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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Vuslat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南明西境,嘉祐十九年。


    秋已残。


    血色黄昏之下,枯树密林,阵阵刀剑声,又急又狠,一白衣少年仅凭手中一柄翠青长剑,恶战数十人,可毕竟寡不敌众,丝绸衣一身的血污。


    那些个粗衣麻布衫的亡命徒们,将那白衣少年团团围在中间,势必要将他大卸八块,白衣少年以剑做撑,堪堪稳住身形,肩头血洞热血汩汩,虽深陷囹圄,但他眉宇间却无半分惧色。


    为首的大汉虬髯满腮,看出他已是穷途末路,示意众兄弟停了手,那大汉敬佩他是条汉子,大声喝道:“把东西留下,俺作保留你个全尸。”


    “我不知你所要何物,你们找错人了。”少年只觉又糊涂又冤枉,先前在城里甩掉一波,后脚出城又来一批,各个凶神恶煞,扬着弯刀非得要什么东西。


    既不明说也不听人解释,一群没脑子的屠夫,死在他们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少年在心里暗骂。


    大汉刀一横,刀刃上泛着阴寒的光,倒映少年苍白如纸的面色,他没了耐心,怒斥:“少他娘给我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


    “听不懂人话怎地?!”少年拧眉,昂首直视那人凶狠眸光,“我全身上下就一把剑一件衣,把我杀了拿去便是,何必惺惺作态装什么英雄好汉。”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你可知俺是谁?”冰冷刀刃已抵在他咽喉处,丝丝凉意一寸寸割开她脖颈。


    少年轻蔑“哼”了声,“西北刀王李震么,今日一见不过是以多欺少的老匹夫。”


    “不错,”李震也不恼,摸了把胡须,反倒心意骤变:“竟然已经知道俺的名号,想必也知道俺手里这把刀的厉害,俺惜你是个人才,假以时日能成大器,一刀刀削成肉片着实可惜,留下东西,俺放你条生路如何?”


    “我记得我说了几十回了,不知所物不知所物不知所物,就算刀架脖子上剐我千刀,我也只有一句话——不知所物!”


    少年见他收刀,也恢复了一些气力,手中剑如长蛇,直刺李震面门而去,变故陡生,李震也未曾想到,但毕竟身经百战,弯刀一提,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剑。


    利器擦出火星,逼得李震连连后退数步,少年依旧不依不饶,剑势如暴雨,一味的只攻不守,绝境之中迸发出了令人骇然的杀气。


    李震缓过两招后,弯刀阴狠利决,抓到少年一丝破绽,攻守瞬间易形,少年因伤避之不及,被弯刀砍落了发冠,一头乌黑发亮长发散开。


    日暮时分,斜下夕阳,给少年镀了层厚重的霞光,分外妖冶,众人皆是一愣,与他们恶战斡旋良久的少年竟是一个貌美女人。


    几十双眼中精光也变了味,但口中嬉笑声却戛然而止,一道黑影蹿行而过,形如鬼魅,所过之处就连李震也人随刀倾,捂着断喉轰然倒下,半张的嘴里还咕嘟冒着血泡。


    密林一瞬安宁,只有几片落叶无端翩飞。


    少女半跪在地,打量那人,黑衣劲袍,身形高瘦,面上罩着一黑铁面具,看不清面容,露出那双眼分外凌厉,好笑的是手里拿着把生锈了的杀猪刀。


    琢磨不透那人实力,料想也是为所谓“东西”而来,少女哼笑着开口道:“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片刻,那人道:“我知晓。”


    这人回答倒是意料之外,少女倚树坐下,言语松快:“哟稀罕,既然尊驾不是为了东西而来,为何出现在此处?又为何出手相救呢?”


    此处离城虽不过几十里,但不挨官道不见人烟,荒凉偏僻,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那人将杀猪刀随手一扔,那把宽厚短刀竟笔直没入树干,“你不用多心,我为李震而来。”


    少女问:“哦,寻仇来的?”


    那人道:“无仇无怨。”


    少女顿觉无语,“那你杀他做甚?”


    那人道:“天下武林,传闻西北李震刀最利,特意来试之,没想到竟连杀猪刀都不如,活着也是耻辱。”


    少女心想,真会吹牛皮,偷袭算什么本事?若不是小爷与他们大战了三百回合,消耗了李震内力又分散他心神,怎会你这小子捡了便宜。


    少女只嗤笑一声,倒没上赶子找死,转念一想,虽是偷袭鼠辈,但看着有些侠气,眼见入夜自己又身负重伤,只得仰仗那人。


    少女道:“欸少侠,既然刀试完了,我跟你谈桩买卖,一百两黄金,你把我护送到宁州,如何?”


    那人不应,踱步而来,目光凝在那柄翠青长剑之上,素雅如玉,黄昏照拂下,泛着温润莹光,看似内沉却锋刃无双。


    “好剑。”那人触剑一刹,少女眉眼一敛,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那人伸手更快了些,夺过她手中剑:“此剑何名?”


    剑尖一沉,抵在少女眉间,她耐住脾气:“流火。”


    那人笑道:“要我说那群莽夫争的那把绝世神刀,还不如…”


    少女打断他:“什么绝世神刀?”


    “天刀阁得了块天外陨铁,打了柄刀做寿礼,还没出甘州界便遭了贼手,人死刀失,天刀阁悬赏黄金千两,还拿那刀做彩头,西北武林躁动非凡,看今日这境况,不好过你的买卖?”


    只见那人挽了个剑花后,“沧浪”一声,流火入鞘。


    “原来是为了把刀啊。”少女沉吟片刻,“我想不明白,追我做甚?何故认定我是贼人?”


