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铺的仓库里堆着小山似的粗盐与精盐,白花花的盐粒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可除了这些寻常货物,再没半点与伪盐引相关的踪迹。
沈狱的目光扫过货架,最终落在了掌柜房的木柜上。
那里锁着近十年的账本,码得整整齐齐,封面用红漆写着年份,透着几分刻意的规整。
“都抬走。”
沈狱没多废话,对着锦衣卫扬了扬下巴。
几个锦衣卫立刻上前,撬开锁扣,将一摞摞账本塞进木箱,足足装了十几箱才作罢。
掌柜的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不敢阻拦,只能看着账本被抬出盐铺。
那可是李家盐铺十年的收支明细,若是被查出问题,他这掌柜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带着十几箱账本回到驿馆时,天已擦黑。
海正闻讯赶来,看着堆在院子里的木箱,眉头皱得更紧:
“这么多账本,怎么查?”
沈狱也犯了难。
他出身行伍,舞刀弄枪还行,看账本就像看天书。
王二牛凑在木箱旁翻了两页,只觉得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看得头晕眼花,干脆缩到一旁。
李默虽识文断字,能看懂账目,可十几箱账本堆在眼前,单靠他一个人,怕是看到明年都查不完。
“官府的算账先生倒是能用,可咱们刚到淮安,不知道谁可信。”
海正摸着胡须,语气里满是无奈,
“从外面请,又怕被盐商收买,查不出实情。”
沈狱沉默片刻,忽然眼前一亮:
“有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道,
“去淮安城里的商铺,不管是盐铺、布庄还是粮店,每家都让他们出一两个算账先生,小铺子出一个,大铺子出两个,半个时辰内,必须到驿馆集合!”
锦衣卫们领命而去,沈狱则站在驿馆门口等着。
然后各个商铺都出现了这一幕。
“大人,小的店里就一个算账先生,要是被您调走了,生意就没法做了,求您高抬贵手…………”
“少废话。”
锦衣卫哪管这些,举起刀鞘就往掌柜背上敲去,
“沈大人有令,谁敢违抗,就是妨碍查案!”
有的锦衣卫下手轻,只让掌柜疼得龇牙咧嘴。
有的下手重,一棍子下去,掌柜直接瘫倒在地,得让人抬着才能走。
这一顿威慑下来,再没人敢求情,只能乖乖把算账先生交了出来。
不过两个时辰,驿馆的院子里就挤满了算账先生,足足有数百人。
淮安本就是商贾云集之地,大小商铺星罗棋布,凑齐这些人竟毫不费力。
沈狱看着眼前的人群,清了清嗓子:
“今日请诸位来,是要查李家盐铺的账本,所有人分成两拨,分别在东西两个院子,不许交流,不许私藏账本,只需要粗略核对收支,把有异常的地方标出来,若是查出关键线索,朝廷有赏,若是敢弄虚作假,按妨碍查案论处!”
算账先生们不敢怠慢,立刻分好队伍,捧着账本开始核对。
驿馆的东西两院灯火通明,算盘声“噼啪”作响,彻夜不绝。
沈狱和海正轮流巡查,防止有人私相授受,王二牛和李默则守在门口,盯着进出的人,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飞进去。
这一查就是三天。
第三天傍晚,负责核对的算账先生们终于交出了结果。
十几箱账本翻了个遍,最大的问题竟出在李家盐铺的掌柜身上。
那老掌柜借着职务之便,十年间足足贪污了三千二百两白银,把盐价虚报,将差额揣进了自己腰包,还在采购盐斤时以次充好,从中牟利。
“就这?”
沈狱看着查出来的结果,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要查的是伪盐引案,是能牵扯出江彬、撼动两淮盐市的大线索,结果只查出个掌柜贪污的小事,这对查案毫无帮助,反而白白浪费了三天时间。
沈狱刚把查账结果报给海正,江彬就踩着点进了驿馆,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语气却藏着刺:
“海大人,沈百户这几日可是把淮安搅得沸沸扬扬啊,强行征调数百算账先生,还对商铺动粗,现在城里的商户都在抱怨,连几位州府官员都递了折子,说沈百户滥用职权,恐会激起民情,耽误查案进度啊。”
沈狱站在一旁,脸色平静,心里却清楚江彬是来挑事的。
他没辩解,只是等着海正开口。
毕竟江彬说的并非全是虚言,这几日强行征调账房先生,确实闹得不少商户怨声载道,连淮安府的通判都私下找过海正,隐晦地表达了不满。
海正放下手里的奏折,目光扫过江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指挥,沈百户此举虽有不妥,却是为了尽快查清李家账目,早日揪出伪盐引的线索,如今盐案悬而未决,拖延一日,就可能让更多伪盐引流入市面,让幕后之人多一分喘息之机,比起‘民情’,查清盐案、还两淮盐市一个清明,才是首要之事。”
江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连忙道:
“海大人说的是,只是沈百户的手段未免太过偏激,若是真激起民变,怕是…………”
“激不激民变,本官能判断。”
海正打断他,拿起桌上的查账记录,
“沈百户虽没从账目中找到伪盐引的直接证据,却查出了李家盐铺掌柜贪污的事实,至少证明李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未必不能找到突破口,况且,他征调账房先生,也是为了尽快核对账目,避免夜长梦多,这份效率,本官能看在眼里。”
江彬还想再说什么,海正却已转头看向沈狱,语气缓和了几分:
“沈狱,你这几日的做法虽急了些,但方向没错,查案本就不能墨守成规,若是事事顾虑,反倒会错失良机,接下来,你继续按你的节奏查,不必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不用怕得罪人,有本官在,没人能随意动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但你要记住,效率固然重要,却也不能滥伤无辜,下次再征调人手,尽量温和些,别真把商户逼到对立面,咱们要查的是盐商中的蛀虫,不是要与整个淮安商户为敌。”
沈狱心里一松,连忙躬身应道:
“属下谨记大人教诲!接下来定当注意方式,尽快查清线索,绝不耽误查案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