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廊上的月色被摇动的树影打碎,如散银一般落了满地。崔玉容的绣鞋踏在上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了晏回,替她去探问鲁秉添和邵老夫人接下来的计划。而如今,“逼上梁山”的崔玉容,也只能借着送安神汤的由头,独自前往鲁秉添的卧房。
刚走到房门口,屋内便隐隐有谈话声传来,崔玉容心头一紧,赶忙贴着门柱站定,屏息细听。
“……娘,这般大事,如何一直瞒着我?”是鲁秉添的声音,沉稳里带着股阴鸷。
“哎……实在是事情来得蹊跷,添儿你又被那狐媚子迷了神志,让为娘的很是作难啊……”邵老夫人的嗓音里则带着掩不住的愧疚。
“不过,这也是好事。那道士说端阳请戏班,咱们便依着他。玉梨班的人进了门,唱什么戏、怎么唱,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添儿你说,那小蹄子当真是妖孽?”
“若当真是,虽然可惜,但让那道士顺手除了也便罢了;若当真不是——”鲁秉添冷冷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母亲且细想,楚怜之事,全府上下就母亲与我和那崔氏知道。如今消息漏了,不是她走风,还能是谁?”
崔玉容端着养神汤的手早已冻得发僵,耳中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自入春以来,鲁府的夜风总带着股湿冷的潮气,此刻顺着领口灌进来,竟比数九寒天更让人寒毛倒竖。
“那女人知晓得太多,不能留了。”鲁秉添的声音像块磨得锋利的刀,“若那晏回真是精怪,道士除了她,咱们便说大夫人被精怪迷惑,一并送进盐娘娘的祠堂;若那道士是骗子……”他顿了顿,“娘可记得盐场新调的三百兵丁?端阳夜里,待道士作法之时,儿子会让他们埋伏在院外,待府中天灯一起,便是动手的信号,将这些祸乱家宅之人——一网打尽!”
邵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发虚:“到时候满院子都是人,若是闹将起来……”
“闹将?”鲁秉添笑了,“本老爷家宅中事,谁敢闹将!”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攀了上来,让崔玉容的指尖情不自禁地一颤,手中的茶盘竟是再也端不住,微微倾斜,那茶盏就势向着青石砖地面砸去!
——只怕我等不到端阳日,今日便要身死了……
崔玉容心如死灰,双目紧紧合拢,静待那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茶盏坠地的碎响终未响起。
崔玉容只觉耳后忽有风声掠过,腕间一凉,已被人扣住脉门。她本能要喊,唇上却覆了片温凉的帕子,混着淡淡的檀香,将惊呼闷在喉间。
“噤声。”
温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崔玉容抬眼,只见一袭月白道袍若白鹤的羽翼微微张开,男子单手托着那只险些碎裂的茶盏,另一只手携着帕子,待她颔首后方缓缓从她唇上移开。
正是白日里在府上闹了笑话的道长。
未等崔玉容回神,只听道士轻道一声“得罪”,便揽住她腰肢,足尖一点廊柱,带她掠上屋檐。崔玉容微张着嘴,许是因为过度的惊吓,她没有喊出一丝声响。只感觉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脚下的青瓦化作流动的墨迹,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垂头看向身下的鲁府,肃重的宅院如同盘踞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腐臭的热气。她已经在这所牢笼中困囿了十数年,唯在今夜得以振翅高飞。不知为何,她心中盘旋的不是恐惧,不是慌乱,而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范凌舟不知道崔玉容心中的翻涌,只是觉得这位大夫人不踢打,不挣扎,倒是格外配合。不过数息,两人已落在西北小院的雕花窗下。看守院落的粗使婆子被范凌舟点了穴位,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范凌舟屈指叩了叩门扉,小屋的木门应声而开。
晏回立在烛火笼成的阴影里,素白中衣外罩着月青褙子,发间只斜插一支木簪,像是一束被雨水打湿的月光。她冲着还未缓过神来的崔玉容微微一礼:“辛苦夫人了。”
看看浅笑的晏回,再看看立在一旁的白袍道长,崔玉容便是再糊涂,此刻也想明白了些许。
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晏回和这位道长共同设下的局。
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晃了晃,映得三人影子在墙上连成一片。崔玉容扶着桌角站稳,鬓边珠钗尚歪在耳后,可脸上的惊惶已然褪去。
“你……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一个真相。”范凌舟接口道。他还是没有完全原谅这个扇了晏回一巴掌的女子,口气不免冷硬。
晏回扫了范凌舟一眼,对崔玉容温声道:“我们想要楚怜的骸骨,想要讨回一个兄长的公道,也想要给夫人……真正的自由。”
崔玉容奋力攥紧手中的锦帕,无意识地大口吞吐着空气。想要什么……她似乎总在追问别人想要什么。母亲想要一所能够奉养她终老的大宅子;幼弟想要同姐夫一样功成名就,成为人上人;自己的夫君想要一个佛口蛇心,与他同流合污的大夫人;邵老夫人想要一个陪伴在自家儿子身边,却又无法夺走他的心的奴隶;鲁府上上下下想要一个永远神秘,高高在上,给宅院带来兴旺的盐娘娘……
而她呢?她自己呢?她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这困住我的一切,灰飞烟灭。
迷惘与踯躅逐渐从崔玉容的眸色中褪去,取而代之地,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抬起头,缓缓张开了口。
* * *
这一切的开始,始于一场意外,那个名为晚娘的妾室死了。
鲁秉添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邵老夫人的房里,房里的烛火彻夜未熄。第二日的夜里,她看见鲁秉添的身影从东跨院儿跌出来,肩头压着个硬挺挺的东西,直往宅子的西北边去了。
她不知怎地,着了魔似的悄悄跟了去,看见鲁秉添正费力地将那肩头的东西往井口上搬。那是一口废弃的盐井,早年间卤水煮干了,井壁结着层白花花的盐霜,已经无人看顾多年了。
崔玉容只顾着望看,却没有注意脚下,冷不防踩到一个浑圆的物件,脚底一滑,哎哟一声摔扑在地上。借着隐晦不安的月光一照,竟然是一枚东珠。那东珠她记得,是鲁秉添和妾室晚娘尚你侬我侬时赏给她的,正圆的完美形制,珠底泛着柔软的淡紫光晕。
崔玉容目眦欲裂,难道——方才被鲁秉添抛下去的……是晚娘!?
