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将军一夜白头杀疯了》 第1章 哑奴 “没用的下贱哑奴!连件衣裳都洗不明白!” 冬日料峭。 谢芜衣着单薄跪在地上,冻的发黑的双手阻挡李嬷嬷胡乱砸来棍子,喉间发出“嗬嗬”的难听嗓音。 “砰!” 乱棍狠狠砸在她的背上,瞬间断裂。 李嬷嬷扔掉断棍,啐了她一口, “将军府养你是糟蹋米粮吗?莫不是仗着自己生下了小公子,就敢不把主母放在眼里了!” 后背爆开剧烈的疼痛,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化开,谢芜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身旁上好的云锦衣裙瘫在地上,被撕裂了几道口子。 这衣裙送来时,就已经是破烂模样了。 但她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家主母月茗抱着手炉,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她, “这是明尧从北疆特意差人给我捎来的上好衣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谢芜措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 明尧,秦明尧。 将军府的主人,亦是她祖父门下弟子,她曾经的未婚夫。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他一朝高中就娶她进门。 可他进京赶考,却得罪权贵,科举之路断绝。他愤而弃笔从戎,短短几年就立下赫赫战功,得封镇国大将军。 可那时谢家却不慎卷入党争,全家获罪,她求到秦明尧面前,男人却一反常态,竟要她入府为奴为婢。 祖母年迈多病,她不得已答应下来。在秦明尧迎娶异国公主月茗的那日,一顶小轿进来,成了秦明尧身下最低贱的……哑奴。 甚至,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哑巴了连耳朵都跟着聋了?” 李嬷嬷冷声讽刺道:“有些人就是贱骨头,死赖在将军府不肯走。就算你爬上了将军的床,生了个小崽子又怎么样?您瞧瞧,小公子认你吗?你依旧是将军府最下等的奴才!连府里的看门狗都不如!” 不! 谢芜摇头。 昀儿他……只是年纪还小,他还不懂事,只要昀儿长大,他总会认她! “公主!将军回府了!”有下人匆匆来报。 谢芜猛地拉回了思绪。 月茗惊喜的跨前几步,“真的?将军这次出征一年,总算是回来了!快,李嬷嬷,快让人去把将军的房间收拾好!” 她匆匆要前去迎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厌弃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谢芜:“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本公主滚下去!” 李嬷嬷抓起谢芜的头发就要将她拖下去,谢芜吃痛拼命挣扎起来。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玄甲亲卫手按长刀,携着凛凛寒威卷了进来。 尽头处,男人身着甲胄,在森严铁卫的簇拥下拾阶而上。 他身形高大,眉眼深邃,几缕垂下的发丝拂过他冷凝的面容,墨瞳漆黑,如深渊一般。 李嬷嬷急忙按着谢芜的头跪了下去。 谢芜抬眼看向男人,视线不受控制的粘在他身上。 可她唤了二十年的阿尧,此刻寒潭般的眼睛却只淡漠一扫,便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披风卷起冷风,剐的她脸颊生疼。 谢芜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轻轻颤栗着朝他行礼。 瞥见谢芜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模样,月茗眼中幽光一闪,笑着迎上前去: “将军出征在外,妾日日悬心,路途艰辛,将军一路辛苦了吧?” 她自然而然的解下他的披风,为他拂去肩上的灰尘。 秦明尧微微颔首,在正堂坐了下来。 “府中一切可好?” “有妾身在,将军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二人郎情妾意,谢芜像是被人遗弃的破败木偶般僵在原地。 “小贱人!还不快滚!”李嬷嬷咬着牙低声斥她。 谢芜仓皇的垂下头,下意识想要逃离这里,却没注意到外面风风火火冲过来的男童。 “父亲!父亲!你回来了——啊!!” “砰!” 谢芜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 她忍痛抬起头,却看见那五六岁的男童尖叫着朝石阶下栽去! 昀儿! 她脸色一变,整个人都扑过去,将男童抱在怀里,布满棍伤的后背却狠狠的撞在廊柱上! 剧痛传来,她眼前阵阵发黑,疼的几乎要晕死过去,却完全不顾自己,强忍疼痛去查看秦昀的情况! 刚才,有没有磕到他? “你这个不长眼的哑奴!竟然敢撞倒本公子!” 秦昀从她怀中爬起来,气急败坏的看着她。 正巧有仆婢为秦明尧奉来热茶,他顺手抄过,朝谢芜狠狠砸了下去。 “砰!” 周围一片死寂。 茶盏正中额头,滚烫的热水溅满全身,谢芜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头顶。 哑奴! 这两个字像一柄利剑,狠狠扎中了她的心房。 这是她亲生的骨血啊! 她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上一遭生下来的孩子,却用最低贱的两个字来称呼她! 