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少爷跑捡到三件马甲》 第1章 冥界 寒月高挂,夜幕低垂。 一道渺如细雪的人影缓缓独行于风雪急行的天地间,雪原上被留下笔直一串足印,除此外这苍茫天地间就仅有几丛枯枝。 人影行至一座谷口宽阔的山谷前,周围出现了许多士卒的尸身,越往山谷深处走士卒尸身越多。迎着风雪登上一坐雪丘,入目是大片黑红色的雪及一地零散的巨石。血从着甲倒地的士卒身上流到白雪上凝结,许多尸身都冻成了紫红色,有些流血过多尸身白皮泛黑,有的尸身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一片尸山血海。 人影停在一名仰倒着的将领身旁,将领满脸血污掺杂着看不清面容,肋下插着一把刀,胸前有几发箭矢,左手应当是被长枪洞穿了,左腿被巨石压着,身旁佩枪断成两截。 将领勉强睁开眼,露出浑浊无神的眼球,只勉强看出来者是一名头戴蓑帽身披蓑衣的高大男子,却看不清容貌。 将领声音含混沙哑:“是少爷来接我回家了吗?” 男子站在他头顶雪地上扫视四周未看向他,解下腰间的烟枪将黑玉烟嘴送入口中,吐出一口烟。淡淡开口:“你杀业过重,暂且不得入轮回,我来引你入冥界。” 将领艰难咽了口血道:“少爷也在冥界吗?” 男子吐出口烟后回他:“若刚死不久应当未入轮回。” “咳咳咳…如若在四年前就…咳咳…就已已死去呢?”将领看似有些着急,连咳了许多下才把话说完。 “若非有执意要等的人而不愿入轮回,或犯下重罪需在冥界受罚,否则死者魂魄都将在死后三年间再度轮入人界。” 将领喃喃“少爷会等我吗?” 男子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我回侯府再看一眼。” “你头七自是能回去,先随我先回冥界。”男子说完不等回答便将烟斗搁在将领头上,向上一提将领魂魄便即刻离体。魂魄缓缓站起来,仍然是满脸血污,双目无神模样,浑身伤口也仍在。男子转身沿着来时尚未被落雪重新掩埋的足印走,将领的魂魄在男子身后默默跟着,一直低着头,已然没了神识。 男子足印被风雪掩没不久后,两道黑色人影现身到将领尸身旁。个高些那人人双指点在尸身额间,眉头忽而一皱“他体内魂魄呢?” 矮些那人拍开他的手,同样将两指并到尸身额头间,也皱起眉,“不是说是卯时三刻死吗,怎的魂魄跑了?” “兴许撑不住提早死了?我们往黄泉口方向追一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不行,时间出了差错兴许没那么简单,往黄泉口追会被土地庙的人察觉。只能先回去禀报。”说完两人起身,眨眼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旭日初升,男子踩着一地灿金色的雪带着将领鬼魄来到一株白藤花树前。 白藤花掩着树干,远处看不出这处有一株白藤树。分别是隆冬时节,白藤花却开得繁盛,风吹过,繁花漱漱摇曳,如同一帘瀑布。随着男子在花树前站定,地上散落的白藤花也逐渐汇聚成了一名白衣少年摸样,少年面如霜雪,眼瞳荧白,白袍玉带,头簪白玉,唇不点朱似一抹梅红。 少年双手平叠于胸前对男子俯首作揖“牵雪见过阎罗大人。” 阎罗摘下蓑帽,褪下蓑衣随手置于风中消散。露出他眉目藏锋,刀凿斧削般的脸,以及蓑衣下的暗色修身便袍。他暗红的眼瞳里透着股淡漠,却让人觉得被直视时必定会有千斤重砝码加诸于身。 阎罗轻摆手道:“开鬼门吧。” 