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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作者:疏桐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章 苍山故梦(四)


    天域试炼结束, 钟怀洌以三天破塔的绝伦实力,成为了毋庸置疑的天榜第一。


    他真正下了山,不再是苍陵门生, 而是天域闻名的第一仙门遥欢宫继任者。


    风光无限。


    连峥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如此之快, 恍惚间,他已经进山整两年了。


    同属程宗主门下,他只是偶尔在师尊和各位弟子口中听到钟怀洌的消息,那场惺忪春雨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没有钟怀洌的苍陵山, 失去了所有颜色。


    连峥会在他曾经修炼的竹台练剑,也会时不时下山买一坛钟师兄爱喝的青梅酒。


    他开始一点一滴地,在苍陵山挖掘钟怀洌的痕迹。


    大到梧塘院中钟怀洌幼时用来练功的石墩,小到竹林里每根翠竹上他练剑时留下的细小划痕。


    连峥入山第三年,天域即将迎来一件大事。


    钟少宫主,将要弱冠了。


    那日是立夏,苍陵山为此专门放了假。


    程宗主前些日子去了东海之畔, 听说是为了降服一条作乱的恶蛟。


    临走前将连峥召进华安居。


    他迈步进师尊居所时, 程颐之正趴在窗边的茶桌上小憩, 眼下还挂着青黑,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连峥轻轻蹙眉, 正想要退出去让师尊好好休息, 程颐之便睁开眼苏醒过来,在转头看见他时眼睛弯弯。招手道:“阿峥来了,过来吧。”


    连峥抿着唇走了过去,端坐在师尊面前。


    程颐之拎了茶壶给他倒茶,待他放下茶盏后,挥袖在桌上展开几张宣纸。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快快快, 帮师尊拿个主意。”


    连峥拿起其中一张纸,看着上面的字眼,疑惑道:“‘静纶’?师尊,这是什么?”


    程颐之将纸条一股脑推到他面前:“这是为师给你钟师兄拟的小字。”


    连峥心下震颤,拿着纸的手指有点颤抖。


    他放下手中物件,将手放下去,镇定道:“师尊唤徒儿来有什么事?”


    程颐之叹气,发愁道:“这小子及冠礼将近,我给他拟了一堆字儿,翻词典翻得头疼,临到挑选却花了眼,看哪个都好,就叫你来拿个主意。”


    他站起身走过来,大掌拍在连峥肩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了,你钟师兄的人生大事就靠你了!”


    连峥将这几个字嚼碎,在唇齿间撵磨:“人生大事。”


    程颐之点头:“快挑吧,要是想到更好的记得告诉为师,一定要挑个最好最衬他的,不然那小子肯定又要闹。”


    连峥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要是您拟的,师兄都会喜欢的。”


    程颐之大笑:“你倒是嘴甜。”


    他爬到了床榻上,叮嘱连峥:“一个时辰啊,够吗?”


    连峥点头,程颐之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的颤抖:“……够的,师尊,您休息吧。”


    交给我。


    他闭上眼,从桌下拿出被抠的血肉模糊的手,却在将要碰到纸张时猛地顿住。


    ……脏的,怎么是脏的,不行。


    连峥眼中爬上红血丝,带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癫狂。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不顾里头八分烫的茶水,径直浇在自己手上,眼都没眨一下。


    确认血迹被冲洗干净后,他用衣服擦干手,像拿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起了桌上的纸。


    没看一会,他便缓缓趴在桌上,拼命遏制住喉间因兴奋泄出的呜咽声,平复了好一会。


    人生……大事。


    由他做主,由他选择。


    连峥疯魔地不断在心里重复:这是上天给我的奖励,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怀洌的字,是他选的-


    连峥趁着试炼结束后半月的假期,回了不动山。


    天域第一仙门的盛事,妖族亦有入场资格,早在一个月前,连峥便向父皇传信,得到了带队前往遥欢仙山,为少宫主庆生的名额。


    方入不动山,连峥来不及去拜见父母,径直去了长生阁。


    门口的青龙难得没在睡觉,此刻正拿着笔,替龙族整理要带去遥欢宫的礼单。


    连峥拍拍他的肩膀:“找齐了么?”


    期浓见来人是他,让开大门:“少主进去看看吧。”


    连峥推开大门,沿着枝干向上,在桌上见到了他动用长生阁,苦寻半年,为钟怀洌准备的生辰礼。


    装着各色奇珍的木盒依次排开,从左到右分别是:冰川蚕丝,极乐鸟长羽,以及一枚鸡蛋大小的极品白玉。


    皆是世间奇珍。


    连峥坐到桌旁,拿起手边铁盒里的工具,开始动作。


    半日后,一条柔顺雪白,坠着玉髓的剑穗躺在了锦盒里。


    依连峥对钟怀洌的了解,他估计对妖族送去的那些奇珍异宝不会感兴趣,刚好惊春剑缺了一条剑穗,这也算是他的私心。


    可连峥左看右看,还是对那块皓白玉石不满意,惊春剑通体寒光,再配上白玉,未免寡淡。


    他思索片刻,化出龙形。


    连峥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审视了一遍,最终从右腿上挑选了一片坚硬泛着光泽的龙鳞。


    他咬紧牙关,用力将那片龙鳞翘起,拔了出来。


    “唔。”一丝呜咽从他喉间溢出。


    伤口处传来剧痛,连峥没有理会,取来清水,将龙鳞洗净,又用砂纸不断打磨抛光,穿到了剑穗上。


    “……好了。”他顶着苍白的脸,看向这小东西的眼神却清亮,半晌,他颤抖着唇,珍重地在龙鳞上落下一吻:“天涯海角,替我守好他。”


    他在这片龙鳞钟存放了一丝神识,若是钟怀冽有任何危险,他能第一时间收到感应。


    连峥将龙鳞擦干净,放到了礼品盒中。


    他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送,还是不送呢?


    若是此时送出去,定会被淹没在天南海北送往遥欢宫的礼品之中,怀洌能不能看到都悬。


    他心下发愁,半晌,选了个两全之策。


    ——及冠礼结束,他亲自去送给怀洌。


    连峥有些兴奋,甚至有些阴暗地想:师兄会给他这个面子的,说不定还会当着他的面,将这片龙鳞亲手挂在惊春剑柄上。


    想着想着,他看盒子时便没有了什么好脸色。


    同根同源,这片鳞凭什么有这么大的福分。


    凭什么。


    ……


    生辰夜前夕,连峥一夜没有合眼。


    所爱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将随着人潮,献上他真诚灼热的真心。


    哪怕钟怀洌或许一辈子都无从知晓,连峥也觉得,足矣。


    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回应,更不需要他捧上同样赤诚的心。


    对方只需要像少时那样,从远处轻轻递来一个眼神,就够了。


    但龙族的宗室们并不知晓他们的少主此刻正在怀春。


    龙族正殿里,几位心思各异的宗室围坐在一起,主位空悬,位置最靠前的是赤龙血脉。


    殿内氛围压抑,赤龙扫视一圈,沉声道:“此事凶险,若是被陛下得知,在座难逃一死。”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


    他们中间摆着一个打开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截树枝。


    若是没有旁人的提醒,估计真的会有人认为这是一截普通树枝。


    但在场的宗室们神色各异,终于,在经历漫长的沉默后,白龙上前拿起树枝,用随身的匕首刮下一片,仰头嚼进咽喉。


    “既决心要反,何必磨磨唧唧!”


    魔族摄魂木,食用者受魔皇控制。


    这是他们向十方海交递的投名状,包藏无边野心。


    玄龙一脉统领不动山已长达千年,妖皇也的确算得上贤明君主。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整个妖族交到一个血脉不纯的半妖身上!


    储君人选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宗室们积攒千年的不满。


    还记得前两年,妖皇不堪其扰,放出假消息答应在宗室里择选储君。


    各个宗族连忙将家里适龄的小龙送到妖皇面前,只盼着自己的血脉能够一飞冲天,打破玄龙的专制。


    但直到连峥出现在大殿上,他们才真正读懂妖皇和蔼的笑里,藏着怎样的讽刺与不屑。


    他将剑递给连峥,指了指殿中长跪的六条小龙,温柔道:“去吧,父皇替你挑了几个玩伴,你们交交手,选一个出来当你的侍从。”


    从那时起,宗室便下定决心要反。


    见有人开头,众人也纷纷上前,分食摄魂木。


    “大哥,下一步,该怎么做?”金龙目光落在为首的赤龙身上。


    赤龙沉声道出魔皇布下的计划——


    “按兵不动。”-


    遥欢宫。


    “怀洌,你师尊还没到吗?”钟成裕翻着宾客名单,疑惑开口。


    旁边打瞌睡的少年睁开眼,拿出今日师父传来的信件,递给父亲。


    钟成裕放下手中的事务,接过信,展开细细查看。


    半晌,他长眉微蹙:“东海恶蛟?”


    钟怀洌也奇怪:“什么恶蛟需要他亲自出手,要不我去帮帮他,我们赶路回来还能赶上宴会……”


    钟成裕瞪他一眼:“胡闹,明日就是及冠礼了。”


    钟怀洌又趴回了桌案,语调拖长:“那怎么办啊——”


    “师侄?”门口传来低沉的呼唤。


    父子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清瘦笔直的身影,踏着斜阳走进来。


    许涧华躬身行礼:“钟宫主。”


    钟成裕不动声色地与钟怀洌对视一眼,伸手扶起他:“许宗师多礼了,您这是?”


    许涧华面上带笑:“师兄方才来信,说是恶蛟棘手,不一定能及时赶回,于是将主持授冠之事,交给了我。”——


    作者有话说:感谢路过点了收藏的看官们[哈哈大笑]


    第23章 苍山故梦(完)


    钟怀洌紧抿双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这是他落寞失望时会有的小动作。


    程颐之于他亦师亦友,苍陵山十多年修道,几乎是程颐之将他养大的, 及冠礼这样重要的日子, 师尊不在,钟怀洌哪里开心得起来。


    钟成裕沉吟片刻,一时也没找到好方法,只得拱手道谢:“那便麻烦宗师了。”


    许涧华拿走了宾客名单, 离开了主殿。


    钟成裕见爱子面色不虞,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随我去接见宾客。”


    钟怀洌摇摇头:“我回去休息吧。”


    钟成裕知道他不开心,他拉着人坐到案旁,安慰道:“父亲答应你,等你师父回来,我们单独给你补一次冠礼, 就我们三人, 没有旁人, 可好?”


    钟怀洌抬眼看他:“真的么?”


    钟成裕忍俊不禁:“你都弱冠了,为何还如此幼儿心性?”


    得了承诺, 钟怀洌展颜, 没计较父亲的调笑。


    “对了,问你个事。”钟成裕看着他,正色道:“你可与不动山有过节?”


    钟怀洌疑惑道:“不动山,妖族?没有啊,怎么了?”