秦昀仍嫌不够,叫下人拿来一根藤鞭,就要朝她身上招呼。 一只大手扼住了他。 秦明尧冷着脸,语带薄怒: “你是将军府的小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鞭挞奴婢,成何体统?” 秦昀仰着头委屈道:“父亲!是她撞倒我……” “闭嘴!” “将军这是做什么?”月茗笑着上前,将委屈的秦昀抱起来,“将军今日刚回来,不想着和昀儿叙父子之情,竟要为了一个哑奴苛责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听闻此话,谢芜目光殷殷,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男人却冷笑一声,“一个低贱的哑奴罢了,本将军何曾放在心上!” “我教训昀儿,是因为他是秦家的继承人,要时时牢记,不论何时,都不能失了身份。” 冰凉的话如淬了毒的利刃,又一次将谢芜千疮百孔的心扎的鲜血淋漓。 以前的秦明尧,会送给她初春的第一朵花,会带她骑马踏青山,坐船游星河,会在危险来临时,奋不顾身的挡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却满怀希望的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他一定会变回昔日笑容明亮的少年。 可如今? 谢芜低下了头。 从前和秦明尧的种种,温暖的,冰冷的,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最终定格在男人扫过来的冷漠墨瞳中。 原来,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 第2章 借腹生子的工具 月茗看着她惨无血色的脸,心中大快。 “李嬷嬷,把哑奴带下去!” 谢芜被连拖带拽的,扔进柴房关了一日一夜。 没有米,也没有水。 她蜷缩着身体,将脸埋进膝盖,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推开。 她昏昏沉沉的抬起头,看见月茗走进来的身影时,眼中微弱的亮光瞬间熄灭。 “怎么?” 月茗眼尾冷冷瞥着她, “你不会在等着将军来接你出去吧?呵!将军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哑奴,于他无关轻重。他又岂会在意你的死活呢!” “啪!” 李嬷嬷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小贱蹄子,见到主母连礼数都忘了吗?” 脸上火辣辣的疼,谢芜沉默着跪下来,额头磕在地砖上。 “啧,瞧这可怜见的。” 月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哑奴,本公主问你,你在将军府待了几年了?” 谢芜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神情麻木的仿若是一具空壳。 “呀,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巴!” “应该七年了吧。从本公主进府的第一天,你就在这里了。” 月茗掩唇轻笑,脸色陡然一变。 俯下身去,尖利的手指掐住了谢芜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 谢芜脸色苍白,额头红肿,双唇因久久未得润泽而干裂出血,形容狼狈。 “瞧瞧你这张脸,也算不上多美,你的身体难道就有奇妙之处?” 月茗五官扭曲,语气中是浓浓的嫉妒, “怎么就——能勾的将军日日在你房中流连不去?” 她是西月国的公主,当初在战场上对秦明尧一见钟情,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半条命,从此丧失了做母亲的能力。 可秦明尧将她娶回来,却从来不曾碰她,甚至新婚之夜都在和这个贱人纠缠! 谢芜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波澜。 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如果秦明尧不是对她还有余情,为何又要和她日日纠缠?虽然是以蛮横粗暴的姿态。 锋利的指甲在谢芜惨白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谢芜吃痛,喉间发出难听的“嘶嘶”声。 “你是不是以为将军对你还存有旧情?呵!蠢货!” 月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嘲讽,“那是因为大夫说,本公主的身体受了伤,难以有孕!而他身为镇国大将军,需要一个继承人!” “正巧,你那时恰好送上门来。” 谢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月茗,下意识的摇着头,直觉的想要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话。 月茗却偏不如她愿,红唇微启,字字淬毒,“所以,你不过是本公主不能生育之前,他用来借腹生子的工具罢了!”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人撕碎,谢芜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怪不得他每次来,都带着冰冷的酒气,粗暴又蛮横。 怪不得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他抱走交给月茗抚养。 