牵雪低头应是,转身在树干上轻敲三下,片刻树干里响了三声。牵雪退后几步,双掌并拢再向着白藤花推去双手隔空拨开白藤花,一道虚门便出现在树干前。 阎罗抬脚领着将领的魂魄将要步入鬼门。 牵雪追上几步急忙问出口:“罗刹鬼当真是朱青姐放走的吗?” 阎罗头也不回踏入鬼门,声音没有波澜“此事鬼使还在查。”说完便和将领魂魄一道消失在鬼门中。 牵雪盯着鬼门,眼含忧色。往鬼门走几步,似乎想踏进去,还是在鬼门前止步,拢着虚空将白藤花放下关闭了鬼门。 鬼门另一侧,阎罗带着将领的魂魄从鬼门走出。鬼门在一株黑藤花树下,周围是一片漆黑密林,密林中泛着点点蓝色萤火。黑藤花树旁一少女与牵雪长得好似一对双生子,只是少女嘴角含笑,眼瞳黑亮,穿的是黑裙罗袖。 少女俯首双手平置胸前作揖,俏声道:“芊罗恭迎阎罗大人。” 阎罗嗯了声即刻吩咐道:“把他领到阴律司入册之后带到赤莲居。” 芊罗抬起头看向魂魄笑嘻嘻应是。“阎罗大人亲自去人界接此人魂魄,想必此人命途非常,在冥界必定前途广阔。看来我要和他打好关系,来日能从他那讨到些阴俸。” 阎罗侧目看向芊罗,眉目一挑,轻笑道:“怎么,嫌我给的阴俸太少吗,要不要再多给些?” 芊罗目光流转看向阎罗眨了眨眼“俸多不压身,阎罗大人要多给些我也很乐意。” 阎罗拿烟斗敲了敲芊罗头顶“把事情办好嘴巴牢靠些,阴俸少不了你的。”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密林外走,暗色衣袍与黑压压的密林融为一色,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芊罗看向鬼魂嘴角仍噙着笑“你叫什么名字?” 蓝荧光点往鬼魂伤处汇集,鬼魄身上的伤正逐渐愈合,浑浊双目也逐渐变得清明,不过还是满脸血污。魂魄缓缓开口“关姓,名暄和。” 芊罗摘下一串黑藤花编成一顶花冠,对鬼魂招手“好暄和,过来蹲下些。” 关暄和纹丝不动。 “算了。”芊罗无奈走到关暄和面前踮起脚尖给他戴上花冠。“想了却遗愿便跟紧我按我说的做,待会到阴律府中守阁找到你的亡契和带着你名字的黄册按上手印,到赤莲居前不要开口也不要摘下花冠。”说完就往密林外走。 关暄和跟在芊罗身后三尺处低头盯着芊罗裙尾。心想:“遗愿吗?若能在轮回前再见少爷一面,道明自己心意,便算是无憾了。” 同少爷分别前前几日却是争吵,参军后在营帐中听到少爷死讯,最后没能赶在少爷下葬前看上他一眼。不知少爷会不会气他,愿不愿在冥界等一等他。少爷看似脾气温和清润,对极其亲近的人私底下却很洒脱不羁,随心所欲,死后定当生着气。但自己于少爷而言当是除那个人外最亲近之人了,少爷定会等着自己罢。想到阳间种种憾事心中酸胀苦涩,却又为可能在冥界重逢充满期翼。 心中正天人交战,前头的裙摆停了下来,关暄和抬起头,见阴律府三个朱红大字描刻在墨匾上,墨漆大门两旁分别立着一名阴兵守卫。 两名阴卒守卫对芊罗抱拳,其中一人道:“这个时辰各阴司大人都已经下值了,不知道芊罗大人来此所为事。” 芊罗抬手回礼“阎罗大人处理公务时见着近来北冥辖区亡魂多了许多,特令我来调取北冥区黄册,这是阎罗大人手令。”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暗红色令牌递给阴兵,令牌一面刻着狰狞鬼面,另一面刻着手持莲花盘坐的佛像。 阴卒守卫翻看过令牌双手奉还给芊罗,另一名阴卒打开大门。“北冥区黄册应在阴律殿后殿外北往阁。” 芊罗弯起嘴“多谢。”