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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作者:楚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深把照片和纸条收进抽屉最底层,锁芯咔哒一声响,像把七年前的月光也一并关在了黑暗里。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日程表,下周的跨文化研讨会倒计时还剩四天,可那些精心准备的案例分析突然变得模糊——她总忍不住走神,想起老槐树下沈夏泛红的眼眶,想起那片落在地上的槐树叶,想起她转身离去时藏青色风衣摆动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林深正对着窗外的梧桐发呆。秋日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她面前的文件上投下一道金边,却照不亮她眼底未散的阴翳。


    “林老师,您的咖啡。”实习生小周端着纸杯站在门口,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陈教授说您今天没去食堂,让我顺便带一杯热美式。”


    “谢谢。”林深接过杯子,指尖触到纸杯壁的温度,恍惚间想起某个相似的午后——七年前,沈夏总爱绕到学校后街的咖啡店,给她带一杯加双份奶油的拿铁,自己却只喝最便宜的美式,笑着说“省钱给你买书”。


    “您今天气色不太好。”小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那个……系里都在传,您和沈教授是不是有什么旧事?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她了,她好像……在等您?”


    林深的手指猛地收紧,咖啡杯在托盘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没有的事。”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小周,去把会议室的投影仪检查一下,下午要用。”


    等实习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缓缓松开手。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天老槐树下破碎的对话。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锁屏是上周学术会的合影——她站在台上微笑,而沈夏就坐在最后一排,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还是滑向了锁屏键。


    ---


    傍晚六点,林深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痕迹。她裹紧风衣,走进渐浓的夜色里,秋风卷着落叶贴着裤脚打转,凉得刺骨。


    转过文学院后的小巷时,她脚步顿住了。


    沈夏站在路灯下,藏青色风衣依旧,手里捧着一杯热饮,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见林深出现,她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上来:“我……我刚在附近办完事,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晚饭。”


    林深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砖墙。巷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头顶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又分开。


    “有什么事?”她听见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


    沈夏举起手中的纸袋,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上次说喜欢巷口这家店的栗子蛋糕,我路过的时候买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导师临时安排了学术交流。”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跳。上海——她记得沈夏的博士是在上海读的,后来留校任教,这些年应该一直在那边。“什么时候走?”她问,语气平淡得不像话。


    “后天早班飞机。”沈夏的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上,“林深,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林深盯着她手里的蛋糕纸袋,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冬天,她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沈夏用奖学金买了一块草莓蛋糕,说“以后每年生日都要吃”。后来她们真的每年都过生日,直到那个雨夜,一切都碎了。


    “不用这么麻烦。”她转身要走,却被沈夏一把拉住袖口。


    “林深!”沈夏的声音带着颤音,“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但这七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没有那么懦弱……”


    “够了。”林深甩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沈夏,你当年走得那么干脆,连一句‘等我’都没有。现在又跑来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沈夏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上粗糙的砖墙。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林深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突然想起老槐树下她攥着自己手腕时,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原来被辜负的人,和辜负别人的人,都同样疼。


    “对不起。”沈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明天……我明天走之前,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就当是……告别。”


    林深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想起抽屉里那张照片背面褪色的字迹——“等我们八十岁,还要一起晒太阳”。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巷口:“巷子口有家24小时咖啡店,现在还开着。”


    ---


    咖啡店的灯光暖黄,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的香气。林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沈夏点单时反复核对菜单的模样,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那个曾经大大咧咧抢她半块披萨的女孩,如今举手投足都透着谨慎与克制。


    “两杯热拿铁,其中一杯加双份奶油。”沈夏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对林深笑了笑,“你以前总说,双份奶油像云朵。”


    林深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她低头看着杯沿的奶泡,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蜷缩在宿舍床上,手里攥着沈夏留下的最后一条短信:“对不起,我可能需要更久。”


    “我爸走之前,把你的照片放进相册最底层。”沈夏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说,‘那个姑娘的眼睛里有光,小夏别弄丢了’。”


    林深的手指猛地收紧,咖啡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污渍。“你爸……”她顿了顿,“节哀。”


    “他去年春天走的。”沈夏搅动着勺子,咖啡在杯里画出细小的漩涡,“临终前他问我,‘有没有再联系过深’。我说没有,他闭上眼睛,说‘那我去找她道歉’。”


    林深的眼眶突然热了起来。她想起老槐树下沈夏翻开的笔记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期和简短的记录,原来每一笔都是未说出口的思念。


    “这七年,我换了三次工作。”沈夏继续说,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从助教到讲师,再到副教授,每次升职答辩前,我都会梦见你坐在评委席上,问我‘为什么离开’。醒来后,我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告诉自己‘没关系,你值得更好的’。”


    林深低头啜饮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我去了德国做交换生,后来因为疫情滞留了一年。”她轻声说,“回来后申请了现在的教职,每天忙着上课、改论文,假装自己很忙,就不会想起你。”


    服务员过来续杯时,两人同时噤声。等脚步声远去,沈夏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铁盒,推到林深面前:“这是我们在敦煌买的钥匙扣,我一直留着。”


    林深打开铁盒,里面躺着两个褪色的铜制钥匙扣——一个是反弹琵琶的飞天图案,一个是骆驼队剪影。她记得大三暑假,她们挤在青旅的床上,用省下来的生活费买了这对钥匙扣,约定“等以后老了,就戴着它们去环游世界”。


    “我每年都会擦一擦。”沈夏的声音很轻,“就像擦一擦我们的回忆。”


    林深的指尖触到钥匙扣上细微的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她们共同经历的证明。她想起抽屉里锁着的照片和纸条,想起老槐树下破碎的对话,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时间掩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沈夏。”她轻声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呼唤一个久违的梦,“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换号码,没有注销邮箱,你会回来吗?”


    沈夏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透过咖啡杯传递过来:“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会更努力地找你,而不是站在原地等你。”


    林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钥匙扣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抬起头,看着沈夏眼里的光——那束光不再是七年前炽热的承诺,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柔与坚定。


    “我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沈夏收回手,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推过来,“这是我在上海的联系方式。如果你……如果你哪天想找我,随时都可以。”


    林深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上面的字迹——沈夏,上海外国语大学,副教授。她突然想起学术会上,沈夏坐在最后一排时专注的眼神,原来她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


    咖啡店的挂钟指向九点,窗外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林深站起身,把钥匙扣和名片小心地装进风衣口袋。沈夏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走出店门,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却不再刺骨。


    “我送你回学校。”沈夏说。


    “不用。”林深摇头,“我自己打车就好。”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又一次交错重叠。林深看着沈夏的眼睛,突然想起老槐树下的那片槐树叶——它落在地上,却从未真正腐烂,只是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沈夏。”她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谢谢你今天来。”


    沈夏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与不舍:“林深,保重。”


    她看着沈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口袋里的钥匙扣和名片贴着胸口,温暖而沉重。秋夜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脸颊,她突然明白——有些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弥合,但至少,她们曾经勇敢地站在彼此面前,说出了那些藏在心底七年的话。


    而这,或许就是重逢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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