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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太湖阅水师

作者:禾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两日后,吴县城西。


    孙权随孙策同到太湖水师营。


    连岸战舰依次罗列,宽阔的湖面上穿梭游弋着数十艘斥候舰,临江而望,似山峦起伏层叠,苍峻凛凛。


    彼时以最大规模建制的三楼之船滨湖而立,楼船中擂鼓震天,号角声唤,将士们皆精神抖擞,披甲待阵。


    千军列阵,呐喊震天。


    百舸争流,剑戈相接。


    湖水连天一色,孙字军旗扬立碧空。


    三楼船上,一位中年蜷髯将军昂首挺立,先是高举令旗于右,倏尔,平举于前。


    “列阵!”


    湖中战舰见此信号,纷纷有序地划桨把舵,列出一阵玄甲之势。令旗再度挥斥之下,船舰皆冲锋交战,磅礴之气,自水面荡开。


    中年将军微微侧头,傲然来迎:“伯符,我之部曲如何?”


    孙策的面庞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尴尬,眼前之人乃是他的表兄,徐琨。年长他七岁,曾跟随父亲孙坚征战南北,功勋显著,部曲兵力也是诸将之最。


    手握重兵,权势极盛,只在他孙策一人之下。


    所以,这厮总爱唤他伯符,不称“将军”,不分场合。


    那抹尴尬与不悦虽是不易被察觉,但孙权敏锐捕捉,上前一步,含笑礼貌地作了一揖:“仲谋见过表兄。”


    徐琨傲眉看了眼孙权,他们此前从未见过,一则是孙权此前鲜少露面,二则是他常年征战在外,归家时也不多。


    徐琨与孙权的年龄之差足有十四岁,看这小少年,倒是颇有看自己儿子之态,略是可惜,是个瞎子,空废了这副好皮囊。


    “哦?仲谋如何知是我。”徐琨见孙权礼仪周到,很是满意。


    孙权泰然答:“闻君步伐铿锵,气度不凡,风发无两,军中除阿兄外,当属表兄。”


    “哈哈哈哈。”徐琨阔笑良久,又见孙权再度见礼,更是开怀畅笑,顺口夸道:“伯符之弟,自也不差。”


    匿在绢纱之下的双眸暗自打量徐琨,来此之前兄长特意嘱咐他,徐琨很注重礼节,看来,如今是讨得其欢心了。


    而兄长第一个视察的便是徐琨所部,想来,是重视,也是忌惮。


    徐琨侧身询问孙策:“此前只闻仲谋身患眼疾,不知是何病困?”


    孙策摇头而叹:“他幼时双目受伤,落了残疾,不能见光。”


    “当真是可惜。我观仲谋虽青涩,但谈吐不凡,虚怀若谷,乃可造之材。”


    孙策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仰面眺望茫茫太湖,沉声喃喃:“也许,再过几年,他的眼疾便能痊愈。”


    湖风袭来,孙策阖目而思。九州地图如书卷漫开在眼前。先取会稽,再取丹阳,定扬州五郡、取荆州六郡、平交州全郡。


    岭南交州距离安息更近,但不知何年能拿下交州。


    不过,会稽可取。


    会稽南部临近交州,有大县名为“候官”,若于候官遣船只西洋远航,机会也大。


    “哦?看来伯符,是找到医治之法了。”徐琨应声而笑。


    是啊,会稽。还是会稽,他必须尽快取下。


    孙策浅笑作罢,带走孙权,移到另一艘三楼船上。


    船之顶处,一位硕壮沧桑的老将正在远观大湖,眸中氤氲上一层雄浑的雾色。他察觉有人靠近,侧耳听步伐,飒然回眸而望,展颜来邀。


    “程普,恭迎将军!”


    来此处后,孙策快意飒踏,四方步阔然上前,亲自敲响战鼓。


    轰隆震霎间,全军振奋,列阵变换,原本已湍流的水纹面乍如惊涛骇浪,浑浊的急水中绽出一道又一道白条,与船舰相鸣,与浪声相和。


    鸠杖柱地之声被震鼓桨声淹没,孙权静静地站在程普身侧,遥看这仲春绵风,水盛而浪急,孙策日夜操练水师,势必横渡钱唐江,一举拿下会稽郡。


    鼓声阵罢,孙策畅快淋漓,笑邀程普于舱堂中对饮。


    酒过三巡,程普打量孙权,“这军营重兵之地,恐误伤仲谋。将军,不妨我遣车一驾,送他归城?”


