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414章 海上来人 天佑三年,七月中,江宁府(今南京)。 时值盛夏,江南的暑气蒸腾,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的喧嚣似乎也因这酷热而慵懒了几分。城西,一片青砖黛瓦、高墙深院的富贵坊区,却异乎寻常地静谧。蝉鸣声嘶力竭,更衬得巷陌幽深,仿佛连时光都流淌得格外缓慢。 其中一户,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狮威严肃穆,门楣上虽无匾额,但那气派格局,一望便知非寻常官宦富商所能及。一个年轻门子靠在门房阴凉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衫。 “嗒、嗒、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巷子的沉寂。门子一个激灵,揉了揉惺忪睡眼,探头望去。只见一人,头戴宽檐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着寻常的灰色葛布短褐,脚踩一双沾满尘土的草鞋,正径直朝着府门走来。此人身材不高,但步履沉稳,露在斗笠外的脖颈和手背,呈现出一种长期曝晒下的、近乎古铜的黝黑粗糙,与江宁本地人白皙细腻的肤色迥然不同。 门子立刻警觉起来,挺直腰板,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口气喝道:“喂!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来人停步,并未摘下斗笠,只是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精光内敛、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了门子一眼。那目光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漠然与压迫感,让年轻门子心头一凛,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 “烦请通禀秦相公,” 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模仿的、混合了海腥与异域腔调的口音,“故人遣使,有要事相商。” 他言语简洁,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门子犹豫了一下,本想再盘问几句,但触及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嘟囔了一句“等着”,转身推开一道门缝,闪了进去。 府内,深宅大院,别有洞天。 绕过影壁,穿过几重回廊,越往里走,越是清幽。假山池沼,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却隐隐透着一股繁华落尽后的寂寥。书房位于宅邸最深处,窗外翠竹掩映,室内凉意习习,与门外的酷热恍若两个世界。 昔日的参知政事,如今赋闲在家的秦桧,正一身家常绸衫,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比几年前清瘦了许多,两鬓已见斑白,但那双三角眼依旧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光芒。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田黄石镇纸,看似闲适,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焦虑。儿子的死,权势的崩塌,如同梦魇,日夜缠绕着他。 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老管家推门而入,低声道:“老爷,门外有一异人求见,自称是故人遣来的使者,有要事……” 秦桧眼皮微微一跳,手中镇纸顿住。故人?他如今的“故人”,还有几个敢、又或愿登他这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门庭?他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名字,又迅速否定。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带他进来。” 秦桧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片刻后,那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随着管家走入书房。他依旧没有摘下斗笠,只是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秦桧挥退了管家,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秦桧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来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特别是那身与江宁格格不入的黝黑皮肤和海上气息。 “谁让你来的?” 秦桧开口,声音冰冷,带着审问的意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风口浪尖吗?朝廷上下,汴梁上下,谁不在议论登州、左渡的海盗劫案?你这般形迹,是嫌我秦某人的麻烦还不够多?” 来人似乎对秦桧的斥责不以为意,斗笠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秦相公放心,我来时十分小心,绕了许多路。况且,这江宁地界,认识我这张脸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没人认识才更惹人猜忌!” 秦桧冷哼一声,语气愈发严厉,“行事如此不密,简直是蠢货!你回去告诉朴承嗣,我与他的交易,早已两清!当初他助我……我给他大宋科学院火器作坊的‘开花弹’构造图与新型舰炮的布局图纸,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如今他远遁方外,是龙是虫,各安天命。我这里,再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从今往后,不必再来往,免得引火烧身!” 他语速极快,试图用斩钉截铁的态度划清界限,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将朝廷机密图纸私授海外势力,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来人静静地听着,直到秦桧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像毒蛇吐信般,直刺秦桧最脆弱的地方:“秦相公何必急于撇清?我家主公让我带句话给您:您……难道就真的甘心在这江宁府邸,了此残生?不想着……有朝一日,重返汴梁,再掌权柄吗?” 秦桧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 来人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与威胁:“如今朝堂之上,因海盗之事,对陈太初的攻击日益猛烈。只要我家主公在海上再多‘活动’几次,让那陈太初疲于奔命,焦头烂额,让官家觉得他是个只会惹麻烦的祸害……届时,朝中需要一位能‘稳定大局’的老成谋国之臣时,官家会不会……想起您这位昔日的股肱呢?”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余韵在寂静的书房中发酵,然后才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到那时,别说您秦相公能够东山再起,便是……便是那枉死狱中的秦公子,说不定……也能得个追封,洗刷污名呢?” “砰!” 秦桧手中的田黄石镇纸重重落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斗笠下那片阴影,仿佛要看穿后面那张脸的真实意图。 诱惑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重返权力巅峰的渴望,为儿子“正名”的执念,与对事情败露、万劫不复的深深恐惧,在他心中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书房内,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却足以搅动风云的紧张对峙。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5章 海外陌生人 天佑三年,七月中,江宁府。 虎踞龙盘,形胜之地。虽不及汴梁的帝王气象,但作为控扼东南的重镇,江宁府自有其繁华底蕴。秦淮河穿城而过,画舫凌波,笙歌隐隐,虽未至明清鼎盛之时,已初具六朝金粉的靡丽雏形。然而,在这片软红十丈之下,暗流汹涌,从未止息。 秦桧府邸所在的清静坊区,看似与往日无异,实则已落入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江宁府作为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历来是漕帮势力经营的重地。自秦桧失势寓居于此,漕帮分舵出于谨慎,对其府邸动向便多有留意。今日,一个装扮、气质皆与江宁格格不入的陌生来客,悄然而至,且一待便是大半日,立刻引起了负责此片区域盯梢的漕帮眼线的警觉。 消息迅速报至设在秦淮河畔一处隐秘货栈内的漕帮江宁分舵。此刻坐镇舵主的,并非旁人,正是总舵主罗五湖的独子——罗江。他年前才从遥远的南美金山归来,本欲在江宁盘桓数日,游览一番江南风光,再北上汴梁向父亲复命,却不曾想遇上了这桩蹊跷事。 罗江年纪虽轻,却已随父亲历练多年,海上风涛、异域险阻早已司空见惯,养成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机警。他闻报后,剑眉微蹙,放下把玩的一件玛雅玉器,沉声吩咐:“加派人手,前、后、侧门,所有能出入的角落,都给我盯死了!记下那人的身形、步态、任何细微特征。再派两个生面孔的兄弟,扮作小贩,在巷口接应,看他出来往哪个方向去。记住,宁可跟丢,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命令下达,漕帮这台高效的机器立刻无声运转起来。货郎、乞丐、闲汉……各式人等在秦府周围悄然就位,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那扇朱漆大门,一切都在市井的喧嚣掩护下进行得滴水不漏。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长江入海口南侧的一片滩涂渔村。 这里在此时的地图上尚无“上海”之名,只是华亭县辖下、一个名为“沪渎”的普通渔港。潮汐涨落,芦苇摇曳,渔民们驾着简陋的帆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然而,在这片看似荒僻的天地尽头,却隐藏着陈太初布下的一枚闲棋冷子。 几间加固过的砖石屋舍,一个可供中小海船停靠的简易栈桥,便是此地的全部。主事者是陈太初的一位远房侄子,名叫陈忠实,为人木讷寡言,却极是可靠。他带着几个本分的陈氏族人定居于此,名义上是收购鱼获、贩卖些南洋来的稀奇海货,实则是奉秦王之命,建立的一个前沿观察点。此处扼守长江咽喉,北上可监视苏杭,南下可控驭闽浙,更是观察海外船只出入长江口的绝佳位置,堪称“东海之眼”。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陈忠实像往常一样,站在屋前高坡上,眺望着归帆点点、鸥鸟翔集的江海交汇处。突然,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艘中型渔船,正从外海方向驶来,船型普通,但吃水颇深,航行姿态也略显生硬,不似寻常渔民满载归航的从容。更让他注意的是,在这艘渔船后方约一里处,始终缀着一条不大的乌篷船,不快不慢,若即若离。 陈忠实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只见那渔船驶近吴淞口繁忙的主航道后,速度放慢,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后,另一条从长江内河方向驶出的、满载柴薪的货船,看似无意地靠了过去。两船交错之际,连声号子都未打,柴薪船上便跳下两个精悍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渔船上,而渔船原本操舵的两人,则顺势跃上了柴薪船。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在往来如织的航道中,寻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然而,这一切,却落入了有心人陈忠实的眼中。他看得分明,那接应的柴薪船,桅杆上挂着的,正是漕帮内部通传信号用的、一种极不起眼的褐色小旗! “漕帮的人在盯梢……换船接力跟踪……” 陈忠实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他意识到,前面那艘看似普通的渔船,绝不简单。在主干航道,船只密集,跟踪尚可借助环境隐蔽。一旦出了海口,进入浩渺无际、船只稀疏的远海,再想不被发现地跟踪,难度将倍增。漕帮如此大费周章,动用接力跟踪的法子,船上之人,必定关系重大! 他立刻转身回屋,取出一套特殊的笔墨和一种遇水方显的纸张,快速写下几行小字,将所见情况简明禀报。然后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家仆,低声嘱咐:“速去后港,放信鸽。将此信,直送开德府,面呈王爷!要快!” 家仆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陈忠实再次走到坡上,望着那艘已经完成换人、正调整方向似乎准备继续向外海驶去的渔船,以及远处那条已然跟上、如同附骨之疽的漕帮乌篷船,目光深邃。海天相接处,最后一抹霞光正在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点点渔火与初升的星光辉映,平静的江海之下,一场无声的追逐与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江宁府内的暗哨,沪渎渔村的冷眼,海上若即若离的追踪…… 陈太初布下的情报网络,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正敏感地捕捉着从不同方向传来的震动。 秦桧府中那神秘的来客,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正悄无声息地向着更广阔的天地扩散开去。 命运的丝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缓缓收紧。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百一十六章 跟踪失败 天佑三年,七月末,东海,无名荒岛以南海域。 铅灰色的海天之间,浪涛翻涌,咸涩的海风带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压抑。一艘看似寻常的漕帮乌篷船,如同一个固执的影子,死死咬在前方那艘吃水颇深、行迹鬼祟的渔船后方。船头,漕帮江宁分舵的得力干将,绰号“浪里蛟”的韩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甘。 他们已经跟了三天三夜。从长江口外的浩渺烟波,一路向南,穿过舟山群岛的星罗棋布,航向愈发偏僻。前方的渔船显然发现了追踪者,船上的水手皆是老海狼,操船技术精湛,时而借助岛屿阴影迂回,时而突然转向利用潮流加速,试图甩掉尾巴。韩七仗着船小灵活、手下兄弟水性精熟,几次险险跟丢又都勉强追上。 但此刻,韩七的心却沉了下去。前方的海域,岛屿开始变得稀疏,水深浪急,追踪难度倍增。更麻烦的是,那渔船似乎有意将他们引向一片暗礁密布、海流复杂的危险水域。就在一个时辰前,渔船借着一次短暂的浓雾掩护,猛地转向,直插向一片布满狰狞礁石的岛群阴影之中。韩七的船紧随其后,却险些撞上一处半潜的暗礁,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骇得他一身冷汗。 “七爷!不能再跟了!” 船上的老舵公声音发颤,指着海图上那片标注着无数骷髅标记的区域,“前面是‘鬼见愁’礁群,暗流乱得像一锅粥,别说咱们这小船,就是水师的大舰进去也难保周全!那帮杀才分明是想把咱们引进去喂鱼!” 韩七死死盯着前方那艘即将消失在礁石迷宫中的渔船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何尝不知危险?但舵主罗江的命令犹在耳边:“务必查清贼巢所在!” 就这么跟丢了,如何交代? 就在这时,前方礁石后,突然闪出两条快艇,船体狭长,速度极快,船首似乎还架着黑黝黝的物事,正正地拦住了去路。对方没有任何旗号,但那逼人的气势和隐隐的敌意,让韩七瞬间汗毛倒竖。 “撤!快撤!” 韩七当机立断,嘶声吼道。对方有接应,而且显然是武装船只,己方毫无胜算。 乌篷船狼狈地调转船头,借助一股顺流,拼命向外海逃去。那两条快艇并未追击,只是静静地停在礁石口,如同两道沉默的死亡界线,警告意味十足。 韩七回头望去,只见那渔船和快艇的身影,迅速隐没在嶙峋的礁石与弥漫的水汽之后。他勉强记下了这片岛礁的大致方位——位于琉球岛以东的群岛(琉求群岛冲绳一带)的东南方向,是一片在海图上都标注模糊、被视为航行禁区的无人荒岛群。 数日后,消息几经辗转,送达开德府秦王府。 陈太初站在那幅巨大的、标注了最新勘测数据的东海海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韩七报告中描述的那片区域。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代表无名岛群的位置,指尖冰凉。 “琉球东南……无人岛群……” 他低声重复着,眼中锐光闪烁。这完全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朴承嗣,或者说那股神秘的海盗势力,果然没有远离宋境,而是狡诈地选择了在大宋实际控制区(流求)的眼皮子底下藏身!这片岛屿,远离主要航道,环境恶劣,不宜居住,官方测绘粗略,正是藏匿的绝佳地点。他们就像附骨之疽,利用地理上的盲区,既能随时出击劫掠航线,又能借助复杂水文躲避追剿。 “好一个‘灯下黑’!” 陈太初冷哼一声。敌人的狡猾与胆大,超出了预期。但这发现,也让他彻底明确了目标。不能再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先确保己方航线的安全。 他立刻铺纸研墨,开始下达一连串措辞严厉、目标明确的指令。 