便抬脚跨进大门,关暄和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并未被发觉。 前府中央是阴律殿,各种记录好的文书都在后府各书阁中,各书阁间有阁守在巡卫。两人绕过阴律殿走到后府,先来到中守阁。中守个乃后府最高的阁楼,足足十八层高。芊罗左顾右盼没见着阁守便拿出令牌往里面注入灵力,书阁前一结界隐现后复又消失。随后芊罗将手指搭在门锁上,手指化作藤蔓放到门缝中从钻到里侧将门阀打开。 芊罗悄声朝关暄和道:“你的亡契在十层最左侧书橱,黄册在三层最左侧书橱。不要惊动阁守,动作快些,我回来前到这来等我。” 关暄和睨了芊罗一眼,看起来像是对芊罗的小心翼翼,罗里吧嗦感到鄙夷。实则只是神识尚未完全清醒罢了。 芊罗想跳脚“什么眼神,万一出差错我的阴俸就没了。” 不由芊罗抱怨,关暄和便已推开门进入中守阁。一层书橱不多,有一小榻在一书橱后。关暄和先从榻边小桌上顺走了一方红泥,轻脚走到三楼在最左侧书柜找到了带他名氏的黄册。 按下手印后,关暄和未急着去五楼寻亡契,而是直往右边书橱处走,寻到了四年前的黄册。黄册乃是依照地域和时间划分记录的,这整栋阁楼收录的皆是中域地区的黄册,虽不知道阎罗为何将他的死地藏着掖着改到中域。但如若少爷尚在冥界,这儿定会有他的居留记载。 第2章 红莲 另一边芊罗敲响了北往阁的门,一十三四岁的守阁书童提着盏小灯笼打开了门。 书童揉着眼睛问“大人深夜到访,要查籍册么?” 芊罗掐掐书童的脸“快醒醒,快将近两年北阴冥府新录的黄册都寻出来。” 书童彻底睁开了眼“啊,芊罗大人。近两年的都要吗?稍等一会。”说着就噼噼啪啪跑上楼去,一会儿便抱着两叠书册从楼上下来,放到放长案上。 “大人是要在此查阅还是要带出阁,带出阁需阴律府总司大人或阎罗大人手令还要记录在册。” “借出两日。”芊罗把手令滑到长案那头,趁着书童埋头记录无聊翻了几页看了两眼,生前皆是士卒。 记录完,芊罗抱着两叠书朝中守阁走。边走边想等会把其中一叠黄册交给关暄和,但又想到会被阴卒守卫看到一叠书飘悬在空中行走,还是决定作罢。 芊罗行至中守阁前没看到关暄和,不禁皱起眉头嘀咕道:“为何还未出来”,拐角不远处巡逻的阁守脚步声逐渐靠近,芊罗只好抱着两叠书册躲进书阁。 关暄和在四年前亡故关氏黄册中翻了一遍,看到了一些认识的人,却没看到少爷的名字。他疑心是翻得太急错漏了,打算再细细翻一遍,刚翻了几页,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芊罗压低声音也掩不住怒气“你在干嘛!你的黄册不在这儿。”说完走到最左侧书橱翻出已经印好手印的黄册。又走回来“亡契印上手印没?”见关暄和还在翻便直截抢过他手中的黄册放回书橱,而后便拉着关暄和的袖子往楼上去。 关暄和一直怔愣地任由她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到五层从最左侧书橱中找到他的亡契,芊罗直接拉着他的手按到他名字上。又匆匆把他拉到楼下,到门边时又从他手里夺过红泥返回小榻旁扔到桌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 芊罗从门缝往外面扫了一眼,没看着阁守,推门便往外走,回头见关暄和自己跟上了,便没有再拉着他。又将手化作藤蔓将门阀拉上,拿出手令施加灵力重新覆盖结界。 匆匆行至大门处,出门时两人放缓脚步。一名阴卒迎了过来“小人需值守阴律府,不能帮大人将书册搬到阎罗殿,还请大人能够谅解。” 