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她没什么好带的,或者说她几乎不拥有什么。她的行李简单到只有几件衣服。她跟在先生身后,哪怕心中不安,也还是没有把这份不安说出口。
先生给她买了一个帏帽,告诉她如果跟他同行,还是戴上比较好。帏帽刚好可以把她的脸遮住,她觉得很新奇,不用先生提醒也会自己戴着。
二人在夜晚赶路,白天住在旅店里休息。铃音知道先生畏光,对此并无意见。只是现在天气冷了,赶路的时候又没有太阳光,难免觉得寒冷。但好在先生把他的羽织借给了她,她披着羽织,觉得冬天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寒冷了。
过了几天,铃音和先生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位于山间的房子,周围种满了竹子。在雾气的环绕中,铃音踏入了属于先生的房子。她四处转了一圈,脸上是难得的笑容,“先生,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是。”先生跪坐在榻榻米上,示意她冬天必需炭火的位置。他赶了几天路,却不见疲惫,神色如常。
铃音有点累,但她觉得先生给了她容身之所,她应该立刻收拾家才对,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因此她生了火,摆在客厅里,室内立刻就温暖了。她又烧了水,为先生泡了茶。完成这些,她才脱下先生的羽织,仔细叠起来,去壁柜里拿出了棉被。
“你住在这里。”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他说完这话,没再解释,走入了一旁的客间。
铃音有些紧张,按理说她该去客间的。她看了眼为先生泡的茶,刚刚他只是拿着,并未真喝下去。她收拾了东西,洗漱一番,便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铃音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夜间总惊醒。但很快她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因为她跟先生与之前的相处并无区别。他白天不出门,晚上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练剑。他还是很少说话,很少吃东西,买的食材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肚子。
一旦适应下来,铃音就产生了归属感。她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开始大范围做家务。
白天的时候,如果太阳不错,她会浆洗衣物,或者收拾庭院。先生一边喝她泡的茶,一边下棋。他的棋艺大概很高吧,铃音也不太懂,只看到他认真思考的侧脸。
晚上的时候,如果有什么祭典,先生会带她出门。她很久没去过祭典,格外新鲜,但总在先生身边,不会跑远。她掀起帏帽吃各种小吃,先生付钱后低头看着她,“晚上的时候不要吃太多。”
漫长的冬天正在消逝,春天就要来了。温度回升,万物复苏,山间的雪都化净了。
也许是天气渐好,铃音的心也渐渐明媚起来,笑脸代替了悲伤神情。她坐在先生旁边,“您学识很渊博吗?”
“尚可。”先生回答,手中的书被翻了一页。他看着一旁神情略显局促的铃音,“怎么了。”
铃音之前有些害怕先生,但时间久了,她确信他是个好人。他保护了她,带她来到这里。她有了居住的地方,不必为钱财发愁。白日的时候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先生从来不会管她,也不会约束她的活动范围。他给她一年都花不完的银钱,说这是这个月的花销,剩下的钱她自行处置即可。先生对她很好,她确信这一点。
于是,铃音嗫嚅几下,小声回答:“我,我也想读书,您可以教我吗?”
先生微微侧头,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铃音。她最近脸色红润许多,神情也不再阴郁悲伤。他听到了自己回答的声音,“可以。你想学什么?”
铃音神色欣喜,笑着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这是父亲之前带她看的书,只是还没学完,父亲就去世了。她坐到先生旁边,不自觉有些依赖的神情,“我想学这个,先生,您教我这个。”
先生很有耐心,从来不会对铃音发脾气。他一点点教她,她学得也快。她去镇上买了笔墨纸砚,先生手把手教她怎么写字。
铃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她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只是时间久了,她也偶尔会对此产生疑惑之情,她和先生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和先生一同出门,遇到了她常去蔬菜屋的老板娘。老板娘认出了她的身形,对她戴着帏帽的行为表示不解,同时看了眼一旁的先生,笑道:“这是你丈夫吗,第一次见呀。”
铃音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没有的事。她十分局促不安,“不是的,不是的,您误会了。”
老板娘没有深究,笑着说了再见,“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铃音还是很尴尬,不由得去看先生,“您别生气……”
“无妨。”先生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继续往前走了。
铃音刷完碗筷,叹了口气。她回到先生身边继续看书,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觉得不安极了,不由得躲到先生身后,声音颤抖道:“先生,有点可怕……”
“哎呀,真是敏感的小姐呢。我还没出现,就察觉到了吗?”空气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像在跟朋友叙旧。
谁,谁在说话?