第一道命令,发往流求基隆港,致总督染墨: “染墨吾弟:贼巢方位已大致锁定,然敌暗我明,不可浪战。当务之急,乃强化自身,以正合,以奇胜。 一、即刻起,所有一级护航舰船,分批次入坞改装! 优先换装最新式高压蒸汽机,提升航速与续航力,务求对敌形成绝对速度优势。 二、舰炮更新换代不容延缓! 淘汰旧式前膛炮,全面列装后膛装填线膛炮,配备新式瞄准镜与开花爆破弹。射程、精度、威力,必须远超贼寇。 三、扩大巡逻范围,改变巡逻模式。 以流求本岛为圆心,将巡逻半径向东南延伸,覆盖可疑岛群外围。采用不定时、不定线巡逻法,施加持续压力。 四、精选熟悉东南岛礁水文之敢死之士,组建数支精干小分队,配发快艇、强弩、火油罐及新式手雷,执行秘密侦察任务。 任务目标:摸清贼巢具体位置、兵力分布、船只停泊点,而非接战。切记,隐蔽为上,一击即走,保存实力。 五、通报所有签约海商,近期东南航线风险升级,建议船队加强自卫武装,或暂避风头。 流求水师将提供最高级别护航,但需提前申报并支付相应风险溢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非一时之计,乃根本之图。速办!” 第二道建议,通过密信渠道,呈送汴梁枢密院与平章政事何栗: “臣太初谨奏:今海疆不靖,贼寇凶顽,非特劫掠商船,更已威胁沿海重镇安危(如登州之事)。窃以为,被动防御,徒耗钱粮,难竟全功。为保社稷沿海安宁,臣冒死建言: 请旨敕令沿海各重要港口、军镇,如登州、莱州、明州、泉州、广州等,即刻着手更新岸防炮台。 汰换陈旧不堪之火器,仿流求新炮制式,铸造射程更远、精度更高之重炮,配属精良观瞄器具,由熟练炮手操演。如此,则贼船若敢再犯,必遭迎头痛击,使其不敢近岸肆虐。所费虽巨,然相较于商路断绝、城镇遭劫之损失,实为必要之投资,乃固本培元之长策也。” 然而,正如陈太初所料,他的奏议一经在朝堂提出,便如同捅了马蜂窝。 紫宸殿内,反对之声甚嚣尘上,远比之前的攻讦更为猛烈和“有理有据”。 户部的官员首先跳出来,捧着账本,痛心疾首:“陛下!万万不可!陈太初此奏,实乃祸国之言!更新全国岸防炮台?此乃何等巨耗?初步估算,仅炮械铸造、炮台修葺一项,便需耗银不下五百万贯!这还不算日常维护、弹药补给、兵员增饷之费!如今北地大旱,赈灾犹恐钱粮不足,岂能再行此等劳民伤财之举?” 紧接着,御史言官们引经据典,群起而攻之: “陛下!臣弹劾陈太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其经营流求,已耗费国帑无数,今又欲将此举推及全国,实为借机扩充其势力,揽权自重!” “所谓海盗之患,皆因其妄开海衅、结交远夷所致!今不反省己过,收敛行止,反而欲大兴土木,将沿海变成其火炮演兵之地,此乃本末倒置!” “《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陈太初一味强调武力,置圣人仁政德化于何地?此等鹰派作风,绝非治国安邦之正道!” “臣怀疑,其奏议中所谓‘新式火炮’,必又出自其流求工坊,此举名为加强防务,实则为自家工坊牟取暴利,乃假公济私之典型!” 更有阴险者,将话题引向更危险的方向:“陛下,沿海炮台若皆按陈太初之制式打造,则全国海防命脉,岂非尽握于其手?倘若其心怀异志……臣不敢深思啊!” 龙椅上的赵桓,听着台下唾沫横飞的争论,脸色阴晴不定。一方面,登州遇袭的惊悸未消,他确实担忧海防;另一方面,国库空虚、北地旱情的现实压力,以及旧党大臣们“祖宗之法”、“仁义为本”的冠冕堂皇之论,又让他犹豫不决。陈太初的提议,听起来很有必要,但牵扯太大,反对的声音也似乎“占理”。 最终,赵桓在巨大的压力下,采取了惯有的拖延策略,将陈太初的奏议“交由枢密院、户部、工部详议”,实则等同于搁置。 消息传回开德府,陈太初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深知变革之艰难,旧势力的阻挠无处不在。但他更清楚,危机的脚步不会因朝堂的争吵而放缓。海上的较量,终究要靠海上的实力来说话。 他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那片波涛诡谲的海域。 流求的升级计划必须加速,而朝堂上的这场博弈,不过是另一场更为漫长、更为残酷的战争的前奏。 真正的惊雷,终将在海上炸响。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7章 何栗怒了 天佑三年,八月初,江宁府,秦淮河畔。 秋意渐浓,秦淮河水少了夏日的浑浊,透出几分清冽,但河上画舫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却似乎比盛夏时更添了几分浮华背后的萧索。两岸垂柳已见微黄,风过处,落叶飘零,无声地覆在青石板路上,被往来车马行人碾作尘泥。 秦桧府邸所在的清静坊区,依旧门庭冷落。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静谧之下,一张更为细密、更为隐蔽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撒开。自上次那神秘的黑肤来客之后,陈太初已通过漕帮的绝密渠道,向江宁分舵下达了新的指令:由外部的盯梢,转为向内渗透。 这绝非易事。秦桧虽失势,但其宦海沉浮数十载,警惕性极高,府中用人极为谨慎,多为跟随多年的家生奴仆或经过严格筛查的远亲。寻常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核心。 但漕帮扎根市井,势力盘根错节,自有其非常手段。数日之内,一个机会悄然出现。秦府负责采买杂物的老仆,因年老体衰,向管家请求让其侄儿顶替。这侄儿本是江宁码头一力夫,看似憨厚木讷,却正是漕帮精心安排的暗桩——赵四。经过一番“恰好”的引荐和看似随意的盘问,赵四以其“老实巴交”、“力气大、话不多”的形象,成功进入了秦府,成为了最低等的杂役,负责搬运米粮、清理院落等粗重活计。 赵四进入秦府后,谨记上头吩咐的“多看、多听、少问、绝不主动打探”的原则,每日只是埋头干活,眼神从不乱瞟,对府中其他仆役的闲聊也充耳不闻,俨然一个只知出力的闷葫芦。然而,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镜头,将府内的布局、人员的走动、尤其是书房区域的守卫换班规律、以及偶尔来访的陌生客人的大致样貌,一一刻入脑中,再通过每日出府倾倒垃圾的固定渠道,将信息传递出去。 这一日,赵四在清理后院靠近书房一侧的落叶时,隐约听到书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他立刻放缓动作,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几个关键词却尖锐地刺破窗纸,钻进他的耳膜: “……太过冒险!……登州已是打草惊蛇!……朴承嗣……贪得无厌!……图纸……再无瓜葛!……” “……相公!……机不可失!……朝中攻讦正烈……只需再……便可……起复有望!……公子……亦可……”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里面的人意识到了隔墙有耳。赵四心中一凛,立刻恢复扫地的动作,低着头,快步离开。当晚,这条夹杂着“朴承嗣”、“图纸”、“起复”等危险字眼的消息,便随着漕帮的秘密信道,火速送往开德府。 几乎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汴梁皇城,紫宸殿内。 一场没有硝烟、却刀光剑影的战争,正在玉阶之下激烈上演。连日来,因海盗劫案、岸防炮台等事,对陈太初及其新政的攻讦愈演愈烈,今日更是达到了高潮。数名御史言官和守旧派大臣联袂出班,引经据典,言辞激烈,将天灾人祸统统归咎于变法,将陈太初描绘成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陛下!陈太初所为,标新立异,背离圣贤之道,致使天象示警,旱魃横行,海寇蜂起!此乃上天降罪,警示吾皇啊!” “其所谓新政,尽是奇技淫巧,与民争利,致使百业凋敝,流民塞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请陛下明察,即刻罢黜所有新法,惩办陈太初,以谢天下,以安民心!” 唾沫横飞,群情汹汹,仿佛陈太初已是十恶不赦的国贼。龙椅上的赵桓,面色晦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得烦躁而犹豫。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平章政事何栗,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形并不高大,此刻却爆发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如同山岳般镇住了喧嚣的朝堂。他并未看那些攻讦者,而是面向御座,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与决绝,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臣,有本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变法派领袖身上。 何栗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方才那些慷慨陈词的官员,语气沉痛而尖锐:“诸位同僚!尔等口口声声‘圣贤之道’、‘祖宗成法’,动辄以‘礼乐崩坏’斥责新政。好!那我们便来说说,这‘礼乐’究竟为何物?这‘祖宗成法’又能否应对当下之局!” 他声音陡然提高:“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食为政首!请问诸位,若依尔等所奉之‘古法’,仅靠黍、稷、麦、菽、稻此传统五谷,可能养活我大宋如今这万万余的生民?!可能让那北地数百万流离失所之灾民,免于饿殍遍野之惨状?!” 他不等回答,步步紧逼:“若无新法推行之曲辕犁、龙骨水车,仅靠人力畜力,可能耕种得了这遍布天下的万万余顷田地?可能在那旱魃肆虐之时,从深井之中汲水保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越说越激动,须发皆张,伸手指着殿外北方的方向,痛心疾首:“统计司初步核查,今夏受灾之民,何止数十万!这还是有司所能统计之数!那些隐匿于山野、亡故于道路者,又几何?!尔等可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百姓一遇天灾便顷刻破产,沦为流民?!正是因为地方胥吏与豪强劣绅沆瀣一气,盘剥小民,兼并土地!使得民无恒产,如无根之萍!这才是流民之根源,这才是人祸之惨烈!尔等不思革除积弊,整饬吏治,反而将一切罪责推于力图富国强兵、惠及黎庶之新政,推于远在濮阳守制、心系社稷之秦王!尔等……尔等良心何安?!见识何陋?!”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犀利的匕首,剥开了粉饰太平的外衣,直指问题的核心——土地兼并和吏治腐败。许多守旧派官员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然而,利益攸关,岂会轻易罢休。很快,反击便如毒蛇般噬来。 “何相此言差矣!” 一位素以巧言令色着称的给事中尖声道,“您贵为平章,家资巨万,田连阡陌,听闻何府在江南的庄园,便不下千顷!如今却在此高谈阔论,指责同僚与乡绅勾结?岂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下官倒要问问,何相这番义正辞严,是出于公心,还是别有图谋,欲借机铲除异己?其心……可诛!” “对!何栗!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态!谁不知你与陈太初乃一党!你二人把持朝政,排斥异己,如今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恶毒的污水,瞬间泼向何栗。攻击的目标,从远方的陈太初,转向了朝堂之上的变法派核心。殿内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充满了人身攻击的火药味。 面对这些污蔑与攻讦,何栗的脸上并未出现预期的愤怒或慌乱。他反而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怜悯的笑意。他等喧嚣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同僚,何必如此心急?是非曲直,岂是口舌之争所能定?” 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叫嚣最凶的官员,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相之家产,皆在户部有册可查,来路清白,何惧核查?倒是诸位……资政院下设之监察司,与刑部、大理寺合议筹建之司法巡查局,运转已过半载。天下百官之言行操守,田亩资财,皆在逐步建档核验之中。”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待到案卷齐备,证据确凿,水落石出之日,谁清谁浊,谁忠谁奸,自有国法纲纪为之明断!届时,或许……某些人现在去有司投案自首,陈明情由,尚能争取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若待铁证如山,只怕……悔之晚矣!” 话音落下,整个紫宸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何栗的话,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浇在了许多人的心头。 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官员,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 资政院……监察司……司法巡查局…… 这些新设立的、看似不起眼的衙门, 原来,早已在无声无息间, 织就了一张覆盖整个官僚体系的、 冰冷的法网。 而他们方才的表演, 在这张网前, 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悲。 一场风暴,似乎在何栗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 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但殿中每个人都知道, 这暂时的寂静之下, 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和即将到来的、 更为残酷的清算。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8章 任务布置 天佑三年,八月中,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秋意渐深,庭院中的老槐树叶片已染上些许金黄,偶有落叶随风飘下,悄无声息地落在青石板上。书房内,却是一派与窗外秋瑟截然不同的凝重气氛。炭火盆尚未升起,空气中带着一丝清寒,更衬得室内三人神情肃穆。 牛大眼、陈忠和与王思初,垂手立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牛大眼依旧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短褐,虬髯阔口,眼神灼灼;陈忠和青衫磊落,眉宇间已褪去不少稚气,多了几分沉稳;王思初则安静地站在稍后位置,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专注。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书案后端坐的陈太初身上。 陈太初身着一袭玄色家常袍服,未戴冠冕,神色平静,但目光扫过三人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先看向牛大眼,开口道: “大眼,你随我最早,海上陆上的风波经历得也多。眼下有件要紧事,非你莫属。” 牛大眼精神一振,挺直腰板:“王爷吩咐!俺老牛赴汤蹈火!” 陈太初微微颔首,指尖在铺开的海图上的某处一点——那是山东半岛南侧的胶州湾。“你即刻动身,去即墨。那里有个人,你需要去找她。” “谁?”牛大眼眨巴着牛眼。 “苏柔柔。”陈太初吐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牛大眼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哎呀!是那个女水瓢把子!当年跟着张猛将军,后来跟咱们一起东征倭国,在海上比好些爷们还利索的苏娘子?!” “正是她。”陈太初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东征之后,她不愿受朝廷拘束,便回了胶州湾老家。那里是王奎、王伦两位伯爵的旧封地,朝廷未曾收回,算是他们的母港所在。虽不及登州水域开阔,但胶州湾乃是天生的良港,避风条件极佳。这些年来,她在那儿无拘无束,我暗中助她组建了一支小船队,约有三条像样的海船,五百来号跟她出生入死的弟兄。虽无官职,但在那片海上,她说话比官府还管用。” 他目光转向牛大眼,语气变得郑重:“你与她是老相识,诸葛不亮也与她相熟。等不亮探亲归来,你二人便一同前去。我要你们做的事,是给我仔细探明琉球主岛以东的那片群岛。”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划过一片标注模糊、岛屿星罗棋布的区域,“那些岛屿,环境恶劣,多数不宜人居,但正是藏匿船队的绝佳所在。韩七上次跟踪失利,大致方位就在那里。你们要摸清楚,哪些岛屿有淡水?哪些港湾可泊大船?有无人工修筑的痕迹?切记,只探查,不接战,有任何发现,立刻通过密信渠道回报。” 牛大眼听得两眼放光,海上冒险的本能被激发,重重抱拳:“王爷放心!俺老牛一定把那些鸟不拉屎的岛子摸个底朝天!苏娘子那边,交情在,好说话!” 陈太初点头,目光随即落到长子陈忠和身上,眼神变得复杂了几分,温和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许与凝重。 “忠和,”他声音放缓了些,“你为祖父守孝,热孝期已过。如今国事维艰,何栗相公在汴梁独木难支,屡次来信,盼我遣人相助。为父还需在此守制年余,无法亲身前往。此番,你便代父入京吧。” 陈忠和身躯微微一震,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孩儿遵命。只是……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孩儿年轻识浅,恐有负父亲与何相所托。” 陈太初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陈忠和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温暖。 “你自幼习儒,仁义礼智信,根基是好的。为父虽常年在外,也让你时刻体察民情。你生来锦衣玉食,这是你的命,并非过错。