怪不得…… 原来如此! 那她这些年屈辱、痛苦和卑微的等待,算得了什么?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着。 月茗欣赏着她崩溃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她松开钳制谢芜下颚的手,站直了身体。 “现在不同了。本公主的身体已经养好,很快就能为将军诞下尊贵的血脉。你……自然也就没用了。” 谢芜萎靡在地,双眼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不过……从今往后,你若再勾引将军同房,我就让你儿子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要以为靠这些下贱的伎俩能让将军回心转意!” 谢芜不可置信的看着月茗,她激动的比划着。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更何况,每次明明是秦明尧……强迫她。 “可他不是本公主的孩子!” 提起这事,月茗又怒上心头,这孩子当初就该死在娘胎里为好。 “你亲身遭受了多少苦痛,你最清楚,若不想那孩子同你这般……” 谢芜爬到月茗脚边上,手刚要抓住月茗的裙角却被一脚踢开。 辩解毫无用处,只能照做。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勾引将军了。】 月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转身离开了这逼仄的空间。 房门被重重阖上谢芜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寒气渗入伤痕。 她似是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谢芜变的比以前更沉默,也刻意避开了和秦明尧遇见的可能。 这日,她往前院时经过书房,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抽打声,以及秦昀的哭叫声: “我没错!我不认错!啊!” 谢芜心头一紧,昀儿这是犯错了? 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怎能视若无睹。犹豫着奔到窗檐下,正看到书房内秦昀小小的身体趴在板凳上,秦明尧手持一根竹板,面色冷峻。 “啪!啪!” 竹板落下的声音又快又准,“平白无故就责打仆役,我教你的规矩都记到哪里去了!” 谢芜揪紧了心脏,几欲冲进去阻拦。 “我没有错!那些下人该打!”秦昀哭着喊着,“谁让他们笑我!说我是哑奴生的贱种!我才不是!” 谢芜浑身血液凝固,死死咬住了下唇。 “住口!” 秦明尧厉声呵斥,扬起的竹板却再也落不下去。 “记住!你的母亲是公主,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子!旁人的一些胡言乱语,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谢芜的身体颤抖着,指甲扣进窗框的木头里,哪怕心已经死了,却依旧控制不住的抽疼。她转过身想离开,却不慎踢到了廊下的花盆,秦明尧的视线猛然扫过来。 “谁!” 谢芜脚步一僵,浑身绷紧。 秦明尧看到她,微微一怔,继而眉峰紧蹙,面覆寒霜。 “是你!你这个臭哑巴!” 秦昀却猛地从板凳上挣扎起来,完全不顾屁股上的疼痛,几步冲了过来。 他脸上没有一丝见到生母的喜悦,反而回想起了被人嘲笑的屈辱,将一切都迁怒到了谢芜的身上。 他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抄起书桌上沉重的笔洗狠狠的砸向她! 第3章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谁让你来这里的!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 谢芜根本来不及躲避。 她被笔洗砸了个正着,剧烈的痛楚自额头传来,却完全比不上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哑巴”。 这两个字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捅进了她早已被蹂躏的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痛的几乎无法呼吸,浑身力气被抽尽,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后面重重的栽去。 “阿芜!” 似乎有谁在唤她的名字。 雪花飘落下来,谢芜扯了扯唇角。 以前的阿芜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在这副躯壳里的,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哑奴。 谢芜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醒了?” 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传来,谢芜身体一僵,猛地转头,正看到秦明尧坐在桌前,正抬头来看她。 他怎么在这儿? 男人抄起桌上放着的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手往前一伸。 “喝了。” 谢芜看着他递过来的药碗,又抬眸看向他那张冷漠如冰的脸。 