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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开搞

作者:一个老学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佑三年,十一月初,河北东路,大名府。


    北方的冬天,来得迅猛而酷烈。官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双干瘦的鬼爪,直刺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生疼。泥土路面被冻得硬邦邦,车马过后,留下深深浅浅、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的辙印。旷野里一片萧瑟,唯有偶尔掠过的寒鸦,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


    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巡按钦差的行辕,终于抵达了此次北巡的第一站——大名府。选择此地,陈忠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大名府作为北宋北京,地位紧要,此处若能打开局面,对后续各州府将产生巨大的示范和震慑效应;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此地坐镇着那位年高德劭、且对变法持同情态度的老臣——知府宗泽。有这位历经沧桑、刚正不阿的老相公在,至少能保证钦差行辕在大名府城内,不至于被地方势力完全架空或软抵抗。


    钦差正使陆宰、副使陈忠和以及部分随行文吏,是乘官船沿御河而来,虽免了车马劳顿,但河面上的寒风更是刺骨。而那一营五百人的殿前司禁军精锐,则是由都头率领,顶风冒雪,一路陆路开拔,虽装备精良,到达大名府时,将士们也是人困马乏,甲胄上结了一层薄冰。


    行辕设在城内原转运使的一处闲置官署。宗泽早已派人打扫整理,一应物资供给倒也周到。然而,人虽安顿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紧张与抵触,却比屋外的寒气更让人感到压抑。地方官员前来拜见时,虽然礼数周全,言辞恭谨,但那闪烁的眼神、谨慎的措辞,无不透露出一种审慎的观望甚至是隐隐的戒备。


    清查工作,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开始了。


    陈忠和深知时间紧迫,必须在土地封冻、春耕开始前的这几个月里,取得实质性突破。他将首要目标,锁定在了大名县境内一片特殊的土地上——那是约二十年前,其父陈太初任大名府都监时,利用壮城军(厢军) 的人力,在城郊淤田、垦荒,整理出的大片良田。


    当年,陈太初将这些土地以较低租率租给当地无地少地的农民耕种,旨在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带有明显的“屯田”和“惠民”性质。然而,二十年光阴流转,世事变迁。当年的佃户,或因天灾人祸家破人亡,或因税负沉重被迫逃亡,更有部分人如同牛大眼带走的那批流民一样,选择了远赴海外谋生。这些土地,便在种种“合法”或非法的交易、典当、兼并中,如同溪流汇入大河般,悄然流入了本地大大小小的地主手中。


    清查的第一步,便是核对账册。钦差行辕临时改建的签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依然驱不散那股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寒气。陈忠和与几名从资政院、三司抽调来的精干吏员,埋首于从府、县衙门调来的、堆积如山的田亩黄册、鱼鳞图册以及赋税档案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汁的味道,偶尔夹杂着吏员们低声讨论和咳嗽的声音。


    这项工作繁琐至极,且阻力重重。地方衙门提供的档案,往往残缺不全,字迹模糊,甚至有明显涂改、作伪的痕迹。显然,有人并不希望钦差轻易摸清底细。陈忠和不得不调动随行的禁军兵士,持钦差关防,直接入驻县衙架阁库,实行“监督式”调档,才勉强保证了基础资料的来源。


    经过数个昼夜不眠不休的比对、核查,一幅触目惊心的土地兼并图景,渐渐浮出水面。陈忠和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完毕的卷宗,手指因寒冷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卷宗记载的是政和六年,大名县一户张姓地主的土地登记情况,以及如今(天佑三年)该户上报的土地数额。


    政和六年,张地主名下登记在册的田产:二百亩。


    天佑三年,张地主名下纳粮田产:六百亩。


    短短二十年间,土地规模膨胀了三倍!而更关键的是,通过仔细比对当年的“壮城军垦田区”边界图册与现有的地契过户记录,吏员们清晰地勾勒出,这新增的四百亩土地中,有将近三百亩,赫然位于当年壮城军垦区的范围之内!这些土地,从官田(或准官田)到私产的身份转换,档案中往往只有一纸语焉不详的“买卖契约”或“抵债文书”,见证人、保人模糊不清,交易价格低得离谱,显然是乘人之危下的巧取豪夺!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类似的卷宗,在签押房的案头越堆越高。王姓地主、李姓乡绅、赵姓豪商……如同《百家姓》的活页注解,一个个名字背后,都是土地兼并的典型案例。初步估算,仅是这大名县境内,当年由壮城军辛苦开垦出的近万亩“惠民田”、“屯垦田”,如今已有七成以上落入了这些地方豪强之手!