芊罗想摆手示意无妨,两手却都搬着书册,便将裙带一截化作藤条带着一串黑铜钱伸到阴卒手上“无妨,我自己搬就好,夜值辛苦回去吃些好的。” 阴卒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铜钱串“多谢芊罗大人。” 两人沿着街道往赤莲居走,夜间鬼城街市同人界街市无很大不同,有提着靛蓝色灯笼的打更鬼魂,喊的却是“三更半夜,小心恶鬼。”偶有几声狗吠声在寂夜中显得格外空灵。 芊罗突然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刚刚你在黄册上寻何人,可是家中亲人兄弟?” 关暄和不愿同她多说。 芊罗见他不说决定抛饵“你同我说说我便告诉你些冥界寻人的法子。” 关暄和黯淡的眼神泛起波澜,斟酌着开口:“侯府小少爷,乃是我的恩人。” “恩人吗?报恩报到冥界来,这小少爷于你有何大恩大德?” 关暄和又不说话了。 见关暄和不接话,芊罗自顾无趣“好吧,寻人除了查黄册还可以去市坊间找一些专门靠寻人赚取阴俸的家伙,死的日子越久所需的阴俸越多。千眼阁是最靠谱的,也是所取阴俸最多的。不过你应问问阎罗大人,毕竟他亲自去人界接你,又命我帮你改了你的死地却不将你拘着,当是要重用你的。” 关暄和也是这般想的,但他尚不知晓阎罗要他做何事,芊罗似乎也并不知晓。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一宅院侧门,门旁无人看守,两旁各点着一盏暗红色莲花灯,芊罗将手中黄册递给关暄和。解下手令把刻有佛像一面对准莲花灯,门便缓缓打开。 关暄和辅一进门便见到到一大片莲湖,眼前莲湖中的莲花比凡间的莲花更为浓艳,在黑夜里泛着腥红色的微光,莲叶呈墨黑色,有细雪落到上头,显得甚为妖艳。岸边有通向湖心庭的桥道,侯府的荷池中央也有一亭榭,少爷常常在夏日荷花开时懒懒倚在围栏上躲懒,有时会喝许多酒,有时就单单对着莲池发呆。 少爷面相清隽,人前是个克己守礼的温润公子,私下却总是没个正形,然却因着那幅好容貌更显得恣意张扬,风流洒脱,好似从来不沾愁苦。 可自那次见少爷在侯府湖心亭独自饮醉,倚在栏杆上闭眼赋了首醉酒诗“云间墨染雨将绸,醉客凭栏风凭雨。风眠雨倦人归梦,雨洗天青云卷疏。”关暄和便隐隐能够窥见少爷心中的落寞与失意,雨至人醉,雨过入眠。究竟是雨过天晴还是只有梦里见晴呢?明明在人前是极为端和肃立,温润如玉的模样,这时却如同失意的醉酒诗人,仿若要乘风入梦,挣脱天地桎梏。 彼时关暄和撑着伞去接少爷回寝,少爷却枕着关暄和的腿睡着了,关暄和十一岁的身子不够壮硕,不能将醉梦中的少爷撑回寝,便任由少爷枕在自己腿上。虽正值大暑,风雨却不小,广阔的湖中央略有些寒意。关暄和脱下外衫给少爷罩上,有雨滴吹落到少爷白玉般的脸上,关暄和用指尖轻轻拭去,他第一次那么近盯着少爷的脸。少爷脸上常常是挂着笑的,不笑时候眉眼不如平日那般柔和,长眉入黛微蹙,凤眼紧闭,鼻梁细挺,右侧鼻梁靠眼角处有颗淡色朱丹痣,唇珠尖翘,像蛇喙,唇色有些泛白,显着有些冷冽凌厉。关暄和只觉得少爷清冷凌厉的眉眼更加皎皎似仙人,亦如松间明月高挂枝头高不可攀,唯在梦中能触碰到。 芊罗见他一直盯着莲湖,误以为他是因见着莲花在冬日盛开感到疑惑。便为他解疑道:“这是渡世佛莲,乃大佛赐予冥界渡化怨念煞气,有极盛的灵力,木中带火,越是严寒便长得越盛。” 而后又忍不住催促道:“刚刚耽搁了不少时辰,我俩得快些进去了。” 