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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宫深日长乡愁重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文渊阁的时光,在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中,日复一日地流逝。高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千百年来人类智慧的结晶,也守护着禾畹那渺茫得近乎奢侈的希望。她几乎将那些记载奇闻异事、地方志怪、星象玄异的书籍翻了个遍,指尖沾染了陈年墨香与微尘,眼睛因长久的专注而时常酸涩难忍。


    有用的线索却如同沉入大海的针,杳无踪迹。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大多荒诞不经,经不起丝毫推敲,更像是古人在认知局限下,对无法理解现象的诗意想象或牵强附会。每一次满怀期望地打开一本新书,又一次次在失望中合上,这个过程反复消磨着她的精力与信念。


    这日午后,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被青黛推着回到了揽月轩。殿内依旧是她离去时的静谧,只是案几上已摆好了她素日里爱喝的、温度刚好的清茶。青黛细心,总能将这些琐事打理得妥帖。


    禾畹端起那温热的瓷杯,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却未能驱散她心头的滞闷。她放下茶杯,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窗外。秋意已深,庭院中的梧桐叶落了大半,只剩下几片顽强的枯黄在枝头瑟瑟,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缺乏生气的颜色。


    她怔怔地望着,眼睛的酸涩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了——那是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室,窗外是熟悉的校园林荫道,她也是像这样,在啃了一下午艰涩的专业书籍后,抬起头,揉着酸胀的眼睛,眺望远方休息,耳边还能听到同学翻书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桌角或许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已经冷掉的白开水……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手机、电脑、网络、便捷的外卖、随时可以联系到的父母和朋友、充满活力的现代都市、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与滚烫的数据……那些她曾经习以为常,甚至偶尔会抱怨“生不如死”、“当牛做马”的日子,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遥不可及。


    她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快一年了。


    三百多个日夜,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便捷的交通,没有熟悉的娱乐,更没有……家的温暖。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黏稠,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像是被拉长了数倍。如果不是靠着每日埋首书海,试图在那浩瀚的文字中捕捉一丝可能存在的、关于归途的微光,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漫长而绝望的囚禁。


    “以前总觉得……每天赶deadline,挤地铁,为数据发愁,是人间疾苦。”她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可现在……真给了机会离开,她却只想回去,只怕那些牵挂她的人担心。”


    那里有她唠叨却深爱她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发现她失踪了吗?是不是已经报警,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如何能承受得住独生女凭空消失的打击?会不会整日以泪洗面,在无尽的担忧和绝望中煎熬?


    一想到父母可能面临的痛苦,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挣脱了眼眶的控制,直直坠落,“啪”地一声,砸在她随手放在膝头的一本摊开的古籍上,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小姐!”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的青黛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掏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眼泪,语气充满了心疼与无措,“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又想家了?”


    禾畹任由青黛动作,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闭了闭眼,将后续涌上的泪水强行逼了回去。想家?何止是想。那是一种蚀骨灼心的思念,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剥离故土的剧痛。


    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泪也流不成带她回家的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起几乎要崩溃的心神。目光重新落在那本被泪水打湿的书上,那模糊的墨迹仿佛在嘲笑她这数月来的徒劳。


    已经看了这么久了,几乎将可能相关的书籍都翻了一遍,却毫无发现。或许……她的方向错了?或许,回家的关键,根本就不在这些故纸堆里?又或者,以这个时代的知识水平,根本不可能记载下真正超越维度的奥秘?


    她需要换个思路。一直困在书斋里,视野只会越来越狭窄。


    “青黛,”她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但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整日看书,有些闷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黛自然是无有不从:“是,小姐。您想去哪儿散心?御花园?还是太液池边?”


    禾畹摇了摇头。御花园和太液池,她之前为了“勘察地形”已经去过太多次,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沾染着她求死时的绝望记忆,她不想再去触碰。


    “不去那些地方了。”她站起身,腿伤已基本无碍,只是久坐后仍有些许僵硬,“就在这附近随意走走,看看……看看这宫里的景致。”她想看看,这个囚禁了她的巨大牢笼,除了冰冷的宫墙和危险的湖水,是否还有别的、能让人暂时喘息的角落。


    她带着青黛,又唤了一个年纪最小、名唤清婉的小丫鬟一同随行。清婉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脸蛋圆圆的,眼神清澈,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真,做事也算机灵。禾畹知道,这丫头是陆殷暗中安排到她身边的。他曾对她提过,仔细查过清婉的底细,家在京郊,身世清白简单,与宫中任何势力都无瓜葛,可以放心使唤。


    除了清婉,陆殷还给她安排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叫水映,名义上是揽月轩新来的洒扫宫女,模样普通,沉默寡言,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另一个叫水枫,则日日装作在揽月轩外围站岗的低阶侍卫,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禾畹曾偶然见过水映单手稳稳接住了一个险些砸落的花盆,那反应速度和力道绝非普通宫女能有。而水枫,虽看似恪尽职守地站在远处,但禾畹能感觉到,无论她在宫中何处走动,总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警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陆殷告诉她,水映与水枫是师兄妹,出身一个隐世的武学门派,因缘际会为他所用,身手极为了得,且背景干净,忠心可靠。他没有细说他是如何找到并收服这样的人才的,或许借助了皇权的力量,或许另有际遇。禾畹没有多问,她信任陆殷的安排。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深宫,有这样的两个人在暗处保护,她确实安心不少。


    她明白陆殷的用心。他怕。怕淑妃那样心思深沉、家世显赫的女人因嫉妒而暗中加害她,怕昭嫔那般仗着母族势力、性情骄纵张扬的妃嫔寻衅滋事。哪怕禾畹已经极力低调,几乎从不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不参与任何妃嫔间的聚会,如同一个隐形人般生活在揽月轩和文渊阁两点一线之间,可谁又能真正摸透别人的心思?尤其是涉及帝王恩宠这等核心利益时,再谨慎的避让,也可能被视为眼中钉。


    所幸,陆殷登基后,一直以“大病一场,龙体尚未完全康复,需潜心政务”为由,极少涉足后宫。即便偶尔踏入,也多是去皇后宫中商议事情,从未召幸过任何妃嫔。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后宫表面上的平静,没让那些积蓄的妒火和怨气彻底爆发出来。否则,以淑妃和昭嫔争宠出名的性子,这后宫怕是早已翻了天。


    摒弃了那些带着沉重记忆的路线,禾畹此次信步而行,目的单纯了许多——她只是想找个景色尚且宜人、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的地方,看一看。看看这片天空下,除了阴谋与绝望,是否还有别的风景。


    她沿着宫墙投下的阴影缓缓走着,青黛和清婉安静地跟在身后稍远的位置。


    深秋的宫廷,自有其肃杀之美。金黄的银杏,赤红的枫叶,在灰墙碧瓦的映衬下,色彩浓烈得像一幅油画。偶有不知名的鸟儿掠过空旷的殿宇,发出清脆的鸣叫,更显四周寂静。


    禾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道道月洞门,走过一条条寂静的甬道。她不再去计算侍卫巡逻的时间,不再去评估哪里适合逃跑或赴死,只是单纯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试图在这座庞大的、精致的牢笼里,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自然的慰藉。


    或许,换个角度,换种心情,这片困住她的天地,也能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又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藏着被她之前急切绝望的心所忽略的、真正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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