    钟成裕摇头:“不是妖族,准确来说,是龙族。”


    “龙族下午派人传来消息, 让我取消他们的席坐,说是不来了。”


    钟怀洌对龙族不熟悉,只说自己不知,钟成裕便让他走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不动山。


    妖皇寝殿中安静压抑,连烛火扑朔声都清晰可闻。


    床上躺着只着中衣,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的妖皇。


    连峥静默地跪在一旁,待医师探查妖皇的灵台。


    大门开启,妖皇的一位拥趸走进来,跪在床前。


    “殿下,给遥欢宫传的信已经送到了。”侍从低下头,低声道。


    连峥沉默不语,眸光晦暗深沉,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半日前,妖皇在寝殿吐血昏睡,连峥叫停了即将启程去往遥欢宫的仪仗,来到榻前侍疾。


    医师起身禀报:“少主,陛下的灵台不稳,是灵台旧伤复发,致使昏迷。”


    连峥道:“多久能醒来?”


    医师摇摇头:“灵台伤势本就棘手,轻易不能动,最好的方法是让陛下自愈,短则两三天,重则两三月,甚至几年都有可能。”


    连峥点头:“母妃怎么样了?”


    医师拱手道:“皇后方才喝了药,才睡下。”


    “……父皇之事,先别让她知晓。”


    医师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但他无端觉得,眼前年轻的少主,看起来有些悲伤。


    连峥将人赶了出去,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深吸一口气。


    难过吗?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遗憾。


    没关系。连峥这样安慰自己。


    二十岁过后,还有二十一,二十二岁,修者寿数绵延,他总能陪钟怀洌过一次生辰。


    这时的连峥还不知道,遥欢宫已经沦陷。


    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算不上大,但落在身上像是细针,刺得钟怀洌面颊生疼。


    数不清的邪魔挥舞着武器,蔓延在山头,与仙门弟子不断缠斗。


    可因钟成裕力不从心,这届遥欢宫弟子不过三百余人,加上今日前来贺寿的众宾客堪堪千人,如何敌得过一万魔兵。


    昔日仙气飘渺的仙宫,被魔气侵蚀,满地残垣,在厮杀的人群中甚至能看到许多叫得上名号的仙门中人。


    钟怀洌眼眶潮红,全身重量压在惊春剑上,他半跪在潮湿泥泞的地上,脸上有几道水痕,说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暗红的衣袍上被利刃划出不少伤痕,看不真切。


    他从未如此狼狈。


    一里之外的凉亭里,魔皇裴长荫支着额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上的黑子。


    遥遥望见钟怀洌嘴角的血迹,裴长荫“啧”一声,懒懒开口:“怎么还没死。”


    钟怀洌的耳膜被厮杀声震得发颤,他无暇顾及魔皇,提着剑就准备加入战场。


    方才宴会上,姗姗来迟的程颐之正准备给他授冠,暴动突起,某位剑宗宗主的法器刺入了他手下弟子的胸膛。


    众人哗然,但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数不清的人开始失去神智,胡乱攻击着身边亲近之人。


    钟怀洌一惊,他看向程颐之。


    程颐之面色苍白,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用过往十几年钟怀洌从未听过的颤抖嗓音说道:“去吧。”


    得到师尊允许,钟怀洌来不及多想,惊春剑出鞘,他提剑加入了混战。


    他不伤人,只是卸掉施暴者的手臂,但人数实在太多太多了,并且都是宗主级别的人物,钟怀洌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他手上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慌乱,因为……


    他感受不到师尊的气息了。


    钟怀洌猛地回头,见方才的大厅中央,程颐之提着剑,呆滞地站着。


    他的胸膛,赫然插着一柄短刃。


    钟怀洌使力推开制住他的人,往程颐之那里飞奔。


    “师尊——!”


    他来晚一步,程颐之已经倒下了。


    钟怀洌眼泪已经滑落,他双手颤抖,接住了程颐之倒下的身体。


    程颐之大睁的双眼里带着惊诧,但细看,又有几分释然。


    他没有说话,也不运功凝气,就这么放任心口的致命伤汩汩流血。


    钟怀洌手掌贴着他的胸口,不断传输灵力,试图护住他的心脉。


    无济于事。


    程颐之艰难地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钟怀洌早已泣不成声,他不明白,师尊法力如此高强,为何会死得如此轻易。


    程颐之见他痛哭,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手指胡乱地摸索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字条。


    还未递到钟怀洌手中,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没了气息。


    钟怀洌肩膀重颤。


    “怀洌!”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钟成裕肩膀被砍了一刀,他双手被反折,被魔皇座下的三尊大魔押着,半跪在魔皇面前。


    钟怀洌目眦欲裂:“父亲!”


    他将程颐之的尸身轻放在殿中,提剑追出去,两步到了魔皇面前。


    裴长荫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嘴脸,脸色苍白,眉眼间瞧上去还挂着愉悦,仿佛这一切混乱与疯狂都与他无关,像个局外人。


    直到惊春将要刺入他的胸膛,他才抬起眼,兴致缺缺地看着钟怀洌。


    “好难杀啊,钟怀洌。”裴长荫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渺小蝼蚁。


    “……放开我父亲。”钟怀洌死死盯着他,惊春更近一寸。


    裴长荫偏开头,用手指推开惊春雪白的剑刃。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声音温柔缱绻,却听得钟怀洌不寒而栗。


    他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毕竟,你的父亲还有一条命,而我的父亲,早被你一剑斩首了。”-


    “少主!”青龙面色慌张,来不及行礼,径直走到妖皇床前。


    连峥坐在那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期浓没有注意到少主此时的状态,他火急火燎地报出方才得到的消息。


    “少主,您的师门出事了。”


    连峥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期浓语速加快:“程宗主和苍陵山十余名弟子,死在了遥欢宫!”


    连峥猛地站起身,衣摆打翻了床头的烛台。


    他的心脏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


    “遥欢宫,被魔族灭门了!”


    连峥几乎要克制不住,即刻飞身前往遥欢宫。


    但期浓拽住了他。


    期浓低声道:“少主,赤龙和白龙一脉的宗亲要见您。”


    连峥双目通红,他全身颤抖,强迫自己不去想。


    师尊死了,师尊法力如此高深,竟然死在了钟怀洌的生辰宴上。


    钟怀洌呢?钟怀洌有没有事?


    他反手握住期浓手臂,声音沙哑:“钟怀洌现下如何了?”


    期浓看着他发红的眼,觉得自己很残忍。


    “钟少宫主法力尽失,跌下了山崖,生死不明……”


    连峥双手脱力,他召来逐寒,往门口走。


    期浓忙拦住他:“少主!少主!您……”


    连峥用力挣脱他,口中一直喃喃:“我去寻他、我去寻他……”


    期浓咬牙:“您不能走!陛下如今正在昏迷,宗室明摆着是要争权了,您要是走了……皇后、对,您要是走了皇后怎么办?!”


    连峥双手握成拳,整个人僵在原地。


    良久,他抬抬手,擦了下眼角。


    那日,期浓见到了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少主。


    逐寒出鞘,斩下一对又一对龙角。


    宗室谋反,妖皇昏迷。


    不动山变天了-


    满地血污,残垣断壁。


    连峥跪在地上,指尖颤抖。


    “不是、不是……”他不断翻过那些遥欢宫弟子的尸身,看他们的脸。


    不是怀洌……都不是钟怀洌。


    程颐之的尸身被善后的仙门送回了苍陵山,这一战,镜海天域大大小小仙门三十六家,前来赴宴的幸存者不到百人,损失惨重。


    三日,整整三日。


    那些该死的亲族缠着连峥,要他交出妖皇印信,他暴力镇压,一人独战六位龙王。


    他们耽误了他整整三日……


    连峥想要失声痛哭,但他发现,他流不出眼泪。


    钟怀洌……钟怀洌……


    连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头望向妖皇宫主峰。


    他询问了幸存的弟子。


    他们告诉连峥,魔皇当着钟师兄的面,斩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钟师兄吐出一口血,暴起想要与魔皇同归于尽。


    而后魔皇剥出魔兵的神魂,结出一个又凶又煞的阵。


    钟师兄被扔到阵眼,生生受了万魔冲煞,削骨剐肉之痛,灵台尽碎。


    钟师兄不愿受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出惊春剑……


    他自刎于山巅。


    连峥想不起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完那样一番话。


    ……尸骨无存啊。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遥欢仙山,回到苍陵山。


    他参加了师尊和师兄的葬礼,听见人们说:“少年天骄,可惜了。”


    镜海天域不会再有第二个钟怀洌了-


    葬礼结束,连峥去了梧塘。


    他推开熟悉的院门,却见檐角挂满白幡。


    连峥忽然就发了疯,他扯下了所有白布,把它们全都扔进了荷塘。


    他坐在梧桐树下,失声痛哭。


    他心里清楚,镜海天域不会再有第二个钟怀洌了。


    他心里那句喜欢,也再没有了述诸于口的机会。


    往后一百年。


    连峥从沉默的少年时代走过来,撑着那把曾为心上人遮风挡雨的油纸伞,一个人慢慢走过镜海天域不甚明显的四季。


    从梧桐疏影,走到寂静初春。


    一百年后,同样的一个春夜,林太子落水了——


    作者有话说:连峥回忆杀END[求求你了]


    接下来就是继续苍陵山这卷内容啦,小林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下一卷大放异彩[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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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龙神娶亲


    “暄雾?暄雾最近没干什么呀。”迟霁不知道妖皇何时对自己的舍友上了心, 何况……


    “我们准备去大荒泽了,暄雾要闭关修行呢。”


    连峥一愣:“大荒泽?”


    这个他确实不知晓,许是最近心不在焉, 漏掉了长生阁的通报。


    迟霁点头:“是的, 我们三日后便启程了,陛下若是没什么事,晚辈便回去修行了。”


    连峥道:“慢走。”


    幽州大荒泽,与苍陵山相隔千里, 却不属于镜海天域。


    那里常年雾障绵延,沼气冲天。里头有许多沉寂千年的上古凶兽,甚至就挨着蛇山,更有数不清的邪魔潜伏再此,属于修真界三不管地带,就连长生阁都知之甚少。


    正在闭关的林暄雾对他们这番对话一无所知,他此刻正被某条蛇闹得心烦意乱。


    “真要去大荒泽啊?”浮笛缠在他的脖子上, 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林暄雾将脸转到一边:“你能不能安静会?我的法咒还有两段没记住。”


    浮笛变成人形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不。”


    “我是在很认真地跟你说, 大荒泽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浮笛滔滔不绝,举例了大荒泽栖息的几大凶手和无数的毒虫魔草。


    林暄雾当然知道, 他笑得阴寒, 令浮笛打了个寒噤:“你可还记得我是在哪里击杀天魔?”