即便从军那两年,岳雷与你一同,岳鹏举对你们武艺操练要求严苛,也更多是磨砺心志、习得纪律,真正的苦,你吃得并不多。” 陈太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继续沉声道:“吃苦并非值得夸耀之事,但唯有真切体会过民生之多艰,方能真正理解圣贤书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深意,方能践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准则。” 他转身,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我大宋百姓,苦得太久了。一个寻常百姓,从出生到死亡,平均寿数不过三十。为何?婴孩夭折者众,此乃医道不昌,亦是生计维艰所致。更有那沉重的劳役!”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劳役之本,应按田亩多寡摊派,富者多出力。然朝廷旧制,本末倒置,竟成了贫者愈贫的枷锁!此弊必须革除!” “其二,更是根本所在——土地兼并!”陈太初猛地回身,目光如电,“我在靖康二年便着手抑制此弊,然边患频仍,海事倥偬,此政策屡遭阳奉阴违,未能彻底推行。但基础已打下——土地国有之策已定,疆界亦曾勘划!” 他盯着陈忠和,一字一顿道:“如今,某些地方的豪强乡绅,犹自以为朝廷会如以往般纵容他们巧取豪夺,吞并那些本该属于国家、分授给农户耕种的田产!你此次入京,首要之务,便是协助何相,全力推动‘追还授田’之政!他们不是善于巧取豪夺吗?那这次,就让朝廷来做这个最大的‘地主’,从他们手中,把本该属于天下百姓的土地,再夺回来!” 陈忠和听得心潮澎湃,却又感到肩头压力如山,他忍不住问道:“父亲,孩儿明白此事关乎国本。但……为何我们非要选择这条如此艰难之路?推行新政,步步荆棘,动辄得咎。” 陈太初凝视着儿子,良久,才缓缓道:“因为你只见过王府的锦衣玉食,却未曾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你只读过圣贤书的微言大义,却未曾亲耳听过田间老农被胥吏逼租的哀嚎。这条路上然艰难,但这是一条让更多人能活下去、活得稍有尊严的路。纵有千万人阻挠,为父亦要走下去。如今,这担子,也需要你来分担了。” 他走回书案,取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一枚小巧的铜印,递给陈忠和:“这是为父给何相的信函与你的身份凭证。到了汴梁,多看,多听,多思,少言。遇有难决之事,多向何相请教。记住,改革之利刃,既需锋芒,也需准绳。对准的,是蠹国殃民的积弊;要保护的,是天下黎庶的生计。若遇顽抗,阻挠国策者,何相自有决断,届时,当以雷霆手段,杀一儆百!” “孩儿……明白了!”陈忠和双手接过信函和铜印,只觉得重逾千斤。他再次躬身行礼,目光已变得无比坚定。 王思初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亦是为之震动。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9章 摇人 天佑三年,八月中,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牛大眼与陈忠和领命而去,书房内一时只剩下陈太初与王思初二人。窗外的秋阳斜照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窗棂影子,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书卷的陈年气息。 陈太初的目光转向王思初,这个年轻人家学渊源,又经海外风浪历练,沉稳中已透出干练之色。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思初,你父亲王奎,年前自金山归来,便一直留在胶州湾老家打理旧业,看样子,是打算颐养天年,不想再远涉重洋回金山了。” 王思初恭敬答道:“回王爷,家父确有此意。他说年事已高,海上颠簸实在吃力,且胶州湾乃属地所在,有诸多事务需人照应。” “嗯,”陈太初点点头,“金山那边,摊子越铺越大,确实需要得力之人坐镇。既然你父不愿再去,那么,金山这条航线,日后便由你来接手吧,另外你的那些兄弟,如果也能成长起来,你爹就能退休了,没事从崂山回来跟我钓钓鱼也不错。” 王思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很快压下,肃然道:“思初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重托!” 陈太初走到那幅囊括了太平洋两岸的巨幅坤舆图前,手指点在西海岸那片用淡金色标注的广袤区域——“金山”之地。“你此番前去,有两件事需谨记。” 他的手指先点在金山主港的位置,“其一,见到王伦,替我问好。告诉他,我很想念当年梁山泊畔,与他和李俊等人纵论天下的日子。”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情与追忆,“你再说与他听,他的长子,如今也该二十出头了吧?雏鹰终须离巢翱翔。金山基业已稳,沿岸沃土千里,内陆宝藏无穷,正是年轻人施展拳脚的大好天地。让他不妨放手,给儿辈们一些历练的机会,自己也该歇歇肩头的重担了。” 接着,他的手指向东南移动,落在中美洲那片狭长的地峡区域:“其二,也是更要紧的一件事。你若有机会,务必设法派人,或亲自南下一趟,去寻李俊。” 说到这个名字,陈太初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混江龙’如今在中美洲经营,听说也已打下不小局面。你见到他,就说……陈太初很想念他,若有暇,盼他能回中原一聚。”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王思初知道,这位李俊,乃是与父亲王伦同辈的梁山元老,水性精通,义气深重,如今在海外自成一方势力,王爷此言,绝非简单的叙旧,必有深意。 “思初明白!定将王爷的话带到!” 王思初郑重应承。 陈太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转为鼓励:“去吧,年轻人。金山之地,虽远在海外,却是我华夏未来之重要根基。那里天高地阔,正适合你等大展宏图。” 送走王思初,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陈太初并未休息,而是踱步回到书案前。案头,堆积着厚厚一叠手稿,墨迹新旧不一。他缓缓坐下,取过一张崭新的宣纸,磨墨润笔,神情变得异常专注而平和。 外界朝堂的攻讦、海上的风波、地方的积弊,此刻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方寸书斋之外。他提笔蘸墨,开始续写一部已耗费他数月心血的书稿——一部旨在统一音韵、简化识字的《字学启蒙》。书稿旁,还散落着一些绘制着奇特符号的纸张,那是他借鉴后世经验,苦心推敲的一套注音符号系统。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他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对照前朝韵书《广韵》进行考据修正,时而又在草稿上反复勾画那些独特的符号,推敲其发音规律与组合方式。他知道,变法之根本,在于开启民智。若一个村落连一个识字断文的人都找不出,再好的政策法令,到了基层也难免扭曲变形,沦为胥吏豪强鱼肉乡里的工具。普及教育,使民知之,方能真正督政、参政。这部《字学启蒙》和配套的注音法,便是他想要播下的火种。幸而,如今守孝在家,远离汴梁是非漩涡,虽偶有弹劾之声传来,却并无实质性的干扰,正好给了他这段难得的、可以沉下心来着书立说的清静时光。 与此同时,王府后宅,一间宽敞明亮的账房内。 赵明玉正与韩氏、柳氏两位侧妃,以及几位得力的老账房一同清算家业。自随陈太初回到大宋,尤其是经过开德府这段宁静的调养,赵明玉的身体已大为好转,昔日因颠沛流离和丧子之痛而染上的心疾几乎不再发作,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干练与从容。 然而,随着账册一页页翻过,珠算噼啪作响,越是清算,赵明玉眉宇间的惊诧之色便越浓。她原本以为,陈家产业重心应在海外,国内除了开德府的老糖坊、酒坊这些根基之外,并无太多枝蔓。但此刻呈现在她面前的账目,却勾勒出一幅庞大得超乎想象的、横跨重洋的产业图景。 “姐姐请看,” 柳氏指着账册上一项,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仅是金山都督府那边,王奎伯爵每年按约送来利润的五分之一,便是这个数……” 她报出一个天文数字般的金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韩氏接着补充:“还有佐渡岛的白银矿利,虽只取十分之一,亦十分可观。” 老账房翻过一页,低声道:“王妃,南美那边,安第斯山脉的铜矿,由漕帮经手,每年亦有定额收益入账,亦是十分之一。” 最后,账房先生捧上一本特殊的账册:“此乃琉球总督府通过特殊渠道输送的款项,主要来自军工火器售卖、部分新式农具专利授权之利。染墨大人信中言道,此部分利润虽目前不及资源开采,然秦王殿下曾断言,科技之利,厚积薄发,未来不可限量。” 赵明玉听着这一项项汇报,看着账册上那累计起来堪称富可敌国的巨额数字,每年数百万贯的财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这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夫君这些年在海外经营,究竟打下了怎样一份惊人的基业!这些财富,并非靠盘剥内地百姓而来,而是真正从波涛万里之外、从蛮荒未开之地,凭借智慧、勇气和信义一点点开拓积累起来的。 也正是有了这雄厚的财力支撑,陈太初才能在国内推行新政时如此“大手大脚”。别的不说,单是支持沧州小山港那个吞金兽般的科学院,王铁柱那边但有所需,无论是珍稀材料、精密仪器还是延揽海外奇才的巨额安家费,陈太初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未在银钱上皱过眉头。那简直是一个无底洞般的投入,却也是陈太初最为看重、认为是决定未来国运的根本所在。 赵明玉合上账册,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夫君能力的钦佩,有对这份庞大家业的责任感,更有一种深切的认知——这份家业,与国运已紧密相连。守护好它,便是守护夫君的理想,也是守护这天下百姓未来的一线希望。 暮色渐沉,书房内的陈太初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望着窗外渐起的灯火。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0章 婚姻大事 天佑三年,九月,开德府,秦王府。 秋意已深,庭院中的草木尽染斑斓,金黄的银杏叶与赤红的枫叶交织,在澄澈的碧空下显得格外浓烈。几场秋雨过后,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落叶的芬芳。府内因守孝之故,依旧素净,但这份素净之下,却流动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繁忙的、静谧而温馨的气息。 最明显的变化,在于王妃赵明玉。年近四旬的她,仿佛被这难得的安宁岁月重新滋养了一般。早年随陈太初奔波流离、后又经历丧子之痛所留下的憔悴与郁色,已渐渐被一种平和温润的气韵所取代。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心境开阔,身体调养得当,更显出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风致。孩子们都已长大,最小的也已开蒙读书,无需她时刻操心。这份“一身轻”的闲适,让她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与柔情,都倾注到了那个终日伏案书房的夫君身上。 于是,秦王府的书房,便成了赵明玉最常流连的地方。她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羞涩含蓄,反而生出一种近乎“老来黏”的依赖与亲昵。 晨起,陈太初刚在书案前坐定,赵明玉便端着一盏氤氲着热气的参茶走了进来。茶是上好的江南嫩芽,配以辽东老参片,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角,柔声道:“官人,趁热喝,提提神。” 声音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听得人心里一暖。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太初正凝神推敲注音符号的排列组合,忽觉肩上一沉,一双温热柔软的手已搭了上来,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因久坐而僵硬的肩颈。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明玉。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檀香和花草气息的味道,是他熟悉且安心的味道。他放松身体,任由她侍弄,笔下却不停,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赵明玉又会悄然进来,为他添上一炉宁神静气的沉香。香烟袅袅,驱散一日的疲惫。有时,她会倚在窗边,并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奋笔疾书的侧影,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偶尔,她会轻声问一句:“相公,累不累?今晚……还歇在书房么?” 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若得知陈太初因着述到了关键处,仍需宿在书房,她也不会嗔怪,只是略有些失落地“哦”一声。但过不了多久,她便会让侍女抱着自己的锦被和软枕过来,亲自铺在书房内间那张简单的卧榻上,嗔道:“书房阴冷,哪有卧房暖和?你既要熬夜,铺盖总得舒服些。” 有时,她甚至会借口“看看炭火是否够旺”,留在书房内间,倚着枕头翻看些闲书,直到夜深,不知不觉便歇在了那里。陈太初搁笔歇息时,常能看到妻子和衣而卧的恬静睡颜,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混杂着愧疚与暖意的复杂情愫。这中年夫妻间褪去热烈、归于平淡却愈发深厚的依恋,在这特殊的守孝期里,悄然滋长,成为陈太初在沉重国事之外,一份难得的慰藉。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亦有波澜。 这一日,陈太初收到了汴梁来的又一封密信,是赵桓的亲笔。信中除了照例询问新政方略、诉说朝堂烦恼外,再次提及了太子妃之事。皇帝的语气比皇后更为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元晦吾兄,太子年已渐长,选妃之事不宜再拖。紫玉侄女,朕与皇后皆甚喜之,端庄聪慧,颇有兄之风采。前议之事,兄既以守制为由暂缓,朕亦体谅。然可先作口头约定,待兄服阙,朕即遣使纳彩行聘,以定名分,兄意下如何?” 陈太初放下信纸,眉头微蹙。此事,他无法再像对待皇后那般,以“尊重女儿意愿”轻轻带过。皇帝亲自开口,近乎于“暗示”必须应允,这其中的政治意味和压力,非同小可。他深知,这不仅是儿女婚事,更关乎他与皇室的关系,乃至未来变法的朝堂格局。 沉吟良久,他命人唤来了女儿陈紫玉。 十六岁的陈紫玉,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继承了生母阿伊努人深邃立体的五官,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大眼灵动有神,顾盼间自带一股草原与海洋般的野性活力。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脚步轻快地走进书房,见到父亲,笑嘻嘻地行了个礼:“爹爹唤我何事?” 在陈太初面前,她虽有些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骄纵的亲近,时常没大没小地撒娇耍赖。 陈太初示意她坐下,将皇帝的信递给她,语气平和地说道:“阿囡,你自己看看。关于你的终身大事,陛下又提起了。” 陈紫玉接过信,快速浏览一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思。她放下信纸,抬头看向父亲,眼神清澈而直接:“爹爹,皇后娘娘之前跟母亲提过,我知道。嫁给太子,以后可能就是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对吗?” “理论上是如此,” 陈太初点点头,“但阿囡,你要明白,宫墙之内,规矩森严,远非外界可比。一旦踏入,此生便如金丝雀入笼,再无海阔天空的自由。你自幼随我在海上漂泊,性子野惯了,那里……未必适合你。” 他想起女儿的生母,那个如同海东青般自由的阿伊努少女,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紫玉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带,沉默了片刻。自由……她当然向往。她记得北海道的冰天雪地,记得乘着独木舟在鄂霍次克海上捕鱼,记得母亲在篝火旁哼唱的古老歌谣。但她也清晰地记得,七岁那年,朴氏商团的刀光剑影,母亲为保护她而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以及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冰雪森林中逃亡的恐惧。是父亲找到了她,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痛苦,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记忆深处。相比于那种恐惧,宫墙的束缚,似乎……并非不可接受。至少,那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有无人敢欺的安稳。 “爹爹,”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了平日的调皮,显得异常认真,“我知道宫里不自由。可是……比起小时候那种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会不会被人杀死的日子,我还是……还是更想要安稳一些。”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低了些,“而且……太子殿下,我……我以前在宫里的宴会上见过几次,远远的,记不清模样了。要我嫁给他,我……我总得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总不能像买东西一样,看都不看就定下了。” 