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
天气阴
头疼。
……又做了那个梦,好像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很熟悉了。
*
朱砂手镯是母亲的传家宝,打从记事起,丛叙就一直戴着它,片刻也不离身。
直到半月前,萧典上门验亲,顺带要走了这只手镯,至今为止没还回来。
他现在冥婚也算结了,任务完成,如果萧典不肯给,从他儿子萧方那里拿也是一样。
早先他就隐隐约约感觉萧方在萧家的处境很微妙,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原本就是想要刺激他来为自己的安全上道保障的,嗯,虽然昨晚这人没目睹“鬼新娘”,实在是有点可惜……
丛叙佯装惊讶:“你不知道吗?哦,那可能是萧叔叔又没和你讲吧。”
强忍着反胃,他一点一点掰开萧方攥着他领子的手,在对方陡然扭曲的表情中,慢条斯理地继续“杀人诛心”:
“本来我是不想给他的,但听萧叔叔的意思,那只手镯对他、对我母亲都很有意义。不过既然萧叔叔没和你提过,那我也就不说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
攥住萧方暴怒的拳头,丛叙冷下声音,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萧方,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能像以前一样这么对付我?”
像一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欺凌?
他一时气力极大,萧方脸憋成了青紫色都没能把手抽回来,正在暴怒之际,正对上丛叙的眼,他猛然顿了下。
那双厌世的眼睛常年下垂,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神采,难得看清,那双眼睛却深黑得惊人,尤其是右眼,瞳孔在阴暗的光线下大得不正常。
……就像快裂开一样。
转瞬的冷颤另他力道一松,丛叙干脆把他的手挥开。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萧,大,少。”丛叙和他擦肩而过,冷冷道。
从萧家老宅离开的时候没有再看到那道朱门,也没再遇见任何莫名其妙的事和人。
司机沉默地在前边开车,车窗外风景变化。
“钱呢?”
司机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的人也一动不动地在盯着他,哪怕和萧方叫板后也丝毫不怵。
司机老老实实道:“萧先生说了,钱几小时后就会打过来,您现在是想回学校还是?”
“学校。”
今天是周五,学校还要上课,高二课程紧张,他在昨晚已经翘了晚自习的情况下不能不去。
丛叙撑着额,忍着身体的不适坐正,尽量不让司机发现什么端倪,毕竟这类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整整一夜,撞鬼,套话,从朱门离开,在地上趟一夜,又毫无间隙地和萧方周旋,冷汗早已浸透整个后腰,背在身后的手甚至在不自主地发抖。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祸不单行。
刚到教室就被主任叫去,先是照常关心了一下他家里的事情,接着提起下个月的竞赛。
丛叙知道他们的意思。他学习好,年年前三拿奖学金,但这还不足以老师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誉清这所富家高官云集的国际中学里,要么有显赫的家世傍身,比如萧方;要么凭过硬的实力杀出重围,比如他自己,靠拿奖换取早晚自习和周末自习的自由时间。
但也仅此而已了。
更进一步,比方说萧方对他曾长达一年的霸凌,他们就不会再插手。哪怕现在谣言四起,坐实之前,深谙规则的人只会冷眼旁观。
他只能靠自己。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对流风冷冽又刺骨,丛叙忍着喉咙里的干痒,听完长篇大论后冲对方露出一个谦逊的笑:“您放心,我会把握好自己的学习节奏,下个月的竞赛一定不辜负您和大家的期望。”
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后,他才转身回教室,顺手带上办公室的门。
一天的课难得这么枯燥又难熬。
教室内闷热,激昂的语调以讲台为中心扩散,又在各处碰壁后回到原点。尖子班的学习进度超前,好似这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嗷嗷待哺的鸡崽,只要喂饱了就能下出金蛋。
丛叙戴上口罩,支着额窝在窗边角落,垂眼看习题册,偶尔闷声咳嗽几声。老师今天没怎么点他名,但下课围过来的人络绎不绝,不少人是来请教和讨论题目,他只能强打着精神听,一题题缓缓看过去,尽力解释。
前排的女生转过身来,他以为是来请教的,下意识看题,却听见女生担忧地问了一句:“丛叙你怎么啦?感觉你今天精神不是很好,是生病了吗?”
生病?
