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池是作为其德女伴登上游艇的,警察来的时候,她正独自在床上睡觉,如期盼中的,她或许能昏睡到返航入港。要上一次这种超级富豪的Mega Yacht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晕船。开船二十分钟后,她脑袋里只残存“我想吐,好想吐”的意识。
连池搜索了防晕药的机制,大概就是抑制部分神经传递信号,或许晕船太厉害,她吃了药后却见效甚微。
“或许只有死掉的人才能永远不晕船吧。”她忍不住想。
而其德见她一脸痛苦,一早便从这不浪漫也不艳情的氛围里跑掉,应该是撇下她去找那些模特玩。
平时二人相处倒是看不出来他有这些习惯。惹人厌恶的其德,听人说他是喜欢受虐待的狗。再者万一是二三其德,还是得怪那些富豪光顾着翻取名经却差理解。
“你是瑞士人吗?怎么会来岛国?”对面坐着的警察突然问连池。
“我在这里工作。”
连池从风里拉回自己的头发以及随之跑出来的各种想法,她觉得自己此时不在状态,像同自身失联了。或许吃了两片晕船药这时才生效,她的睡意又来了。
“在岛国还习惯吗?”
“还好,人太多。”
“Warburg是夫姓吗?”
很多句闲问,比正经问题更加催眠,连池说:“这是我养母的姓。”
“原来如此,刚刚我和同事为你的姓名争论了一番。不过Chih Warburg 真是个会让人摸不准的组合。”
连池点头却没有接话,她的官方名字很有流浪的色彩,威妥玛拼音和德语组合,模棱两可,既像暗示着没有家,也像暗示着没有身份。好了,稍微思辨后,她清醒了一些。
询问再次进入正题。
“你在二十三点半到凌晨一点之间都呆在房间里吗?”
“一直到你们敲门进来,我都在房间里。”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我晕船,一直躺在客舱,一个人。我刚刚说了很多次了,Sir。”
面前的警察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请见谅,这是我们的工作需要,谢谢你的配合。”
“船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会来这么多警察?”或许是涉毒?词语敏感,连池不敢问出口,怕成为圈子里的黑羊,而且警察也没有要求做药检。
“抱歉。”
警察礼貌告知她她不需要知道,接着又问她上船的原因。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和佟沛川搭上线,她才会上船。能见到佟沛川的机会不多,她也没见过他本人,不过她了解他的藏品。几年前亚洲艺协为他收藏的佛像办过特展,她当时飞去港岛看了,只是他本人并没到场,他的藏品很少信息,后来Portaud专门出了一本他的藏品图册,她也买了。
佛像类这几年她才着手研究,之前也没想过做这买卖,万无一失的做法是第一单交易能通过佟沛川这个敲门金砖。不过这些没必要与警察聊。
连池说:“我是艺术品中间人,这里是我的工作场合。”
最后警察再次核对她的证件和客舱号码,拍了照片。她在笔录纸上签字,留下了联系方式,警察说了句‘或许之后还会有回访’就表示她可以走了。连池见警察打算结束录音,她犹豫着开口:”我还有一件事或许需要讲。”
果然,警察把手缩了回来,那个录音机的上红灯帽继续亮着红,她又请她继续说,语气里有惊讶和期待。
事情关于**,有些难说出口,连池支吾着说:“我的记忆...嗯...不太可靠。”
警察用眼神询问她,连池说:“边缘系统的问题,医生说它的体积在持续减小。”
整个笔录的过程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相比其他人的时间算是很短了。也是托其德的身份背景,她和他都分在了第一批接受讯问的人中,不过为他们做笔录的警察不是同一个。
她跟警察对话结束后立刻获准离开,但早于她做笔录的其德还坐在桌前接受询问,大概是他的利害关系比较她复杂得多吧,不过也证明她确实是毫个无嫌疑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离开前,她就今天发生的事被半胁迫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因此领了一小笔钱,这趟也能算是小有所获。
这夜,高尔夫球车当然是没有的,她坐其德的车来,现在只能步行出去再做打算。港口那些灯光和喧嚣都落在她身后,连池独自在黑暗中吸了一大口空气,吸入潮热的空气又让她头晕,仿佛还有海浪蜷缩在她的脚底。
“唉,以后再也不要坐船了。”她想。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她:“Chih,一起走吗?”