    “大……大荒泽。”


    林暄雾笑:“是呢。”


    他曾在大荒泽风餐露宿折服三月有余,最后在鬼沼深处找到了于天劫中身受重伤,正在修养的天魔裴律,将其一剑斩杀。


    “我单枪匹马在那里待过几个月,心里有数。”


    他将浮笛收回灵台:“放心吧。”


    浮笛见他固执,退了一步:“百年过去,那地方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 更何况我就来自大荒毗邻的蛇山,没有唬你半分。”


    他忧心忡忡:“小爷还未化蛟,这样吧,你身边那条大龙呢?你师弟,你去找他,让他陪你去。”


    “龙族上古凶兽出身,对妖兽有着天然威慑力,有他在,最起码也能保证你安全出来。”


    林暄雾指尖微蜷,哭笑不得:“算了吧,他自己都对我心怀鬼胎,保不齐进了大荒泽就给我拽进哪个角落杀掉,干干净净,尸体都不会留下。”


    “与其说这些,你不如抓紧修炼,争取早日成蛟化龙,到时候我哪里还需要别人保护。”


    浮笛的虚荣心被满足了,于是他闭嘴。


    算了,大不了拼了嘛,他蝮虺之名可不是吹嘘。


    林暄雾抬眼看向窗外,此刻是深秋,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


    他站起身,推开练功室的大门,回到宿舍。


    后院早已烧好了沐浴的水,林暄雾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坐到床沿。


    如今小院里的三人是剑修道院最出色的弟子,所以此次大荒泽除魔的任务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的历练,许涧华原定的名额是五个人,但大荒泽凶名在外,加上他们三人在山中独惯了,没人愿意与他们同行。


    林暄雾想着想着,不自觉拿出了惊春剑,用干净的布条擦拭着。


    ……大荒泽。


    那是一切的源头。


    林暄雾时常想,若是没有大荒泽孤身斩天魔那一遭,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遥欢宫灭门,师尊和父亲的惨死。


    曾经以此为傲的事迹,引发了裴长荫可怕的报复。


    手上的动作重了些,林暄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断设想,若是没有大荒泽,自己的生活会怎么样。


    好像无甚差别。


    他会按部就班地结业下山,理所当然地斩获天榜魁首,照样是举世瞩目的天之骄子。


    不仅如此,他还会家庭和睦,亲人安康,他会重振遥欢宫第一仙门的雄风,带领天域修士走上仙道坦途……


    他会顺遂地过完一生,然后飞升。


    如果没有大荒泽那冲动果断的一剑,他照样是钟怀洌,而不是在这里做什么凡人太子。


    林暄雾开始钻牛角尖。


    若不是他的矜傲,遥欢宫不会覆灭,师尊和父亲不会惨死。


    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们要去大荒泽?”修者惊诧道。


    迟霁走在前头,他点头:“对,有何不妥?”


    那修者苦着一张脸:“你们从哪儿来的?”


    三人交换眼神,迟霁留了个心眼:“我们是中原来的散修。”


    “中原?那么远?你们去大荒泽做什么?”


    微生望皱眉,摆出一副不好说话的姿态,他长得冷,颇有威慑力:“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修者道:“好吧,只是想提醒你们,那地方常年不太平。”


    “你呢?”迟霁好奇道。


    修者用剑柄指了指南边:“我家乡在幽州边上,有点偏,想回去只能擦着大荒泽”


    方才林暄雾他们在出揭阳城的客栈里修整,这修士主动来搭话,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客栈,一路往南。


    天色渐晚,三人不愿耽搁,想在入夜前到达大荒泽,休整一晚,明日便去探查出事的小镇。


    大荒泽并非了无人迹,幽州与天域的边界还夹着几个小村庄,村民扎根在那,哪怕生存环境已经如此恶劣也不舍得迁离。


    苍陵山是距离大荒泽最近的仙门,所以当地居民的委托通过散修传到苍陵山上,再由掌管此事的长老分配解决问题的弟子。


    这次委托,是幽州南的一个小村庄,名叫平岩村。那里常年避世,是这一带第一个向天域仙门发出求助的地方。


    村中一向太平,只是今年秋后屡屡发生怪事,村民们实在招架不住。


    村中有适婚少女,竟在某个雨夜集体梦到大荒泽中有“龙神”求娶。


    听姑娘们描述,梦中不知何地,她们也瞧不清“龙神”面容,只能见到祂身着一身大红婚服,向花轿中的姑娘们伸出布满丑陋鳞片的手,用暗哑的声音说:“下一场雨,吾来迎亲。”


    起初人们没当回事,只是村中的祭司挨家挨户给送了符水,喝下去图个安心也算完了。


    只是又一个雨夜后,村民们发现,那群姑娘里少了一个。


    姑娘们哭着说出了自己前一晚做的梦,“龙神”入梦仍旧穿着婚服,如约接走了自己的“新娘”。


    梦里前来平岩村迎亲的都是面色惨白的纸人,那“龙神”骑着一匹奇形怪状的马,时不时发出难听的尖锐笑声,倒真像个新婚的新郎官。


    出村前,祂又扔下一句“下一场雨,吾来迎亲”,梦便戛然而止。


    年轻女子无端失踪,姑娘们又集体梦见这样奇怪的东西,这下村民们才反应过来,真的出事了。


    幽州潮热,下一个雨夜来得很快。


    少女们一个接一个失踪,哪怕村长将所有人都保护在祠堂里命人日夜看管,也拦不住天要下雨。


    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五场雨过去,平岩村终于想起千里之外就有天域闻名的仙门,于是马不停蹄地派人去传了消息,千盼万盼盼了几天,总算盼来了林暄雾几人。


    几人轻装出行,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大荒泽的地界。


    那个年轻修士一路上话也不少,林暄雾三人不仅知道了他叫曹九,还得知他正巧是平岩村人士,不过看他的反应,许是离家太久,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夜路难行,三人都默许了他跟在身边,也算互相有个照应,毕竟目的地是同一处。


    “咱们在前面休息一晚吧。”迟霁收起舆图,指着前方那颗古树。


    天已经完全黑了,林中偶尔能听见野兽的嘶嗥。


    四个人在古树下简单升起一堆火,微生望自荐守夜,其他三个便放心和衣入睡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众人被叫醒,带上行囊借着往平岩村去。


    走着走着,曹九发现不对劲了:“你们······不是已经到大荒泽了么?”


    言下之意:怎么还跟着我。


    迟霁存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说:“咱们同行大半天了,你不邀请我们回家坐坐吗?”


    言下之意:就跟。


    曹九:“······”


    他轻咳一声,以为迟霁在开玩笑,于是向微生望看去 。


    “······”微生望没说话。


    言下之意:我听他的。


    “都跟你们说了我家很偏嘛。”在绕过第三个路口时,曹九如是说。


    迟霁胸腔起伏,微微喘气,他手掌拍在曹九的肩膀上,笑道:“没事,这点路我们还是走得了的。”


    曹九被他拍得差点一个踉跄摔个狗啃泥。


    微生望在后面扶了一下迟霁的腰,以免他摔倒。


    曹九揉揉肩膀,指着前面:“就快到了,坚持下。”


    平岩村和它的名字完全相反,四面环山,地段刁钻。


    几人穿过重重雾障,终于远远看见了村口写着“平岩”二字的斑驳石碑。


    天色暗沉,整个村庄都浸没在暗沉云霾当中,非常符合志怪话本中神秘村落的形象。


    曹九松了口气:“到了!”


    他说着,自顾地飞奔进村,林暄雾三人停在村口,相互对视一眼。


    林暄雾从行囊中拿出驱魔针,对准了村子——


    作者有话说:此龙神非彼龙神[哈哈大笑]


    各位看官路过点点收藏哇[哈哈大笑]


    第25章 平岩诡事


    一秒, 两秒,驱魔针纹丝不动。


    三人的眼神紧锁在特制的指针上,一眨不眨。


    四秒, 五秒……


    忽然!驱魔针在林暄雾手中疯狂地震动起来, 却不指向任何一个具体的位置,指针不停旋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林暄雾叹了一口气,手动挡停指针, 将它收回去。


    “走吧。”


    村子里门扉紧闭,看不出一点人气,连村民拴在家门口的狗都趴在泥地上,死气沉沉,见着生人了只抬头瞧瞧,不做反应。


    三人缓步走在村中,警戒着四周。


    “你们去哪?”曹九的声音响起, 迟霁被吓了一激灵。


    几人回过头, 就见曹九搀扶着一位耄耋老妇, 伫立在矮房前。


    他低下头轻声在那妇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得了应允便飞快往三人这跑来。


    曹九微微喘着气, 招呼他们:“走吧, 不是要去我家喝茶?”


    迟霁打趣:“真请我们去啊?”


    曹九伸手挠挠后脑:“你们不嫌我家中寒酸就行。”


    微生望警告地看了迟霁一眼,林暄雾站出来打圆场。


    “劳烦曹小兄弟一路指引,我们改日再同你闲叙,现在,能否请问一下,村正家何在?”


    曹九一愣:“你们……”


    林暄雾目光友善,从腰带中取出代表苍陵山弟子身份的玉牌。


    “我们是苍陵山第四代内门弟子, 此来平岩村奉师门之命,调查村中邪魔肆虐一事。”


    曹九盯着玉牌,缓缓睁大眼睛:“……苍陵山?邪魔肆虐?”


    林暄雾温和道:“事不宜迟,请先带我们见过村正,再说其他。”


    曹九稀里糊涂点点头,领着他们往村东头走。


    他们推开村正家的大门,往里面走。


    屋内只有一位正在洒扫的年轻妇女,她瞧见曹九,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曹家二郎,你回村了。”


    曹九礼貌性地颔首,冲林暄雾几人介绍道:“这是村正家的大儿媳。小刘姐,这几位是仙门来的弟子,来看村里的事。”


    刘氏听到仙门弟子时大惊失色,扔下了手上的笤帚抹布,上前来到几人面前。


    她声音怯怯:“几位大人,我引你们去祠堂找村正他们。”


    几人交换眼神,跟着她去了。


    刘氏一路上步履匆匆,生怕在外面多待一刻,几人一路来到村子深处的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小刘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走上前去叩响房门,同时低声同里头说了些什么。


    大门打开了。


    一位年轻男子小心探身出来,瞧见刘氏身后的一行人,一愣。


    刘氏走上前在男人耳边用方言说了什么,男人让开身子,示意林暄雾他们进去。


    “事情就是这样,现下村中做过梦的姑娘都在祠堂里了,村正使了年轻男人们整日巡逻,但……”


    路上,男人言简意赅,将林暄雾从长老口中听到的事情大致重复了一遍。


    曹九跟着三人进来,乍然听闻村中除了这么大的事,一时有些着急。


    “可有去大荒泽找过?”