    “德谋可是以为,孤之仲弟,乃柔弱之子?”


    程普睁大了双眼,尝试反问:“难道……不是?”


    孙策笑了笑,将腰间短戟取下,猛然朝孙权掷去。


    孙权抬手捕之,身未动间,已将短戟旋握与手中,再双手呈给孙策,“阿兄,这可不能乱扔。”


    程普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地打量这个文文弱弱却昂然飒爽的公子:“好,我信也。不过,比之将军三弟,是柔弱些。对吧?”


    “确实如此。俨弟性骁,只有德谋与府君能治得了他。”


    “那小子仗着将军威名,欺负军中诸多将领不敢战他,甚是嚣张,待他来吴县,提到我这里先训几日再说。”


    孙策扶额摇首,还记得上一次程普出手教训孙俨,却和孙俨打得有来有回,若不是朱治出手相助,还真治不住那小子。


    自那之后,孙俨“威”名远传。


    缓而,孙策遥指孙权腰间佩剑,那是他昨夜才送给弟弟的,“权弟,用此剑,对战程老将军!”


    程普微微后仰:“我和他打?不不不,我怎能欺负一个瞎子。”


    孙策淡酌一口小酒,肯定而催:“打。”


    程普叹了口气,起身将佩剑出鞘,却丢掉剑,只持鞘,挥舞而对孙权:“打伤了你,你不会哭吧?”


    孙权尴尬抿唇:“不会……”


    程普将剑鞘横挥,疾扫于孙权跟前,但见蒙着眼的孙权没有格挡之意,怕这剑鞘也伤他,赶紧收了手力。


    孙权恰是丝毫不急,只微微后退两步,令他那第一招打了个空,而后继续正襟端站。


    “哟嚯?”程普顿时来了兴致,捡起佩剑而舞,剑痕破空之际,直刺向孙权胸膛,发现他有微向左侧的倾势,便转刺向左边。


    一阵凉风拂过,孙权虚晃一招,依旧端站原地。


    程普:“……”


    孙权浅笑:“以柔克刚,程公承让。”


    “小心了!”程普眸光一敛,脸色一沉,挥舞三招,猛势集发向孙权奋力攻去。


    孙权挥剑相抵,霎被程普的剑劲震退三尺。


    程普再将剑挥起,孙权亦执剑还击,但不过三招,孙权猝然半跪于地,以手抚右臂,润红的鲜血从他指缝中绽开。


    程普一时怔然,面色崩然沉重,这可是昔日故君——孙坚的儿子,还是个瞎子,他怎能下这么重的手?


    乍是这一瞬,孙权抵剑向天,疾速将剑刃逼近程普的喉咙:“苦肉之计,兵不厌诈,程公,承让。”


    孙策拊掌浅笑,甚是自豪地问程普:“德谋以为,权弟如何?”


    程普愣了半晌,不得不拱手赞道:“他体格虽弱,但善谋略。战场之上也并非只拼武力,权公子并不弱。”话音未落,程普上前扶起孙权,取出随身的金疮药给他敷上。


    孙策笑将孙权揽走,顾扫诸军,令道:“诸军尽练,七日后,兵发乌程,南向会稽!”


    “诺!”程普奉命。


    待到坐骑旁,孙策仔细检查孙权的伤,再将他轻扶上马,并骑而行。


    自从孙策那一戟投来,孙权鲜少再言,而今只余他兄弟二人,索性冷声而述:“阿兄带我来此,一是为我领见诸将,而二,是故意逼我受伤。徐琨与阿兄多有摩擦,今需我来缓和。而阿兄令不动徐琨与我动武,乃寻程普。”


    “果然难逃权弟之眼。”孙策并不否认。


    “为何?”


    孙策勒马而停,侧身凝视弟弟:“攻下会稽郡我一人足矣,你在吴县,多待一段时日罢。养伤。”


    “但我想随你同征。”


    孙策转头挥鞭慢行,决然道:“你若再多说一字,准备挨揍吧。”


    孙权:“……”


    孙权不再说一字,孙策又御马行过一刻钟后,问:“哑了?”