他后知后觉地碰了下自己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
第一反应是不能影响上课,他清了清嗓说:“我没事。”
快下课的时候才收到朋友的转账和信息:
蒋子皓:【转账】
蒋子皓:【兄弟,兄弟你还活着吗兄弟】
丛叙:【收款】
丛叙:【还可以。】
蒋子皓:【我去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要不是我们家和萧家也有来往,我真以为他们要搞人拐了!】
蒋子皓:【所以你昨晚到底干啥去了?他们对你干啥了?我下午出个校你就发消息给我让我注意萧家?】
手指悬停在按键上,丛叙摩挲手腕,末了打字:
丛叙:【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正常人一般都不会相信“撞鬼”“冥婚”这种事,何况蒋子皓为人单纯,又向着他,要是说了这事没准转头就会去找萧方的事。之前因为他曾受过一年霸凌的事,蒋子皓已经和萧方闹得很不愉快,然而蒋家和萧家平常又有生意往来,丛叙并不愿意朋友在这件事上今后左右为难。
而且……太邪乎了。
一个所谓的“名门望族”竟敢在老宅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地方搞邪术,还成功了,那么他们底子本身可能就是不正的,保不齐以后会出什么人命。
安全至上,还是不要把蒋子皓扯进来的好。
蒋子皓:【行,我大概两小时后回学校,兄弟打球去啊!】
丛叙:【不了。】
蒋子皓:【?】
丛叙:【得去医院缴费。】
周五放学,接下来有两天自由支配的时间,丛叙打算去医院交完费顺便挂个水,他周末还要做兼职,最好的打算是在今天之内退烧。
治疗费用已经凑齐,他却并没有太大的实感,丛叙放下手机偏头看窗,看见了一双麻木的眼睛。
他轻轻阖上眼。
又下雨了,雨珠打湿车窗,模糊开一片灯红酒绿。
下公交的时候被车灯晃了下眼,丛叙低头,捂紧口罩,踩着水坑穿过熙熙攘攘的路边,滋滋作响的路边摊窜着香气,鲜红的五花肉和金黄豆腐撒上葱花,淋上麻油,吆喝声此起彼伏。
他在这片烟火气中格格不入,于是绕过去,携着一身冷气,轻车熟路地进了医院。
临近傍晚正是医院换班的时间,他紧赶慢赶缴完所有费用,拿着单子准备去打针,不巧在走廊遇上了住院部的护士,住院护士早已经和他是老熟人了,见到他笑弯了眼:“好久没见你了丛叙,阿姨今早还念着你呢,没想到你晚上就来了!”
丛叙不动声色地遮住手上的单子:“嗯,我今天来缴费,我……母亲最近情况怎么样?”
护士道:“比之前好一些了,对了,上次通知你阿姨换了房间,我带你过去看看?”
丛叙避重就轻:“我会去看她的。”
他婉拒了护士的陪同邀请,走到连廊处,脚步终究还是迟疑了一下,停在一部直升梯前。
护士临走前告诉了他新的房间号,他对这个地方已经很熟了,脑海里立刻就规划出了抵达路线。
然而现在,他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电梯门前,凝视着跳动的电子层数:5楼、4楼、3楼……
楼层到达某个数字时,丛叙下意识地抬手,触碰按键,然而下一秒,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呼啸闪现在眼前!
呕。
反胃感猛地冲到喉口,他顿时如梦初醒,转身奔向最近的洗手间,扑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
“呕——”
强撑一天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胃部痉挛,扣住洗手池的手因大力而青筋暴起,这一吐几乎要把整个脏腑掏空,本就少得可怜的晚餐登时清空。
一时天昏地暗。
吐了多久不知道,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有头在一阵一阵地晕。手撑着台,不至于狼狈地滑下去。
丛叙喘息着抬头,镜子里的脸苍白,瘦削,眼下一片乌青,眼珠却黑得瘆人。
一点黑色附在镜子上,他伸手抹,抹不掉,才发现那就是附在他上唇的,他用手指去揩,直到上唇因摩擦而红肿,才意识到那是一颗痣。
他又低头掬了一捧水洗脸,冰凉的水流另过热的大脑有了片刻清醒,想起这是几年前照镜子发现的。
要疯了。
还活着,也就这样了。
右眼视物有点模糊,他抬手,几秒后摘下了一片特制美瞳。
镜中人面无表情,右眼两只瞳孔黏连,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赫然和梦中的怪物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