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岚愣住了,心里嘀咕:何叔这是怎么了?叫我嫂子确实不合适,毕竟是假的。可要是让厂里人都知道你和李副厂长的关系,那你不是能横着走了?多好的事儿啊!
李副厂长也不解:“哥,这是为什么?”
何大清心里门儿清:为什么?再过些年,你小子整这个整那个,得罪遍了领导和同事,要是让人知道你喊我哥,我不也得跟着倒霉?就算不倒大霉,也得跟着你丢人。我可不想掺和你那些事儿,也看不上你那套做派。现在跟你套近乎不过是为了自保,可从没想过跟你同流合污。所以从一开始就得划清界限。
但这些实话肯定不能说出口。何大清便编了个理由:“老弟啊,不瞒你说,我本来也是个爱显摆的人。你想想,我有个当大领导的弟弟,我恨不得天天跟人炫耀,让全世界都知道。倒不是想仗势欺人,就是觉得光荣,有面子,你说是不是?”
李副厂长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何大清继续忽悠:“后来我那个大领导弟弟严肃地批评了我。说我这种思想要不得。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就算是领导,也和老百姓平起平坐。何况我只是领导的亲戚?更不能自觉高人一等。越是领导的亲戚,越要比普通老百姓低调一百倍!否则影响多不好。”
“就像咱俩这关系,你是我弟,我是你哥。要是我在厂里打着副厂长哥哥的旗号耀武扬威,我是痛快了,可工友们会怎么想?其他领导会怎么看?这对你的影响多不好!说不定就因为你有个张扬的哥哥,坏了你的名声,让你这个‘副’字永远去不掉了。那我不就成了害你的罪人?”
“当领导,当领导的亲戚,最要紧的就是两个字:低调!”
“这是我作为大领导亲戚多年来总结的一点心得。”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在厂里就更要注意言行举止。万一因为我的张扬耽误了兄弟你的前程?”
“那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罪该万死!”
“兄弟相交贵在知心,绝不能给你添麻烦。”
何大清之所以说这么多,有两个考量。
其一,不愿与将来会整人的李副厂长走得太近,闹得人尽皆知。
其二,不想让李副厂长惦记着托他的“大领导弟弟”办事。
哪有什么“大领导弟弟”?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扯虎皮做大旗未尝不可。
但如同炒菜,须掌握火候。
火候不足,菜生,好比架势摆得不够,效果不彰,不够痛快。
火候过了,菜焦!犹如张扬过度,那就成了蠢货,更加糟糕!
可见摆谱这件事,学问很深。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好的。
这番话听在李副厂长耳中,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
瞧,果然是有大领导弟弟的人,境界就是不同。
再看自己那些亲戚,整天逢人便说是我李副厂长的表哥、表弟、表姐、表舅……
再看何大清?
大清哥!
人家就是不一样!
难怪我只能当个轧钢厂副厂长。
难怪我的职位迟迟不能晋升!
原来都怪我的家人太过高调!
不知背后有多少人记恨我!
万一有人递材料举报,我可就麻烦大了!
李副厂长紧紧握住何大清的手:“哥啊,你比我那些嫡亲的哥哥更像亲哥!”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
何大清笑容尴尬,该不会真被忽悠傻了吧?
什么亲哥不亲哥的!
何大清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亲兄弟感情好的反而少见。”
“为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的亲兄弟,比比皆是。”
“像我们这样意气相投的异姓兄弟,才是真兄弟,真感情!”
李副厂长感动得热泪盈眶:“哥,你说得太对了。”
“让我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
“唉,想起那几个哥哥我就难受!”
“哥啊,怎么不早点认识你呢?”
“能有你这样的知心哥哥,我这辈子值了。”
何大清有些心虚,怎么还忽悠出真情实感了?
所以说人真不能多喝酒。
酒后百态,什么洋相都有。
但醉话也不能全信。
说不定第二天酒醒,说过什么都忘了。
何大清懒得再听李副厂长絮叨:“兄弟,你的心意我懂。”
“来,喝酒,一切尽在杯中。”
“直接干了,行不行?”
李副厂长:“好!干杯!”