陈太初看着女儿眼中那抹对未知命运的好奇与一丝少女天然的羞涩,心中一动。女儿并非全然排斥,她只是对那个即将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怀有本能的探究欲。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心中已有了计较:“你说得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即便是天家,也需两情相悦……至少,不能相看两厌。” 他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这样吧,你大哥忠和不日就要启程赴京任职。你随他一同去汴梁,在咱们家的王府住下。一来,帮你大哥打理一下内务,熟悉京中人情;二来,也有机会……嗯,远远地、或者找机会认识一下太子殿下,看看他是否如外界传闻那般,是否合你的眼缘。” 陈紫玉眼睛一亮,雀跃道:“真的?我可以去汴梁玩……不,是去帮大哥的忙?” “自然是真的。” 陈太初笑道,语气却转为郑重,“不过阿囡,你要记住,此事机密,不可对外张扬。你在京中,只需暗中观察,不可主动接近,更不可任性妄为。若你觉得太子并非良配,不愿嫁他,回来告诉爹爹,爹爹自有办法回绝陛下,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爹爹最好了!” 陈紫玉欢喜地跳起来,抱住父亲的胳膊摇晃着,又恢复了少女的娇憨。对她而言,这既是一场关乎终身的大事,也是一次充满新奇刺激的远行。 望着女儿欢快离去的背影,陈太初轻轻叹了口气。将女儿卷入政治联姻的旋涡,非他所愿。但世事如此,他只能尽力为她争取一个自主选择的机会。这看似微小的一步,在这个时代,已是极为不易。 秋阳透过窗纸,将书房映得一片暖融。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1章 灾年连连 天佑三年,九月末,北方大地。 去年秋日那场带来彻骨寒意的霪雨,仿佛一个不祥的轮回,再次降临。天空如同被捅破了一个窟窿,灰黑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雨水不再是夏日骤雨般的倾盆,而是那种绵绵不绝、细密阴冷的秋霖,一下便是旬日不止。雨水浸透了本就因夏旱而疏松的土地,田野里一片泥泞,低洼处积水成潭。 这场持续不断的秋雨,对于侥幸熬过夏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秋粮上的农民而言,无疑是又一记沉重的闷棍。玉米,这种耐旱高产、在夏旱中展现出顽强生命力的作物,此刻却暴露了其脆弱的一面。连绵的阴雨导致光照严重不足,植株贪青晚熟,棒子灌浆不足,籽粒干瘪。更可怕的是,已近成熟的玉米棒极易因潮湿而霉变发芽,或直接烂在秆上。农人们心急如焚地守在地头,望着在风雨中耷拉着脑袋、穗子开始发黑腐烂的庄稼,欲哭无泪。 抢收?时机未到,掰下来的多是“青苞米”,煮食尚可,却无法长期储存,更无法作为缴纳赋税或换取过冬物资的硬通货。不抢收?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一季的收成烂在地里。减产,已成定局,甚至可能是绝收。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绝望,比夏日的焦灼更令人窒息。可以预见,若没有强有力的干预,这个冬天,北地将不再是“饿殍遍野”那么简单,严寒将成为比饥饿更高效的刽子手,冻毙之人将难以计数。 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和芭蕉叶,更添几分烦闷。陈太初站在巨大的北地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河北东西路、河东路等重灾区,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案头,是各地快马送来的灾情急报,字里行间透出的焦灼与惨淡,几乎要溢出纸面。 “不能再等了……” 他低声自语。朝廷的赈济程序冗长,且经过层层盘剥,等到发到灾民手中,恐怕已是寒冬腊月,不知要平添多少冤魂。必须动用非常手段。 “陈安!” 他沉声唤道。 老管家应声而入,身上带着一股室外的潮气。 “你立刻去安排,动用我们在河北东路漕帮的所有关系和仓储。” 陈太初语速快而清晰,“传我的令:即刻起,在受灾各州县,设立临时换粮点。用我们囤积的土豆,兑换农民手中无法久存、或品相不佳的玉米。” 陈安微微一愣:“王爷,兑换比例如何定?” 按市价,土豆产量高,价格通常低于玉米。 陈太初毫不犹豫地说道:“一斗玉米,换三斗土豆!” “三斗?” 陈安吃了一惊,这几乎是赔本赚吆喝,甚至是明着吃亏了。“王爷,这……是否过于优惠?恐有奸商趁机囤积玉米,再来兑换牟利。” “顾不了那么多了!” 陈太初斩钉截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要的就是让利于民,让他们能立刻拿到实实在在、易于储存饱腹的口粮!土豆耐存、饱腹,三斗土豆,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熬过半月饥荒!至于可能出现的弊端……” 他眼中寒光一闪,“让漕帮的弟兄盯紧点,发现有不法之徒,就地严惩,以儆效尤!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尽可能多的百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能熬过这个冬天!”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陈安凛然应诺,转身疾步离去。他知道,王爷这是不惜血本,要与天灾抢时间。 然而,北地的危机,远不止于中原。 就在陈太初部署河北赈灾的同时,一封来自辽东的加急密信,由听风营的死士冒着秋雨疾驰送入王府。信是沈括亲笔所书,字迹因焦急而略显潦草,墨迹甚至被雨水洇湿了一角。 陈太初展开信纸,沈括那熟悉而此刻充满焦虑的声音仿佛穿透纸背: “太初兄台鉴:辽东危矣!夏旱之苦未消,秋霖之患又至!田野尽成泽国,秋收已然无望!各地官仓存粮,经夏季赈济,本已捉襟见肘,今又雪上加霜!女真诸部,本就因夏季粮荒而人心浮动,完颜部余孽四处煽风点火,如今见秋粮绝收,更是蠢蠢欲动!近日,已有小股部落民开始冲击边境屯堡,抢夺粮秣!弟虽竭力弹压,然兵力分散,粮饷不继,已是左支右绌!弟已八百里加急,连上三道奏本,恳请朝廷速拨粮饷、增派援军,然至今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如今辽东局势,如同火药桶,只差一丝火星!若朝廷赈济再迟迟不至,待到寒冬降临,饥寒交迫之下,恐生大规模民变,乃至……部族叛乱!届时,辽东糜烂,北疆危殆!弟心力交瘁,如坐火山口上,盼兄速示方略,何以解此倒悬之危?……” 信末,沈括的签名带着一丝颤抖,可见其压力之大。 陈太初放下信纸,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心情沉重如铅。辽东的情况,比中原更为复杂和危险。那里民族杂处,矛盾深重,天灾之下,极易演变成人祸,甚至引发连锁反应,危及整个北疆防线。朝廷的拖延,他早有预料,中枢的官僚们,何时真正将边陲的安危放在心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略一沉吟,便开始回信。笔尖饱蘸浓墨,落笔沉稳,力求给远在苦寒之地的沈括带去一丝镇定和希望。 “存中兄台鉴:惠书敬悉,辽东情势,弟已深知。兄独撑危局,辛苦备至,弟感同身受,敬佩之至。” 他先安抚对方情绪,随即切入正题,提出具体应对策略: “其一,粮秣之事,兄可暂宽心怀。 夏季之后,四海商号已按约定,以平价向辽东主要官仓补充了大量粮米,现存应可支撑数月。今秋虽减产,然难民数量当不致如夏季之巨。兄可下令辽东下辖各州、县、屯堡官仓,开设‘借贷窗口’。” 他详细阐述:“准许确因灾绝收之农户(无论汉民、女真),以里甲或部落头人作保,向官仓借贷口粮,以度今冬明春之饥。一律免息! 待来年收成好转,再分期偿还本金即可。若实在无力偿还,亦可以山货、皮草、劳力等折价抵偿。此举意在活民,而非牟利。” “其二,安抚部族,分化瓦解。 对女真各部,切不可一味高压。兄可遣干练之员,携少量粮食,深入各部,尤其是与完颜部有隙或态度中立之部落,宣示朝廷(实为四海商号)赈济之意。言明:安分守己者,可优先借贷粮米,甚至可获得些许赠粮;若跟随完颜部作乱,则一粒粮食也无,并严惩不贷!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其三,关于四海商号平仓之事,兄不必担忧。 所有借贷出库之粮,皆由四海商号承担最终盈亏。待局势稳定,商号自会与官府结算,确保官仓存粮基数不失。此乃弟与商号早年之约,兄可放心施行。” 最后,他写下鼓励之语:“兄乃国之干城,辽东柱石。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但求问心无愧,保境安民,一切后果,弟愿与兄共同承担。望兄保重,稳住阵脚,静待转机。” 写罢,他密封好信函,命人以最紧急渠道送出。他知道,这些措施只能缓解一时,根本问题仍在于朝廷的支援和长久的边疆政策。但眼下,他只能帮沈括稳住局面,争取时间。 窗外,秋雨依旧未停。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2章 国事重要也要上床啊 天佑三年,十月初,开德府,秦王府。 窗外的秋雨,依旧缠绵不休,没有夏日暴雨的狂放,却多了几分浸入骨髓的阴冷。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年份做着无尽的注脚。书房里,烛火摇曳,将陈太初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满墙的书架和巨大的舆图上。 他刚刚写完给沈括的回信,墨迹未干,心中那份因辽东危局而起的焦灼却并未平息。朝廷对边陲奏报的漠然,如同这冰冷的秋雨,让人心寒。他深知,若不能从根源上——那汴梁城内的紫宸殿——推动改变,沈括在辽东的努力,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铺开一张质地坚韧的桑皮纸。这一次,他的笔锋更为凝重,目标直指中枢。 第一封信,致平章政事何栗。 “文缜兄台鉴:” 开篇称呼,带着熟稔与郑重。 “辽东沈存中急报,兄可曾阅及?女真诸部,因夏旱秋涝,存粮殆尽,人心惶惶,已有小股铤而走险,劫掠屯堡。完颜余孽,趁机煽惑,其势危若累卵!存中连上三疏,恳请粮饷援兵,奈何留中不发,音讯全无!兄乃枢相,掌天下兵机钱粮,当知边事如火,刻不容缓!女真之祸,靖康前车之鉴不远,一旦酿成大乱,则北疆糜烂,非数年之功可复!” 笔锋陡然转为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与恳切: “兄昔年亦曾巡抚北地,当知辽东民情之复杂,汉夷杂处,积怨已深。天灾不过导火之索,人祸方为覆舟之因!即便中枢有小人作梗,阻挠边饷,兄既在其位,当谋其政,纵有万难,亦应力排众议,先行设法调拨应急之粮械,稳住大局!岂能坐视奏疏沉于案牍,坐等边关生变乎?!” 语气稍缓,转入另一事: “另,变法之事,非可一蹴而就。弟前番所陈,乃欲固本培元,循序渐进,而非与旧制水火不容。犬子忠和,已抵汴梁,年少识浅,然心性质朴,愿为革新效力。弟已嘱其,多听多看多学,少言少躁少争。望兄念其赤诚,多加指点提携,予其历练之机,勿使少年锐气,过早消磨于宦海沉浮之中。新政之未来,终需后继有人。” 信末,落款“弟太初顿首”,封缄。这是一封兼具提醒、敦促与托付的信,他希望何栗能顶住压力,有所作为。 第二封信,致皇帝赵桓。 这封信,需更为考究,既要体现臣子的忠诚,又要达到劝谏的效果。陈太初沉吟良久,方缓缓落笔: “臣太初谨奏:” “陛下居九重之深,或闻四方奏捷,然臣守制濮阳,亲见北地霖雨为患,秋收几绝,百姓蹙额,田野萧然。大宋之天下,乃赵氏之社稷;大宋之臣民,亦乃陛下之子民。 子民者,非奴婢也,乃江山之根基,国祚之所在。陛下仁德,当体察黎庶稼穑之艰,寒暑之苦。” 他笔锋一转,引向更深层的思考: “昔太祖皇帝尝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乃圣主虚怀若谷、分任贤能之至理。然时至今日,若利尽归贪墨之胥吏,谤咸集圣明之君王,此非太祖本意,亦非社稷之福也!陛下明鉴万里,支持新政,实乃顺时应变,励精图治之明君姿态,足可媲美先贤。然变法维艰,如逆水行舟,非旦夕可成。其中阻挠,非止于章程条令之争,更在于积弊如山,盘根错节。” 接着,他具体陈述灾情,并引用史训: “今岁北疆,先遭大旱,又逢霪雨,河北、河东、辽东乃至京畿周边,皆受重创。臣闻,李世民曾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陛下欲建不世之功,成千秋明主,当以贞观之治为镜,首重养民。民安则邦本固,邦本固则外患可御,内忧可平。恳请陛下,于万机之中,垂询灾民安置,督饬有司,速发赈济,减赋免役,使灾黎得续残喘,则天心可慰,民心可安,陛下之圣德,必彪炳史册。” 这封信,既有对皇权的尊重,又有对现实的忧虑,更有对明君理想的期许,可谓用心良苦。 写完两封重若千钧的信函,夜色已深。 雨声渐歇,万籁俱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陈太初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唤人送热水洗漱,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赵明玉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了进来。她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湖绉长衫,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晕和一丝温柔的笑意,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美。 “相公,夜深了,喝碗羹汤暖暖身子,早些歇息吧。” 她将羹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软糯。 陈太初抬起头,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连日来的沉重仿佛被这温情驱散了几分。他拉过她的手,触手温软:“有劳夫人了。等我收拾一下便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明玉顺势走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熟练地揉捏起来,力道恰到好处。她看着案头那两封墨迹已干的信函,轻声叹道:“又是为国事操劳……你这般呕心沥血,也不知那些人领不领情。” 陈太初闭目享受着她的按摩,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边疆生乱。” 待他喝完羹汤,赵明玉吹熄书房的烛火,挽着他的手臂,一同走向卧房。卧室内,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赵明玉亲自为他宽衣解带,动作轻柔。陈太初素来不喜通房丫鬟近身伺候,认为那是陋习,陈家内宅,夫妻之间这些琐事,多是亲力亲为,反倒更添几分寻常百姓家的温情。 床帏之内,红烛高烧(一种象征性的小烛)。赵明玉虽年近四旬,又生养了三个孩子,腰腹间不免有了些许柔软的赘肉,胸脯也不似少女时那般挺翘,但在陈太初眼中,这却是岁月留下的、充满生命力的痕迹,带着相濡以沫的亲切。他怜爱地抚摸着妻子腰腹间那道因生产而留下的淡淡疤痕,又轻轻握住她不再饱满却依旧温软的酥胸,动作充满珍惜与眷恋。赵明玉脸颊绯红,眼中水波流转,主动迎合着丈夫的爱抚。中年夫妻的欢好,少了年少时的激烈,却多了份水乳交融的默契与深沉。 云雨初歇,两人相拥而卧,气息渐平。赵明玉将头靠在陈太初的肩窝,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静谧中,陈太初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明玉,近来可曾听闻易安居士的消息?她如今可在京城?” 赵明玉闻言,抬起头,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王爷,你真是写书魔怔了?清照姐姐自然是在汴梁城中。只是……” 她语气转为一丝惆怅,“听说她近来心境似乎不佳,所作的词句,不似早年那般清丽婉转,反倒多了许多沉郁顿挫之气,满是愁苦之音。想来,是这些年颠沛流离,故土难归,心中积郁难解吧。” 陈太初默然。李清照的才情与命运,亦是这个时代的一抹缩影。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叹道:“世事沧桑,文人敏感,难免如此。但愿她能保重身体。” 夫妻二人又低声絮语了些家常,直至更深夜阑,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歇,一轮冷月悄然破云而出,清辉洒在湿漉漉的庭院中,天地间一片澄澈。 书房案头,那两封关乎边疆安危与朝政走向的信函,静静地躺着,等待着破晓之后,由快马送往那座决定着帝国命运的城池。 而帷幔之内,短暂的温情,则是这乱世旋涡中,难得的安宁与慰藉。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3章 夫妻荤话被打扰 天佑三年,十月初,开德府,秦王府。 翌日清晨,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湛蓝,几缕薄云悠然飘过。庭院中,草木上的水珠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陈太初早早起身,在书房处理完信件,交由心腹以最快渠道送出后,便来到庭院中央那片以青石板铺就的宽敞空地上,舒展筋骨,演练每日不辍的五禽戏。他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时而如猛虎扑食,时而似麋鹿奔跃,时而模仿猿猴攀援,时而若熊罴沉稳,时而效仙鹤展翅。虽已是中年,但常年习武不辍,身形依旧挺拔,动作间自有一股内敛的力道。 不远处,王府中央那座造型别致、高三层的石砌水塔下,赵明玉正对着一根从塔身延伸出的黄铜水龙头洗漱。这水塔乃是陈太初依后世理念设计建造,塔身雕饰云纹瑞兽,不知情者只当是处观景亭台。塔内设有水箱,每日由仆役利用滑轮组从深井汲水灌满,借由水位落差,府中各院皆可通过埋设的竹管引来“自来水”,省却了每日挑水之苦,尤以厨房与各院洗漱最为便利。赵明玉手持一把柄上镶着玳瑁的牙刷,蘸着青盐,就着哗哗流出的清水刷牙,脸上带着惬意舒适的表情。 她瞥见丈夫那套时而刚猛、时而滑稽的动作,尤其是模仿猿猴时抓耳挠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漱了漱口,揶揄道:“相公,你这套把式,依妾身看,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猿戏’,活脱脱像只成了精的老马猴,张牙舞爪的,哪有一丝王爷的威仪?” 