    平岩村离大荒泽极近,村中时有牲畜走丢,有胆大的村民会前往大荒泽边缘地带寻找,运气好能够寻回,运气不好,那就可能是被野兽叼走了。


    男人懊恼:“哪里的话,好好的姑娘,怎么会跑进那些鬼地方去,更何况有村中男丁日夜守着,人也不见了,怎么会是跑丢。”


    交谈间,男人为他们打开了祠堂内间的门。


    屋里摆着五六套桌椅,年轻淳朴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


    许是封闭的环境会让她们更有安全感,祠堂的窗户紧闭,用厚厚的布帘遮住了光线,少女们就借着桌上昏黄的烛光做女工。


    村正和他老婆坐在旁边,神情不安。


    众人瞧见他们进来,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男人走上前扶起了村正,林暄雾几人拿出自己的玉牌。


    “久等了。”


    村正摆手,招呼他们坐下:“辛苦小道长们长途跋涉了。”


    林暄雾颔首:“村正客气了。情况我们都知晓,夜晚可以叫村民们回去睡觉了,我们三个来守祠堂。”


    村正抹了把脸,堆满褶子的面颊上写满疲惫。


    “好,好,麻烦几位道长了。”


    村长带着人出去了,林暄雾几人点了一下人数,关上了内间的门。


    迟霁在门上贴了一道符:“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找吃的。”


    微生望看了眼外面天色,正午阳气盛,便放下心了。


    几人用能够探测煞气的仙铃在屋中布下结界,开始守株待兔。


    傍晚,整个平岩村笼罩在一阵雾霾之中。


    微生望守在祠堂门口,手上揪着道侣红线,另一端延伸到屋内。


    他正出神,就见一道佝偻人影穿过重重雾障,来到祠堂外。


    微生望惊觉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眼看来人缓缓拨开厚雾,现出真容。


    那是一位衣着繁杂华丽的耄耋老人,她苍老的面容掩盖在漆黑兜帽之下,手上端了个不大不小的托盘,上面放着十余个小茶盏。


    待老人走近,她头上的兜帽自行消失,斑驳的油彩在她脸颊上勾勒出神秘诡谲的图案,微生望没有在她身上觉察到威胁,任由她靠近。


    “苍陵山来的年轻修士。”老人眼眸眯起,嗓音低沉厚重。


    微生冷道:“你是何人。”


    老人咧开嘴,咯咯地笑了:“我是平岩村的‘神官’。”


    她语气怪异,有一种故作慈祥的滑稽感,微生望不自觉皱眉,下一刻,利刃出鞘:“祠堂重地,闲人免进。”


    “神官”不顾他的威胁,一步一步靠近,她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泰然自若,显然没有将微生望此人放在眼里。


    就在微生望将要上前攻击时,祠堂的大门打开了。


    一群少女挤在门口,往这个方向张望,在看见“神官”的身影时,她们将手放在胸前齐齐行礼,恭敬道:“神官婆婆。”


    林暄雾和迟霁跟在她们身后出来,迟霁心疼地抚摸自己贴在大门上的符咒,却发现灵符的下摆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灼烧痕迹。


    他当即面色大变,对伙伴急道:“有邪魔来了!”


    林暄雾脚下一动,启动了先前悄悄布下的驱魔法阵,却并没有见到有所谓邪魔现身。


    微生望回头:“怎么回事?”


    林暄雾沉着脸:“我们之中混进了一只修为不低的邪魔。”


    微生望凌厉的目光放在“神官”身上,下一刻,他的配剑“觅神”架在了老人身上。


    少女们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来哀求道:“仙长,请不要伤害神官婆婆!她不是坏人!”


    “婆婆是平岩村的守村人,她寿元将近了,不可能是邪魔!”


    她们着急,那神官却纹丝不动,面上还是那副怪异的神态,死死盯着微生望。


    林暄雾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近神官,空气静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少女们面色煞白,一边沉浸在邪魔靠近的恐慌中,一边担忧神官的安危。


    待林暄雾走近,他先是拍拍微生望的肩膀,示意他将佩剑收回,一边放出灵识,感应着祠堂周遭邪魔气息何在。


    “她不是邪魔,但……”他沉吟,话音却戛然而止。


    下一刻,众人便看到一条红白相间,一看便知毒性之烈的细小毒蛇,飞快地从林暄雾袖中钻出,几息之下便缠绕到神官脖颈上,金黄的竖瞳闪烁着阴寒目光,它亮出毒牙,淬了剧毒的尖刺距离老人的皮肤只差毫厘。


    众人大惊失色,微生面色一凛:“这是蝮虺?”


    迟霁也走上前:“已经绝迹的上古毒蛇,蝮虺?”


    林暄雾按住他悄悄伸进灵囊,想要取出暗器的右手,低声道:“他是我的契兽,安心。”


    浮笛盘在神官肩上,斯斯吐信,林暄雾会心,向伙伴灵台传音:“此人身上有恶龙气息。”


    还未等三人反应,那群跪在地上的少女便开始磕头,带着哭腔道:“求各位高抬贵手!”


    “放过神官婆婆吧!”


    林暄雾没理会她们,他对上神官的双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神官丝毫不害怕自己身上的毒蛇,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笑:“我来给她们……送符水啊。”


    林暄雾伸手,从托盘里隔空取来一个茶盏。


    如神官所说,杯子里装着清澈的水,杯底却沉淀着被烧成灰烬的符纸,甚至还能闻到绘制符纸所用畜血的腥味。


    林暄雾用灵力探查,确实是辟邪驱魔所用的普通符咒。


    他轻哼一声:“你身上没有丝毫灵力,这样的符发挥不了作用,你回去吧。”


    他上前,盯着神官的目光将茶盏放回了托盘,然后伸手,让浮笛回到他的手上。


    神官转身离开的前一秒,眼睛仍旧死死盯着林暄雾。


    他抿唇,抬手布下笼罩整个祠堂的结界,让堵在门口的少女们回了里屋。


    三人在厅中席地而坐,祠堂中摆放的诸多牌位在此刻显得诡谲异常。


    迟霁将方才撕下来的符纸放到林暄雾手上,忧心:“此符确是因邪魔而燃烧。”


    林暄雾点头:“只不过,那邪魔洞察力非凡,在察觉到符咒燃烧的一瞬间便将自己的气息尽数封印。”


    比起这个,微生望对那条蛇更感兴趣:“暄雾,蝮虺一族已于百年前绝迹,你的契兽……”


    林暄雾抬手放出了浮笛,此时的浮笛已经变成了手臂粗细,他一路从林暄雾的腰身缠到肩膀,头颅与他平齐,亦是带着好奇地观察迟、望二人。


    先前林暄雾从不许他在人前现身,今日他在神官身上感受到了龙族的气息,于灵台中躁动不安,林暄雾这才放他出来。


    迟霁被他毒得要命的夸张配色惊得轻叫一声:“啊!暄雾他怎么一下长这么大了!”


    林暄雾将蛇缩小了一些,安慰道:“他可以随意变化的,真身大概有蛟龙那么大。”


    蛇骄傲昂首。


    微生盯着浮笛的额头看:“暄雾,这只蝮虺将要化蛟了。”


    “小爷本来就是……唔唔!”林暄雾捏住了蛇的嘴。


    迟霁浑身颤抖,一把揪住微生的衣袖;“他!他他还能说话!”


    微生顿了顿,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衣袖:“精怪本身就有灵智,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林暄雾笑道:“他有五百年修为了,是灵兽。”


    妖兽有凶兽灵兽之分,灵兽是吸食天地精华得道修行,而凶兽则是掠夺其他生灵的血肉修为,类似于修士中的魔修。


    这还没完,下一刻,浮笛变成人形,坐到了三人中间。


    迟霁两眼一黑,倒在了微生身上。


    “……”微生镇定道;“他怕蛇,没见过世面,见谅。”


    浮笛摆摆手:“害,这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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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龙沼幻境


    一炷香后, 迟霁悠悠转醒。


    微生和林暄雾正在讨论“龙神”的怪异之处,微生把他揽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肩膀上。


    他甫一睁开眼, 就看见那条蛇精拿着地图, 认真地讲什么地方分布了什么样的凶兽。


    迟霁压制住鸡皮疙瘩,直起身。


    微生望见他苏醒,将他推开,兀自坐到一边。


    迟霁身体一僵, 面色有些苍白,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林暄雾看在眼里,却不好开口。


    “大荒泽中凶兽肆虐,但却从未听说过有龙族出没。”浮笛手指着天域地图的东端:“因为真龙生性高傲,只居住在祖荫之地——妖神释尘诞生的不动山。”


    平岩村祸乱有“龙神”娶亲,但万年来天地间能称“神”者只有三,天地间第一位神明, 镜泽上神, 龙族出身的妖神释尘, 以及一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神,扶澜。


    凡人修者飞升只能为仙, 世间真神寥寥, 所谓“龙神”,怕是自大之称。


    林暄雾心下有数:“这龙神从未现身,只在梦境中作乱,只要守好灵台,不落入幻境之中,便能有化解之法。”


    浮笛点头应和道:“暄雾说得不错,那神官身上的气息恐怕就与平岩村祸乱有关, 我嗅到她身上阳寿已尽,此刻操控身体的是不是所谓龙神还不好说,但肯定不是人。”


    迟霁一阵后怕:“幸好当时微生没有动手,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林暄雾抬手,一个娇小的茶盏就放在了他手上,几人一愣。


    “那神官带来的符水?你不是还给她了么?”迟霁从他手中拿起茶盏,见其中液体没有变化。


    林暄雾勾起唇角:“哪儿有那么轻易,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符水。”


    迟霁将鼻子凑近杯口轻轻闻了闻,还没闻出什么,林暄雾便赶忙将茶盏收回去:“傻子,这水有问题!”


    迟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到一阵晕眩,缓了好一会。


    微生冷着脸,替他点了清明穴,目光森然:“什么东西都敢乱闻,长没长脑子?”


    迟霁狠声道:“你凭什么管我?”


    林暄雾在两人吵起来之前硬生生插嘴:“好啦好啦,这水中符纸确实是普通驱魔符,但用来冲符的水却是取自魔沼,对修者,有惑人心智,引人入幻境的功效,但对没有修为的凡人却只会致使昏迷。”


    “先前平岩村的女子哪怕彻夜不眠,也会被卷入幻境,参加‘龙神’的迎亲,恐怕就是这杯符水的缘故。”林暄雾将茶盏捏碎,液体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淌,被他用灵力烘干。


    他用惊春的剑柄在大荒泽地图上圈画:“据我所知,大荒泽内有这般魔沼的地方,只有两处。”


    迟霁道:“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我们往这两处探寻,就能寻到‘龙神’的线索?”


    林暄雾点头:“是这样的,不过当务之急……”


    他看向祠堂紧闭的窗户,沉声道:“今夜,会有雨么?”


    迟霁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姑娘们今日没喝符水,应该不会被入梦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


    还是下雨了。


    浮笛回到了林暄雾的灵台,彼时林暄雾正在接替微生轮流守夜,他捏着布条细细擦剑,放下布条的下一刻,屋中的煞气仙铃发疯般齐齐响起!


    林暄雾一惊,下一刻,惊春出鞘,他高声喊;“来了!”


    意料之外的,他的两位伙伴并没有回答,林暄雾猛然回头望去,就见微生望与迟霁靠坐在墙角,双目紧闭,眉间微蹙,印堂发黑,笼罩着一股黑气。


    他瞳孔震颤,扔出去两张明净识海的符咒,然而符咒打在二人眉心,丝毫不起作用。


    就连灵台里的浮笛都没有任何动静……


    等等,灵台?


    林暄雾多番尝试,发现——他灵台被封,无法再使用灵力了。


    仙铃急促的响声响彻整个祠堂,但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林暄雾大喝:“何方妖魔,还不现身!”


