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芊罗敲响了北往阁的门,一十三四岁的守阁书童提着盏小灯笼打开了门。
书童揉着眼睛问“大人深夜到访,要查籍册么?”
芊罗掐掐书童的脸“快醒醒,快将近两年北阴冥府新录的黄册都寻出来。”
书童彻底睁开了眼“啊,芊罗大人。近两年的都要吗?稍等一会。”说着就噼噼啪啪跑上楼去,一会儿便抱着两叠书册从楼上下来,放到放长案上。
“大人是要在此查阅还是要带出阁,带出阁需阴律府总司大人或阎罗大人手令还要记录在册。”
“借出两日。”芊罗把手令滑到长案那头,趁着书童埋头记录无聊翻了几页看了两眼,生前皆是士卒。
记录完,芊罗抱着两叠书朝中守阁走。边走边想等会把其中一叠黄册交给关暄和,但又想到会被阴卒守卫看到一叠书飘悬在空中行走,还是决定作罢。
芊罗行至中守阁前没看到关暄和,不禁皱起眉头嘀咕道:“为何还未出来”,拐角不远处巡逻的阁守脚步声逐渐靠近,芊罗只好抱着两叠书册躲进书阁。
关暄和在四年前亡故关氏黄册中翻了一遍,看到了一些认识的人,却没看到少爷的名字。他疑心是翻得太急错漏了,打算再细细翻一遍,刚翻了几页,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芊罗压低声音也掩不住怒气“你在干嘛!你的黄册不在这儿。”说完走到最左侧书橱翻出已经印好手印的黄册。又走回来“亡契印上手印没?”见关暄和还在翻便直截抢过他手中的黄册放回书橱,而后便拉着关暄和的袖子往楼上去。
关暄和一直怔愣地任由她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到五层从最左侧书橱中找到他的亡契,芊罗直接拉着他的手按到他名字上。又匆匆把他拉到楼下,到门边时又从他手里夺过红泥返回小榻旁扔到桌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芊罗从门缝往外面扫了一眼,没看着阁守,推门便往外走,回头见关暄和自己跟上了,便没有再拉着他。又将手化作藤蔓将门阀拉上,拿出手令施加灵力重新覆盖结界。
匆匆行至大门处,出门时两人放缓脚步。一名阴卒迎了过来“小人需值守阴律府,不能帮大人将书册搬到阎罗殿,还请大人能够谅解。”
芊罗想摆手示意无妨,两手却都搬着书册,便将裙带一截化作藤条带着一串黑铜钱伸到阴卒手上“无妨,我自己搬就好,夜值辛苦回去吃些好的。”
阴卒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铜钱串“多谢芊罗大人。”
两人沿着街道往赤莲居走,夜间鬼城街市同人界街市无很大不同,有提着靛蓝色灯笼的打更鬼魂,喊的却是“三更半夜,小心恶鬼。”偶有几声狗吠声在寂夜中显得格外空灵。
芊罗突然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刚刚你在黄册上寻何人,可是家中亲人兄弟?”
关暄和不愿同她多说。
芊罗见他不说决定抛饵“你同我说说我便告诉你些冥界寻人的法子。”
关暄和黯淡的眼神泛起波澜,斟酌着开口:“侯府小少爷,乃是我的恩人。”
“恩人吗?报恩报到冥界来,这小少爷于你有何大恩大德?”
关暄和又不说话了。
见关暄和不接话,芊罗自顾无趣“好吧,寻人除了查黄册还可以去市坊间找一些专门靠寻人赚取阴俸的家伙,死的日子越久所需的阴俸越多。千眼阁是最靠谱的,也是所取阴俸最多的。不过你应问问阎罗大人,毕竟他亲自去人界接你,又命我帮你改了你的死地却不将你拘着,当是要重用你的。”
关暄和也是这般想的,但他尚不知晓阎罗要他做何事,芊罗似乎也并不知晓。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一宅院侧门,门旁无人看守,两旁各点着一盏暗红色莲花灯,芊罗将手中黄册递给关暄和。解下手令把刻有佛像一面对准莲花灯,门便缓缓打开。
关暄和辅一进门便见到到一大片莲湖,眼前莲湖中的莲花比凡间的莲花更为浓艳,在黑夜里泛着腥红色的微光,莲叶呈墨黑色,有细雪落到上头,显得甚为妖艳。岸边有通向湖心庭的桥道,侯府的荷池中央也有一亭榭,少爷常常在夏日荷花开时懒懒倚在围栏上躲懒,有时会喝许多酒,有时就单单对着莲池发呆。
