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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寒州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西北雨,直直落。鲫仔鱼,欲娶某......”


    卢顺哼着乡下直白的民歌,穿着草鞋踏在潮湿的沙滩上,十四的月像个白玉盘洒下光芒照亮了一整片海岸,“日头暗呀,寻无路......”。卢家祖上就在这海边讨口饭吃,脚下的沙地不知在多少个这样月色明亮的夜里踏过,他哼着歌盘收着渔网,海水随着风卷起波浪,到岸上已是无力,拍打在腿上只余下痒痒,他学着村里私塾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哼着歌。七月开渔禁,渔家人七月十五除了祭祖还要祭船,求开渔后下半年风调雨顺,网网不落空。


    卢顺在家排行老二,今年刚满十六,家里正张罗着下半年多网几船鱼,给他说个好亲事。想到这他唱的更起劲,风顺着他的歌声飘远,又带回了远方的声音,卢顺的哼唱戛然而止,只见远处海岸上火光闪动,一群披着兽皮,头戴凶神恶煞面具的祭司又唱又跳的拍着锣鼓,月色下,用鲛油浸透的剪刀正泛着银光。数十个陶瓷罐子在岸上摆成一排。


    唱跳完毕,那银色的剪刀咔擦一声!竟将跪在地上的人顺着头皮沿发际线完整的剥下!卢顺此前夜里出海都是在跟着阿爹阿兄,只是前几日开渔前听到阿爹在屋里和阿娘低声说着今年收成不错,要给他说个媳妇,今日睡不着,偷偷跑出来想着趁夜色赶个海,听城里当力工的表兄说,近些日子来了许多京城的贵人,他们初来乍到,就好这一口海鱼的鲜甜,如果能捕到三斤以上的大鱼,送到城里酒楼,得了贵人喜欢,还能多讨几十文的赏钱呢!


    想到十几文的赏钱,他心口发烫,咽了下口水,看着远处还在进行祭司,他想着偷偷绕行,自家渔船离得不远,沿着上面绕一下,多走一炷香就是了,想到还没说的媳妇,还有表哥口里那十几文的赏钱,他慢慢往岸上绕,眼睛盯着自己常年在海边打鱼,粗糙的像筛子的脚掌,越往上走,咔擦咔擦的声音越来越低,渔网抖动,待准备转弯时,咔擦声已几不可闻,他忍不住微微斜过身。


    余光里,似乎有血水低落,渗透到沙子里,待到明日日出,就会被退潮的海水带走,了无踪迹,他看着那不再泛光的剪刀齐齐垂下,忍不住又把视线往上抬了抬,只见那人皮已经装入青白釉瓷中,月色下,青白釉瓷罐缓缓的,透出一张人脸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屁股跌坐在海滩上,此时他也顾不上粗糙的贝壳硌得生疼,手脚并用往上爬,而远处,歌声再次响起,青面獠牙的祭司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跳着舞,一起朝他走来,他手脚皆被划破,鲜血在沙滩上留下长长的两道痕迹。


    待到明日日出退了潮,就没有踪迹了。


    “砰!”


    聚精会神缩在被中听故事的几人没注意,房门猛地被踹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青和驿站的小吏交代了一下夜间多给马匹加食一顿,又多给了些银钱,闽南潮湿,加上阴雨天,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放心不下,还是起身跟着小吏去检查了一下马棚,确保没有漏水,马匹不会受凉后,裴少卿这才想起院子里那一群初出京城,水土不服闹腾了一路不安分的下属,又找小吏要了一大壶热水和一篮子点心,左手右手提的满满当当,看着屋内烛火明亮,想着应是还没就寝,就一脚把房门踢开,这才听取啊声一片。


    “干甚呢!干甚呢!”


    “大晚上不睡觉恁叫叫叫,把隔壁那一群叫醒恁回京城吃挂落!”


    裴青让一群人尖叫声吓了一跳,自从当了官,说上官话后许久不说的家乡口音都出来了,一群人惊魂未定,裴青把茶水点心往桌上一放,就见自己带出来了两位寺丞并着四位评事,除了新进的左寺丞江直,其余五人一人抱在一起在大通铺上尖叫,她一屁股坐在江直床铺外“


    “允执你来说,恁干甚呢,大晚上不睡觉还唱起戏来了。”


    江直还在状况外呢,日落时裴少卿顶着雨带着她们和吏部的人一起赶到这处驿站,此地偏僻,驿站也是年久失修,除了外头的大通铺,就剩里面这一个院子,吏部那边是郎中带着几位员外郎,虽说官职比裴青低,但裴青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再说万一员外郎回了京城给天官上个眼药,说大理寺独占院子让吏部的人和小吏挤大通铺,那她也得吃个挂落。


    将院子分了分,胡郎中和裴少卿分住两间主屋,其余下属各自在东西两间厢房上搭个通铺挤一晚。江直自己是今年才入的大理寺,右寺丞并着四位评事已入职多年,但也是第一次出京,裴少卿前脚出了屋,后脚她们就闹着要讲鬼故事,说要应应景。江直也不知道七月半这节有什么景好应,但入大理寺前也听人说过,大理寺柴寺丞有一大癖好就是收集民间怪谈。


