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青石板院坝上,风裹着晨起的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两拨人马间剑拔弩张的戾气。
江彬的锦衣卫与卢忠的人手像两列对峙的兵阵,双方呼吸都带着紧绷的力道。
这是江彬与卢忠在淮安的第一次正面碰面,没有官场的寒暄客套,只有赤裸裸的气势交锋。
江彬身着飞鱼服,腰间佩剑的穗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对面的卢忠。
卢忠则斜倚着廊柱,手指摩挲着袖口暗纹,嘴角勾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意,半点不肯示弱。
两人就这么站着,无形的气场在空气中碰撞,连院角的麻雀都不敢落下,只在远处枝桠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此地的压抑。
“海正找不到,你的脑袋第一个掉。”
卢忠终于先开口,他推开廊柱,一步步走向江彬,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声响,直到两人距离不足一尺,才停下脚步,手指狠狠戳向江彬的胸口。
江彬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卢忠踉跄着后退半步,他咬牙切齿地回怼:
“老子的脑袋要不要,轮不到你这小人置喙!你以为你能摘干净?现在海正没了,你卢忠也得跟着我一起掉脑袋!”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怒目而视,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溅。
江彬身后的锦衣卫统领悄悄往前挪了半步,手按在刀柄上,只要江彬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冲上去。
卢忠的下属也不含糊,几人围成半圈,将卢忠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盯着对面。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江彬与卢忠却同时顿住。
他们都清楚,海正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此刻内讧,无异于自寻死路。
“搜!去屋里搜!把每一寸地方都给我翻过来!”
江彬突然扯着嗓子下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查!仔细查!连瓦片缝都别放过!”
卢忠也立刻对下属下令,语气同样急促。
这一次,双方没有争执谁先谁后。
江彬的人率先冲进海正居住的正房,卢忠的人紧随其后,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此刻竟出奇地默契。
他们都怕对方藏私,更怕漏掉关键线索,只能亲自上阵,半点不敢懈怠。
正房里瞬间乱作一团:
锦衣卫们搬开八仙桌,用匕首敲击着桌腿与桌面,听着是否有空洞的声响。
有人爬上房梁,伸手摸着梁上的灰尘,检查是否有暗格。
还有人蹲在地上,用手指抠着地砖的缝隙,试图找出松动的砖块。
卢忠的下属则翻查着海正的行李,衣物被一件件抖开,书籍被一页页翻开,连砚台都被倒扣过来,查看底部是否有玄机。
“大人!沈狱的书案不对劲!”
一名锦衣卫突然喊道。众人围过去,只见书案的抽屉底部,有一道细微的缝隙,用匕首撬开后,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是被人清理过。
“这抽屉肯定藏过东西,就是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江彬皱着眉,刚要说话,又有下属从偏房跑来:
“大人!偏房的床底下有动静!”
江彬与卢忠对视一眼,连忙快步冲向偏房。
那是沈狱之前居住的房间,自从沈狱几日前移走后,就一直空着。
此刻,房间中央的木床被人整个挪到了墙角,原本放床的位置,地面上盖着一块与地砖颜色相近的木板,木板边缘嵌着几块从周围地面抠下来的青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异样。
“谁让你们挪床的?”
江彬扭头问驿站的小吏,语气带着压迫感。
小吏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摆手:
“不是小的们挪的!我们早上来送水,还看见床在原位,刚才搜查的时候,才发现床被挪走了…………这房间一直锁着,钥匙只有驿站总管和之前的沈百户有啊!”
“沈狱?!”
江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转身,指着卢忠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沈狱可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现在搞出这么个地洞,是不是你们俩串通好的,把海正藏起来了?!”
卢忠也愣住了。
他确实提拔过他,但那是为了恶心你呢。
可他根本不知道沈狱的去向,更别提串通藏人。
但气势上不能输,他立刻上前一步,与江彬对峙:
“什么叫我提拔的?沈狱最早是在你手下当小旗官,是你想搞死他!现在出了事,你倒想往我身上推责任?”
两人又吵了几句,却没争出任何结果。
这时,几名锦衣卫已经找来撬棍,将木板撬开。
底下赫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地洞,洞口宽约三尺,足够一个人弯腰钻进去,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许霉味。
“大人,让小的下去看看!”
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主动请命,他腰间系上绳索,手里拿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钻进地洞。
其余人则在洞口守着,手里的火把将洞口照亮,连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绳索突然晃动了三下。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众人连忙将那名锦衣卫拉上来,只见他脸上、身上都沾着泥土,火把也只剩下半截,眼神里满是凝重。
“怎么样?地洞通向哪里?有没有发现海大人的踪迹?”
江彬急忙问道。
锦衣卫喘了口气,才缓缓开口:
“大人,这地洞挖得很深,里面有不少岔路,走了约莫五十步,前面就塌了,土块堆得老高,根本过不去,不过小的在塌掉的地方,发现了几块布料碎片,看着像是官服上的,还有一个玉佩,上面刻着‘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几片深蓝色的绸缎碎片。
江彬接过玉佩,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确实刻着一个“天下为公”字,正是海正常戴的那块!
绸缎碎片的材质,也与海正身上穿的官服一致!
“肯定是海正被人从这里带走了!”
卢忠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地洞虽然塌了,但从岔路的走向来看,应该是往西延伸的,西边是城郊,有不少废弃的土地庙和窑厂,说不定海正就被藏在那里!”
江彬点了点头,也不再与卢忠争执,立刻对下属下令:
“留下一个人在驿站守着,看好这个地洞,不许任何人靠近!其他人跟我走,往西搜!重点查废弃的土地庙、窑厂,还有树林里的山洞,一定要找到海正!”
卢忠也立刻做出决定。
他的人手本就不多,与其分一半查王直的内应,不如全扑在找海正上。
毕竟“查内应”的功劳再大,也比不上保住脑袋重要。
他对着下属道:
“别查关口账册了,所有人跟我去城西,分成五组,逐街逐巷地搜,遇到可疑人员,直接扣下!”
两拨人马很快撤出驿站,原本喧闹的院子瞬间变得冷清,只剩下那名被留下放哨的锦衣卫,孤零零地站在洞口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