关暄和收回悠远目光,跟着芊罗来到了一处叫赤莲居的院落,推开门进去,整个院落坐落于水池上,桥道两旁的红莲足有一名成年男子般高大,莲花尖红得几欲滴血,当是有人特意打理才能长成这般。 两人走过桥道来到前室,室中有一白底金绣莲花屏,屏上绣的是一株白金花瓣边沿泛着金光的莲花绽放于白玉池,几柄金色莲叶相托,这与这暗红色格调的前室格格不入。 听到两人的动静,屏后走出一名女子,女子长相美艳,身形高挑不过分丰腴,暗红木钗穿盘发,柳叶眉入黛,桃花目偏狭长,鼻梁细挺,唇细齿白。左耳坠红莲花白玉牌,右耳留白。中衣着艳红色广袖服,中衣外披着白纱衣。 关暄和正见这张脸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女子迎面就飞来一团黑球。 关暄和:“……。” 芊罗在女子怀里撒娇道:“红蕖姐,许多日子未见,你这几日怎的都不在赤莲居中。” 红蕖轻拍芊罗肩膀示意她松开些,继而温声道:“近来受阎罗大人所托同鬼使一道调查罗刹鬼出逃之事,前几日到西冥查出逃踪迹,故此不在赤莲居。” 芊罗拉红蕖的手“那有查出些线索吗?罗刹鬼多半是彼岸花放跑的,动刑审审她不就好了。” 红蕖一手由她拉着,一手抬手摸她的头“是有些线索,这些事无需你操心。尚无确凿证据,不得对冥府自己人用刑。你不可在阎罗大人和你哥哥面前如此莽撞,他们会生气的。” 芊罗嘀咕:“谁让她老是和你作对。” 红蕖不理会芊罗嘀咕,抬头看向关暄和温声道:“关将军,阎罗大人还有事务要处理,还请你先到侧寝清洗歇息片刻,衣物吃食都已备好了。” 关暄和摘下黑藤花冠抱拳作礼,恭敬有礼道:“劳烦红蕖姑娘,我已不是军中将领,叫我姓氏即可。” 红蕖温和一笑“以后都是自己人,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又转头朝着门口吩咐“红疏,把关公子领到侧寝。” 有一红衣侍女由门外走来对关暄和恭声道“关公子,请随我来。” 关暄和便随着侍女出去了。 红蕖又轻摸芊罗的头“你夜里办事也累了吧,到我房里歇息去吧。” 芊罗在红蕖怀里翻了个身“等会阎罗大人来了红蕖姐得叫醒我,我还要朝阎罗大人讨阴俸呢。” 红蕖失笑,手指轻点芊罗额头“记着了,等会阎罗大人来便叫醒你。” 芊罗这才从红蕖怀里出来打了个哈欠钻进里间。 红疏将关暄和带领到侧寝,对关暄和说了句“奴婢就在门外,关公子有事便唤我一声。” 关暄和道了句“有劳。” 红疏便退出门去将门带上。 第3章 红蕖 关暄和来到屏后的浴桶旁,浴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将手浸到水里,的确是能感知到热的。分明自己已经死了,一路走来也并未感到寒冷。关暄和不禁想起少爷书房中的古怪藏书,其中一本便有关于冥界的记载。 传闻冥界也有给俸日,分发的俸禄分为阴俸和阳俸。阴俸通常指蕴含阴气的金银铜币,阴气则能维持鬼魂三魂七魄魂魄不散,或者作为施术者灵力来源。 阳气不能长存于死物中,只能由**身上的一部分作为载体赐予他人,譬如人的唾液血液。魂魄长久缺乏感知,会变得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神识逐渐麻木痴傻或癫狂残暴。阳俸中所蕴含阳气能给予鬼魂感知能力,使鬼魂在冥界能如同在人界一般感受酸甜苦辣,五感与欲念。鬼魂刚脱离肉身尚有残余阳气,之后会慢慢耗尽,想在冥界久居便需要足够多的阳俸。 人界自然亡故来到冥界的亡魂由人界家人提供的祭品获取阳俸阳气,冥界官员有些本便是生灵无需吸取阳气。