    惊春剑一阵嗡鸣,从他手中飞离,径直刺破祠堂的大门,没入来人的胸膛。


    天地静谧,仙铃停止了响动。


    下一刻,他用灵力布下的百余颗镇魔仙铃,齐齐碎裂,落在了祠堂蒙尘地板之上。


    林暄雾一愣。


    “嗬嗬……嗬嗬嗬嗬……”一阵嘶哑嘲哳的笑声响起,惊春飞回了林暄雾身边。


    他握着剑,一步步踏出房门。


    他布下的结界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林暄雾冷声道:“神官。”


    “嗬嗬!”周身没有灵力的神官几个瞬移,竟然冲破了结界,直直站在了他面前。


    林暄雾抬手,惊春刺进神官心口。


    她却像没有痛觉一般,不顾身上流出的腥臭血液,盯着惊春一步步走向他。


    林暄雾灵台被封,神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急速衰弱,他干脆利落地拔出惊春,再次刺向神官,却在剑刃将要入体的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


    “……”


    这是哪里?


    “怀洌,怀洌?”


    程颐之双手背在身后,焦急地在床边踱步,药山长老坐在床头,替床上昏睡的人把脉。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就是去秘境杀了两只凶兽吗?怎么会伤成这样?”


    药山长老摸摸胡须:“没受伤,神识也完好,灵台未受损,但不知为何,迟迟不醒。”


    程颐之急性子,上前把他拉开,自己握着钟怀洌的手替他输送灵气,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紧张。


    钟怀洌苏醒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师、师尊?”他的语调有些颤抖。


    程颐之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一巴掌拍在钟怀洌肩膀上:“臭小子!你吓死为师了!”


    钟怀洌喉咙一阵痒痛,干咳道:“咳咳!你……你要打死我啊?”


    程颐之赶紧给他端来一碗茶,扶起他,看着他把茶水喝下去。


    钟怀洌放下茶盏,四处张望,目光落在药山长老的身上。


    药山长老把程颐之顶开,坐到他旁边,捏着他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和蔼道:“怀洌啊,你这趟辛苦了,往后可一定要小心。”


    “嗯,没什么大事了,好好休息哦。”药山长老挥手留下几颗滋补的丹药,瞪了一眼程颐之,埋怨道:“都怪你,人怀洌好好在山中待着,你非叫人去那吃人的地方跑,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有你受的。”


    程颐之不乐意,哪怕刚才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是他:“你这老东西怎么说话呢?为师是为了锻炼他……”


    药山长老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梧塘:“谁能有你老。”


    “啧。”程颐之双手叉腰,看向愣神的钟怀洌:“发什么呆呢?”


    钟怀洌回神,眼神还有些呆滞:“药山长老……”


    他还活着?


    他没把话说全,程颐之以为自己听漏了:“药山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吗?”


    钟怀洌垂下眼,捏紧手中的茶杯。


    对哦,药山长老还好好的。


    我这是怎么了?


    他闭上眼,眉头紧皱,总觉得……他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呢……


    程颐之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嘀咕道:“你这小子……”


    话也不说全。


    徒儿从秘境回来之后怪怪的,程宗主摸不着头脑,习惯性从灵囊掏出两枚铜币,闭上眼原地起卦。


    钟怀洌不知何时,又睡过去了。


    半晌,程颐之睁开双眼,一片清明。


    他手中用来卜卦的铜钱应声破碎,他随手将它们捏成齑粉,目光放在床头柜上静静躺着的惊春。


    惊春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发出一阵嗡鸣。


    程颐之走过去,拿起惊春。


    利刃出鞘,但……


    惊春的剑刃断裂,缺失部分,不知所踪-


    “阿霁啊!”迟鸿风重重叹气,扭过头去,恨铁不成钢。


    堂下跪着的青衣少年脊背笔直,一身傲骨宁折不弯,他梗着脖子宣布:“苍陵山已经录取我了,你们不同意也没用!”


    他身后站着的少年一脚踹在他肩上,大声道:“阿霁,你怎么同父亲说话的!”


    迟霁被踹得往前扑了一下,他回头,红着眼看向将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兄长:“阿兄,你打我?”


    迟霖那一脚是没有收力的,哪怕面前是他疼爱的幼弟。


    他同父亲一样,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咱们极隐楼是哪里不好,你非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苍陵山求学!你知不知道,那里……”


    “够了!”主位上半头白发的迟宗主狠狠抹了一把脸,满眼沧桑无处可藏,他一锤定音:“……阿霖,把你弟弟带回房,禁足一月。”


    迟霁急了:“为什么!为什么啊阿爹,我半个月后就要去报道了……阿爹……阿兄你别拉我,阿爹……”


    他眼泪糊了满脸:“苍陵山到底哪里不好了,我只是想着,我若是能考上,定能给你们长脸……”


    迟霖一掌拍在他的后颈。


    迟霁昏睡过去之前,只听见他阿兄在他耳边低喃:“阿霁啊,极隐楼有阿兄,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过好一辈子,阿兄养着你……”


    ……


    “啪——”


    长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随即重重砸在皮肉之上。


    “……”微生望跪坐在殿中,生生受下,连一丝呻·吟都未吐出。


    还未等他喘过气,下一鞭便狠狠落下,他闭上眼,失去颜色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执鞭的长老冷哼一声:“少主,还有五鞭,你可要好好受着!”


    “啪——”


    “第一鞭,责你身为宗门少主,不思进取,玩物丧志!”


    微生望捏紧拳头。


    “第二鞭,责你纵容宗主享乐,未尽监督之责!”


    “哈……”微生望想起那抹恶心的身影,泄出一声冷笑。


    “第三鞭,责你擅自离宗……”


    “第四鞭,责你擅闯剑山夺宝……”


    “……第五鞭!责你,生而为人!”


    长老阴寒的声音在微生望耳边循环播放,他的后背血肉模糊,面色苍白,额头挂满汗珠,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弯起唇角。


    他睁开森寒的双眼,猛然回身,抓住离开他皮肉的长鞭,盯着长老看疯子般的目光大笑道:“……再来。”


    我生为人该责。


    我生为人……该责。


    微生望笑得停不下来,他握住鞭子猛地抽动,生生将鞭子从长老手中拽出来。


    “……再来一百鞭,将我打成一滩没有灵脉的烂肉!”他阴森的目光死死盯着长老:“然后把微生寒从临潇殿里拽出来,告诉他!”


    “他生了我,就该给我陪葬!”——


    作者有话说:你们三个当中有三个是小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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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执念破障


    “滴答……滴答……”


    水牢内腥臭难闻, 光鲜亮丽的内门弟子垂着头,打开其中一间牢门,随后恭敬道:“少主, 惩罚结束了。”


    一秒, 两秒。


    弟子抬起眼,目光放在水牢中央。


    “……来人、来人!”弟子面色大变,连滚带爬跑出了水牢。


    “少主!少主越狱了!”


    临潇宗上下大乱。


    而他们慌忙寻找的少主,此刻正在临潇大殿中, 将剑架在宗主身上。


    微生寒方才还畅游温柔乡,猝然被利剑架在脖子上,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微生望将他扯下床,眼神冰冷,厌恶地看着眼前之人□□的恶心□□,冷笑:“别来无恙啊……父亲。”


    微生寒勉强扯出一丝笑;“阿望啊,你还愿意叫我父亲……”


    他认出了自己颈侧摆放的利剑,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晦暗:“为父听闻你去了剑冢, 想必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觅神剑吧……”


    微生望将利刃更近一分, 微生寒的颈侧渗出血迹:“我不是来同你叙旧的。”


    微生寒干笑,但没等他说话, 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


    “……你、你做了什么?!”他面色惊恐, 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滑落在地,只有一双眼睛能够活动。


    微生望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觅神离手,径直刺向床帐里偷听许久的侍女。


    微生寒怒斥:“你干什么!微生望!住手!”


    微生望抬手召回佩剑,慢慢蹲到微生寒面前。


    他伸出左手,指尖亮出一根淬着寒光的银针。


    微生寒瞳孔微缩:“……极隐楼,你是如何学会飞针的?”


    微生望没说话, 微生寒语无伦次道:“是不是迟家的小儿子?我就知道!你们……”


    银针扎进了微生寒的眼球。


    “嗬……啊——!”微生寒剧痛难忍,但却无法活动,只能任由那针扎进眼眶之中,痛苦高喊。


    微生望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上这烂人面露痛苦,他轻声道:“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父亲啊,我给你两个选择。”微生拔出银针,站起身在殿中漫步。


    “一,你今日去死,从此我是宗主。”他丢下手上沾了恶心液体的针,用衣摆擦干净手,轻轻地抚摸大殿中央的宝座。


    微生寒尖声道:“你敢弑父?!”


    “第二……从此做个废人,听我的话,我留你一条命。”


    微生寒的眼眶止不住血,语气虚弱:“你这个……逆子!”


    微生望歪头,眼里已经失去了清明:“……好吵。”


    他才不想做宗主呢,他还要去苍陵山求道,和……阿霁一起。


    阿霁……


    微生望猛地顿住。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双目发黑,捂着头痛苦哀嚎。


    阿霁……阿霁……


    他忘记了什么?


    他在这里做什么?


    微生望的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揪着头发,头痛欲裂。


    他松开颤抖的手指,将他们放到自己面前,努力去瞧,一根一根掰开来看。


    “没有!没有……我的东西呢?”


    微生望眼神迷茫,脑海里乱作一团,唯有两个字不断放大,不停闪回。


    “阿霁……”我的阿霁呢?


    他近乎失明,只抓住手边的长剑,捏紧了,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左手无名指根处,轻轻划下一道红痕。


    他指根的血痕慢慢延长,滴落在地。


    仿佛过了一万年。


    微生望喉间挤出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捂着眼睛,仰头大笑。


    指根的血痕,成了一条蜿蜒绵长,不知尽头的红线。


    “我来找你了。”


    微生望跪坐在地,握住长剑,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抹了脖子-


    与此同时,大荒泽深处,龙沼。


    先前在平岩村伏击林暄雾几人的“神官”匍匐在地,向上首复命。


    高座的“龙神”支着额头,闻言“嗯”一声,不再动作。


    神官往前匍匐一段,恭敬道:“属下斗胆……”


    “龙神”睁开眼,红色竖瞳转动,整个头颅掩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


    他哼笑一声,抬手从自己眉间捻出一滴血珠,扔给殿下跪着的人。


    神官见到血珠,犹如哈巴狗见了肉骨头,喉间压抑不住的兴奋嘶吼。


    就在她要将血珠放进口中的一瞬间,地下宫殿的石门大开,一阵阴风吹灭了殿内的所有烛火。


    “龙神”猛然站起身,面色阴鸷。


    一道沉稳的脚步自门外响起,强大的气场使得本就不甚结实的石殿开始有坍塌之势。


    “龙神”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将兜帽往下拽了拽,抬手召唤出一对大刀,准备应敌。


    “本尊还道是谁……”低沉华丽的嗓音响起,于殿中形成回音,狠狠砸在“龙神”心口。


    年轻俊美的妖皇负手而来,神态自若,宛若闲庭信步。


    连峥轻笑:“原来是本尊的……叔父。”


    他抬手便将神官手中的血珠捏到手里,看向那滴血,话却是对着“龙神”说:“要不是你取出了这滴魂血,侄儿怕是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你呢。”


    那神官失了魂血就跟着失了神志,嘶吼一声便向连峥扑去,想要弄死眼前抢走她口粮的东西。


    连峥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只轻轻一笑。


    那神官命丧当场,心口失了一块。


    “龙神”喘着粗气:“侄儿大驾光临,叔父有失远迎啊。”


    连峥踏着神官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宝座,调笑道:“好说,叔父盘踞大荒泽多年,想必屯了不少宝贝?”