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昔日在窗外为她亲煎汤药的少年。 她素来怕苦,病了从不肯吃药,他总是满脸担忧,变着法子来哄她,亲自喂她喝下去。 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往这木床的角落退了些许。 屋内寂静,谢芜挪动时木床发出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不喝?难道还要我亲自喂你?” 秦明尧见蜷缩的动作,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谢芜。你不会还以为你是那个娇生惯养的谢家千金吧?” 谢芜心脏一缩,垂下眼帘,苦涩的笑了笑。 是啊,她早就不是了。 秦明尧将人猛地扯过来,“不要在我面前装这一套,让人恶心!” “喝了,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谢芜伸出手接过药碗。 药汁滚烫苦涩,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翻江倒海的不适。 秦明尧看着她顺从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多了几分阴鸷。 “你睡得倒是安稳。” 他冷笑一声,“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昀儿面前!昨日他被你冲撞惊吓,当夜就发了高烧,折腾了一夜才退下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昀儿病了? 谢芜猛地抬头,下意识的就要挣扎着下床,一只手却将她重重的摁了回去。 “砰!” 她的后背撞在木板床上,带来阵阵痛意。她不管不顾,焦急用手比划着: 【我……我只是去看看他,远远的,哪怕一眼就好!】 秦明尧俯视着她祈求的神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伸出了大手,一把扼住了谢芜纤细脆弱的脖颈! “我说了,昀儿是公主的孩子!你只是将军府低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做他的母亲!” 男人凑近了她,眼神阴鸷,一字一句道, “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靠近昀儿一步,我就断了你祖母的药!” “你也不想她这把年纪,被病痛折磨而死吧?” 谢芜难掩震惊的看着他,像是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是——是你的师母?难道你忘了以前她对你有多好吗?】 秦明尧是她祖父的门下弟子,从前居住在谢家时,祖母对他如当做自己亲孙子一般,他怎么能…… “你不要和我提起以前的事!更不要和我提起谢家!” 秦明尧眸中阴鸷更盛,手中的力道瞬间加重。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谢芜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去抓那只铁钳般的手,喉间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从前的秦明尧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镇国大将军!” 男人眼中翻涌着混合着恨意和愤怒的复杂情绪, “而你,只是一个罪官之女。好好记着我的话,离昀儿远一点!” 她泪眼朦胧的抬眼看他。 为什么? 她不明白,当初那个温柔的少年,为何会变成这样? “怎么?不甘心?” “你是不是在恨我?” 秦昀看着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唇角的弧度愈发残忍, “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当初我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是公主替我挡了一箭我才活了下来,所以我拿孩子来报答她。” “你呢?你们谢家呢?” “我对你深情一片,可我得罪张相被诬陷下狱时,你做了什么,你父亲又做了什么?” 当初他入京赶考,得罪了当时权势滔天的张相,求救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传向江南,等来的是什么? 是谢父的退婚书,是她谢芜亲笔书写的,将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信证”! 昔日仇恨涌上心头,他恨不得就此扼断她的脖颈,谢芜的眼神渐渐涣散,挣扎渐弱。 男人却一把撒开了手,将她重重的摔在床上,眼中翻腾着怒火。 不知是恨她无情,还是恨自己此刻对她的心软。 大量的空气猛地灌入,谢芜蜷缩着身体,她捂着自己青紫的脖颈,咳的撕心裂肺,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可她痛苦的模样未曾引起男人丝毫的怜惜,反而像火星渐入滚油一般,使男人翻涌的恨意和某种扭曲的占有欲达到了顶峰! “收起你这副可怜相!” 秦明尧猛地俯身,一把将她攫进怀里,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唇! “唔——” 谢芜用力的推拒着他,却如同蜉蝣撼树。 男人的动作带着蛮横的怒意,轻易就撕碎了她本就单薄的衣衫。 