一些冥界官员身为鬼魂,由人界供奉者获取阳俸,在人界被众人所熟知者所受供奉越多者,例如冥界判官在人界家喻户晓常受人们供奉则能取得许多阳俸。 关暄和边洗身子边想着:“少爷是否因在冥界缺少阳气,受不住了,而后去投了胎。” 他立马将此猜测推翻“侯府每过年节皆会举行祭礼,祠堂常年香火不断,自己在北域也时常祭拜。少爷在冥界当不会少了阳俸,那便是少爷未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早,便先早早投了胎?” 关暄和未敢想少爷对自己无留恋。“虽说自己不听少爷劝阻参了军,同少爷分别前几日还在争吵,未能赶上见着少爷最后一面,但少爷定不会真的怨恨自己,毕竟自己是少爷唯一亲人了。” 洗去血污后关暄和露出干净面庞,偏高的眉骨上剑眉凌厉,偏深的眼窝中一双乌亮如夜空的眼瞳仿佛蕴着群星,衬得其冷俊面庞平添几许深情意味,鼻梁高挺,鼻头挺秀,上唇略厚于下唇。 洗完跨出浴桶擦身,关暄和站在衣架旁一只手自然垂于身侧显出他欣长的身量,另一只手拿着布巾擦过湿漉漉的浅铜色肌肤,肌肤上遍布刀痕疮疤。流利的线条从宽厚有力的臂膀上途径两肋细鳞般的肌理逐渐变窄收于劲瘦有力的腰身,而后笔直向下形成长直有力的双腿。胸膛饱满,偏方正,腹肌轮廓清晰,配上他那张冷峻的脸,浑身散发着股凛然的气息。穿上修身束袖交领袍,浑身锋芒微敛。 鬼魂不会感到饥饿,但需要靠食物中的阴气维持魂魄不散,关暄和双腿盘屈,坐到屏前的小几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拿起桌上的荷花酥边吃边思索着“等会得向阎罗打听少爷的下落,阎罗为何亲自引我入冥界我,近来冥界似有恶鬼出逃,恶鬼……。” 关暄和不禁想起生前在人界时,自己所领北关骑已将穆王的军队逼至极北境断月谷中,只需在围剿时放出几处缺漏,不至于令穆王军背水一战,便能稳操胜券将穆王俘获。可当时穆王军竟全然放弃生路,拼死抵抗。另加上接下来天降异相,突发暴风雪阻断了北关骑追击,毫无征兆的雪崩顷毁北关骑部分营地。 压倒性的战局变得僵持,此时北关骑军营中出现流言“传闻极北境内有不出世的恶鬼,没看到穆王军有几队兵马不见了吗,这几日也不见穆王出面。那是因为北穆王以自身阳寿龙气加以几千大军活血为祭请恶鬼出世,恶鬼以穆王龙气引天降异相,又以血术操纵北王军悍不畏死。” 此前关暄和心中疑虑为何穆王军不中计,听此流言后关暄和和属下亲信商讨。猜想当是穆王麾下有幕僚识破了他们的计谋,便反其道而行之破釜沉舟鼓舞军队士气,再派人秘密引发雪崩,暴风雪暂且只能当做巧合,难不成真有鬼神之说不成。而后便趁着这些动作散布流言,借此动摇北关骑军心。而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目前穆王仅剩不足三万兵马,北关骑尚有六万余人,且穆王军已无粮草供给,应当尽快逃离这冰天雪地。穆王军应当是在等流言散播开来,使北关骑投鼠忌器,等侯时机绕行。 关暄和同属下亲信商议后决定,不能任留流言传播,应当先遏制流言传播,再当机立断,一举攻下敌营,否则再耗下去,朝廷那边对粮草消耗负担过大表示不满,六万余人的优势便成了劣势。到时朝廷为减少粮草消耗催促北关骑仓促出兵,只会变得被动。 有了决断,关暄和同众下属择日进攻。由关暄和领三万人马正面进入断月谷主攻,其余人马在各个穆王可能突围的地方设下埋伏,其中通往西境的忘珏山下派一万重兵埋伏。