    “龙神”咬牙,召出一座金银山:“侄儿随意取用。”


    连峥挥袖将东西全部收入囊中,步伐却未停止,他一边上台阶,一边假模假样地叙旧:“一别多年,叔父过得怎么样啊?”


    “侄儿听闻,那小山村接连有多名少女失踪,有‘龙神娶亲’的美名呢。”连峥走到了“龙神”面前。


    “龙神”额角渗出汗珠,盯着连峥的威压勉强挤出笑意:“都是些消遣罢了,以侄儿妖皇之尊,想必不会同叔父争夺吧?”


    连峥哼笑道:“叔父可误会侄儿了,侄儿前来,可不是为了此事。”


    他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宝座上,终于给了“龙神”一个正眼。


    “只是一日前,我有三个友人在那村子失了踪迹,这便想着,刚好有个……亲戚,在这里。”


    他架起二郎腿,歪头道:“所以来找你了啊。”


    连峥随手从宝座上抠下一块碧绿的晶石,放在眼前赏玩。


    “‘龙神娶亲’……”连峥嗤笑:“好威风啊。”


    他变了脸色,将手中的宝石捏碎,阴冷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叔父”。


    “说起来,叔父是不是有一件旧物放在侄儿这里?”


    “龙神”被他的变脸惊得胆颤,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一双拳头紧了又紧。


    他没说话,连峥自顾自地抬手,一个箱子落在他面前,横杠在两人之间。


    “龙神”的瞳色一瞬间变得血红,他扑上去打开箱子——


    里面全都是一对对,被生生斩断的龙角。


    那些龙角的根部还残留着龙血,失去了所有光泽。


    “龙神”颈侧的鳞片因激动而翕张,他正要将手伸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被宝座上的连峥隔空捏住了脖子。


    “连啸,早知你如今能有这般害人的造化,本尊当年就该直接砍了你的脖子。”连峥用厌恶地眼神看向他,彻底撕破了虚无的脸皮。


    连啸不假思索地抬手挥刀,想要挣脱束缚,连峥的手很稳,不容他撼动分毫。


    半晌,连啸的脸被掐得青紫,连峥稍稍松了一点力,他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将连啸的龙角从箱中取出。


    他又变了脸色,笑得人畜无害,像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自己的叔父:“叔父啊,仔细看看,这对是你的龙角吧?”


    连啸说不出话,却在看到龙角的一瞬间从喉中挤出声响。


    连峥看看龙角,又看看他,挥手掀开了他的兜帽。


    黑龙缺失龙角的额头暴露在空气中,连啸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滔天恨意。


    “啧……”连峥笑:“真丑。”


    他松开掐住连啸脖颈的手,走下王座,蹲在黑龙面前。


    冷声道:“那三个修士,现在在何处?”


    连啸“嗬嗬”地笑:“侄儿在说什么,叔父听不懂啊……”


    连峥耐心地等他笑完,轻声问道:“叔父确定吗?”


    然而没等连啸回答,他手掌一合,当着连啸的面捏爆了一只龙角。


    连啸目眦欲裂,扑过去抢另一只龙角:“住手!住手!”


    连峥站起身,后退两步,再次问道:“本尊再问一遍,那三个修士,现在在何处?”


    他作势合拢手掌,看着连啸涨红的脸。


    “……就在龙沼之中!”连啸粗声道。


    连峥察觉到他并未撒谎,满意点头:“不错。”


    连啸看着属于他的那只龙角慢慢飞向他,兴奋得浑身颤抖。


    只要他拿回龙角,恢复真龙的身份,就一定能重新夺回不动山!夺回妖皇之位!


    他满心期待地伸出双手——


    然后那只龙角就在他的面前,生生裂开。


    “呀……”连峥轻声道:“方才太用力,好像不小心捏碎了,对不起啊叔父。”


    “啊——”连啸捧着碎成一堆的龙角,痛苦地嘶吼。


    连峥烦躁地闭眼:“真吵。”


    不要妨碍他去找毓翎。


    于是下一刻,宝剑逐寒漆黑的剑刃便从连啸的胸腔穿过。


    “叔父啊,时隔多年,逐寒再次出鞘……”


    “你可以安息了。”——


    作者有话说:疯疯的,我喜欢[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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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深陷幻境


    “阿霁。”


    “……阿霁。”


    迟霁听到, 悠远时空外,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他慢慢睁开眼,不知为何, 眼角留下一行清泪。


    是谁?


    是谁叫我。


    ……我是谁?


    “你是迟霁, 是苍陵山新生代最顶尖的剑修,是极隐楼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子,是我的……道侣。”


    迟霁,剑修, 小公子。


    ……道侣。


    迟霁轻声道:“你是我的道侣?”


    那道悠远沉稳的声音笃定道:“是,你是我的道侣。”


    “阿霁,你该醒来了。”


    于是迟霁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熟悉的卧房。


    他下了床,却在将要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猛然顿住。


    “……”迟霁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颅。


    “什么小公子嘛,分明是个只知享乐, 全靠父兄庇佑的酒囊饭袋!”


    “就是就是, 废柴, 丧门星!”


    “听说他娘亲就是因为生他才死的,真是个克亲克友的煞星!”


    “煞星!废物!”


    ……


    再抬起头时, 泪水已经打湿了他整张脸。


    迟霁被淹没在谩骂声中, 他拿开已经捧不住泪水的双手,愣愣道:“他们说的是我。”


    “……我是煞星。”


    “我不配活着,我活着没有任何作用。”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站起身挪步走向床头。


    那里放着一把匕首。


    “阿霁,迟霁,你别动。”识海中的那道声音听上去焦急无比,对比他冰冷的音色显得十分突兀。


    迟霁站在原地不动了。


    那自称他道侣的人循循善诱:“阿霁, 你不要迷失在幻境中,你听我说。”


    我听着。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需要清醒过来。”


    好,怎么做。


    “阿霁……你低头,看一下自己的右手。”


    迟霁举起手,放到了眼前。


    他有些发愣,捻起无名指根上的那缕红线。


    “……这是什么。”


    那道声音说;“这是我们的道侣结,看到了吗?他的另一端连着我。”


    看到了。


    道侣结。


    迟霁就这样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捧着的红线被泪水浸湿。


    他喉间溢出哽咽:“微生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他大哭一场,微生望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他要靠自己。


    迟霁放下道侣结,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把匕首。


    他扑过去,握住匕首,坚定道:“你等等,我这就来了。”-


    又是一年冬日,苍陵山披上了白色棉衣。


    钟怀洌趴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打瞌睡,一只手没撑稳,他的鼻梁差点砸在石桌上。


    钟少宫主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挺翘的鼻梁:“吓死我了。”


    “臭小子,别一天死不死的,懂不懂什么叫避谶!”他师尊程颐之的声音自院外响起。


    自从三年前他从某个秘境回来,昏迷不醒过后,他师尊便变得格外信奉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钟怀洌翻了个白眼:“不懂,你从不教我卜卦相关的东西,我懂个屁。”


    程颐之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怎么说话呢!”


    “因果轮回是刻在天道命盘里的东西,修真者本就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更要慎重!慎重!”程颐之揪着他的耳朵,不知第几次,在他耳边说这句话。


    钟怀洌听过便丢到脑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兴致勃勃地把程颐之拉到屋里:“师尊啊!”


    程颐之揉揉耳朵,没好气道:“你小子又憋了什么坏招?”


    钟怀洌扭捏道:“哎呀!我开春便要及冠了,师尊就没有什么要指示的?”


    程颐之抽回手:“……你想要什么啊?”


    钟怀洌嬉皮笑脸地掏出惊春:“三年前你就说要补,拖了三年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我的及冠礼肯定能收到好多宝贝,你帮我找找惊春的原材料嘛!”


    三年前他从秘境回来后苏醒,就见惊春不知为何断了一截,他可心疼坏了。什么深海寒铁昆山白玉全都用过了,都是没撑过一个时辰便被惊春吸收,根本续不上。


    程颐之抓抓头发:“为师尽量吧,惊春这样的仙品修补起来肯定是有难度的嘛。”


    钟怀洌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不乐意了:“什么嘛,惊春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一把剑,如何就补不了?”


    “而且你们老是挂在嘴边的,什么我出生时一老道所赠,不是,你们把我当傻子吗?”


    钟怀洌冷笑:“你们怎么不说,惊春是我出生时嘴巴里含着的?”


    程颐之:“……”


    他的逆徒接着道:“惊春又不是什么补天石,若真是,我现在就化凡入世,寻我的绛珠仙草去!”


    程颐之招架不住,只能摆手道;“好好好,行行行,为师给你找东西补就是了!”


    钟怀洌变脸速度极快,听了这句话又嬉皮笑脸了:“徒儿谢过师尊!”


    程颐之把他的逆徒赶去了后山,自己坐在静室中唉声叹气。


    罢了,哄小孩罢了,毕竟及冠礼过后……


    无论如何,为惊春续剑一事怕是要食言了-


    与此同时,大荒泽龙沼。


    迟霁捏着衣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暄雾他怎么还不醒啊?”


    微生望道:“这幻境邪门,稍有不慎,灵识便会被吞噬,如果不是现世有格外牵挂之事,我也要陷在里面了。”


    迟霁好奇道:“是你把我叫醒的,那你是怎么醒的?什么格外牵挂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微生望沉默不语,转移话题道:“自你苏醒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假设我们是同时陷入幻境,他恐怕有危险了。”


    “……”迟霁蹲下身,再次往林暄雾体内注入灵力。


    他们在祠堂昏迷之后便陷入幻境,再醒来便到了这个鬼地方,四周全是沼泽,他们三人被分别放在三个祭台之上。


    这里想必就是暄雾提到过的,疑似“龙神”所在之地,那神官带来的符水便是取自脚下沼泽。


    迟霁感到一阵恶心,忽然又想起来:“我们并未喝下符水,怎么会陷入昏迷呢?”


    微生望沉吟片刻,点出了问题所在:“在喝下符水之前,那些女子也曾集体陷入幻境。”


    所以,不是符水的缘故。


    迟霁脑中灵光一闪:“微生!是不是……雾障?”


