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秉添是被后脑勺的钝痛疼醒的。
他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双臂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腕骨勒得生疼。更不对劲的是,血液正疯狂往头顶涌,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像蒙了层血雾。
——我这是……怎么了?
他拼力抬起头,抻得脖颈的筋骨咔吧作响,面前的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到了摇晃的井壁,堆积着青苔与盐晶的缝隙,以及井底泛着幽光的积水。他隐约看清那水面反射出的人影,头朝下地吊着,两颊涨得紫红,额角青筋暴起,连眼白都渗着血丝。一股难言的恐惧袭上心来。
“醒啦?”
一阵清亮亮的女声从井口飘了下来。
鲁秉添使劲勾起身子,咬牙切齿地向井口望去。只见一片晃动的光斑里,唐珠儿正悠荡着腿坐在井沿处,歪着脑袋冲他笑。她的脑袋上插满了金玉首饰,一根步摇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着,上面的掐金丝蝴蝶振翅欲飞,那是他今年年头儿新打的首饰,准备送给未来的妾室,不知何时竟插到了唐珠儿的鬓边。
“你是那个……班主!?”然而,惊怒交加的鲁秉添已经没有余力关注步摇的问题了,倒吊的姿势让他的喉管里如同塞了团烧红的炭,“你想做什么!你……你大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尾音轻轻上扬,少女用柔白的指尖绕着发尾,“你是鲁家的大老爷,卑鄙的盐商,巡盐太监狼狈为奸的座上宾,急色攻心的无耻小人——”唐珠儿忽地俯下身,咧嘴笑道,“可现在,你是我井里的□□。呱——呱——”
唐珠儿学完了□□叫,自己倒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在井沿上危险地晃来晃去。身后有双手探了出来,在唐珠儿的背上轻轻一扶。
“说正事。”
鲁秉添这才注意到,唐珠儿身侧还站着个人,竟是晏回。那姑娘裹着一身夜行衣,腰间悬着把短刀,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狼狈的脸。而她的旁边立着个罩黑纱的男子,身形颀长,从头至脚都埋在阴影里,只听得到对方粗重的压抑的呼吸。
见众人始终没有将他放下来的意思,最初的惊惧过去,鲁秉添不由得着了恼,梗着脖子冷笑:“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绑了本老爷要钱!?你当这是市井泼皮的把戏?本老爷是捐了监生的!寿光县太爷见了我都得称一声‘鲁先生’,盐运司的张公公是我干爹爹——你们若是绑了我,明日官差就能踏平你们的破戏班!”
“你当我们是为了钱?”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甚至有恩于那晏回,不为钱又是为什么!”
“无冤无仇?”鲁秉添只觉黑纱之下,两道蚀骨钻心的眼神直射过来,晏回冲那人做了个手势,冷冷道,“楚怜的血还没干,你就忘了?”
“你们是为了……她!?”鲁秉添心思急转,“那关我什么事!她自己跟着姘头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你们……你们问她去啊!”
“放你的狗屁!”那男人再也忍不住,猛地扯下罩在脸上的黑纱,痛斥道:“吾妹怜儿性格温柔,最是谨言慎行,明明是你们鲁家杀人害命,将怜儿沉于盐井之中,反倒诬赖怜儿夜奔!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却用盐娘娘的传说杀人诛心!你们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看着那男子簌簌颤抖的身影,鲁秉添也终于想起了他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了。这不就是那楚怜的兄长,被他用权势压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楚庸吗!
唐珠儿见楚庸不再隐藏,不满地砸吧了一下嘴,小声道:“真烦人,明明能抖个很响的包袱的,偏生就他忍不住,烦死烦死烦死……”
没有人关注到唐珠儿的碎碎念,鲁秉添盯着楚庸声色俱厉的脸,突然嘴唇一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你倒是个有点儿本事的,查到了不少,还联合这帮牛鬼蛇神来府上闹了这么一出——”他龇着苍黄的牙,似乎方才被失掉的底气与傲慢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可那又如何呢?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我早就跟干爹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时间一到,你……你们这帮蝼蚁,都将被我一网打尽!”
残忍的笑声从鲁秉添的牙缝间流泻而出,在盐井中发出慑人的巨大回响。
“你们若是想留个全尸,就尽快把本老爷放下来,要不然——”
“是吼,晏回姊姊,咱们这帮小民,又岂敢跟鲁大老爷为难,要不——”唐珠儿突然软了声音,有些怯懦地搓了搓脸颊,“咱们把他拉上来?”
晏回笑而不语,似是默认了。
鲁秉添方才尚有些心虚,此刻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使劲拽了一把绳索,命令道:“还不快拉!”
“这就来啦!”唐珠儿一边温言软语着,一边作势去拉拽绳索。
大头朝下的鲁秉添感觉自己正在缓缓向上,绳索干涩吃力,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晃得他头疼,恼怒道:“诶我说,你能不能快——啊!”