西境西梁王与北原穆王关系密切,西境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利于穆王休养生息,来日卷土重来。 关暄和同众幕僚们择定风雪较小一日出军,虽如此,这天仍是天气阴沉,不见天日。关暄和领军来到断月谷前,谷口寂静无声,无人看守。关暄和料想是已有敌军斥候查探到北关骑出兵,已往山谷内通报。穆王应会派大军阻击北关骑,自己则打算翻越断月谷后的山脊绕路突围。对此关暄和早有预断,已经另外派了一万大军悄悄绕路前往谷后山脊阻击拖延。 关暄和领军抵达断月谷中段时,看到前方有一雪丘似乎有动静,关暄和立即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行。山谷间寂静无声,他招手示意一名士卒拿来长弓箭矢。将箭矢对准雪丘上方,将弓弦拉半满射出,箭矢冲到雪丘后一瞬,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刹那间嘶喊声漫天。雪丘后是穆王军,他们提着刀枪嘶喊着从需丘后冲出来,完全不顾队仗行列,个个眼球突出死死盯着北关骑将士们,仿佛要将他们食肉寝皮。 关暄和刹那间想,莫不是被逼疯了,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恶鬼邪术?战况不容得他多想,关暄和扔下弓提起佩枪就骑马朝敌军冲去。 北关骑将士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敌人,一时间有些骇住了。不过随着将领冲锋在前,将士们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两军交战在一起,穆王军士卒并不强大,可每一个士卒都不死不休地咬着北关骑士卒,兵器掉了用牙也要挂在北关骑士卒身上。 关暄和横枪一扫划穿几名敌军咽喉,抬起头扫视四周,粗略数了数。估摸两万余人,没看到穆王和旗下幕僚,“应当是是撇下大军跑了。”正想着与提前安排好的人马一同捉拿穆王。 忽然间地动山摇,有些人注意到了山谷两侧有无数巨石往中间滚过来。此时置身于山谷中的人们仿若蝼蚁,即将迎来被碾死的命运。“快逃出山谷!”有士卒大喊着逃命。 关暄和也注意到了,随手挑穿一名敌军,仰起脖颈大声命令“撤退!” 然而敌军对巨石毫无反应,仍然死死咬着北关骑。 眼看无法带着所有人撤出断月谷,关暄和当机立断下令“没有妻儿父母的,都随我拦住这群恶狗,其余的往山谷外撤,带出消息搜寻穆王踪迹,势必要将穆王擒获,生死不计。” 即刻有士卒在北关骑前形成一道屏障,虽不多,却能给其余人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往山谷外逃的人也豪不犹豫,直往山谷外跑,边跑还边喊“望兄弟们珍重。”有些年轻士卒红着眼睛就往山谷外跑。 关暄和下令后转过头直面敌军,和留下的众将士们一起抵御敌军。身边的将士们逐渐倒下,关暄和终于也在一块巨石击中马腹后从马背上摔下。彼时关暄和左掌已被箭矢贯穿,已无法握合,只能单靠右手持枪。横枪挡下两柄弯刀,又有一敌军双手持刀俯身半蹲朝自己冲过来,单手费力将两柄弯刀格挡开,想挥枪下防已经迟了。 刀身刺入肋下,又飞来一枚箭矢插入胸前。关暄和只觉得喉头冒血,一脚踹开持刀的敌军,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疾速滚来的巨石了。