少爷面相清隽,人前是个克己守礼的温润公子,私下却总是没个正形,然却因着那幅好容貌更显得恣意张扬,风流洒脱,好似从来不沾愁苦。
可自那次见少爷在侯府湖心亭独自饮醉,倚在栏杆上闭眼赋了首醉酒诗“云间墨染雨将绸,醉客凭栏风凭雨。风眠雨倦人归梦,雨洗天青云卷疏。”关暄和便隐隐能够窥见少爷心中的落寞与失意,雨至人醉,雨过入眠。究竟是雨过天晴还是只有梦里见晴呢?明明在人前是极为端和肃立,温润如玉的模样,这时却如同失意的醉酒诗人,仿若要乘风入梦,挣脱天地桎梏。
彼时关暄和撑着伞去接少爷回寝,少爷却枕着关暄和的腿睡着了,关暄和十一岁的身子不够壮硕,不能将醉梦中的少爷撑回寝,便任由少爷枕在自己腿上。虽正值大暑,风雨却不小,广阔的湖中央略有些寒意。关暄和脱下外衫给少爷罩上,有雨滴吹落到少爷白玉般的脸上,关暄和用指尖轻轻拭去,他第一次那么近盯着少爷的脸。少爷脸上常常是挂着笑的,不笑时候眉眼不如平日那般柔和,长眉入黛微蹙,凤眼紧闭,鼻梁细挺,右侧鼻梁靠眼角处有颗淡色朱丹痣,唇珠尖翘,像蛇喙,唇色有些泛白,显着有些冷冽凌厉。关暄和只觉得少爷清冷凌厉的眉眼更加皎皎似仙人,亦如松间明月高挂枝头高不可攀,唯在梦中能触碰到。
芊罗见他一直盯着莲湖,误以为他是因见着莲花在冬日盛开感到疑惑。便为他解疑道:“这是渡世佛莲,乃大佛赐予冥界渡化怨念煞气,有极盛的灵力,木中带火,越是严寒便长得越盛。”
而后又忍不住催促道:“刚刚耽搁了不少时辰,我俩得快些进去了。”
关暄和收回悠远目光,跟着芊罗来到了一处叫赤莲居的院落,推开门进去,整个院落坐落于水池上,桥道两旁的红莲足有一名成年男子般高大,莲花尖红得几欲滴血,当是有人特意打理才能长成这般。
两人走过桥道来到前室,室中有一白底金绣莲花屏,屏上绣的是一株白金花瓣边沿泛着金光的莲花绽放于白玉池,几柄金色莲叶相托,这与这暗红色格调的前室格格不入。
听到两人的动静,屏后走出一名女子,女子长相美艳,身形高挑不过分丰腴,暗红木钗穿盘发,柳叶眉入黛,桃花目偏狭长,鼻梁细挺,唇细齿白。左耳坠红莲花白玉牌,右耳留白。中衣着艳红色广袖服,中衣外披着白纱衣。
关暄和正见这张脸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女子迎面就飞来一团黑球。
关暄和:“……。”
芊罗在女子怀里撒娇道:“红蕖姐,许多日子未见,你这几日怎的都不在赤莲居中。”
红蕖轻拍芊罗肩膀示意她松开些,继而温声道:“近来受阎罗大人所托同鬼使一道调查罗刹鬼出逃之事,前几日到西冥查出逃踪迹,故此不在赤莲居。”
芊罗拉红蕖的手“那有查出些线索吗?罗刹鬼多半是彼岸花放跑的,动刑审审她不就好了。”
红蕖一手由她拉着,一手抬手摸她的头“是有些线索,这些事无需你操心。尚无确凿证据,不得对冥府自己人用刑。你不可在阎罗大人和你哥哥面前如此莽撞,他们会生气的。”
芊罗嘀咕:“谁让她老是和你作对。”
红蕖不理会芊罗嘀咕,抬头看向关暄和温声道:“关将军,阎罗大人还有事务要处理,还请你先到侧寝清洗歇息片刻,衣物吃食都已备好了。”
关暄和摘下黑藤花冠抱拳作礼,恭敬有礼道:“劳烦红蕖姑娘,我已不是军中将领,叫我姓氏即可。”
红蕖温和一笑“以后都是自己人,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又转头朝着门口吩咐“红疏,把关公子领到侧寝。”
有一红衣侍女由门外走来对关暄和恭声道“关公子,请随我来。”
关暄和便随着侍女出去了。
红蕖又轻摸芊罗的头“你夜里办事也累了吧,到我房里歇息去吧。”
芊罗在红蕖怀里翻了个身“等会阎罗大人来了红蕖姐得叫醒我,我还要朝阎罗大人讨阴俸呢。”
红蕖失笑,手指轻点芊罗额头“记着了,等会阎罗大人来便叫醒你。”
芊罗这才从红蕖怀里出来打了个哈欠钻进里间。
红疏将关暄和带领到侧寝,对关暄和说了句“奴婢就在门外,关公子有事便唤我一声。”
关暄和道了句“有劳。”
红疏便退出门去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