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谢芜应当立即离开,这绝非她该涉足之地。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梨汤和浸湿的书画。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密道机关复原时,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从幽深的通道内飘出,混合着微弱的光亮。
那香气……分明是她房中惯用的冷香。
好奇心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驱使着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敌不过内心的驱使,迈步踏入了密道。
通道内光线晦暗,仅靠墙壁上零星镶嵌的微弱萤石照明。
她小心翼翼地步步前行,却不慎被脚下略微不平的石板绊了一下,一声轻响,膝盖磕在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一阵钝痛传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出声,只能揉着痛处,更加谨慎地往里走。
密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木门。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
门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墙上、桌案上,甚至靠墙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摆满了画卷。
而每一幅画卷上,都是同一个人。
是她。
最初是稚龄女童,扎着双鬟,在梨花树下蹒跚学步。
稍大些,是豆蔻少女,于书房中执笔凝眉,侧影青涩。
再后来,笔触骤然成熟,画中人眉眼长开,变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或是在庭院中逗弄鸟儿,或是在灯下翻阅书卷,甚至有一幅,是她前些日子凭栏望月时,眉宇间带着轻愁的背影……
画功精湛,栩栩如生,仿佛作画之人已将她的模样刻入骨血,每一笔都倾注着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深情。
而那弥漫在室内的,正是她房中独有的“雪中春信”的冷香,在这里显得格外浓郁。
震惊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从未想过,玄千机竟会痴迷自己到这个地步。
这些画,跨越了岁月的长河,从小至今,几乎记录了她成长的痕迹,尤其是近期的这些,显然是他暗中观察所绘。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羞赧,以及一丝隐秘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慌意乱。
他如此关注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她知道了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冷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
她几乎是手脚冰凉地退出静室,小心地将木门恢复原状,又迅速退回书房,颤抖着手找到机关,将书架复位。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书架上,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他这样的情谊,自己无论拒绝与否,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
谢芜想不下去了,她正欲平复心情离开,书房的门却被推开,玄千机走了进来。
“阿芜?”见到她在此,玄千机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谢芜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我炖了梨汤,想给殿下送来润肺,结果不慎打翻了,弄湿了殿下的书画。”
她指了指桌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狼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千机目光扫过那些湿掉的宣纸,语气温和:“无妨,几幅字画而已,不打紧。”
他抬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脸色苍白,神情间带着一丝慌乱,不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谢芜连忙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担心弄坏了殿下的东西。”
玄千机待她如此之好,事事为她考量,连祖母都托付于她,她是否不该瞒着玄千机?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满室画像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本能地选择了退缩。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情必须止步。
否则日后他们两人之间也许只剩下沉默。
玄千机见她不愿多言,深邃的眸光微暗,却也没有再追问,只道:“这些让下人来收拾便是,你不必亲自动手。”
“是。”谢芜低应一声,便想告退。
“阿芜,”玄千机却出声唤住她。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找些话题,问了问祖母的饮食,又说了几句府中琐事,见谢芜虽然一一应答,但反应都有些心不在焉,远不如平日灵动,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书房格外的安静,谢芜忍不住地开口,“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先告退了。”
“等等。”
玄千机再次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谢芜,语气变得郑重了些:“过段时日,我需要南下扬州一趟,处理一些事务,归期未定,我离府期间,府中诸事,祖母那边,你也需要多费心帮忙照看打点。”
谢芜闻言,压下心中的纷乱,点头应承:“殿下放心,阿芜定当尽力,何况,照顾祖母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
见她答应,玄千机眼中闪过一丝慰藉。
他解下腰间随身佩戴的一柄古朴短剑,剑鞘上纹路暗沉,看似寻常,却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他将短剑递到谢芜面前:“此剑名‘秋水’,虽非神兵,却也锋利,可做防身之用,我不在时,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赠剑之举,含义深远。
谢芜看着那柄短剑,又抬眸看向玄千机眼中不容错辨的关切与信任,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她迟疑一瞬,终是伸手接过:“多谢殿下,阿芜会小心保管。”
手握微凉的剑鞘,她再次行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玄千机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最终落在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梨汤渍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
自此之后,秦王玄千机将南下扬州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
府中似乎也随着主人的即将离去而暗流涌动。
一些依附于其他势力的官僚,或许是觉得玄千机离京是个机会,时常借故前来,言语间多有试探,甚至不乏作威作福和刻意挑衅之举,虽不敢太过分,却也令人烦扰。
而玄千机忙于南下前的部署,常常不在府中,这些琐事大多由乔穆等人周旋应付。
更让谢芜有些心烦的是,不知为何,近日里,送往秦王府、指名邀约“吴姑娘”的请帖突然多了起来,皆是些京城贵女举办。
这些请帖纷至沓来,其背后用意,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