陈太初刚好收势,闻言也不恼,嘿嘿一笑,走到妻子身边,就着水流洗了把脸,低声道:“威仪是给外人看的。在夫人面前,便是做只马猴又何妨?再说了,” 他凑近些,声音更低,带着几分戏谑,“为夫一日之中,活动量最大的,可不是这晨起的五禽戏……” 赵明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乃是昨夜床笫之间的缠绵,顿时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羞恼地啐了一口,举起湿漉漉的手作势要打:“没个正经!越老越不修边幅了!” 夫妻二人正在笑闹,老管家陈安步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走来,神色略显凝重,在几步外停下,躬身道:“王爷,王妃。府外有客求见,自称从西北而来。” 陈太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干手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西北?……果然来了。请他们到书房奉茶,我即刻便到。” 陈安应声而去。陈太初对赵明玉道:“早膳你先用,我去见见客人。” 赵明玉知是正事,点头道:“相公自去忙,我去吩咐厨房将早膳温着。” 书房内,茶香袅袅。 来访者共有两人。主位坐着一位年约四旬、面容黧黑、风尘仆仆的汉子,身着半旧戎服,虽未披甲,但坐姿笔挺,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与精干,正是西北种家军的核心人物之一——种彦崇。他身旁则是一位看起来年仅弱冠的青衫书生,面容清秀,眼神明亮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拘谨,虽略显稚嫩,但举止从容,气度不凡。 陈太初步入书房,种彦崇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西北口音:“末将种彦崇,参见秦王殿下!家父与叔父本欲亲至吊唁老太爷,奈何边情紧急,不敢擅离,特命末将前来,代种家致哀,并呈上奠仪,万望王爷海涵!” 他话语诚挚,透着军人的直爽。 那青衫书生也随之长揖到地,口称:“晚生陆游,字务观,拜见王爷。” 陈太初目光在陆游身上微微一顿,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摆手示意二人坐下:“彦崇兄不必多礼,种家镇守西陲,劳苦功高,太初岂敢因私废公?老太爷在天之灵,亦能体谅。这位小友是?” 种彦崇忙介绍道:“回王爷,此乃末将挚友陆宰陆公之子,陆游陆务观。务观虽年少,然才华横溢,尤擅诗词策论,心怀家国,此番随末将东来游学,听闻末将要拜见王爷,定要随行,欲一睹王爷风采。” 陆游再次起身,恭敬道:“晚生久慕王爷威名与济世之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陈太初微微一笑:“原来是陆公之后,果然少年俊杰,坐吧。” 他心中已了然,这陆游,怕是历史上那位“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爱国诗人了,只是此时尚是翩翩少年郎。 侍女重新奉上热茶后,悄然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三人。种彦崇性子急,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脸色也随之沉重下来: “王爷,实不相瞒,末将此番前来,一是代家族致哀,二来……更是为西北日益糜烂的局势,向王爷请教方略!”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急促,“自去岁起,西域商路便屡遭不明马匪袭扰,过往商队损失惨重。原本臣服的回鹘诸部,近来也颇有反复之象,阳奉阴违,税贡时断时续。更可虑者,乃是那李仁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提到这个名字,种彦崇眼中迸射出怒火:“这厮当年被岳帅打得丢盔弃甲,远遁阴山以北,苟延残喘,竟敢僭号‘大白高国’!近年来,其势力死灰复燃,愈发猖獗!不再满足于劫掠边民,竟敢公然陈兵边境,对兴庆府(西夏故都,时为宋西北重镇)虎视眈眈,小规模冲突已发生数次!我军将士义愤填膺,皆欲出关迎头痛击!”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不由握紧:“然则,朝廷屡次下诏,皆言‘保持现状,不可轻启边衅’,甚而要求我等‘坚壁清野’,收缩防线!王爷,这……这岂是长久之计?坚壁清野,无异于将边境膏腴之地、万千百姓拱手让与贼寇!长此以往,军心涣散,民心动摇,贼势必然坐大!末将心中忧急如焚,种家儿郎不怕马革裹尸,却怕如此憋屈守土!故冒昧前来,恳请王爷指点迷津,西北防线,究竟该如何应对?朝廷之策,是对是错?” 种彦崇一番话,将西北边境的紧张局势、将士的憋屈与朝廷的保守策略之间的矛盾,赤裸裸地摊在了陈太初面前。一旁的陆游也听得屏息凝神,目光在种彦崇与陈太初之间来回移动,显然对此等军国大事极为关注。 陈太初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在穿透千山万水,凝视那片广袤而纷乱的西北疆场。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茶水滑过喉间的细微声响,以及种彦崇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一场关乎西北安危的密谈,在这秋高气爽的清晨,悄然展开。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4章 西北种家 天佑三年,十月初,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窗外,秋日高悬,将庭院中的湿气渐渐蒸腾而去,留下满院暖融。然而书房内的气氛,却因种彦崇带来的西北边患消息,而显得凝重肃杀。 种彦崇陈词完毕,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太初,仿佛要从这位以善于创造奇迹的秦王口中,得到破局的锦囊妙计,或是至少,一句肯定他们主战派立场的承诺。 陈太初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没有直接评判朝廷“坚壁清野”政策的对错,而是将目光投向更深远、更根本的层面。 “彦崇,” 陈太初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如同磐石,“西北之患,非一日之寒,亦非仅凭一两场胜仗便可根除。李仁孝之辈,不过是疥癣之疾,其猖獗背后,是更为复杂的部族关系、地缘博弈。朝廷求稳,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中枢财力、精力,如今大半被国内灾患与新法牵扯,短期内,难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西北战事。” 种彦崇眉头紧锁,欲要争辩,陈太初抬手止住了他,话锋一转:“然则,被动防守,坐视贼势坐大,确为下策。朝廷之策,在于‘守’;我等要做的,是在‘守’的基础上,主动‘谋’,将防线向外推,将危机化解于萌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种彦崇:“我问你,西北防线,绵延数千里,关隘堡寨星罗棋布,但真正能洞察草原大漠深处风吹草动的,是谁?是坐在兴庆府衙门的将领,还是那些终年生活在边境线上,与牧人、商队打交道的边民?是那些逐水草而居,消息灵通,却因生计所迫,可能被李仁孝蝇头小利所诱的小部落?” 种彦崇一怔,下意识答道:“自然是后者更为灵通……” “不错!” 陈太初声音提高了几分,“民心可用,民力可恃! 与其耗费巨资、牺牲将士性命去茫茫草原上寻找贼踪,何不将边民、甚至那些与李仁孝并非铁板一块的小部落,都变成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他详细阐述道:“你可效仿古代‘保甲’、‘羁縻’之制,但需变通。在边境州县,遴选忠勇可靠的边民头领、商队首领,给予他们一定的身份和微薄津贴,让他们负责留意陌生面孔、打探异常动向。对于草原上的小部落,不必强求其归附,可与之进行互利贸易,我们用茶叶、盐巴、铁器(非兵器)、布匹,换取他们的牛羊、皮货,价格公允。同时明确告知,凡提供有价值之敌情者,如贼寇大队人马动向、囤粮之地等,按情报价值,给予重赏!金银、粮食、乃至准许其部族在指定草场放牧,皆可作为奖赏!” 陈太初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乃以利驱之,以信结之。让边境线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汉是胡,都觉得替大宋留意动静是有利可图之事。如此,李仁孝的军队只要稍有异动,消息便会像草原上的风一样,迅速传到你的耳中。届时,是伏击,是堵截,是坚壁清野以待其粮尽,主动权便掌握在你手中,而非被动挨打。” 种彦崇听得眼中异彩连连,猛地一拍大腿:“妙啊!王爷!此法甚妙!化边民为斥候,引部落为外援!这比单纯派哨探深入险地,效率高得多,也安全得多!只是……朝廷那边,若有人非议‘资敌’、‘擅启边衅’……” 陈太初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可先于靠近前线、局势最紧之处,择一二据点试行。待有成效,擒获贼酋或破获大案,再行文禀报,陈明利害。届时,事实胜于雄辩。记住,守边之要,在于得人。得人心者,方能真正筑起一道无形的、却最为坚固的防线。” 接着,陈太初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聆听的陆游。 面对这位青史留名的未来文豪,陈太初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对后辈才俊的欣赏。“陆小友,彦崇兄赞你才华横溢,尤擅诗词。不知近来可有新作?对这天下大势,又有何见解?” 陆游没想到秦王会突然问自己,连忙起身,恭敬中带着一丝激动:“王爷垂询,晚生惶恐。近日偶得几句,多是些伤春悲秋、叹旅途艰辛的浅薄之词,不敢污王爷清听。至于天下大势……” 他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说道,“晚生以为,内修政理,外御强侮,乃立国之本。西北之患,根源或在于内地不宁,财力不济。若能使百姓安居,仓廪充实,则边患自平。” 陈太初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暗赞此子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凡,已能从全局思考问题。他本人虽“知晓”无数后世名篇,但向来耻于窃取,故极少以诗词示人,此刻便顺着陆游的话道:“小友所言甚是。诗词乃抒发性情之物,然经世致用之学,更是男儿立身之本。望你将来,不仅以文采流芳,更能以实务报国。” 他又勉励了陆游几句学问之道,便不再多谈诗文,转而问了些他游历的见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约莫一个时辰后,种彦崇与陆游起身告辞。 陈太初亲自将二人送至书房门口。临别前,他看似随意地拍了拍种彦崇的肩膀,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彦崇,西北之地,交予你们种家经营,已近十载光阴了吧?” 种彦崇心中一凛,躬身道:“是,王爷。自靖康后,朝廷便委家父与叔父经略西北。” 陈太初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缓缓道:“近十年矣……却仍未将西北经营成铁板一块,令宵小之辈仍有可乘之机。此中缘由,固然复杂,但你种家……是否也应反思一二?是否过于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一门一户之权位,而忽略了经营根本、收服人心之大计?” 这番话,语气不重,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种彦崇,乃至整个种家心中最敏感、也最愧疚的角落——那便是在当年陈太初与皇帝关系最微妙、最需要外力声援的时刻,种家选择了作壁上观,以期保全自身在西北的权柄。陈太初此刻旧事重提,并非追究,而是一种敲打与警示。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往事已矣,望你等能汲取教训。日后经略西北,需牢记:权力之基,在于民心;疆土之固,在于民生。 务必善待辖内百姓,无论是汉是胡,皆是你等守护之子民。要保护农民安心耕种,商人畅通无阻,严禁麾下将士、胥吏以权压人,盘剥勒索。唯有境内安宁富足,方能汇聚人心,成为你等抵御外侮的坚实后盾。否则,内忧一起,外患立至,届时,种家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 种彦崇听得额头微微见汗,深深一揖:“王爷教诲,如雷贯耳!末将铭记于心,定当禀明家父,痛改前非,以西北苍生为念,不负朝廷与王爷重托!” 陆小友,有时间可以在京城去找忠和,他现在任职在资政院,你二人可以多亲近亲近。 陆游也不无应允,点头答应。 陈太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目送种彦崇与陆游二人身影消失在庭院尽头。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5章 西南段家 天佑三年,十月中,开德府,秦王府。 种彦崇与陆游离去后,已近午时。王府膳厅内,菜肴陆续上桌,虽因守孝之故,菜式较平日清淡,却也精致可口。赵明玉看着独自坐在桌边的丈夫,忍不住嗔怪道:“相公,你也真是的。种将军远道而来,还带了奠仪,风尘仆仆的,你连顿便饭都不留人家用,就让人饿着肚子走了?知道的,说你是忙于国事,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秦王府端着王爷架子,连顿饭都舍不得呢。” 陈太初刚拿起筷子,闻言动作一顿,脸上也掠过一丝不自然。他细想之下,确实有些失礼。种家虽在昔日站队上有些摇摆,但种彦崇此番前来,态度恭敬,所言亦是关乎国家边防的紧要事,自己急于处理书信和思考对策,竟忘了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他讪讪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清炒笋片,自我解嘲般分辨道:“夫人说的是,是为夫考虑不周了。只是……你想想,那种彦崇是个直肠子的军人,陆游又是个少年书生,他俩若真留下与我们同桌用饭,席间难免拘谨,怕是食不知味,反倒不自在。不如让他们自去城中寻个合口味的馆子,吃得还舒坦些。” 说罢,似乎是为了掩饰那点尴尬,他埋头专心吃起饭来,不再多言。 赵明玉见他这般,知他心中其实也觉不妥,只是嘴上不肯认输,便也不再深究,摇头轻笑,替他布了些菜。夫妻二人安静用膳,窗外秋光正好,几只麻雀在院中啄食,倒也闲适。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日。 秋意愈浓,天高云淡。陈太初依旧每日在书房埋首于他的《字学启蒙》与注音符号的修订,偶尔与妻子在院中散步,过问一下家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守孝特有的、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这一日,陈太初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陈忠诚,闲来无事,便带着几个豪奴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府,到开德府最繁华的街市上转悠。陈忠诚年纪其实只比侄子陈忠和略大几岁,可谓生在陈家鼎盛之时,长于富贵锦绣之中。他出生时,陈太初已通过糖业、酒业积累下惊人财富,不久又高中进士,踏入仕途;待到他懂事,兄长更是靖康年间力挽狂澜,灭金败夏,受封异姓王,权势熏天。他可谓是真真正正的“王爷的弟弟”,自小便被宠溺惯了,虽在威严的兄长面前尚能保持几分乖巧,但一旦离了王府,那股子纨绔子弟的跋扈之气便暴露无遗。在开德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俨然是“天老大,他老二”的角色,连知府衙门见了他都头疼,往往避让三分,唯恐惹麻烦。 一行人晃到城西的骡马市,这里商贾云集,各地来的牲口贩子在此交易。陈忠诚本不缺骏马,陈家自有渠道能从河潢乃至西域获得良驹,但他今日纯属闲极无聊,来此猎奇。忽然,他被一个西南来的商贩摊位吸引住了。那摊位上货物不多,却有几匹牲口颇为神骏,尤其其中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体型高大,骨骼清奇,肌肉线条流畅,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端的是万中无一的良驹! 宋人爱马,是骨子里的传统,即便如今大宋已收复河潢之地,拥有了上好的天然牧场,每年都有大批良马输入,但见到如此神骏,陈忠诚仍是眼前一亮,心头痒痒起来。他挤上前去,指着那黑马,对那穿着明显带有西南少数民族特色服饰的商贩大大咧咧地说道:“喂!这马,爷看上了!开个价吧!” 那商贩是个精瘦的汉子,面色黝黑,眼神却透着精明,闻言连忙摆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赔笑道:“这位公子爷,对不住,对不住!这匹马……是小人主人心爱之物,特意吩咐了,不能卖,是要献给……献给一位贵人的。” 陈忠诚一听,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在这开德府,还有他陈二爷买不到的东西?他脸色一沉,冷哼道:“什么贵人能贵得过我家?少废话!爷看上的东西,还没有买不到的!你说个价,爷绝不还价!” 商贩只是躬着身子,连连作揖,咬死了不卖。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陈忠诚觉得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对身后豪奴一挥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牵走!” 豪奴们如狼似虎地上前就要夺马。商贩急得满头大汗,拼命阻拦,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拉扯间,那商贩似乎被逼急了,压低声音对陈忠诚道:“这位爷!您……您可是秦王府上的?这马……这马本就是我家主人要献给秦王殿下的!您若是府上的人,牵走了,小人……小人回头到王府禀明情况,也是一样的!” 陈忠诚正在气头上,只听清了前半句“献给秦王殿下”,心道:“献给大哥?那更好!我牵回去,大哥还能不给我?” 他压根没留意后半句“回头禀明情况”的暗示,只觉得这商贩总算“识相”了,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不顾商贩焦急的眼神,强行命人牵了那匹乌云盖雪的马,扬长而去。