下一瞬,绳索陡然松懈,鲁秉添直挺挺栽了下去!他只觉心脏冲入喉管之中,随着当夜的酒气和酸水,差点儿一口呕出来!落到一半,魂儿已经吓飞天外,绳索却又稳稳地将他停在半空。这一下子,眼泪鼻涕齐齐淌了下来,鲁秉添好不狼狈。
坐在井沿上的唐珠儿咯咯笑起来,晏回的声音却压过了对方的笑声,悠悠传来:“你是指这个吗?”
鲁秉添眼含热泪向上望去,只见晏回正用两指夹着一封信,冲他晃了晃。
“可惜哦,那鸽子还没飞出鲁府,就被我晏回姊姊用石子打下来了。不过你放心,那小鸽子就是摔下来的时候翅膀扭了一下,用不了几日,便能养好了。”唐珠儿笑眯眯道。
鲁秉添哪有心情关心鸽子,闻听自己亲笔求援的信被中途拦截,瞳孔猛然一缩,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没了干爹的倚仗,他现在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紧拔高声线道:“这事儿……不能赖我!是……是我娘!她早年丧夫,守着鲁家不容易,说要保住血脉就得去母留子,我……我可是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大孝子,不能……不能违逆她!”
“哦呦,大孝子——”唐珠儿学着鲁秉添的样子,怪模怪样地说着,一边冲晏回眨了眨眼。晏回冷冰冰的脸上漾起一丝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纹,只是一瞬,便散了去。
“我只是按照娘……额不,邵氏的意思,将她害死的妾室背下盐井罢了……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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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井中女子的尸身呢!”楚庸急于寻得妹妹的尸身,着急问道。
“我真不知道,许是我娘怕晦气,趁夜搬去乱葬岗了——”鲁秉添嗫嚅道。
“你是说,你娘一个六旬老妇,能半夜爬下井,搬着尸体去乱葬岗!?”楚庸厉声道。
“那……那说不定是崔氏帮的她呢!对对——就是崔氏,一定是她!”鲁秉添像一只慌不择路的狍子,急急恳恳地向晏回瞅去,“晏回姑娘,你知道我的,有贼心没贼胆,我鲁某人待你可不薄啊!”
闻言,晏回垂眸看向他,从颠倒的视野中,鲁秉添只觉那女子的双眸黑黢黢的,仿佛藏着无人能触及的深渊。“哦?那既然如此,我便赏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晏回微微一抬手,向着盐井的东方指去:“世人皆道,鲁府靠盐井起家,却不知鲁府中的盐井有两口,一明一暗,是为双生盐井。一口在院中,用来制卤;一口在庙下,用来杀生。鲁秉添,现在你和你的母亲邵氏,就分别困于两口井之中。你仔细闻闻,闻到什么了?”
鲁秉添立刻抽动鼻翼,嗅闻起来。只觉潮湿的盐气里裹着浓重的硫黄与油腥——像极了年节里孩童放的爆竹,炸开前那股子呛人的引信味。方才他太过紧张,竟是没有注意!
“火药?”他声音发颤,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们……你们要炸井?”
“嗯嗯——”唐珠儿晃了晃指尖,摇头道,“说错咯,不是火药,是火油。只要我把火折子往井壁一送——砰!”唐珠儿夸张地睁大了眼睛,笑得明媚,“火油遇火就着,盐硝遇热就炸,到时候别说命了,连骨头渣滓都找不到了呢!”
鲁秉添身子一颤,一股热流顺着双股流淌下来,沥沥拉拉顺着脖颈滑过脸颊,最终坠入盐井的深处,腾起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唐珠儿厌恶地倒退一步,紧紧捂住口鼻。楚庸面色惨白,唯独眸光如鬼火,灼灼盯着鲁秉添。
鲁秉添被唐珠儿吓得尿了裤子,可一道灵光却冲入脑海,他强弓起身子,大声对晏回道:“晏姑娘!等等,晏姑娘!你不是说要赏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吗!求求你,晏姑娘!”
“没错,你待我不薄,我自然是要给你一个机会的。”晏回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双生盐井,一井生,一井死,孰生孰死,你自己来做个抉择吧!”
鲁秉添不由得怔住了。
三岁那年,他因为偷吃了佛堂的贡品,被父亲罚跪,是母亲冒雨给他送来了糕点,陪他在佛堂跪了一夜。
二十二岁那年,他看上了傅氏女子,是母亲定了崔玉容,生生拆散了他们这对儿鸳鸯。“我这糊涂儿子,崔家祖上可出过状元,你是要女子还是面子?”母亲用烟杆轻轻敲着他的额头,就这样给他定了终身。
三十二岁那年,他因失手杀了妾室晚娘,跪在母亲房中瑟瑟发抖,涕泗横流时,亦是母亲拍着他的肩膀,替他拿了主意:“你是鲁家的种,可不能心软。抬起头来,盐娘娘可瞧着呢!”
……
而如今,母亲却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我……”鲁秉添的喉结滚动,冷汗顺着脸颊冲入眼睛,煞得他生疼。“我……为了鲁家……我选……去母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