雪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之中,男人将她压在床榻上,肆意的宣泄着满心的恨意。 “这都是你欠我的!” 谢芜放弃了挣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他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肆虐。 她空洞的眼神望着账顶摇曳的阴影,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一夜沉沦,唯有窗外寒风呼啸。 谢芜伏在榻上,浑身布满青紫色的瘀痕,秦明尧背对着她,迅速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大步流星推门而去,连看都没有看上她一眼。 留下满是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气息。 谢芜蜷缩着,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她艰难的扯过薄被盖住自己,屈辱的眼泪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第4章 最后一次 他问自己为他做了什么? 当初张相爪牙来到谢家,父亲逼她作伪证陷害秦明尧,她不愿意,当着爪牙的面愤而抓起炉中的银炭,塞进了喉咙里。 从此成了不能说话的哑巴。 被烈焰灼烧的剧痛,她时至今日都忘不了。 可这些,秦明尧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月茗救过他。 不过……不重要了。 那个为她煎药,挡风,许诺要娶她的少年,早已死在了那场冤狱里,活下来的,是对她心硬如铁的镇国将军。 而秦昀……视她这样的生母为耻辱。 她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 “砰!”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寒风呼啸着刮进来。 谢芜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一只手狠狠的扯住了头发,头皮传来一阵剧痛。 “唔!”谢芜被迫仰起头,对上了月茗那双淬了毒的眼睛。 月茗踱步到床边,看着她身上斑驳的痕迹,语气里满是扭曲的嫉妒。 “你这贱人,竟敢阳奉阴违!才答应本公主不再勾引将军,装清高,后脚就这么迫不及待献身,可惜再如何,也不过是条暖床的狗。” “昨夜伺候将军很辛苦吧?本公主少不得要赏你些东西补补身子,李嬷嬷!” 谢芜心内惴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见李嬷嬷狞笑着上前,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翼。 谢芜登时认了出来,这是这五年里她喝过无数次的避子汤! “这可是好东西!是主母特地为你准备的,免得你肚子里再揣上什么不该有的孽种——给我按住她!”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死死摁住谢芜的胳膊和臂膀,教她动弹不得。 李嬷嬷捏开谢芜的下颚,力道大的几乎要卸掉她的下巴。 谢芜被迫张开嘴,滚烫苦涩的药汁被强硬的灌进来,她呛的伏在榻上剧烈咳嗽,肺腑火辣辣的疼。 月茗满意的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染着豆蔻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一双美目微微眯起,扭曲道:“你这张脸,看着还真是让人生厌啊!真想让人一刀一刀的划烂它!” 锋利的指尖停留在谢芜的脸颊上,微微用力下压。 谢芜身体瞬间绷紧,呼吸停滞。 月茗恨不得就这么划下去,将这张脸划烂,看它变得丑陋无比,还能怎么勾着男人不放! 可秦明尧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敢真的触怒了男人,妒意翻江倒海,又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这个贱人! 她往后退了两步,阴鸷的目光在谢芜纤细的身体上梭巡,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李嬷嬷。” 李嬷嬷会意,从腰间拽出一个锦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排长短不一,闪着银光的细针。 谢芜惊恐的睁大双眼…… 粗壮的婆子立马扑过去,一把将她拽到了地上,死死的按住。 谢芜不住的摇头,看着李嬷嬷脸上露出兴奋的狞笑,捻起一根细针,狠狠的朝她无名指的指缝刺了下去。 “唔——!” 十指连心! 尖锐的剧痛从指尖猛地炸开,席卷全身,谢芜身体猛地弓起,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小贱人!你倒是叫啊!” 李嬷嬷狞笑道:“小贱蹄子,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敢勾引男人!” 一根,两根,三根…… 李嬷嬷的动作麻利而狠毒,将细针一根根刺入谢芜十指的甲缝中! 每一针下去,都伴随着钻心剜骨的剧痛。 谢芜的身体本能的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就受不住了?” 