连池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其德在叫唤,反而加快了脚步。
“嘿,等等,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其德又叫了声。
连池听到这话才停住脚步,转回身去等着其德追上自己。
*
达士敦岭起伏得含蓄,几排英殖民时期的木洋楼高低错落其上。连池的店就是其中一间。
半个小时前,连池在家灌下一杯双倍浓缩,现在几乎是靠着毅力、拖着双腿进店的。昨天晕船,凌晨又莫名其妙被警察赶下床。七个小时根本就不够睡,过度消耗着实让人萎靡难振呐。
她到楼下时仍未到约定时间,沿着狭窄的木楼梯上了二楼,推开门看见在天井玻璃窗后已经有人在客座,低头看着平板。
而店员Mandy见到连池第一句话是‘天呐,Chih,你今天的眼睛好小哦。’
连池无力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从药箱里找出白花油,抹了厚厚一层在太阳穴上面,立刻流了好一些热泪,脑袋也清醒了些。
私洽的买家大多数背景特殊,一般是通过代理人或者是第三方、第四方联系她,又或者请她上门,照理说今天来的来的应该也是代理人,才会紧着时间,比她还早到,真是讨厌。
洗手间,连池先后取下三个戒指洗了手,然后用洗面巾慢慢擦拭脸颊。除了香味,其他异味在这种场合是不被允许存在的,等把白花油的味道完全拭掉,她才把手擦干,又戴上戒指。
她想起好像是前年,Mandy那时婚后两年,突然问她,怎么才能让男人的婚戒大到每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异性同性都看到。今年他们就领了离婚证,发展速度之快。她刚想到这结局,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客座前。
客座的男人穿着正式的白衬衫和直筒西裤,衬衫和裤子却都皱了,袖子随意地挽在手臂,领口没扣到头,留了两颗,头发耷拉着垂在眉骨上方,看上去竟同她一般,也是副萎靡的样子。
代理人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连池忍着诧异,伸出手:“您好,Chih。”
他还在看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起身回握她的手,没头没尾地对她说了一句:“竟然......是你啊。”
他起身的瞬间带起一股松枝的味道,连池克制住不皱眉,但她讨厌这个气味,怎么给你们形容这个的缘由呢,或许是因为这气味在挤压她的意识。她要收窄注意力,忽视掉这味道。
她的视线从对方的手移向对方的眼睛,最后就留在这双见到她突然就有了神采的眼睛上。
但无论对方怎样,她都不在意,反而在想,是不是连讲话都可能把这个讨厌的味道吃进身体里去?
但不高兴也得做完工作。
‘要尽量自然,要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你的异常。’这是沉默寡言的阿过在康复院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唯一称得上是连池的过去的东西。
于是停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照例笑着讯问他,“请问你是?”
可惜对方好像还是发现了她的小秘密,突然主动退后一步,还关切地问她:“抱歉,这样会好一些?”
“谢谢。”真是个奇怪的人,连池只好又说,“你还没有说你是?”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男人惊讶地问她。
连池点头。难道遗忘是件很难的事吗?
随着,男人也理解似地点头,至少看上去他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连池也稍微轻松了一些。一旦‘忘记’这事被反复确认,就是在指责她说谎话吧,而或许那些人的目的只是要让她感到羞愧。
就她观察到的,对那些人来讲,他们并不怎么喜欢真相,幻觉反而让他们更愉快,所以就算她说一千次谎,他们也根本就不关心这一千次的真话与谎话,但却绝不能放过这一千次能站在高处指责她的机会。
“Eliezer,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费以则。 Ms. Chih可不要再忘记了。”这人又说。
现在,让她暂且忽略掉一切,忽略掉这人的味道,忽略掉她是否立刻就答应下他的要求,Eliezer这个名字,不就是委托人本人吗?
原来本人还这么年轻,仔细看比其德的样子还更耐琢磨,可是他看起来也比其德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