正惊恐之时,崔玉容只觉一抹浓重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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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侵染了过来,将她登头盖脸罩住。崔玉容惶惶抬头,正对上鲁秉添惨笑着的脸。
“夫人……都看见了?”他的嗓音阴恻恻的,让崔玉容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我……妾身……”崔玉容哆嗦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鲁秉添直起身子,施施然地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盐晶,又猛地折下身,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盯着崔玉容的脸,抬起食指,缓缓道:“嘘——”
崔玉容瘫在地上,喉咙里腥甜翻涌。她如何不懂鲁秉添那声“嘘”后隐藏的意思,那是让她用沉默换自己和自己一家子的性命。
那夜之后,崔玉容生了一场大病,而镇子上则渐渐流传起了盐娘娘的传说。先是卖菜的王婶子说,夜里看见白衣女子抱着婴孩在井边哭;再是药铺的陈大夫说,有个产妇梦见盐娘娘托梦,说“不配为母者当去”。传说甚嚣尘上,最终竟言之凿凿地成了真。
崔玉容知道,这是鲁秉添买通了人,可她能做的也只有蜷在被窝里,日日夜夜地数着腕间的佛珠,昏天黑地。
与崔玉容的惊惧交加不同,邵老夫人却像捡了金元宝似的高兴。她命人在盐井上方盖了座价值连城的小庙,将数以千万计的贝壳打碎,融混在泥浆之中,再烧制成砖,最终垒建成庙,在太阳下晃得人眼晕。
老夫人每日清晨去上香,回来时嘴角都挂着笑,她说盐娘娘保佑着鲁氏一族,锦衣玉食,可享万世太平。
后来的妾室们,倒像约好了似的。子衿有了身子才三个月,鲁秉添就嫌她说话吵;春露的肚子刚显怀,他又说她走路没规矩……崔玉容在廊下看着,她们以安胎为由被请进娘娘庙,便再也没有出来。而她,则要在鲁秉添的逼迫下,下到废弃的盐井之中,抱走她们刚刚诞下的孩子。
每一个夜晚,她都能听到那声阴恻恻的“嘘”,如芒刺背,如影随形。
盐娘娘,这个由鲁秉添和邵老夫人塑造出来的邪神,似乎真的躲藏在可怖的小庙里,让这母子俩过上了顺风顺水的日子。鲁秉添有了完美的理由频繁更换妾室,也不必用金银打发;邵老夫人守住了她儿子的心,亦守住了鲁府偌大的家业不被别有用心的妾室占据。
而被困在盐井之下的,似乎只有无法安眠的崔玉容,和那些日夜哭泣的妾室们的冤魂。
而楚怜,则是击垮崔玉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那般温柔澄净的女子,丝毫没有尊卑有别的疏离,时不时地钻到她冷清的卧房里陪她聊天。崔玉容下意识地疏远着她,绷着嘴角,冷着脸,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楚怜却一概喏喏地受了,更小心翼翼地亲近着她。
“这院儿里只有妾身和姊姊两个苦命女子,与姊姊隔得近些,便不觉得怕了。”
她的心终究是肉做的,冷不防,便软了。
她还记得那日,她与楚怜在廊下坐着,楚怜携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轻声道:“妾身自小是兄长带大的,做梦都想有个姊姊。妾身运气好,虽没嫁个如意郎君,却在府里遇到了姊姊。玉容姊姊若是不嫌弃,就给妾身的孩子取个乳名吧!”
崔玉容只觉一柄利刃当胸穿过,半晌没透过气来,她最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