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花被寒风卷着,扑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嘉靖正沉浸在“浙江改桑田”的兴奋中,突然起身走向殿门,伸手便将厚重的殿门推开。
刺骨的风雪瞬间涌入,他身上宽松的道袍被风吹得向后飘起,猎猎作响。
“哎呦!主子当心着凉!”
吕芳连忙跑过来,伸手就要关门。
嘉靖却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
“朕可不是你们那副娇弱身子,这点风雪算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殿外的雪地上。
雪地里跪着几个太监,最前面那人双手高举托盘,托盘上垫着金黄色的锦缎,锦缎中央放着一枚硕大的玉章,在雪光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嘉靖眼睛一亮,语气里满是期待:
“是福王妃那边的消息?”
举托盘的太监连忙高声回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皇上大喜!老天爷给圣朝降喜了,福王妃诞下皇孙,是位小王爷!”
“好!好!好!”
嘉靖连说三个“好”,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吕芳赶紧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托盘,转身跪在嘉靖面前,高举托盘道:
“主子大喜!贺喜主子喜得皇孙!”
殿内的内阁阁员、司礼监太监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叩首,齐声高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孙诞世,圣朝永固!”
整个大殿瞬间被喜悦笼罩,之前的争执与紧张荡然无存。
可没人敢忽略一个关键。
嘉靖有两个儿子,长子永王是太子,却一直没有子嗣。
幼子福王虽年幼,如今却先诞下了皇孙。
这意味着,未来的储位之争,从这一刻起,变得扑朔迷离。
就在众人还在叩拜时,嘉靖突然抬手,将右手伸进左手袖袍中,竟从里面抓出一把冬枣。
每颗冬枣都有樱桃拳头大小,红彤彤的格外喜人,他随手便放在了托盘上。
紧接着,他又将左手伸进右手道袍里,抓出几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栗子,也一并放在托盘上。
殿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满是惊异。
谁也没想到,嘉靖宽大的道袍里,竟还藏着这些东西,这番“神出鬼没”的操作,倒让这位修道的帝王多了几分烟火气。
嘉靖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笑得更欢了:
“冬枣寓意‘早立根基’,栗子寓意‘利国利民’,把这些赏给福王妃和皇孙,也算朕的一点心意。”
“陛下圣明!”
众人再次叩首。
至于后续的赏赐,嘉靖没再多说。
如此大事,必然要召集礼部、宗人府商议,定国公爵、赏金银布帛,这些都是后话。
但所有人都清楚,福王因这一个皇孙,地位瞬间水涨船高,而太子永王的处境,则变得微妙起来。
沈狱刚从锦衣卫那里得知“浙江农田改桑田”的消息,脸上便笼上一层愁容,连手中的酒杯都没了兴致端起。
李守成看他神色不对,忍不住问道:
“沈哥,这改桑田的事,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
沈狱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你记住,要是有人跟你谈事,只把好处说尽,却绝口不提风险和成本,要么是他自己被忽悠了,要么他就是想忽悠你。”
李守成出身商户,对农事民生本就不熟悉,听这话更疑惑了:
“可桑田产的生丝能卖钱,朝廷又说了按农田标准征税,百姓既能多赚钱,又不用多缴税,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啊?而且从外省调粮,也不至于饿肚子…………”
没等沈狱开口,一旁的李默先接了话,语气沉稳:
“关键不在‘赚钱’,在‘吃饭’,粮食能直接填肚子,生丝能吗?百姓心里最看重的,从来都是‘能不能吃饱’。”
他顿了顿,掰着指头分析:
“要是风调雨顺,外省的粮食能按时运到,百姓卖了生丝换粮食,日子或许能过。可一旦遇上天灾----比如去年那样的旱涝,外省自己都缺粮,哪还有余粮调给浙江?到时候生丝卖不出去,手里又没存粮,可不是要饿死人?”
李守成皱起眉,还是有些不服气:
“可生丝能换更多粮食啊,就算灾年,总能找到商人换吧?”
“商人?”
沈狱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忘了商人逐利的本性?灾年粮食紧缺,物以稀为贵,到时候是你求着商人换粮,还是商人求着你换丝?”
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
“真到了那时候,商人手里握着余粮,只会把粮价抬到天上去,生丝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还不如一把野菜值钱----毕竟生丝不能当饭吃,可粮食能救命。到时候百姓拿了生丝,换不到粮,哭都没地方哭。”
李守成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凝重:
“这么说,这改桑田的主意,其实是个坏主意?”
“不仅是坏,还藏着大隐患。”
沈狱点头,语气更沉,
“严嵩只说‘多产丝、多赚钱’,却没说‘粮从哪来、灾年怎么办’。他要的是国库充盈,要的是讨好皇上,至于浙江百姓会不会饿肚子,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
李默也跟着补充:
“而且还有一层,浙江的良田都改了桑田,以后粮食全靠外省调运,要是哪天朝廷因为战事、天灾断了调粮,或者严党把调粮的银子贪了,浙江立马就会出乱子。到时候流民四起,绝对要大乱。”
院子里的炭火渐渐弱了,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
沈狱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妈的,对了,浙江还有倭寇没有荡平的,浙江一出事,胡宗宪后方不稳,东南局势就完蛋了。”
李守成坐在一旁,越想越心惊。
他之前只看到“赚钱”的表面,却没看透背后藏着的民生危机,若真按严嵩的主意办,浙江百姓怕是要掉进“看着有钱、实则饿肚子”的坑里。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
李守成攥紧拳头,语气急切,
“要不要把这些隐患报上去?至少让皇上知道这里面的风险!”
沈狱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
“现在报上去有用吗?皇上正想着靠生丝贸易填国库,严嵩又把好处说得天衣无缝,咱们这个时候泼冷水,只会被当成‘阻挠新政’,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