    孙权不语。


    孙策轻哼一声,扬鞭御马,奔腾而行,颠得身后的蒙眼少年头晕脑转,铆足劲吹口哨来控制战马,但在孙策的缰御之下,完全没有作用。


    “停!阿兄你!……”


    孙策侧眸笑道:“这点伤与颠簸,我权弟应是能忍。不对,你近日定是疏忽骑御,给我忍着,继续!”


    孙权:“……”


    又折腾两刻钟后,两兄弟来到城西道中的骑兵营与弓兵营。


    营中操练有素,但闻弓弩声、马蹄声、喊阵声,不闻其他一点杂声,肃静得有些诡异。


    待近营前,吕蒙含笑来迎:“恭迎将军!”


    孙策勒马而止,又闻吕蒙低声嘀咕:“权公子怎地又受伤了,面色还很差……”


    孙策含笑打量吕蒙,自船宴后,他已擢其为百夫长,“近日幼平训兵繁忙,无人护权弟左右,难得阿蒙关心,不妨——”


    “不要!!”


    孙权与吕蒙几乎是异口同声而答,声音完全重叠,甚至都带有一丝急迫的拒绝。


    孙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似觉这是一对小冤家,倒觉有趣,浅笑喃喃:“你们呐……少年意气,真好。”


    “谁人大声喧哗!”


    营中传来威严之声,紧接着,又遥声训斥:“吕子明!站应如松,把头正好!”


    闻脚步声逼近,孙策御马缓行而前,浅笑打趣:“子衡,怎地如此严厉,孤连说说话都不行呐?”


    只见吕范骑马持鞭而来,一身正衣冠冕,色厉而危声:“都督吕范,参见将军。但范掌军中琐事,一应严厉,将军若违,亦当同处!”


    孙策含笑道:“哦?要如何处孤?”


    吕范道:“非将军,而是仲谋与子明,方有大声喧哗,需惩搬粮草十斛。”


    孙策顿了半晌,满眼宠笑道:“好好好。不过,权弟受伤搬不得重物,孤来替之。走罢子衡,去粮草营。”


    吕范见孙权左臂被血染红了大半片,倒也不好再讲什么,便带孙策和吕蒙去领罚。


    穿过军营及训练场,但见军中肃睦,训练有整,志气昂发。


    孙权想起那日吕范与兄长弈棋,棋局之势方起,便戛然而止,请领都督一职。这不过短短数日,竟是威禁大行。


    孙策与吕蒙三下五除二将粮草分归好,正微抹汗,乍闻一声惊呼:“将军?你怎地在此地搬物!快快放下,让老将来!”


    孙权循声侧头,但见一位头发半灰的老将风尘仆仆而来,一边呼唤一边抬手抵住吕范即将的问罪动作:“吕子衡你可真敢呐!”


    吕范顿了顿,暂且闭嘴不语。


    孙策半倾身子,唇角闪过一抹邪魅的笑:“公覆?子衡治顿军纪,想来,卿也当罚,对么子衡?”


    吕范即刻会意,咧嘴一笑:“对!”


    黄盖字公覆,曾追随破虏将军孙坚麾下,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大将之一,丝毫不惯着吕范,立刻拱手道:“将军素知我等麾下行事,男儿血气方刚,怎堪被此教条束缚!我已忍他很久,将军,还请你做个主!”


    孙策含笑向黄盖踏步而近,伸手揽在他肩上,交头接耳,低声密谋:“公覆不妨一寻子衡破绽之处,再予以反驳,如此,孤也治之有理。”


    黄盖思索良久,虽不甚懂,但看孙策竟与他低声耳语,当即应下:“诺!”


    吕范轻咳一声:“公覆,搬粮十斛,请。”


    黄盖无语凝噎地瞪他一眼,撸起袖子开干。


    孙策又回步到孙权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向吕范道:“子衡,此番出征会稽,你留于吴县,郡中财计,一应委君。孤初入吴郡,郡中诸事不稳,须你与府君、子纲偕力,方可安呐。”


    吕范听到前半段,本想一驳,可在孙策说完之后,毅然拱手答:“将军放心。子衡,定为将军除后顾之忧。”


    孙策沉重地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孙权的右肩,而后默然环顾这军纪规整的大营,傲然之气,荡于眸中。


    恰是时,一阵劲风掠过,惊起北方林中层层飞鸟,缓而,传来阵阵刀剑锵鸣之声。


    “护!”吕范拔剑出鞘,警惕地将孙策护在身后。


    孙权耳廓轻动,蹙眉凝听,几番沉思辨认:“是母亲与俨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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