    “事情就是这样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同僚们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裴青头上青筋直突突,出京前知道这些年轻人跳脱了些,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七月半讲鬼故事,她上次经历这种事情还是在太学的时候:


    “桌上有点心茶水,吃完赶紧滚去睡觉,我刚刚进来人家西厢房可都熄灯了,明儿卯正要早起赶路了,二十八前可是要赶到汀州府,刚刚外面驿丞说福建这地方和咱北方不一样,这时节雨水多得很,保不齐后面还是要冒雨赶路。”


    裴少卿发了话,柴寺丞也不敢再闹,此时已是子时,离卯正也不过几个时辰,赶紧连连点头保证不再带头胡闹,几个傍晚水土不服没吃什么东西的评事胡乱塞了些点心茶水,裴少卿看着几个年轻人都不再吵闹,也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江直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福建人,祖母是武宗朝的托孤大臣,承佑帝及冠后便乞骸骨回了老家,江直年幼的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福建的梅雨季节中度过,倒也不会像同僚这样水土不服。她随祖母长大,老人家养生,连带着她也有过酉时不再进食的习惯。


    待她躺好酝酿出睡意,同僚们也熄了烛火,柴寺丞的铺位在她旁边,她躺下后把自己的被子掖的严严实实,转过头就看到江直端端正正的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宛如这里不是偏远乡下的驿站,而是太学的寝室:


    “哎,允执。”


    江直刚入梦,就被唤醒,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着柴寺丞的脸,京中都说柴寺丞年轻时有段时间极为跳脱,曾经还想考武举,只是这年头虽然民风开放,女子科举入仕甚至快要多过男子,但武举得中还是略少,柴寺丞才遗憾放弃。柴龄看着江直面无表情又克己复礼的宛如太学教习的脸:


    “你真的不怕鬼吗?”


    黑暗中,柴龄感觉自己看到江直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白眼,但只一瞬间,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开玩笑,江允执是同窗中出了名了老夫子,她一定不会对自己翻白眼!


    “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直说完又把头转过去,昏暗中是东厢房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柴龄也不好在开口发问,日后还有大把时间,她也还有许多诡闻轶事,以后再和允执聊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了一夜,清晨,天刚泛出鱼肚白,小吏为了补贴家用养的公鸡接二连三的叫了起来,紧跟着狗也开始汪汪回应,江直睁开了眼睛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想起离京前父亲的嘱咐,她又把行李中要带给祖母的,据说是家族信物的一面绣着长相奇怪的白狼图腾旗帜收到怀中贴身放好。裴少卿在外面喊着大家快点收拾,出去吃早饭。


    驿站清贫,但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就着小米粥吃着炒鸡蛋和糙面馒头也分外香甜,屋外小吏正趁着雨势渐小加固马棚和鸡舍,驿站看门老汉养了一条十分威武的小土松,此时正在院中泥地里打滚,玩的尽兴了又跑回屋檐下甩了大家一身水,大家也不生气,柴龄还偷偷掰了一小块馒头喂给它,裴少卿和吏部的胡郎中另开了一桌由驿丞作陪:


    “南方的天气是这样的,今日恐怕还是多雨水,福建多山地,两位大人不如多休息几日,雨天山路泥泞,恐怕是不好赶路。”


    驿丞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倒也不是很怕这些京城来的贵人,反而是看着裴青和胡芍想起家中差不多年龄的女儿,多说了几句。胡芍喝着小米粥看着外面由淅淅沥沥转为瓢泼大雨,叹了一口气:


    “多谢老驿丞好意了,只是我等接了命令,七月二十八前不能赶到汀州按察使司交接是要被问罪的。”


    驿丞闻言也不再多劝,但看着不过而立之年,还带着一群小女娃冒雨赶路的几人。还是告了个失陪,起身到后院让小吏多准备几件针脚密集的蓑衣,再用油纸包严实包裹好干粮,给几人备上。


    “驾!”


    柴龄幼时是正经学过骑射的,此时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裴青和胡芍领着几人在中间,江直和吏部一位名叫黄桉的女子骑术仅次于柴龄,在最后压阵,暴雨噼里啪啦砸的人睁不开眼睛,她勉力控马跟上,又扶了几位差点路滑坠马的同僚一把。


    “咔擦!”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整个山谷,最前头的柴龄突然听到后头乱了起来,赶紧嘞马回头,透过高高扬起的马蹄,只见身后暴雨中烟尘滚滚,泥泞倒飞,几名吏部主事已是从马上摔下,此时连滚带爬往前扑喊:


    “快走!快走!地龙翻身了!”


    胡芍赶紧俯身将人一把拽起,惊雷照亮的视野里,只见身后的暴雨携裹着泥土冲下山,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呼喊声,求救声都被暴雨淹没的几不可闻!柴龄等几位本是打头阵的心下一惊,赶紧回头救人,一阵兵荒马乱,骑术好的人抓起人就策马向前冲,待众人终于驰离这一片泥石流,身上已经狼狈不堪。裴青抓着人,用衣袖混着雨水粗暴的擦拭着她们的脸一个一个报名字,带出来的人也不多,不过一息功夫,两边便躁动起来了,裴青查到最后一位主事,那人已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山洪下来时我的马受了惊,差点把我甩下来,是江寺丞一把将我拉起来,我跑过来了,江寺丞和黄主事却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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