    陈忠和合上卷宗,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压抑得难以呼吸。他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父亲率领那些衣衫褴褛的厢军士兵,在这片土地上挥汗如雨,排水垦荒,希望能为贫苦百姓开辟一线生机;而二十年后,这些浸透着血汗的土地,却成了豪强们盆满钵满的资本。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心中交织升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拿起这几份最具代表性的卷宗,深吸一口气,走向隔壁陆宰的房间。


    陆宰的房间同样燃着炭盆,他正捧着一杯热茶暖手,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见陈忠和进来,他抬起眼,语气平和:“忠和,何事?”


    陈忠和将卷宗双手呈上,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陆大人,您请看。这是大名县境内,侵占原壮城军屯田最严重的几份案卷。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尤其是这张姓地主,二十年蚕食官田三百亩,简直骇人听闻!”


    陆宰接过卷宗,戴上一副水晶眼镜,仔细翻阅起来。他看得很慢,手指逐行划过纸面,脸色渐渐凝重。良久,他放下卷宗,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叹道:“唉……积弊之深,触目惊心啊。这些胥吏豪强,沆瀣一气,无法无天!”


    “陆大人,”陈忠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证据已然在手,下官以为,当立即行动!请大人下令,命禁军配合,依据旧档图册,实地重新勘定壮城军垦区边界,树立界碑!同时,传讯相关地主,限期说明土地来源,若无法提供合法凭据,即刻收归官有,准备发还佃农承租!”


    陆宰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作为正使,他需要考虑的更多。如此雷厉风行,必然引发强烈反弹。这些地主在地方盘根错节,与官府关系密切,一旦硬来,恐生事端。他更担心的是,此举会彻底激化矛盾,使得后续在其他州府的清查工作寸步难行。


    “忠和啊,”陆宰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此事……是否稍缓一缓?是否可先由府县衙门出面,召集这些地主,宣示朝廷法令,晓以利害,责令其主动申报清退?若能和平解决,岂不更好?动辄动用禁军,恐……恐显得过于酷烈,有失朝廷抚慰地方之本意。”


    陈忠和心中焦急,他知道陆宰的顾虑,但更清楚“拖延”的后果。他强压着情绪,据理力争:“陆大人!若这些豪强肯主动清退,又何须等到今日?下官恐其非但不会就范,反而会趁机串供、转移财产、甚至销毁证据!唯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地勘界,钉死边界,使其无可抵赖,方能打开局面!至于地方反应……” 他语气坚定,“陛下赐我等王命旗牌、尚方剑,正是为此等顽抗情形所备!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魄力!”


    陆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看到了当年陈太初的影子。他深知,在这件事上,自己这个“正使”若过于退缩,不仅无法向朝廷交代,更可能被这位背景深厚的副使完全架空。权衡再三,他终于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决断:


    “也罢!就依你所言。即刻下令,调一队禁军,由熟悉旧档的吏员带领,明日一早,冒雪勘界!本官会行文大名府衙,予以配合。至于传讯地主之事……暂缓一步,待界碑立起,再作计较。”


    “下官遵命!”陈忠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躬身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坚定有力。


    次日清晨,风雪未停。一队顶盔贯甲的禁军士兵,在几名手持陈旧图册、冻得瑟瑟发抖的吏员指引下,踏着没踝的积雪,深入大名县城外的旷野。他们无视田间地头那些窥探、惊恐甚至是怨毒的目光,依据二十年前的档案,一尺一寸地重新丈量,将一根根刻着“壮城军垦田界”字样的青石界碑,重重地砸入冻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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