那商贩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跺了跺脚,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迅速收拾了剩余货物,消失在人群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日下午,秦王府门前便闹了起来。 一个穿着西南商贩服饰的汉子,不顾门子的阻拦,在府门前高声叫嚷起来,声音凄惶:“冤枉啊!求秦王殿下给小民做主啊!光天化日,强抢民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门子见此人竟敢在王府门前喧哗,又涉及府上二爷,又惊又怒,连忙喝止,却拦他不住。吵闹声很快惊动了内院。 陈太初正在书房校对手稿,闻听前院喧哗,眉头微皱,放下笔,对侍立一旁的陈安道:“去看看,何事喧闹?” 片刻后,陈安回来,面色古怪地禀报:“王爷,是……是个西南来的商贩,在门前喊冤,说……说二爷强抢了他的马匹。” 陈太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个弟弟,果然又在外头惹是生非!还闹到了府门前,成何体统!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带他去前院西花厅。本王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到花厅,那商贩已被带入,正跪在地上,见到陈太初,更是磕头如捣蒜,口称“王爷明鉴”。陈太初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陈安在侧,然后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看着下方之人,语气威严:“你有何冤情,细细道来。若属实,本王自会为你做主。” 那商贩抬起头,泪流满面,将骡马市如何被陈忠诚强夺马匹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自己曾言明此马是欲献与王爷的。 陈太初听着,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更是恼火。正欲开口安抚,并命人唤陈忠诚前来对质,却见那商贩突然止住了哭声,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花厅内此刻只剩陈太初与陈安二人,门窗紧闭,安静异常。 那商贩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跪爬两步,压低了声音,语气陡然一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焦急,颤声道:“王爷!方才所言,皆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只为能见到王爷金面!小人……小人并非什么商贩!小人是大理国段王爷座下内庭管家,段青!” 陈太初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前倾。陈安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那段青继续急促地说道:“高家在大理一手遮天,监视甚严,段王爷被困宫中,形同傀儡!王爷派小人冒死潜出,假扮商队,历经千险,才得以抵达中原,寻访王爷!那匹马,确是献给王爷的见面礼,但更重要的是……” 他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段王爷求救啊!大理……危在旦夕!” 陈太初猛地站起身,书房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西南边陲的风云,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撞开了秦王府看似平静的大门。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6章 这事我管不了 天佑三年,十月中,开德府,秦王府西花厅。 烛火摇曳,将花厅内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窗外秋虫的鸣叫,此刻听来也显得格外刺耳。 陈太初缓缓坐回太师椅中,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跪伏在地、自称大理段氏内庭管家的段青。方才那番“强抢马匹”的闹剧,原来是精心设计的敲门砖,其下掩盖的,竟是来自西南边陲大理国的求救信号。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段管家,请起吧。大理国段王爷乃一方诸侯,若有难处,理当具表上奏朝廷,由天子圣裁。你千里迢迢,绕开朝廷法度,冒险来寻本王这个守制闲人,所为何来?莫非认为本王能越俎代庖,干预藩属国内政不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规矩,又暗含试探。 段青并未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哽咽与急切:“王爷明鉴!非是段王爷不尊朝廷法度!实在是……实在是情势危急,迫不得已啊!”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与惶恐,“王爷可还记得,当年正是您高瞻远瞩,促成大理段、高、乌蛮(三十七部) 三家共治之局,使我大理免于战火,百姓得以休养。段王爷一直感念王爷恩德,视王爷为再造之主!如今高氏跋扈,欺君罔上,段王爷第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王爷您啊!” 说着,他颤抖着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绢帛,双手高举过顶,呈给陈太初。绢帛质地精美,边缘绣着大理特有的纹饰,显然非同一般。 陈安上前接过,仔细检查无异后,才转呈给陈太初。 陈太初展开绢帛,借着烛光细看。这并非普通的求救信,而是一份格式严谨、用词恭谨的归附表章!表章以大理国主段誉的口吻书写,言辞恳切,大意是:感念大宋天恩浩荡,然己身德薄,无力制衡国内权臣高氏,致使纲纪废弛,民不聊生。为免大理生灵涂炭,重蹈战乱覆辙,情愿举国内附,将大理国土、军民悉数献于大宋!只求朝廷念在段氏世代镇守西南之功,赐予段家一个闲散王爵,允其家族在大理故地颐养天年,而所有行政、军事、赋税之权,尽归朝廷派员管理。 陈太初逐字逐句看完,心中冷笑一声,将表章轻轻放在案上。好一个“举国内附”!好一个“闲散王爵”!这段誉,哪里是真心归附?分明是借力打力,想借大宋朝廷这把刀,除掉心腹大患高氏,然后自己躲在“闲散王爵”的名号下,继续享受尊荣,甚至可能伺机再起。这表章,看似谦卑恭顺,实则包藏祸心,是想将大宋拖入大理内部权力斗争的泥潭,为他段家火中取栗。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看着段青,缓缓道:“段管家,此表章事关重大,非本王一个守制之臣所能决断。你当速速前往汴梁,通过正式渠道,呈递鸿胪寺,由陛下与朝廷诸公议处。” 段青闻言,脸色一白,急道:“王爷!朝廷……朝廷流程繁冗,且高氏在汴梁未必没有耳目!此表若按常例上呈,只怕未达天听,便已……便已石沉大海!段王爷等不起啊!王爷!如今大理,已是高氏一手遮天!乌蛮诸部首鼠两端,段王爷形同傀儡,危在旦夕!唯有王爷您,能救段氏于水火啊!” 陈太初不为所动,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冷淡:“段管家此言差矣。本王丁忧在家,不理朝政,此乃人尽皆知。大理国政,自有法度章程。至于你所说高氏监视紧迫、段王形同傀儡……” 他微微摇头,“据本王所知,自三家分治以来,大理境内大体安宁。高氏虽权重,段氏亦非全无根基,乌蛮三十七部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三方互相牵制,方能维持平衡。此乃当年定策之本意。若真如你所言,高氏已能一手遮天,段王连大理城都不敢入住,那乌蛮诸部岂会坐视?只怕早已生变。你所言,恐有夸大之处。”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对段青,声音清晰地传来:“不过,念在你主一片‘归附’诚心,以及高氏若真有僭越之举,确也于理不合。本王虽在守制,亦可以个人名义,修书一封,转呈何栗相公,请其关注大理局势,必要时,以朝廷名义,下旨申饬高氏,令其谨守臣节,不得欺凌主上。至于内附之事,恕本王无能为力,亦不敢僭越。”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段青瞬间透心凉。他万万没想到,陈太初竟如此冷静,甚至可说是冷漠!不仅拒绝了直接插手,还点破了段誉借刀杀人的心思,更是指出他言辞中的不实之处。仅仅一封“申饬”的文书,对于权势熏天的高氏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王爷!王爷!” 段青再也顾不得礼仪,猛地向前爬了几步,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重重磕头,额角瞬间见了红,“王爷明察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那高氏……高氏狼子野心,早已不将段氏放在眼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涕泪交加,泣不成声地诉说着更具体的惨状:“王爷可知?如今鄯阐府(大理陪都,今昆明)虽名义上为段王居所,实则四周遍布高氏眼线,段王一举一动皆受监视,如同囚徒!东川郡(重要矿区),除朝廷象征性派驻的少量军士外,矿工、守卫、税吏,全是高氏心腹!段王府对矿山应有的份例和监管之权,形同虚设,一文钱、一两铜都拿不到啊!” 他抬起血泪模糊的脸,眼中满是悲愤:“还有那大理城!祖宗的基业,段氏的王城!如今段王爷连回去居住都不敢!城内大小政务,皆由高氏父子把持,所有政令,皆以段王名义下发,可内容……内容全是盘剥百姓、讨好高氏之策!所有的骂名,都扣在了段王爷的头上!高氏躲在后面,坐收渔利!王爷!段王爷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哪里还是共治?分明是鸠占鹊巢!王爷您当年定下的三分平衡之策,早已被高氏破坏殆尽了啊!” 段青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哭声压抑而绝望:“王爷!求您看在昔日情分上,救救段氏吧!若王爷也不管,段氏……段氏满门,只怕就要……就要灭族了!” 声声泣血,在寂静的花厅内回荡。 陈太初背对着他,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硬。 他依旧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良久,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7章 兄弟家常 天佑三年,十月中,开德府,秦王府。 送走了那位声泪俱下、身份微妙的大理段氏管家段青,陈太初并未在花厅多做停留。他转身穿过几重院落,脚步沉稳,面色平静,仿佛方才那场涉及西南边陲安危的密谈,只是日常公务中的寻常一页。然而,当他步入灯火通明的内院时,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冷厉,却显露出他心绪并非全无波澜。 他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对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后的老管家陈安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忠诚叫到我书房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安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王爷。” 他深知二爷陈忠诚的脾性,也猜到了王爷此时唤他前来所为何事,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往陈忠诚所居的东跨院。 东跨院内,陈忠诚正惴惴不安。 他强夺马匹回府后,起初还有些得意,但冷静下来,尤其是听到下人议论说那商贩竟敢闹到王府门前,心里便开始打鼓。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极了自己这位长兄。这种怕,并非源于陈太初会对他施以肉体惩罚——记忆中,大哥从未动手打过他,甚至极少厉声斥骂。那种怕,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精神层面的威慑。 陈太初只需一个眼神,那深邃平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就能让陈忠诚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所有嚣张气焰瞬间熄灭。更可怕的是“冷处理”——若真惹恼了大哥,他会彻底无视你的存在,整个王府上下,从王妃到最低等的仆役,都会随之将你视为空气,那种被整个世界孤立的滋味,比任何打骂都令人窒息。就连已故的老太爷陈守拙,在世时对长子也是以商量为主,生怕自己的言行给已是朝廷重臣的儿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份“怕”里更多是爱护与倚重;而陈忠诚的“怕”,则是纯粹的敬畏,甚至带着几分幼兽对头狼的本能恐惧。 听到陈安传来的口信,陈忠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不敢耽搁,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袍,几乎是踮着脚尖,跟着陈安来到了陈太初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陈太初正坐在书案后,提笔批阅着几份文书,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案头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将光线投在陈太初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峻而威严的线条。 “大……大哥,您叫我?” 陈忠诚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讪讪地开口,不敢贸然进去。 陈太初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游走不停,随口道:“来了?坐吧。” 陈忠诚哪里敢坐,连忙摆手,身子躬得更低:“大哥您面前,哪有小弟坐的份儿!您叫我来,肯定……肯定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让您为难了……” 他主动认错,态度摆得极低。 陈太初这才搁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弟弟身上,既无怒意,也无温情,如同审视一件物品。“上午在骡马市,怎么回事?细细说一遍,不得隐瞒。” 陈忠诚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将如何看中马匹、商贩如何不肯卖、自己如何强行牵走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后来,后来那商贩说,那马本就是……是要献给大哥您的。我想着,既然是给大哥的,我牵回来也是一样,就……就给了些银钱,算是补偿他的辛苦费……” 他试图将强夺美化成“代收”,语气心虚。 陈太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预料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令人胆寒的冷漠。这让陈忠诚更加不安,心中七上八下。 良久,陈太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陈忠诚心上。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陈忠诚面前。陈忠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致诚(陈忠诚表字),” 陈太初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膝下已有儿女。府里,从未短缺过你的用度。有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弟弟:“为兄如今在朝在野,推行诸多新政,其中核心一条,便是 ‘公平’二字。旨在抑制豪强,普惠黎庶。你今日当街夺马,无论缘由为何,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秦王之弟,仗势欺人。若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攻击的将不仅仅是你个人品行,更是为兄所倡的新政根基!他们会说,秦王的‘公平’,只是说给外人听的,自家人便可为所欲为!” 陈忠诚听得冷汗涔涔,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时意气,竟会牵扯到如此严重的后果。 陈太初语气转为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兄长的告诫意味:“如今朝局,看似因我守制而暂时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为兄,等着抓我的把柄。我今日叫你来,不是要罚你,而是要给你提个醒,打个预防针。父亲已然仙逝,在这世上,与我有血脉至亲的,除了你几个侄儿侄女,便只有你了。老头子走了,护你周全,是为兄的责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拍了拍陈忠诚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陈忠诚浑身一颤:“从今往后,谨言慎行,低调敛藏,便是你的首要任务。莫要授人以柄,莫要成为别人攻击为兄的筹码。这次的事,阴差阳错,未必是坏事,至少让你我知道,有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你,明白了吗?” 