想到信中与少爷的承诺,关暄和还是用左掌虎口架起枪连同右手一起握在胸前,拼尽全力想要挡住巨石,巨石碰到枪身,巨石停了一瞬,枪折断成两截。关暄和被巨石击飞,呛出一口污血喷了满脸,巨石压到他左腿上。 昏晕过去后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鲜少发怒的少爷红着脸同他争吵,不允他参军。梦到他参军后,少爷给他的家书上写着吾弟亲启,书信中约定他要好好活着,回来给他娶妻。最后他梦到少爷来军营中找他,却找不着他,然后一个人在风雪中孤零零地走到断月谷,找到了倒在地上的他。 可是少爷在四年前已经死了,他费力睁开浑浊的眼球,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勉强压下满口腥气,口齿不清道“是少爷来接我回家了吗?” 生前种种就在昨日,如今却已恍如隔世,也的确算作隔世了。当时的巨石伴随着地动山摇,而且敌军神态太过诡谲,自己此刻坐在这儿也证实这世间的确存在一些非人化物,牛鬼蛇神。看来北原一战,确有蹊跷。脑子好像直至这时才彻底清醒,看来吸食阴阳气,的确管用。 关暄和推开门,不见门外有听候吩咐的侍女,心中有了猜测,对着莲池唤了一声“红疏。” 一株红莲攀上木栏,化成了侍女红疏的模样。 关暄和对红疏开口问道:“阎罗何时能到赤莲居,若他繁忙,可否领我去找他。” 关暄和面相凌厉,颇使人畏惧,红疏不敢直面他便低头答道:“阎罗大人已经到了,大人吩咐奴婢先不要惊扰关公子,待公子歇息好了再带公子去见他便可。” “那便领我去见他吧。”关暄和直接朝着来时的廊道走。 红疏弱声开口“关公子,阎罗大人不在外间,请往随我朝这边走。” 关暄和右掌盖在嘴唇上“咳咳,请带路吧。” 红疏见他掩饰尴尬的样子,只觉得他性格与冷峻的面容似乎有些不符,转过身领路时忍不住捂嘴偷笑。 关暄和见到红疏偷笑,更加懊恼,两只眉毛微微皱起,无声跟在红疏后头。 阎罗在书房的红木条案后坐着,左手翻着芊罗调来的黄册,右手抚着烟枪。 红蕖侍立在他身旁为他斟茶“有何异样?” 阎罗头也不抬“黄册上数目太少,对不上安插在北冥的人传回来的数目,关暄和这批当同样如此。” 红蕖放下茶壶接话“北冥府在畜养阴卒,数目应当不小,看来北冥府要有些大动作,罗刹前阵子出逃的事绊住了我们,或许只是北冥府设下的迷雾,查罗刹的事也可由北冥下手。” 阎罗停止翻阅黄册,勾起嘴角口吻轻蔑“如此大动干戈,看来北冥王是不把我这个冥界阎罗放在眼里了。” 红蕖听阎罗口吻,好似北冥王在他眼里不过一跳梁小丑。“看来阎罗大人早有预料,想必关公子就是您整治北冥王的关窍。” 阎罗站起身走到窗柩边,往窗外红莲湖望去,左臂横抱胸前,右手抚着烟枪将烟嘴含在嘴里。目光隐含期待,意味深长地笑着“此人年岁尚轻,却能统领大军。行事果决,有勇有谋,若非此事牵扯到冥界,北原一战当会让他留名史册。不过毕竟历经事少,尚未接触鬼神之事,还缺些对生灵神明的尊敬,或许将他放到北冥府叛乱一事之中能让他有所收获,顺便收为己用。” 红蕖走到阎罗身后,也看向窗外。鲜红眼瞳中隐含担忧“听芊罗说他有一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只怕他要随他的小少爷踏进红尘,不愿入冥府做事。” 阎罗转过身,还是一副有些慵懒的模样,暗红色眼瞳直盯着红蕖的红瞳,眼角微微扬起“不,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