月茗的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满足感,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这样的贱人,若是不教训狠一点,怎么能长记性呢。” 她伸手,捻起一根更长的银针,针尖寒芒闪烁。 谢芜猛地一颤,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却被婆子们死死按住肩膀,只能看着月茗一步一步逼过来,狠狠的将银针扎进她她全身各处皮肉薄弱的地方。 一根接一根。 谢芜已经痛的连呼吸都停滞了,喉间嗬嗬作响,瘫在地上气若游丝。 月茗欣赏着她这副模样,用丝帕嫌恶的擦了擦手,“这将军府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看在你是小公子生母的份上,本公主愿意赏给你一个恩典。”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扔到了谢芜的面前, 谢芜垂下头,木然的眸光落到那张纸上。 是她的卖身契。 “拿着它!到时候给本公主有多远滚多远,不准再出现在京城!届时,我会告诉将军,是你偷了卖身契逃了出去!” 月茗的声音冰冷无情,“更不许将此事告知将军,不然我可不保证会对你的儿子做些什么!” “剩下的日子里,你有多远滚多远。” 谢芜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祖母,我祖母在哪里?】 入府七年,谢芜数次打听祖母下落,却都一无所获。 后来,秦明尧似是被问烦了,将祖母一直佩戴的那支楠木发簪摔在谢芜面前。 还未等她拾起,便被秦明尧一脚踩断。 冷血无情的威胁至今让谢芜无法忘却。 “老老实实待在府上,你祖母自然安然无恙,否则便如这发簪一般……” 月茗见谢芜似乎陷入什么痛苦的回忆中,冷哼一声,径直离开。 谢芜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醒来,面前只有一张字条,写着祖母所在的地址。 她将纸条死死握住,泣不成声。 忽然,脖颈间一块微凉的玉佩滑落出来—— 这是她从谢家带出来的旧物,是祖父临终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祖父是看不到你成婚生子了。这块玉佩留给你,等将来祖父的曾孙出世,你就挂在他身上,保他一世平安……” 这些年,她无数次的幻想着它带在昀儿颈间的情景,可惜的事,她靠近昀儿的机会少之又少,这块玉佩,便一直没有送出去。 谢芜攥紧了玉佩。 夜深人静,她偷偷潜入了秦昀的房间,将玉佩放在了他的床头。 最后一次。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见他了,把这玉佩留给他,也算是全了祖父的念想,她也能够无牵无挂的离开了。 第5章 栽赃诬陷 谢芜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昀熟睡的稚嫩童颜,正欲离开时,不慎踢到了床头的炭盆! 秦昀瞬间惊醒过来。 “哑奴!谁准你进我的房间!” 秦昀一把抓起床头的玉佩,看清上面属于谢家的徽记时,瞬间暴怒。 “谢家的腌臜东西,也配留在我这里!” 父亲当年的遭遇他略有耳闻,对于背信弃义的谢家亦是深恶痛绝,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将玉佩狠狠砸向地面,谢芜急忙扑过去,却接了个空。 “啪!” 玉佩四分五裂。 谢芜怔怔的伸出手去,将碎玉收拢捡起,碎裂的玉片割破了她的掌心,她却浑然不觉,黯然的看向秦昀。 秦昀看见她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眼中厌恶更盛。 “好恶心的蹄子!” 他一把抽出压在枕下的匕首。 “噌!” 寒光出鞘,在空中划过冰冷的弧度,狠狠的朝谢芜的脸上掷了过去! 谢芜瞳孔骤缩,下意识的偏过头,锋利的刀口带着劲风,贴着她左耳擦过,狠狠的钉入她背后的窗棂上! 谢芜僵在原地,下意识的捂住了疼痛的左耳,指缝里瞬间黏腻。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秦昀。 她知道秦昀厌恶自己,可却从来没想到,他竟然想要她的命! “滚!带着你的破烂,给我滚出去!” 秦昀恶声道:“若是下次再叫我看见你!我对准的可就是你的眼睛了!” 心痛到极处,已经变成了麻木。 谢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沉默的离开了房间,没有再看上秦昀一眼。 她攥紧了手心里的碎玉。 心底里支撑着她的某些东西,似乎也随着这碎裂之声,彻底崩塌。 她万念俱灰,没有注意到廊下拐角有一道身影,在她离开后,径直拐去了月茗的院子。 “哦?她去见昀儿了?白日才教训过她,本以为她会安分点,没想到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月茗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艳红的丹蔻,听着心腹的禀报,不知想起了什么,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小公子病还未好,是不是郎中开的药方太温和了些?” 李嬷嬷心领神会,立刻谄媚道:“主母说的是。良药苦口,为了小公子身体着想,汤药的确该厚重些。老奴这就去办。” 月茗满意的颔首,眼底一片算计的寒光。 “去吧,仔细着些。” “将军!不好了!小公子又高烧晕过去了!” 秦明尧看着床榻上烧的小脸通红的秦昀,对郎中怒声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又烧起来!是不是你的药有问题?” “将军息怒!”