陈忠诚猛地抬头,看到大哥眼中那抹深沉的忧虑与不容置疑的维护,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大哥……我……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夹起尾巴做人,绝不再给您惹麻烦!” “去吧。” 陈太初挥了挥手,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了笔。 陈忠诚如蒙大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回到东跨院,其母刘氏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口。 见儿子回来,脸色苍白,连忙迎上前问道:“儿啊,你大哥叫你去,没为难你吧?可是为了上午马匹的事?” 陈忠诚长长舒了口气,拉着母亲进屋坐下,苦笑道:“娘,大哥没骂我,也没冷落我。但是……比打骂还让人心惊。” 他将大哥那番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刘氏虽是妇道人家,但嫁入陈家多年,耳濡目染,对朝堂险恶亦有几分了解。她听着儿子的话,脸色渐渐变了,喃喃道:“竟……竟如此凶险?在咱们开德府,还有谁敢……” “娘!” 陈忠诚打断她,此刻他脑子异常清醒,“开德府是大哥的封地不假,可大哥的对手在汴梁,在天下!您忘了秦桧了吗?当初何等权势熏天,说倒不就倒了?连儿子都搭了进去!大哥这是在保护我们!咱们啊,以后就真得像大哥说的,当只乌龟,把头缩进壳里,安安稳稳做咱们的富家翁,吃喝不愁,就是不给大哥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刘氏想起秦桧家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抓住儿子的手,连声道:“对,对!儿啊,你说得对!咱们就听你大哥的!千万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母子二人相对唏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朝堂风云,其实与自家的安危休戚相关。窗外,秋夜沉沉,王府的辉煌灯火之下,掩盖的是无处不在的暗礁与危机。经此一事,陈忠诚这个昔日的纨绔子弟,似乎真正开始长大了。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8章 陈忠和任职 好的,这是根据您提供的内容提要续写的新章节: 汴梁受命持霜刃,暗夜点兵向河北 天佑三年,十月中,汴梁城,政事堂。 秋日的汴梁,天空是一种高远而澄澈的蓝,金黄色的银杏叶与艳红的枫叶点缀着这座当世最繁华的都市,御街两侧酒楼商铺的招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辚辚声,交织成一曲盛世的交响。然而,在这片浮华之下,皇城大内,尤其是位于核心区域的政事堂,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凝重气息。 堂内,紫檀木大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的压力。平章政事何栗端坐于主位,这位变法派的领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刚刚结束一场与守旧派官员关于漕运开支的激烈争辩,此刻正独自审阅着一份由特殊渠道送达的密信。 信是陈太初从开德府送来的,用的是一种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才能看懂的隐语书写。何栗看得极其仔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信中的内容,让他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微微颔首,最终,他放下信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来人,”他沉声唤道,“去请陈忠和陈舍人过来一趟,要快。”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陈忠和步履匆匆地赶到政事堂。 他身着浅绯色官袍,身姿挺拔,虽面容尚带几分年轻人的青涩,但举止间已有了其父陈太初那份沉稳的影子。在汴梁的一个月,他并未急于抛头露面,而是谨遵父命,多数时间待在秦王府旧邸,翻阅卷宗,拜访何栗、张叔夜等父执辈,低调地熟悉着京中复杂的人事与局势。此刻被何栗急召,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下官陈忠和,参见平章。” 陈忠和恭敬行礼。 “忠和来了,坐。” 何栗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语气还算温和,但神色严肃。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手中那封密信推了过去,“这是你父亲刚从濮阳送来的信,你先看看。” 陈忠和心中一凛,双手接过信纸,凝神阅读起来。信中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父亲的手笔。内容是关于如何应对当前土地兼并顽疾的方略,但角度极为刁钻和果决。 信中,陈太初指出,去年至今的连续天灾,虽造成民生凋敝,却也为彻底清查和整治土地兼并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大灾之后,地方豪强趁灾兼并田产的行径已然暴露,民怨沸腾,证据相对容易搜集。而眼下,秋灾已过,天气转稳,正是冬小麦播种的关键时期。若能雷厉风行,赶在冬季耕种之前,将那些被非法兼并、且有确凿证据的田地,从豪强手中强制收回,迅速发还给无地少地的佃户、流民耕种,并给予种子、农具支持,那么到来年夏收,这些田地若能获得丰收,与那些被大地主把持、可能因管理不善或继续盘剥而收成不佳的田产形成鲜明对比,所产生的示范效应和舆论压力将极其巨大。这将有力地回击那些攻击新政“与民争利”、“祸乱民生”的谬论,为变法赢得最广泛的民心基础。 “父亲……这是要行霹雳手段……” 陈忠和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何栗,眼中既有震撼,也有明悟。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让他此时进京,这分明是要将他推至风口浪尖,执行这第一把火! 何栗目光如炬,盯着陈忠和:“看明白了?你父亲这是要借天时、地利、人和,下一盘大棋。此举风险极大,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招致疯狂反扑。但若成功,于国于民,功在千秋。忠和,你可知,目前哪些路份,已掌握了足够‘动手’的证据?” 陈忠和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回答道:“回平章,据下官近日梳理卷宗及咨访所得,河北西路、河北东路、京东东路、京西路此四路,去岁至今,关于趁灾低价强买、巧立名目侵占民田的诉状堆积如山,监察司暗访也已核实多起,证据链相对完整,可列为首批整饬区域。”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秦风路、河东路,以及新收复的河西路(原西夏故地),情况复杂,豪强多与边将、部落首领勾结,土地权属混乱,证据搜集难度较大,尚需时日。而辽东路(原金国故地),移民屯垦与部族土地纠纷交织,目前……尚未有系统性、可立即用作雷霆手段的证据。” 何栗听完,缓缓点头,对陈忠和的清晰汇报表示满意。他站起身,在堂内踱了几步,窗外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忠和,语气斩钉截铁: “时不我待!既然河北、京东诸路条件成熟,那便以此为突破口!忠和,本相即刻进宫,面圣请旨!擢升你为巡按监察使,赐王命旗牌,持尚方剑,全权负责此四路清丈田亩、追还授田事宜!本相会从殿前司调拨一营精锐禁军,充作你的扈从,听你调遣!遇有阻挠新政、抗命不遵者,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咚!” 陈忠和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巡按监察使!王命旗牌!尚方剑!先斩后奏!这一连串的头衔与权力,如同泰山压顶般落在他的肩上。他深知,这不仅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尽的凶险。那些地方豪强、贪官污吏,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看着何栗那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目光,想起父亲信中的殷切嘱托,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与惶恐,撩袍单膝跪地,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 “下官……陈忠和,领旨!必当竭尽全力,扫除奸顽,廓清宇内,以报陛下、平章知遇之恩,不负家国重托!” 另外陈忠和又说道,“何相公,我看还是要派遣司法官员一同前去,有罪没罪,让他们定夺,我只负责查清田产就行!” “好!好小子!有你父亲当年的魄力!” 何栗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起来吧!事不宜迟,你立刻回去准备,调阅相关卷宗,点选得力干员。圣旨一下,即刻出发!首站,便从灾情最重、兼并最烈的河北西路开始!” “另外再派遣合适的司法官员于与你一同前往。” “是!” 陈忠和站起身,胸膛起伏,目光中已燃起昂扬的斗志。 是夜,汴梁城华灯初上,秦王府旧邸内却气氛紧张。 陈忠和摒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内,对着巨大的北方舆图,反复推敲着行程路线、可能遇到的阻力以及应对策略。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知道,此行无异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更知道,这是父亲为他铺就的道路,是践行他们父子共同理想的关键一步。 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 三更天了。 陈忠和吹熄烛火,和衣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他知道,天一亮,一场席卷北地的风暴,就将由他这位年轻的钦差之手,正式拉开序幕。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9章 定钦差 天佑三年,十月中,汴梁城,皇城大内,紫宸殿。 晨钟悠扬,唤醒了沉睡的帝都。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官袍,手持象牙笏板,鱼贯步入庄严肃穆的紫宸殿。丹墀之上,年轻的天子赵桓端坐龙椅,冕旒垂面,神色在珠帘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殿中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氤氲着一种凝重而压抑的气氛。 陈忠和身着代表资政院参议大夫的绯色官袍,腰悬银鱼袋,立在文官班列的中后位置。资政院乃陈太初新政所设,旨在汇聚朝野才智,评议国事,虽无直接行政权,但地位清要,其议员品级等同监察御史,位列正四品。对于年仅弱冠的陈忠和而言,初入汴梁便得此职衔,已是殊恩,也使他这“秦王世子”的身份,在朝堂上有了正式的立足点。他能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有关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忌惮与敌意。 今日大朝,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待日常礼仪奏对完毕,平章政事何栗便手持玉笏,迈步出班,声音洪亮地奏道:“陛下!臣有本奏!今北地历经大旱秋涝,民生凋敝,尤以土地兼并之弊为甚!豪强趁灾巧取豪夺,失地流民嗷嗷待哺。当此冬种关键之时,为稳固国本,安抚黎庶,臣恳请陛下颁下明诏,特遣巡按钦差,赴河北、京东等重灾路份,彻查田亩,追还非法兼并之土,即时发还贫苦佃农耕种!并以此为契机,整饬地方,彰显朝廷均平赋税、惠泽万民之决心!”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嗡嗡议论声。许多官员脸色微变,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何栗话音未落,政事堂的另一位重臣,参知政事汪伯彦便紧接着出列。此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似儒雅,实则老谋深算,乃是朝中守旧派的中坚力量之一。他先是对御座躬身一礼,然后转向何栗,语气看似平和,却带着绵里藏针的锋芒: “何相心系黎民,忧劳国事,下官感佩。然则,下官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北地甫经大灾,元气未复,官民皆疲。此刻若骤派钦差,雷厉风行,清丈追田,势必震动地方,扰攘民生。恐非但未能惠民,反会激化矛盾,致使刁民借机生事,劣绅负隅顽抗,岂非雪上加霜?依下官愚见,不若暂缓行事,责成地方官员徐徐图之,以安抚为主,待民情稍定,再行整顿,方为稳妥之道。” 汪伯彦一席话,立刻得到了部分官员的附和。枢密院使黄潜善虽未直接出声,但其微微颔首的姿态,已表明立场。这黄潜善与汪伯彦,皆是昔日秦桧党羽,秦桧倒台后,二人凭借深厚根基和巧妙手腕得以保全,如今仍是阻挠新政的重要力量。 何栗显然没料到汪伯彦会如此直接地反对,而且理由冠冕堂皇。他脸色一沉,强压怒气,驳斥道:“汪参政此言差矣!正因灾情严重,民生艰难,才更需快刀斩乱麻,铲除积弊!若坐视豪强兼并,贫者无立锥之地,则流民愈众,匪患将生,届时才是真正的动荡之源!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事关乎国本,岂能因噎废食,一味求稳?” 汪伯彦毫不退让,捻须道:“何相所谓‘非常之法’,下官只怕是操切冒进!土地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官绅利益盘根错节。若无万全准备,仓促行事,必生大乱!届时,谁来承担这激起民变的罪责?” 他将“民变”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陈忠和所在的方向。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龙椅上的赵桓,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得犹豫不决。他既担心灾民不稳,又害怕新政过激引发反弹,更不愿看到朝堂因此事陷入分裂争吵。 这时,一直沉默的枢密使张叔夜出列了。这位老将须发皆白,但目光炯炯,声音沉稳:“陛下,老臣以为,何相所奏,切中时弊。北疆防线,仰赖内地安定。若土地兼并导致流民塞道,饥寒起盗心,则边防根基动摇。清查田亩,安抚流民,实乃固本安边之要策。然汪参政所虑,亦不无道理。关键在于,遣何人为钦差,如何行事,方能既达目的,又不致扰民。” 张叔夜一番话,将争论焦点从“做不做”引向了“怎么做”和“谁来做”,暂时缓和了僵局。 赵桓似乎找到了台阶,开口道:“二卿所言,皆有道理。钦差之事,准奏。然人选须慎重,章程须周密。何卿,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何栗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朗声道:“回陛下!资政院参议大夫陈忠和,年轻有为,精通新政法度,且乃秦王世子,身份尊隆,足以震慑地方。臣以为,可委以其巡按正使之职,持节前往!” “不可!” “臣反对!” 何栗话音未落,反对之声便此起彼伏。不仅汪伯彦、黄潜善一党激烈反对,连一些中间派官员也纷纷出言。 “陈舍人虽才识卓越,然终究年少,资历尚浅!巡按数路,干系重大,恐难服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王殿下正在守制,此时擢升其子为正使,恐招致物议,有违孝道!” “土地清查,涉及刑名律法,非资政院职责所辖,应由刑部、大理寺主导才是!”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矛头直指陈忠和的年龄、资历及其特殊身份。陈忠和站在班列中,能感受到那一道道或质疑、或嫉妒、或担忧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但他牢记父亲“多看、多听、少言”的教诲,面色平静,垂首不语,心中却如波涛翻涌。 何栗面对群起攻之,脸色铁青,他知道,强行推动陈忠和任正使已不可能。他迅速权衡利弊,退而求其次,再次奏道:“陛下,既然众议如此,臣亦不敢固执己见。然清查田亩之事,刻不容缓!臣另荐一人:御史台大夫陆宰,陆公忠正廉明,老成持重,精通律法,资望足以服众,可任巡按正使!陈忠和可为副使,佐理实务,学习历练。另,请旨由刑部、大理寺选派干员随行,专司稽查清丈过程中可能发现的贪腐渎职案件,司法权独立于钦差行政权之外,以确保程序公正,法度严明!”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陆宰乃文坛领袖,官声清誉,且不属于任何激烈派系,由他出任正使,既能体现朝廷重视,又能安抚保守派情绪。而将陈忠和置于副使之位,既发挥了其作用,又避免了过度刺激反对者。司法独立的提议,更是堵住了许多人的嘴。 赵桓看了看不再激烈反对的汪伯彦等人,又看了看一脸坚毅的何栗和沉稳的张叔夜,终于点了点头:“准奏。即着陆宰为河北东西路、京东东西路巡按正使,陈忠和为副使,赐王命旗牌,克日启程。刑部、大理寺选派官员随行协理。务须秉公执法,安抚地方,不得扰民,亦不得纵容豪强!退朝!” 旨意一下,殿中众人神色各异。何栗暗暗松了口气,虽未竟全功,但总算打开了局面。汪伯彦等人面无表情,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冷光。陈忠和则感到肩头一沉,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这个“副使”,注定要在这波澜诡谲的朝堂与地方博弈中,走出一条艰难的道路。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紫宸殿。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0章 出发前夜 天佑三年,十月中,汴梁城。 紫宸殿内的争锋尘埃落定,两道截然不同的旨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汴梁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激起了层层涟漪。