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穿透单薄的粗布衣衫,深深扎进禾畹的骨髓里。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蜷缩在一块巨大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面,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大地残留的余温,但无疑是徒劳的。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座白鹤山彻底浸透。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偶尔风吹云散时,才会吝啬地投下几缕惨淡的清辉,勾勒出树木张牙舞爪的诡异黑影。风声穿过松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嘶鸣,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又像是追兵步步紧逼的脚步声。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禾畹的心脏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用这微弱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与寒冷的折磨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脚底的伤口在低温下似乎麻木了,但每一次无意识的挪动,都会引发一阵钻心的刺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饥饿感早已超越了胃部的痉挛,变成了一种弥漫全身的、掏空灵魂的虚弱,眼前阵阵发黑,思绪也开始变得粘稠而迟缓。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被寒冷和疲惫拖入昏睡的边缘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声的嘈杂,顺着山风飘了上来!
是人声!还有金属与岩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是那些侍卫!他们真的上山来搜了!
禾畹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岩石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在她藏身之处不远的下方。火把的光亮在树林间摇曳,投射出晃动的人影,如同索命的幽魂。
“……仔细搜!那沈小姐一个弱质女流,跑不远!”
“这鬼天气,冷死人了!她别是已经冻死在山里了吧?”
“少废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带回去!”
“这边没有!”
“去那边看看!”
吆喝声、脚步声、拨动灌木的哗啦声……近在咫尺!禾畹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火把燃烧的松油气味。她紧紧闭上眼睛,浑身僵硬,仿佛能感觉到那些搜寻的目光正一寸寸扫过她藏身的岩石。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跑。在这黑暗陌生的山林里,她根本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任何动静都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她只能赌,赌这块岩石的遮蔽足够好,赌这浓重的夜色是她的保护色。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祈祷他们不要发现自己,祈祷他们尽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嘈杂声和火光终于开始渐渐远去,朝着更高的山坡方向移动,最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与风声里。
他们……暂时放弃了?
禾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岩石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此刻被山风一吹,更是冷得彻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中,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声音,憋得满脸通红。
短暂的危机解除,但更深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们不会放弃的。天一亮,视野清晰,他们必定会进行更严密的地毯式搜索。这座山虽然不小,但对于有组织的搜寻队来说,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几乎冻僵的脑海中生成——连夜逃跑!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对这个世界的地理认知几乎为零,她一个弱女子,能在这荒郊野外生存多久?
另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星,顽强地闪烁着——顾师兄!
他是否已经回到了书院?那些侍卫上山搜捕,书院此刻是否反而空虚?如果……如果她能偷偷潜回书院附近,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是不是就有机会等到顾师兄归来?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支撑她在这绝境中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最后支柱。只要能找到顾师兄,只要他们能相认,两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总比一个人有办法!他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一起寻找回家的路!
这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诱惑力,压过了对寒冷、黑暗和未知路途的恐惧。
走!必须走!
趁着侍卫们还在山上,趁着夜色还未褪去!
她挣扎着站起身,冻得麻木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她扶住冰冷的岩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脚底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那惨不忍睹的伤势。两天水米未进,极度的饥饿和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但她没有选择。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大致是朝着山下书院的位置。她不敢走任何可能被侍卫注意到的路径,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感觉,在黑暗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荆棘和树枝不断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留下新的血痕。裙摆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她摔倒了一次又一次,手掌和膝盖被尖锐的石子划破,冰冷的泥土沾满了全身。每一次跌倒,都需要耗尽巨大的意志力才能重新爬起来。
身体的痛苦达到了极限,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她几乎是在靠本能移动,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坐标——书院,顾师兄。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当她终于透过稀疏的树林,隐约看到山下那片熟悉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的建筑轮廓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灰白色。
书院,就在眼前了。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警惕地观察着。书院大门紧闭,周围一片寂静,似乎并没有侍卫留守。看来,他们确实将主要力量都投入到了搜山之中。
赌一把!
她赌那些侍卫认定她还在山上,书院内部的警戒会相对松懈。她需要一个比山林更隐蔽、更靠近核心区域,又能观察到顾师兄是否归来的藏身之处。
忍着脚底钻心的疼痛和几乎要吞噬理智的饥饿眩晕,她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书院侧后方。她记得昨天被带入杂役房时,似乎瞥见靠近后山墙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无人打理的竹林,里面似乎还有堆放废弃杂物的小棚子。
就是那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早起的人活动的区域,蹑手蹑脚地潜入了那片竹林。竹子生长得十分密集,地上落满了枯黄的竹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在竹林深处,果然有一个用茅草和木头搭成的、半塌的小棚子,里面堆着些破旧的桌椅和杂物,布满了蛛网。
这里,虽然破败不堪,但至少能遮风,比暴露在野外要强得多,而且位置隐蔽,不易被发现,又能隐约看到通往书院主建筑的小路。
禾畹几乎是爬着钻进了那个低矮的棚子,蜷缩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身体一放松,极致的疲惫和虚弱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寒冷、饥饿、疼痛、恐惧……所有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残存的意识。
她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顾师兄……求你……快回来……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茂密的竹叶,在棚子内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禾畹而言,这依旧是绝望的延续,只是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她死死抓住了一根名为“等待”的、细若游丝的藤蔓。
她能等到那个希望吗?
还是在希望到来之前,就先被这无情的时空和命运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