郎中颤巍巍道:“老夫开的方子绝无问题!观公子脉象,浮洪絮乱,似是药毒相冲之症……” “药毒相冲?” 秦明尧猛地转头,立刻命人搜查秦昀房中的一切。 不多时,郎中拎着秦昀刚刚换下的衣物,道:“这衣服上被人涂了药粉。此物无色无味无毒,却与小公子所服药物相克,叫人脉象絮乱,高烧不醒。” 秦明尧震怒,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众丫鬟,“是谁干的!” 月茗眸中精光一闪,和李嬷嬷对视一眼,袅袅走上前去,柔声道:“将军莫要动怒,她们不过是些下人,纵是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她垂眸,冲地上跪着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颤颤巍巍的上前,“将……将军,奴婢昨夜里看到哑奴偷偷摸摸的来了公子房中,还对公子的衣物动手动脚,不知……” “放肆!” 月茗厉声打断她道:“那哑奴毕竟是……怎么可能会害小公子呢!莫要信口雌黄!” 那丫鬟道:“夫人,奴婢绝不敢撒谎!那哑奴摸过公子的衣服之后,慌慌张张的就跑了,奴婢当时并没有在意,谁知……” “怎会如此?” 月茗做出不敢置信的样子,觑眼打量着秦明尧的神色。见他脸色越来越冷,又上去添了一把火。 “将军,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纵然哑奴对将军心有不满,可昀儿毕竟是她……” “谢!芜!” 秦明尧眼中怒火暴涨,转身就冲了出去,直奔谢芜的房间。 在他身后,月茗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隐秘笑意。 “砰!” 秦明尧一脚踹开了谢芜的房门。 谢芜正背对着门,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的左耳上药,刺骨的寒风猛灌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转首过来。 一只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唔!” 谢芜几乎整个人被从凳子上提起来,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下意识的挣扎着,猝不及防间,她对上了秦明尧暴怒的双眼。 “你就这么厌恶我?” 秦明尧漆黑的瞳仁燃烧着怒火,夹杂着失望还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厌恶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在乎?谢芜,你的心怎生这么狠毒!” 谢芜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但七年来男人施加在她身上的屈辱和冷漠早已使她明白,他想折磨她,从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垂下眼睫,不再看他,亦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她的沉默倒像是默认一般,反而更加激怒了男人,秦明尧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 他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掐断谢芜的脖颈,“谢芜!你给我听清楚!若是昀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还有你的祖母,都给他陪葬!黄泉路上,你们谢家一个也别想少!” 谢芜心头巨震,令人窒息的杀意弥漫整个房间,几乎要将她碾碎。 “将军!”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退了!小公子退烧了!大夫说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好生照料就行了!” 掐在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谢芜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她捂着青紫的脖颈,剧烈喘息着仰起头。 昀儿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会又…… 她想起昨夜那朝自己掷过来的匕首,心脏不可避免的又疼痛起来。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她又何必再多问上一句呢? 况且,秦昀也未必稀罕她的关心。 第6章 祖母和乞丐住一起? 秦明尧听到秦昀无事的消息,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垂眸去看谢芜,目光突然一顿,落在了她左耳仍见血迹渗出的伤口上。 这是? 他指尖微微一颤,似乎想伸手去碰,又猛然惊觉缩了回来,心头升起一股恼意,和先前的怒火混杂在一起,将他的胸腔堵的满满当当。 “我再说一次,给我离昀儿远点!” “从今天开始,给我好生的在你房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去一步!” 秦明尧走出去一段路之后脑海依旧挥之不去谢芜狼狈的样子,及左耳的创伤。 他暗暗啐了一声,身侧的小厮立刻有些紧张,“将军,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秦明尧看了他一眼,“找个大夫送到那哑奴的屋子。” 