    “不错。”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下一刻,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落在石台之上。


    二人一惊,妖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妖皇陛下。”


    连峥没空再理他们,他蹲下身查看林暄雾的情况,脸色不太好看。


    迟霁注意到,妖皇的手上还沾了血迹。


    他缩了缩脖子,悄悄拉住了微生望的衣袖。


    微生望愣了愣,然后迟疑地伸手,握住了他。


    迟霁瞳孔放大,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连峥探查完林暄雾的情况后站起身,他浑身戾气,迟望二人被他周身的气压镇住,不敢随意活动。


    空气静谧。


    连峥深吸一口气,抬手从昏睡之人的灵台中拎出了某样东西。


    “!”浮笛骤然被掐住七寸,艰难道:“你怎么能唤出我!”


    连峥冷笑:“契兽也是兽。”


    妖族共主对世间万兽有着天然的威慑力和支配权。


    他面色阴翳,看向浮笛的眼神阴冷无比:“你身为契兽,便是如此护主的?”


    “当日本尊见毓翎正在兴头上,所以留你一命,可你终究还是护不住他,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浮笛咬牙,这条臭龙发什么疯!


    “我还未化蛟,体内灵力有限,何况他被那雾障封掉了灵台,召不出我!”他勉强道。


    连峥动动手指,掀掉他一块逆鳞,浮笛发出痛苦的声音,控制不住身形,变成了蛟龙大小,几乎要挤满整个石台。


    连峥冷冷看着,轻嗤:“废物。”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浮笛自小便是暴脾气,除了蛇山那次,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痛喊道:“灵兽认主会被压制实力,有本事你去给别人当契兽试试?!”


    克不死你!


    连峥捏着他那片逆鳞,随手扔在地上,闻言再次冷笑:“你以为本尊不想吗?”


    妖族共主想给人当契兽?


    浮笛败了。


    他蜷缩在地上打滚,逆鳞连通心脉,这一下差点没给他痛死。


    连峥抬手召出一个木箱,扔到浮笛跟前,没什么情绪:“全都吃下去。”


    浮笛惊恐道:“你把我毒死,他也会重伤的!”


    连峥皱眉,掀开了箱子。


    石台上包括浮笛在内的三人全都脸色大变,原因无他,那箱子里装的竟全都是龙角!


    煞星啊!浮笛心中呐喊。


    他要是吃了这些,不得爆体而亡啊!


    哪怕龙角对他来说诱惑力极大,吸收一对怕是能直接突破瓶颈化蛟,再吃两对有望化龙,但是全都吃下去,他这五百年妖身根本就承受不住。


    浮笛咽了口唾沫:“三对……五对!”


    连峥沉默不语,抬手从里面拿出十支龙角,扔到他面前,然后转头看向微生望和迟霁:“你们吃不吃。”


    二人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不从,分别从箱子里拿了一对出来。


    连峥颔首,然后把剩下的都扔进了周围的沼泽。


    正在狼吞虎咽的浮笛一阵肉疼,暴殄天物啊!


    早知道全要了,留着慢慢吃!


    迟霁拿了至宝,没问原由,不过显然他们是沾了暄雾的光,他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留给暄雾吗?”


    连峥蹲下身,瞬间收拢了周身煞气,他掏出丝帕擦干净手,然后轻轻抚摸昏睡之人的脸颊。


    “他有更好的,这些东西……”


    “太脏。”——


    作者有话说:连峥脾气好是小钟对他最大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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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一直焦虑数据,所以我删几天晋江哇,直到写完这一卷的存稿再下回来[狗头叼玫瑰]点个收藏助力小作者存稿箱繁殖[好的]


    第29章 不见神道


    天域试炼过后, 钟怀洌毫无意外地斩获了天榜第一。


    临近及冠礼,钟怀洌忙碌了起来,他先是从苍陵山结业回到天域第一仙门遥欢宫, 又开始从父亲钟成裕手中慢慢接手了遥欢宫事务。


    钟成裕欣慰地拍怕他的肩头, 承诺及冠之后比便将宫主之位传授于他,等着看他将镜海天域发扬光大。


    彼时钟怀洌信誓旦旦,可内心却不知为何,觉得缺失了一块。


    这样的感觉, 三年来他时常出现,难免心烦意乱。


    “到底是忘了什么……”他喃喃。


    一日,程颐之将他叫回了苍陵山。


    将要踏入华安居东院时,半空蔓延的黑沉死气令钟怀洌面色大变。


    ——那是有人寿元将尽的征兆。


    钟怀洌踉跄着推开院门,就见程颐之站在房门之前,目光慈和,神情沉静。


    他的印堂发黑, 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死气。


    钟怀洌拖着灌铅似的双脚一步步走近师尊, 难掩哽咽:“……师尊, 怎么会突然——”


    程颐之扶住他的肩膀,收起了往日的不着调;“不突然, 这是命盘所定, 你师尊寿元将近了。”


    他将钟怀洌拉进了房门,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盒子,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你总怪为师藏私,总是不愿意将占卜之法交给你。”


    他当着钟怀洌的面将盒子打开,里头用来卜卦的龟甲铜钱棉线等等缠在一处。


    “你悄悄买的那些卜卦书籍回去记得扔了,今日为师便将这门看家本领交给你。”


    程颐之让钟怀洌伸出手,扔了两枚铜钱到他手心。


    钟怀洌用另一只手抹掉眼角的泪花:“好, 你教,我便学。”


    程颐之大笑道:“好!但你须知!”


    “为师年少时将占卜之事当做家常便饭,因此损耗了寿元,为保全你,我今日给你立个规矩。”


    钟怀洌将眼神放到他发黑的印堂,感受到他的灵台正在渐渐涣散,如今每一句话,都算得上是遗言。


    程颐之竖起三根手指:“我要你发下毒誓。”


    钟怀洌跪到他面前,手指苍天发下毒誓。


    “卜卦之术,你一生只能使用五次,”


    钟怀洌叩首,坚定点头;“弟子听令。”


    “好,现在,你该知道一样东西。”程颐之抬手,惊春剑飞到他的手上。


    钟怀洌想起程颐之要为他补剑的承诺,再次红了眼。


    程颐之将他从地上扶起,将惊春递到他面前:“为师说过,要替惊春续剑,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但怀洌,你的人生不该停在此处。”


    钟怀洌被他威严沉稳的眼神盯穿了心口,抬起手接过惊春。


    在手指触碰到惊春剑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尘封的那道禁制,轰然间炸开!


    天地失色,此间幻境开始崩塌。


    钟怀洌……林暄雾眼中诸多画面闪过,他的眼泪早就在不自觉间淌满了脸颊。


    大荒泽,天魔,遥欢宫,及冠礼……


    惊春剑断,幽魂无处可依,飘零百年。


    转而又是东宫,朝堂,镜海天域。


    苍陵山千级石阶烙印在他眼底。


    “扑通”,他双腿无力,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的脸庞不断闪回变换,在“钟怀洌”和“林暄雾”之间跳转。


    “大荒泽……天魔……是我害死了师尊,是我害死了父亲——”他口中喃喃,已然疯魔。


    这是他最大的执念。


    “我是谁……我是谁!”他偶然瞥到自己倒映在地板上的面容,颤抖的手指抚上脸颊,抓出一道道血痕。


    程颐之阖眼,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一阵清光。


    跪伏在地上的人,最终定格在“林暄雾”的那张脸上,勉强找回了一丝神志。


    他踉跄起身,抓住程颐之的手臂:“师尊!不要燃烧元神!”


    程颐之见他神志尚未清明,裹挟着本源之力的话音狠狠砸在林暄雾耳膜:“你是林暄雾,也是钟怀洌。”


    “或者说——他们,都不是你。”


    林暄雾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看着手中的惊春剑,喃喃;“都不是……我。”


    于是他的脸变得空白,五官尽失。


    程颐之看着,却不再说什么,只轻轻叹气:“三年,还是太久了,怀洌,你已生心魔。”-


    “暄雾怎么还不醒——”迟霁担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呼一声。


    但他不是反应最快的,连峥就跪坐在林暄雾身旁,最先发现了异常。


    林暄雾的灵台解封,但却不见纯澈灵力,只有一阵混乱不堪的神魂之力爆发而出,众人当即面色大变。


    连峥快速定住林暄雾的几个穴位,以保这股灵力不会扩散。


    正在冲击化蛟的浮笛浑身以一僵,嗓音带着颤:“他……他有心魔了!”


    幻境内。


    程颐之握住钟怀洌的肩膀;“我为你锻体,但只作用于神魂。”


    也就是说,他的神识会比身体抢先一步踏入锻体境界。


    程颐之的元神之力冲刷着钟怀洌的身体,他正在承受常人难忍的剧烈痛苦,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接拔剑死个干净。


    钟怀洌痛得失声。


    锻体之境,是为“锻身塑骨捏魂”,往后便不再是肉体凡胎。


    在往上的“修灵”之境,则是生剥神魂,超脱凡世之外修行仙法,寻找属于自己的飞升之道。


    程颐之用元神整整替他洗髓了一个时辰,整个人近乎溃散。


    钟怀洌锻体了,心魔被强制镇压,五官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慌忙过去架起虚弱的程颐之:“师尊!”


    程颐之抬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放心吧,不管为师怎么作,命盘上写我多久死,我就是多久死。”


    怪不得他能如此挥霍元神之力,于是钟怀洌焦急问道:“那你是多久死?”


    没等程颐之回答,他就自顾自道:“及冠礼……及冠礼还早,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师尊……师尊!”


    你不会死了对不对?


    程颐之摇头,击碎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半个时辰后。”


    钟怀洌如遭雷轰:“……为什么,你明明是在及冠礼上死的!”


    程颐之爬起来,没好气道:“你以为为师为何要限制你使用卦术,为师在幻境中的这三年卜卦近百次,损耗了寿元。”


    钟怀洌的泪水夺眶而出;“师尊……”


    程颐之推开他的头:“行了别着急哭,你师尊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怎么一点经验都没有!”


    “……”


    “何况这里本就是你的心魔幻境,为师只不过是一缕灵识罢了。”程颐之宽慰道。


    钟怀洌哭着骂他:“不会安慰你就不要安慰人!”


    程颐之无奈道:“臭小子,我看谁受得了你的烂脾气。”


    “……”钟怀洌忽然意味不明道;“你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你还有一个关门弟子吧?”


    程颐之颇有兴致:“什么样的人能入为师的法眼?说来听听。”


    钟怀洌道:“妖族少主,半妖连峥。”


    他将和连峥的孽缘一段不落地跟程颐之抖了个干净,程颐之感叹道:“没想到为师有生之年还能当你这臭小子的爱情引路人啊。”


    钟怀洌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什么鬼,此人居心叵测,且不说他身为妖族共主的中立立场,就说他抓到把柄后几次三番试探于我,他能……”


    程颐之摆手:“打住打住,懒得听。”


    “徒儿啊,你听为师说哈,此人想杀你的概率为三成。”


    钟怀洌点头;“我就说……”


    “但他想做你道侣的概率是九成。”程颐之严肃道。


    钟怀洌不说话了。


    程颐之欣慰道:“不错不错,怀洌的人生大事有望,为师甚感慰藉,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钟怀洌埋着头,遮掩自己通红的双眼。


    程颐之从自己眉心取出一团光点,放到了钟怀洌额头。


    “这是为师多年学识所化的一缕神魂。”他说:“为师没空一句句教你了,一切还需你自行参悟。”


    钟怀洌咬牙,跪在地上,给这位与他亦师亦友亦父的长者连叩三首。


    程颐之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弭,他笑:“怀洌,你出师了。”


    钟怀洌心想,他怎么会伤心呢?