何大清道:“满上,别耍赖。”
李副厂长:“哥,今天我舍命陪君子。”
何大清道:“快喝啊,杯子里养金鱼呢?”
……
何大清可是酒场宗师,本就比常人能喝。
况且还有随身空间。
感觉微醺时,入口的酒便悄悄收进空间。
而李副厂长?
直接被何大清灌得酩酊大醉,最后人都滑到桌底下去了。
何大清把李副厂长的老婆喊了出来——好家伙,怪不得李副厂长成天盯着轧钢厂里那些年轻姑娘……原来他老婆长这样!
又胖,少说一百七八十斤,还一脸麻子。
李副厂长自己长得不差,怎么会选了这位?
难不成……是走了老丈人的门路?
看来李副厂长也不是毫无背景。
何大清没再多琢磨,带着刘岚一块儿出了门。
这时候天已漆黑。
总得送刘岚回家,她一个姑娘家,夜里不安全。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何大清是懒得开口,反正也没打算追刘岚,何必多费口舌?
刘岚呢?
心里乱糟糟的。
她对何大清充满好奇。
今晚真是开了眼,像做了一场梦。
有句话说得挺对:若她单纯未经世事,就带她看尽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去坐旋转。
这两句话要是琢磨透了,追姑娘的成功率起码能多三成。
此时的刘岚,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她家里条件差,虽然在轧钢厂上班,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可今晚?
真是见了世面。
原来副厂长家的生活这么奢侈;
原来不起眼的何师傅,随手就能送出六个梭子蟹;
原来梭子蟹这么好吃。
这是刘岚第一次吃梭子蟹。
她甚至第一次知道梭子蟹该怎么吃、怎么分公母。
要是放到几十年后,哪个姑娘会因为吃梭子蟹觉得浪漫?
那准是脑子有问题!
但这年头,不一样。
就像七八十年代农村孩子第一次吃西餐,连刀叉都不会用,得偷偷看别人怎么动手,笨拙地学。
每一口牛排都小心品尝,舍不得咽下去——哪怕是碎肉压成的廉价牛排,也觉得无比高雅、浪漫。
吃了半小时,还没吃掉一半。
舍不得吃完。
而旁边一个大叔带孩子来,从开吃到走人,不到十分钟。
看到这儿,心里才一阵酸。
原来自己眼中这么奢侈浪漫的事,对别人来说不过普通一餐。
那种失落,才会涌上来。
当然,这种感受大概最晚到八零后为止,九零后、零零后条件好了,很难体会刘岚这时的心情。
总之,刘岚有点迷惘了。
甚至心里闪出一个念头:要是答应了李副厂长……
似乎也不坏?
下一秒,她就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刘岚,你还要不要脸?
怎么能这么想!
道德、良心,和对物质的渴望,第一次在这个姑娘心里激烈冲撞。
有些事,不接触就没事,一旦碰过了……
感觉就全不一样了。
李副厂长已经够厉害了吧?
可何叔竟然比李副厂长还要厉害!
可惜啊,何叔的年纪,实在大了点。
刘岚一路走着,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各种念头。
到了家门口,她低着头,小声说:“何叔,那我先回家了?”
平时挺爽朗的姑娘,这时却有点拘束。
何大清没留意她的异样,只叮嘱道:“小刘,李副厂长今天说的那些,你别当真,都是演给他看的。”
“以后你就安全了,他绝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刘岚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何大清又交代:“还有,我跟李副厂长的关系,你得保密,千万别往外说。”
刘岚又“哦”了一下。
“今晚吃的东西也别说出去,影响不好。”
刘岚低声应道:“我懂的,何叔。”
“你明白就好,回去睡吧,我也走了。”
何大清说完转身离开。
刘岚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回家。
其实,她并不是对何大清有什么想法。
只是心里有崇拜、有敬佩,也有些亲近。
还有点遗憾——
她忍不住想,要是何叔年纪没那么大,该多好?
这复杂的心情,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何大清并不清楚刘岚的心思。
他对刘岚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去琢磨她。
帮刘岚,不过是顺手的事,成本不高又能帮人,何乐不为?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