    那人忽地俯下身,少女这才看清他眼,竟是苍青色,宛若烟雨中的青山,潮润而深郁,连天大漠生不出如此水润的眼,再是面具做工细致、精巧,颇有巧思,料定这人非富即贵。


    可即是贵胄公子,怎会来西北蹚这趟浑水?


    “铛”一声,那人稍稍弹指,整把流火随之震颤,少女虎口隐隐发麻,重新转眸望他。


    见她回神,那人才道:“昆仑剑主亲传徒儿,自有好手段。”


    谢谨被戳穿了身份,微微一怔,也没再隐瞒,拱手道:“在下姓谢名谨,敢问尊驾名号?”


    那人眉眼一转,笑吟:“碧渊。”


    谢谨知其不是真名,行走江湖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编个名号也在情理之中。


    谢谨旋即道:“碧渊大哥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在下定涌泉相报,既然大哥心中有了决断,黄金百两劳烦大哥将我送到官道便可。”


    “客气了,”碧渊也抱手相迎:“现下天刀阁众人就在兰城中,阁下何不先洗刷了罪名,甚得日后再添杀身之祸?”


    谢谨心中疑虑颇多,现下十月中旬,赶到金陵半月足矣,时间倒也不打紧,只是她何罪之有?洗刷个屁啊,若有人存心加害于她,此去兰城对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这人所言也有理,她一身伤,又是行走的千两黄金,杀身之祸怕是比雨点子还密。


    谢谨皱眉,掰起手指跟碧渊讲理:“我一没杀人二没劫刀,问心无愧,答应回兰城不是为了洗刷什么罪名,是想同碧渊大哥一起抓住刻意陷害我的腌臢小人。”


    见碧渊不应,又补充道:“您放心,事成之后财和刀我都不要。”


    碧渊只打量她,沉静眸色里看不出丝毫情绪,谢谨不由后背发凉,论实力与心计,自己都远不及他,眼下只得俯首扮乖,心想等来日再找他清算也不迟。


    谢谨心下一狠:“只求碧渊大哥保我性命无虞!”


    “真俗气,”碧渊哼笑一声,没拒她算作答应,嗓音忽地懒散:“叫我碧渊便成。”


    深夜。


    谢谨仍在咂摸那句话,夹杂着一丝口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忽地肩臂一阵剧痛,“啊唷”,她痛的失声叫了出来。


    谢谨一定眼,自己往日细白胳膊上,血腥之处正大剌剌趴着条似分了尸的“蜈蚣”,这针脚丑的出奇,她想缩手却被他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用了力,伤口渗出些血来,谢谨顿时满头大汗,咬牙:“碧渊,你针缝的真是不错!”


    “嗯,称句惊世之作也不为过,”碧渊悠然道,手中收尾收的磨蹭,刚才那一扯更是疼的她险些昏厥。


    谢谨怀疑这人故意使坏,可这人脸皮比面具厚,打尖时占她便宜,说她是妻也就罢了,还怀孕,等她伤愈不把他一剑劈成两断,都不解她心中恨。


    她情况特殊,身上大多伤口都是拜李震所赐,寻不了郎中,栽进了这庸医手里,真是晦气。


    但谢谨咽不下这口气,嘴一快,竟学他语气,原模原样回了句:“嗯,这么说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话音未落,半掩木窗微微摇动,吹过阵寒风,谢谨循声望了一眼,再转头,坐在对面的碧渊将厚袍往她身上一拢。


    一回一转间,木窗大开,房内寒气陡然逼人,而碧渊已无声融进夜色里。


    谢谨在窗前张望了两眼,不由心底连连赞叹,这人携一城墙厚张脸皮,轻功还如此了得!果真是高手!


    莫约半柱香功夫,窗外人影一闪,谢谨手中流火一紧,屋内昏黄烛光受了惊,飘摇不断。


    数道寒光宛若暗夜流星,悬落到半空,却被陡然截停。


    那人两指便将流火架住,手腕微微一反,亿万银针从手腕刺痛到半身,谢谨即刻脱了力,那人抬脚轻巧点起坠落的流火,一回旋踢归了鞘。


    碧渊长袍一撩,落座后抿了口粗茶:“反应不错,火候欠佳。”


    谢谨冲他脑后翻了个白眼,“人追到了吗?”


    看不清他表情,不过见他动作悠然自在,以为他得手,谢谨压低声,做了一割喉动作:“你给人——”


    碧渊摇摇头:“没,让他跑了。”


    谢谨奇道:“这么说,那人比你武功还高?”


    “很稀奇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碧渊侧眸一瞥:“不过我拿到了这个。”


    碧渊从怀里掏出一银质小牌,两指大小,篆刻着“天刀”二字。


    谢谨把玩着牌子,觉得新奇:“天刀阁的人。”


    碧渊道:“巧了,天刀少阁主与我们是近邻。”


    谢谨才不信是巧和,自顾自说:“他们天刀阁这腰牌,做的也不怎么样嘛,连个证明身份的标识都没有。”


    碧渊没打算多解释,拍拍她肩:“嗯你慢慢看。”


    谢谨垂眼间,无意瞥见他袖口处点滴血迹,脊背一僵,隐在桌下的双手已攥紧成拳,房间忽然安静得诡异,碧渊除了最后一下拍的重了些,便没了多余动作。


    谢谨缓了片刻,才小心转过头,那人已脱了鞋,仰在床榻阖上眼。


    谢谨凝着地上的两床棉被,悻悻回首,心想杀就杀了呗,何必撒谎骗人呢,再说人都杀了,又把这牌子拿回来做甚?


    既在隔壁,又是天刀阁的自己人,为什么不走正门?翻窗不成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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