圣旨明发,擢升御史台大夫陆宰为巡按河北东西路、京东东西路正使,资政院参议大夫陈忠和为副使,克日组建行辕,择期出京。消息传出,两家府邸门前,顿时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景象。 城西,秦王府旧邸。 府门依旧威严,石狮肃穆,但门可罗雀,除了必要的值守禁军和偶尔进出采买的仆役,几乎不见闲杂人等。偶有车马停留,也多是何栗、张叔夜、岳雷等与陈太初交厚、坚定支持变法的核心人物,前来与陈忠和密议,交代沿途关隘、需要注意的地方势力、以及可能遇到的阻挠与应对之策。他们来时悄然,去时匆匆,气氛凝重而务实。陈忠和深知自己此行如履薄冰,送走诸位叔伯后,便闭门谢客,埋头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熟悉四路地理民情、梳理已掌握的兼并案例,常常熬至深夜。烛光下,他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决绝。这是一种近乎孤臣孽子的坚守,外界的热闹与喧嚣,仿佛与这座府邸无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城东清静坊的陆府。 陆宰官居御史大夫,虽非宰相,但掌管言路,清望极高,府邸素来是清流文士聚会之所,平日便不乏访客。然而,自钦差任命下达后,陆府门前简直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装饰华丽的马车从清晨到深夜络绎不绝,将并不宽阔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身着各色官袍、或绫罗绸缎的访客,手持名帖、礼单,脸上堆着或殷切、或忧虑、或谦卑的笑容,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扇略显古朴的朱漆大门。 门房老仆忙得脚不沾地,汗水浸湿了衣领,唱名声此起彼伏: “吏部王侍郎到——!” “京东路转运司刘判官家眷求见——!” “河北西路豪商张员外递帖——!” …… 这些访客,成分复杂。有汴梁各部院的官员,有河北、京东籍或在当地有产业的京官,更有那些消息灵通、与地方官员盘根错节的豪商巨贾。他们目的各异,但核心诉求惊人一致:为即将被清查的“自己人”说情、探听虚实、乃至施加影响。 陆宰身为正使,似乎早已预料到这般情景。他并未像陈忠和那样闭门不出,反而门户洞开,来者不拒。花厅之内,茶香袅袅,陆宰一身家常道袍,端坐主位,面容清癯,态度温和,与每一位访客都耐心周旋。他浸淫官场数十载,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言辞圆融通透。 面对一位替河北某知州说情的吏部官员,陆宰轻抚茶盏,叹道:“李兄所言,老夫省得。那位知州,素有廉名,老夫亦有所闻。然此番奉旨巡查,关乎国策,圣意煌煌,岂敢怠慢?卷宗案情,皆由有司核定,老夫尚未及细览,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一切,还需待抵达地方,实地查访后,方能秉公处置。” 他将“尚未细览”、“或有隐情”说得意味深长,既未承诺,也未决绝,给说客留足了想象空间。 面对一位自称代表家乡(河北某县)士绅前来表达“忧虑”的退休老翰林,陆宰更是言辞恳切:“老前辈放心,陛下仁德,朝廷亦非不教而诛。清查田亩,旨在厘清产权,抑制兼并,绝非一味打击士绅。只要以往并无强取豪夺、鱼肉乡里之恶行,合法置产,朝廷断不会无故剥夺。至于具体尺度如何把握……唉,此番副使乃是秦王世子,年轻气盛,锐意革新,陛下与何相皆对其寄予厚望。许多具体章程,恐还需与陈副使商议而行啊。” 巧妙地将可能的“严厉”举措,与年轻的、代表变法派意志的陈忠和关联起来,暗示自己这个正使亦有难处。 一番番应对,滴水不漏。既维持了朝廷大员的体面与原则,又给各方势力留下了可以运作、可以期待的缝隙。陆宰宛如一位高超的弈者,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努力维持着平衡,既不想彻底得罪盘根错节的旧势力,也不想背负阻挠新政的骂名。府内高朋满座,谈笑风生,看似热闹,实则每一句对话背后,都是利益的权衡与政治的算计。 在这片喧嚣之中,刚从外地游历归家不久的陆游,却像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他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江湖气息回到家中,看到的却是这般门庭若市的“盛况”。他没有急于去见父亲,而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书房,换下远行的装束。透过窗棂,他看着那些进进出出、大多脑满肠肥、言谈间充斥着对田亩收益、地方关系网算计的访客,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紧锁起。 这些人的面孔,与他游历途中在灾荒之地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想起了在江北官道上看到的,因为田地被人兼并、无力缴纳地租而被差役鞭打驱赶的老农;想起了在黄河渡口,那些拖家带口、不知前往何方谋生的难民……而眼前这些锦衣玉食、高谈阔论着如何“通融”、“保全”的人们,他们的富贵,有多少是建立在那些流离失所者的血泪之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与悲凉,在他心中升起。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去开德府拜见秦王陈太初时的情景。那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在守孝的简朴书房里,与他谈论的不是权术算计,而是“民为邦本”、“均平赋税”的理想,是普及教育、开启民智的宏愿。虽然只是短暂的交谈,但陈太初那种超越个人得失、着眼于天下苍生的气度,与眼前父亲府中这番蝇营狗苟的景象,形成了高下立判的鲜明对比。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在年轻的书生心中激荡。 待到夜深人静,访客散尽,陆府终于恢复了宁静。 陆游这才来到父亲的书房。陆宰正坐在灯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父亲。” 陆游轻声唤道。 陆宰抬起头,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游儿回来了。一路辛苦。” 陆游没有寒暄,直接道:“父亲,孩儿听闻您即将出任巡按正使,赴河北等地清查田亩。孩儿……想随行。” 陆宰微微一愣,审视着儿子:“哦?为何想去?此行并非游山玩水,恐有风波,甚是辛苦。” 陆游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孩儿此次远游,见闻颇多。深知民间疾苦,土地兼并实乃痼疾。父亲此行,任重道远。孩儿随行,或可助父亲处理些文书杂务,更想……亲眼看看,朝廷新政,究竟如何惠及黎庶。”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坚定,“前些时日,孩儿在开德府,曾有幸与秦王殿下有过一席谈。殿下言道,变法之要,在于公平二字,在于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孩儿以为,此言甚是。” 陆宰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儿子话语中隐含的劝谏之意。他沉默片刻,脸上疲惫之色更浓,轻轻叹了口气:“游儿,你有此心,为父甚慰。世事……并非如书本所言那般非黑即白。为官之道,如同走钢丝,需权衡各方,把握分寸。秦王殿下……志向高远,然其所行之路,布满荆棘啊。” 他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你放心,为父心中有杆秤,红线在哪儿,清楚得很。该做的事,不会含糊;不该越的界,也不会莽撞。至于带你同行……容为父再思量思量。你先去歇息吧。” 陆游看着父亲眼中那抹难以言说的深沉与无奈,知道父亲自有其处世之道,不便再多言,只得躬身告退。 书房内,重归寂静。陆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汴梁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一边是圣意难违、变法大势,一边是盘根错节、人情网络;一边是年轻副使背后锐不可当的新党势力,一边是府门外那些代表旧有秩序的说客……他感觉自己被夹在中间,如同风箱里的老鼠。 而儿子那番话,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在这座不夜城中,辗转难眠。 明日,又将迎来新一波的说客与压力。 而巡按钦差的队伍,终将启程, 驶向那片暗流汹涌的北方土地。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1章 开搞 天佑三年,十一月初,河北东路,大名府。 北方的冬天,来得迅猛而酷烈。官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双干瘦的鬼爪,直刺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生疼。泥土路面被冻得硬邦邦,车马过后,留下深深浅浅、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的辙印。旷野里一片萧瑟,唯有偶尔掠过的寒鸦,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 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巡按钦差的行辕,终于抵达了此次北巡的第一站——大名府。选择此地,陈忠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大名府作为北宋北京,地位紧要,此处若能打开局面,对后续各州府将产生巨大的示范和震慑效应;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此地坐镇着那位年高德劭、且对变法持同情态度的老臣——知府宗泽。有这位历经沧桑、刚正不阿的老相公在,至少能保证钦差行辕在大名府城内,不至于被地方势力完全架空或软抵抗。 钦差正使陆宰、副使陈忠和以及部分随行文吏,是乘官船沿御河而来,虽免了车马劳顿,但河面上的寒风更是刺骨。而那一营五百人的殿前司禁军精锐,则是由都头率领,顶风冒雪,一路陆路开拔,虽装备精良,到达大名府时,将士们也是人困马乏,甲胄上结了一层薄冰。 行辕设在城内原转运使的一处闲置官署。宗泽早已派人打扫整理,一应物资供给倒也周到。然而,人虽安顿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紧张与抵触,却比屋外的寒气更让人感到压抑。地方官员前来拜见时,虽然礼数周全,言辞恭谨,但那闪烁的眼神、谨慎的措辞,无不透露出一种审慎的观望甚至是隐隐的戒备。 清查工作,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开始了。 陈忠和深知时间紧迫,必须在土地封冻、春耕开始前的这几个月里,取得实质性突破。他将首要目标,锁定在了大名县境内一片特殊的土地上——那是约二十年前,其父陈太初任大名府都监时,利用壮城军(厢军) 的人力,在城郊淤田、垦荒,整理出的大片良田。 当年,陈太初将这些土地以较低租率租给当地无地少地的农民耕种,旨在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带有明显的“屯田”和“惠民”性质。然而,二十年光阴流转,世事变迁。当年的佃户,或因天灾人祸家破人亡,或因税负沉重被迫逃亡,更有部分人如同牛大眼带走的那批流民一样,选择了远赴海外谋生。这些土地,便在种种“合法”或非法的交易、典当、兼并中,如同溪流汇入大河般,悄然流入了本地大大小小的地主手中。 清查的第一步,便是核对账册。钦差行辕临时改建的签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依然驱不散那股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寒气。陈忠和与几名从资政院、三司抽调来的精干吏员,埋首于从府、县衙门调来的、堆积如山的田亩黄册、鱼鳞图册以及赋税档案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汁的味道,偶尔夹杂着吏员们低声讨论和咳嗽的声音。 这项工作繁琐至极,且阻力重重。地方衙门提供的档案,往往残缺不全,字迹模糊,甚至有明显涂改、作伪的痕迹。显然,有人并不希望钦差轻易摸清底细。陈忠和不得不调动随行的禁军兵士,持钦差关防,直接入驻县衙架阁库,实行“监督式”调档,才勉强保证了基础资料的来源。 经过数个昼夜不眠不休的比对、核查,一幅触目惊心的土地兼并图景,渐渐浮出水面。陈忠和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完毕的卷宗,手指因寒冷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卷宗记载的是政和六年,大名县一户张姓地主的土地登记情况,以及如今(天佑三年)该户上报的土地数额。 政和六年,张地主名下登记在册的田产:二百亩。 天佑三年,张地主名下纳粮田产:六百亩。 短短二十年间,土地规模膨胀了三倍!而更关键的是,通过仔细比对当年的“壮城军垦田区”边界图册与现有的地契过户记录,吏员们清晰地勾勒出,这新增的四百亩土地中,有将近三百亩,赫然位于当年壮城军垦区的范围之内!这些土地,从官田(或准官田)到私产的身份转换,档案中往往只有一纸语焉不详的“买卖契约”或“抵债文书”,见证人、保人模糊不清,交易价格低得离谱,显然是乘人之危下的巧取豪夺!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类似的卷宗,在签押房的案头越堆越高。王姓地主、李姓乡绅、赵姓豪商……如同《百家姓》的活页注解,一个个名字背后,都是土地兼并的典型案例。初步估算,仅是这大名县境内,当年由壮城军辛苦开垦出的近万亩“惠民田”、“屯垦田”,如今已有七成以上落入了这些地方豪强之手! 陈忠和合上卷宗,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压抑得难以呼吸。他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父亲率领那些衣衫褴褛的厢军士兵,在这片土地上挥汗如雨,排水垦荒,希望能为贫苦百姓开辟一线生机;而二十年后,这些浸透着血汗的土地,却成了豪强们盆满钵满的资本。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心中交织升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拿起这几份最具代表性的卷宗,深吸一口气,走向隔壁陆宰的房间。 陆宰的房间同样燃着炭盆,他正捧着一杯热茶暖手,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见陈忠和进来,他抬起眼,语气平和:“忠和,何事?” 陈忠和将卷宗双手呈上,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陆大人,您请看。这是大名县境内,侵占原壮城军屯田最严重的几份案卷。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尤其是这张姓地主,二十年蚕食官田三百亩,简直骇人听闻!” 陆宰接过卷宗,戴上一副水晶眼镜,仔细翻阅起来。他看得很慢,手指逐行划过纸面,脸色渐渐凝重。良久,他放下卷宗,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叹道:“唉……积弊之深,触目惊心啊。这些胥吏豪强,沆瀣一气,无法无天!” “陆大人,”陈忠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证据已然在手,下官以为,当立即行动!请大人下令,命禁军配合,依据旧档图册,实地重新勘定壮城军垦区边界,树立界碑!同时,传讯相关地主,限期说明土地来源,若无法提供合法凭据,即刻收归官有,准备发还佃农承租!” 陆宰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作为正使,他需要考虑的更多。如此雷厉风行,必然引发强烈反弹。这些地主在地方盘根错节,与官府关系密切,一旦硬来,恐生事端。他更担心的是,此举会彻底激化矛盾,使得后续在其他州府的清查工作寸步难行。 “忠和啊,”陆宰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此事……是否稍缓一缓?是否可先由府县衙门出面,召集这些地主,宣示朝廷法令,晓以利害,责令其主动申报清退?若能和平解决,岂不更好?动辄动用禁军,恐……恐显得过于酷烈,有失朝廷抚慰地方之本意。” 陈忠和心中焦急,他知道陆宰的顾虑,但更清楚“拖延”的后果。他强压着情绪,据理力争:“陆大人!若这些豪强肯主动清退,又何须等到今日?下官恐其非但不会就范,反而会趁机串供、转移财产、甚至销毁证据!唯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地勘界,钉死边界,使其无可抵赖,方能打开局面!至于地方反应……” 他语气坚定,“陛下赐我等王命旗牌、尚方剑,正是为此等顽抗情形所备!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魄力!” 陆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看到了当年陈太初的影子。他深知,在这件事上,自己这个“正使”若过于退缩,不仅无法向朝廷交代,更可能被这位背景深厚的副使完全架空。权衡再三,他终于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决断: “也罢!就依你所言。即刻下令,调一队禁军,由熟悉旧档的吏员带领,明日一早,冒雪勘界!本官会行文大名府衙,予以配合。至于传讯地主之事……暂缓一步,待界碑立起,再作计较。” “下官遵命!”陈忠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躬身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坚定有力。 次日清晨,风雪未停。一队顶盔贯甲的禁军士兵,在几名手持陈旧图册、冻得瑟瑟发抖的吏员指引下,踏着没踝的积雪,深入大名县城外的旷野。他们无视田间地头那些窥探、惊恐甚至是怨毒的目光,依据二十年前的档案,一尺一寸地重新丈量,将一根根刻着“壮城军垦田界”字样的青石界碑,重重地砸入冻土之中。 喜欢宋朝的脊梁请大家收藏:()宋朝的脊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