    他该感到幸运才对,毕竟这一次,他多了告别的机会。


    程颐之靠坐在木椅上,半边躯体随风散去,他似有所感,偏头看向窗外那一束红梅。


    一片花瓣随之飘落,程颐之轻叹,声音开始变得悠远又模糊:“走吧,怀洌。”


    “去寻属于你的道。”


    一直到程颐之整个人消散于天地,钟怀洌都未有动作。


    原因无他,许是幻境崩塌得差不多了,他身上被程颐之元神压制的心魔,再也掩盖不住。


    他颤抖着手,去抓木椅上那片梅花,再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五官。


    他低声道:“师尊,徒儿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面颊上属于双眼的皮肉开始渗出血泪,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坑。


    惊春出鞘,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痛觉,竟然就这样垂着脑袋,将地上的血坑当做明镜,用锋利的断刃在脸上一点点刻画。


    只是他雕刻出来的双眼,是闭着的。


    “不见众生疾苦。”


    “不见后路陡峭,不见往事沉疴……”


    他不悲不喜,整个人散发着平静的癫狂,满地蜿蜒的鲜红像是一地红梅,将他围住。


    形成了一座坟墓。


    幻境骤然崩塌,他跪在满地鲜血当中,失血力竭而亡。


    “——唯见,滔天血仇。”——


    作者有话说:各位看官点点收藏留留评论呀[哈哈大笑]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做法)(跳大神)(围炉转圈)(上香)(做法)(做法)(念咒)(旋转)(摇铃)(跳大神)(低声吟唱)(摇铃)(甩旗)(点火)(做法)(摇铃)(念咒)


    第30章 命数天定


    地上沉睡的少年身侧弥漫着浓厚的黑色雾气, 却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连峥面色一沉。


    迟霁察觉道那股黑气并不是消失,气息犹存,只是回到了林暄雾的身体当中。


    少年悄然睁开的双眼黯淡无神, 瞳孔涣散, 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迟霁小小地惊呼一声,一旁正在化蛟的浮笛一边打滚一边痛呼:“他的灵台混乱不堪,有碎裂之兆……”


    连峥抬手挥开虚空,一手遮住林暄雾的眼睛, 一手扔下一块小巧精致的令牌,抱着人踏入裂缝。


    只留下一句话;“人我带回不动山,你化蛟后带着令牌来找。”


    迟霁二人扑过去阻拦时,空间裂缝正好合拢。


    迟霁着急道:“他把暄雾带走做什么?会不会出事……”


    微生望召剑,站上去对他伸手:“我们也去不动山。”


    一旁的浮笛甩掉额头上因蛟角长成将皮肉顶破的鲜血,咬牙道:“再等等我……一个时辰,我们一起去。”


    他身上的蛇鳞正在脱落,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蛟的坚硬鳞片。


    没有令牌, 他们也进不了不动山的门, 迟霁微生望对视一眼,原地盘腿坐下, 拿出了连峥给他们的龙角开始吸收。


    他们同为玄级中期, 吸收天地至宝后双双来到了玄级巅峰,半步锻体。


    与此同时,不动山。


    妖皇寝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门口的侍卫眼睁睁看着妖皇陛下怀中抱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浊气的少年,径直走向了床榻。


    妖皇面色冷峻,下颌紧绷,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侍从们愣在原地, 甚至忘了行礼。


    连峥小心翼翼地将林暄雾放在榻上,传音术覆盖了整个不动山。


    “各族医药长老速速前往本尊寝殿。”


    半炷香后,数十位衣着各异的妖族药手在寝殿门口站定,大门打开,其中肆虐的浊气令人咂舌。


    “这是……魔气?”一身紫袍的丹药圣手惊呼。


    妖皇陛下的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进来。”


    众人踏入房门,浊气又重几分,他们还未看清床上躺着的是何许人也,就被妖皇的两句话砸了个头昏脑涨:“能够治好他的,赏左护法之位,黄金万两,龙角一对。”


    左护法!和青龙一脉长子对列的护法之位!


    若是能得陛下赏识登上护法之位,岂不是能振兴部族,成为龙族之下第一妖族?


    妖族药师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往日自负倨傲的山羊一族长老忙上前道:“回禀陛下,这位道友身上魔气深重,请让下官为他服下我亲手炼制的归元丹。”


    归元丹算得上是至宝,能够清正灵力稳定灵台,只不过不同修为的丹师所炼制出的丹药效果不同。


    此丹正巧契合林暄雾此时的状态,连峥挥手让他上前,在山羊长老将要把丹药喂进林暄雾口中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语气轻蔑:“等等!这样的丹药对他不会起作用,反而加剧灵台衰竭。”


    山羊闻言动作一顿,正要怒斥反驳,是谁阻止他山羊一族崛起!


    唯有连峥,面色大变,他没有丝毫迟疑地跪在地上行大礼,恭敬道:“弟子……拜见师尊!”


    众长老不明所以,见陛下跪拜,便也跟着跪拜,神色各异。


    陛下的师尊?


    ……那不就是,死了百年有余的苍陵山宗主!


    那道声音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只呵呵一笑;“你便是我在现世收的二徒弟吧?快起来,你师兄再拖就真没救了。”


    连峥依言起身,坐在榻上等待师尊指示。


    有长老压低颤抖的声音:“师……师兄?那不就是——”


    连峥余光一瞥,殿中登时安静下来,他淡淡道:“下去吧。”


    众长老只好退下,在踏出寝殿大门时,目露迷茫。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丹鹤长老看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看看大殿。


    只是没等他看清,殿门猛地关上,众长老不敢触怒妖皇,便也一头雾水地离去了。


    殿中只余二人……和一个形态不明的程颐之。


    连峥迟疑道;“师尊,您……”


    是人是鬼?


    程颐之道;“莫慌,为师只是一缕诞生于心魔幻境的灵识。”


    “先不说这个了,你须知,你师兄已生心魔。”


    连峥没问程颐之为何知晓他与林暄雾的事,点头道:“徒儿知晓,要如何才能破除魔障?”


    程颐之没有形态,连峥却仿佛看到了他和蔼却威严的面孔;“怀洌曾深陷龙沼幻境,此幻境霸道凶险,颇有几分魔族风范。”


    “幻境会将人元神困于肉胎,让人回到自己心中最想念,痛恨,或执念之地,被困之人会反复经历自己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事,若是迷失,幻境蜕变成心魔。”


    “破解之法唯有,找回属于自己的神志,然后破坏肉身,释放元神。”


    程颐之轻叹道:“怀洌他在幻境中度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但那却是他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一段时光。”


    连峥嗓音干涩:“不该如此。”


    程颐之却否定;“命数如此。”


    “三年之期一过,便是他的死劫,为师在他初入幻境时便算出生门,只是三年来,我一次次占卜,询问怀洌破除幻境之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死路。”


    一片不知来处的红梅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昏睡少年的胸口,绽放出一道金芒。


    程颐之的声音悠远而绵长:“为师在幻境中占卜透支了寿元,便趁着消散之际,用元神强行为他的神识锻体,破开生路。”


    “可时间还是太久了,他已然沉迷,生出了心魔。”


    连峥看向少年沉静苍白的侧脸:“……所以,他是带着心魔出来的。”


    程颐之沉默片刻,一道光幕徐徐在连峥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


    画面中是连峥那苦思百年的明媚脸庞,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但下一刻,他顿住了。


    画中之人属于钟怀洌的五官慢慢褪去,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涂抹修改,变成了另一张他同样熟知的面颊。


    ——林暄雾。


    但随即,这两种面孔就在少年的脸颊上不断变换,闪回,交织。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本该长着澄净双眸的地方却是流出一行血泪。


    连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泪珠垂落。


    就像画面中一直流到地上的血泪那般。


    画中的少年拿出那把名动天域的惊春剑——断的。他垂着头,将地上的血泊当成镜子,用锋利的剑刃一点点在自己空白的脸上雕刻,雕出一双紧闭的双眼,血红怪异的鼻子,嘴唇。


    他口中喃喃;“不见众生疾苦,不见前路陡峭。”


    连峥忽然不敢再看下去,却又不舍得不看。


    少年的一字一句,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不见往事沉疴,唯见,滔天血仇。”


    少年将自己困在这座鲜血打造的坟茔之中,失血而死,因此破境。


    光幕骤然消失,程颐之低沉的声音响起;“……旁人是怀着希望,将身躯毁坏,元神归位,而他——”


    却是在愧疚与悔恨中折磨自己,带着心魔痛苦死去。


    连峥的泪在不觉间已经在下颌堆积,稍有动作便会坠落。


    他抬手抹去,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榻上少年的脸颊。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那瓣红梅开始慢慢失去光泽,程颐之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能够解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红梅开始瓦解消散,程颐之苦笑:“我只是一缕残魂,被他强行带到现世,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听好了。”


    “天道因果无法更改,我会用尽全力为他封印.心魔,但他执意复仇,命中恐再有死劫,但……”


    红梅无风自动,飘起又跌落,最终落在林暄雾身旁的惊春剑柄上。


    “因果如此,既然他要复仇,那便让他去吧,仇恨泯灭后,心魔自消。”


    在花瓣与惊春剑融合的最后一刻,连峥听到他师尊说:“……我答应过为他续剑,但食言了,若是你愿意,便代劳吧。”-


    林暄雾苏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床幔。


    他先是一愣:“我在哪里?”


    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离开了幻境。”


    他保留了幻境中的所有记忆,包括程颐之为他燃烧元神强行锻体,也包括心魔附体,他五官尽褪,然后发疯将自己割面,流血而死。


    林暄雾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在了脸上,在感觉到五官仍在时悄悄松了一口气,想必心魔在他苏醒后已然消退。


    他随即顺势将手臂盖在脸上,抿着苍白的唇瓣发呆。


    ……师尊又在他面前死了一回。


    这样的认知令他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幻境中的三年时光对他来说是恩赐还是劫难。


    亦或是,两者皆有。


    他平复了很久,才将手臂挪开,然后接着盯着深色床帐看,仿佛能看出花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猛地爬起来,茫然望向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他像往常一样往床榻边摸索,却没有摸到惊春剑,当即面色一凛。


    下床穿鞋一气呵成,林暄雾先是在这异常空旷的卧房内四处查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他走到门前,试着将门推开。


    谁料这个过程通畅无比,门很轻易就被他推开,林暄雾眨眨眼,走出了门。


    然后被门口杵着的两位大神吓了一跳。


    那是两只年纪不大的龙族,在见到他后愤愤垂着头,大气不敢喘,只恭敬道:“尊上。”


    “……”林暄雾不管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都没有被人这么叫过。


    尊上这个称呼,听上去感觉年纪很大的样子。


    他没回答,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盯着那两条小龙的龙角看。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用笃定的语气道;“这里是不动山。”


    “你们陛下呢?”——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表白了[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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