铃音看着空荡的房间,吓得瑟瑟发抖。
先生拍了拍铃音的肩膀,示意她无需害怕。他挡在铃音身前,沉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屋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拥有五彩眼睛的男人。他一头白发,拿着扇子,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您好呀黑死牟大人,好久不见了,您有没有想我呢?我可是非常想念您哦,您是不是非常感动啊?”
这是谁?
铃音看到了对方那双冷漠的眼睛。她躲在先生身后,心中疑惑渐深,他为什么叫先生“黑死牟”?这世上事不可能有凭空出现的人,这太奇怪了……
“你好呀,这位美丽的小姐。”这人见他口中的黑死牟大人不理他,便凑过去跟铃音说话。他拖长声音,做出欣喜表情,“你身上的味道,很香哦。我好喜欢你,你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上极乐生活的。”
铃音瑟瑟发抖。这个人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说话的语气也很奇怪,她一呼吸就想吐。她顾不上其他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先生,他是谁?我好害怕……”
黑死牟叹了口气。
这个柔弱的女子,被童磨的气息折磨得十分痛苦,她甚至不懂这种压迫感从何而来。他脱下羽织,让羽织包裹着可怜的铃音,轻声道:“不要害怕,他不敢伤害你。”
熟悉的味道包围着铃音。她渐渐平静下来,拿羽织包裹着自己,枕在先生的膝盖上,不说话了。她心中无限疑惑,却无人可以为她解答。可怕的气息环绕在周围,她无法抵抗,眼泪不停地流着,她好害怕。
黑死牟见她平静下来,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她还在发抖,瑟缩成一团,好像围住眼睛就看不到童磨似的。她何等柔弱,但她是个内心坚韧的人,只是需要安慰,需要时间罢了。
童磨见铃音和黑死牟大人的亲密模样,识趣地坐到远处了。他盘腿而坐,晃动着上半身,语气甜腻,“您原来在这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吗,怪不得您愿意呵护这个人类女子呢。我也好想跟她玩,您把她借给我几天,可不可以?”
黑死牟很不愿意听到这样轻浮的话。什么叫借几天,人是可以随便借来借去的?铃音的泪水渗透了羽织,他感受到了。她还在发抖,还在害怕。他看着对面举止轻佻,语气轻浮的童磨,低声道:“无惨大人不许我们聚集,你要违抗命令吗。”
“没有哦,我最听话了,这次只是来玩的哦。”童磨一本正经地解释,“您不同意把她借给我吗,可她只是个人类。”
“与你无关。”黑死牟不想再多费口舌。他手边就是虚哭神去,剑已经出鞘。
童磨看到黑死牟大人的动作,打算收回之前的话。他站起来,笑嘻嘻道:“我先走啦,信徒在等我呢,再见,黑死牟大人。”
话说完,童磨从空荡的房间里消失了。一切回归寂静,院内的月光如旧,但屋内的人,却无法像以前一样生活了。
危险的气息消失,铃音从羽织里探头,发现只剩她和先生,才肯出来。她看着手上被她眼泪打湿的羽织,想起先生被称呼成“黑死牟”,想起他从不在白日出门,想起他不怎么吃东西,想起一切的一切。她悲从中来,眼泪婆娑,看着眼前的先生,道:“先生,他说的都不对,是不是?”
她在哭,黑死牟想。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泪水却好像没有间歇似的。她脸色苍白,神情恐惧,对他的猜忌就这样落入眼底。他伸手,擦掉她脸上冰凉的泪,“你应该猜到了。”
连解释都没有了。铃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清俊的先生,哭得更厉害,“先生,先生,不要这样,这是假的,是不是?”
她不敢相信。黑死牟看着榻榻米上略显凌乱的羽织。他无法想象她正在承受的巨大苦楚,但也不想就此离开,或者别的什么。他叹了口气,“铃音,我是鬼。”
鬼?铃音迟钝地转动眼睛,传说中会吃人的鬼吗?一切细节都对上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跟一只鬼生活。
她遭受巨大打击,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即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打造的家,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对自己将来会遇到的事情感到恐惧。先生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是有什么目的吗,还是她有什么先生想要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先生会杀了她吗?她根本逃不出去,哪怕白日逃出去了,夜晚也会被抓住杀掉吧?
铃音心中无限恐惧,靠在壁柜旁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先生就在她旁边。他把钱袋放在她枕边,示意这是这个月所需的花销,“我需要去无惨大人那边,你在家里等我。”
说完,不等她回答,先生的身影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