他还没有报复够谢芜,若是她因为些小伤小病出了什么意外,那便得不偿失了。 小厮闻言不敢多问,低头行礼:“是,小的这就去。” 李嬷嬷正准备去厨房里催一催给月茗的燕窝,远远地瞧见跟在秦明尧身边的小厮往外头走,眼珠子一转便快步走了过去,“阿平,你这是去做什么?” 见是李嬷嬷,阿平没打算瞒着,一五一十道:“将军让我去找个大夫给哑奴送过去。” 到底是秦明尧的吩咐,阿平答完这话就走了。 李嬷嬷连燕窝都不去催了,紧赶慢赶地回了月茗的房里。 “夫人,将军要给那小贱人找大夫!” “什么?!”月茗气得直接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李嬷嬷吓了一跳,刚想要说几句宽慰话,月茗已经将桌上的盒子丢给了她,“把这东西放到那哑奴的药里,既然将军给她请大夫,那我就好好给她治一治。”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 “这药一日两次都要按时服用,三天之后就会有好转。”大夫说完便拎着药箱走了。 谢芜盯着桌上的药,咬着唇有些心烦意乱。 秦明尧这是什么意思?打个巴掌再给颗枣吗? 但这巴掌太响,枣又太小。 垂眸安静了片刻,谢芜终究是起身将药包打开了,毕竟身子是自己的,更何况她还有祖母,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院门在这个时候便被人猛地推开,李嬷嬷带着两个粗使丫鬟闯了进来,将一堆脏衣服劈头盖脸地扔在她面前。 “将军体恤你,你倒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李嬷嬷尖利的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这些衣裳天黑前必须洗完,否则今晚别想吃饭!” 谢芜跪在地上伸手去捡散落的衣物时,李嬷嬷已经借着两个丫鬟的遮挡将药粉全部倒进了谢芜的药包里面。 “哑巴就是哑巴,连应声都不会。”李嬷嬷啐了一口,甩袖离去前还踢翻了屋内唯一一把好的凳子。 待脚步声远去,谢芜才缓缓直起腰。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屈辱,如今只盼着可以和祖母相见,远离这是非之地,此生不见。 没多久,谢芜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热气氤氲间仿佛看见祖母佝偻的背影。 她闭眼仰头,将苦得发涩的药一饮而尽。 当夜子时,谢芜在剧痛中惊醒,小腹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身下被褥已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她颤抖着点燃油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月事?可怎么会是这个时候?难不成是那碗避子汤的缘故?可是…… 谢芜疼得没有精力再去思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血流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蜷缩在床角,看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姑娘这症状……” 复诊的大夫把脉后面色骤变,立刻就去查看了谢芜昨日熬药的药渣,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不少:“这药里加了红麝粉,是专门坏女子胞宫的阴毒之物。” 谢芜瞳孔骤缩。 她早该想到,月茗怎会放过任何折磨她的机会。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大夫的声音忽远忽近:“此事要不要禀告将军……” 【不必。】 谢芜用炭笔在纸上疾书,手腕因失血过多而发抖:【请开些止血药即可。】 大夫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写下药方。 谢芜想起来什么,又匆匆拿出那日月茗给她的纸条:【您可知道这是哪?】 大夫看了一眼之后皱眉,“这地方在城西那边,一条街全部都是乞丐和流民,你若是打算去这里可就要当心了。” 乞丐?流民? 秦明尧明明答应会照顾好祖母,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谢芜下意识不相信,但想到秦明尧对自己厌恶,和月茗的虚伪…… 哪怕被骗,她也得去确认清楚! 第二日,月茗便让李嬷嬷去看看谢芜怎么样了。 她知道那药的作用,谢芜之前又服用了避子汤,只怕会更加的严重。 李嬷嬷踮着脚尖从窗缝里窥视,只见谢芜正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件晾在竹竿上,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动作却利落得很,哪有半分中了红麝粉后该有的虚弱模样。 “这贱人命倒是硬。”月茗听完禀告气得咬牙切齿,“红麝粉都奈何不了她。” 李嬷嬷凑近低声道:“夫人,凭您的身份,哪怕直接打死那哑奴,将军也不会对您有意见,为何又……” “本公主既答应放人走,便不会下杀手,小惩大诫不过是为了避免其再回来。” 月茗说得冠冕堂皇,脸上却闪过一丝不自在。 外人看不真切,她却心里清楚,秦明尧看似处处虐待,将谢芜视为草芥,实则心里少不了在意。 她只能想办法折磨,若谢芜真的死在她手里,哪怕她于秦明尧有救命之恩,下场也不会好过。 然谢芜因偷跑出去,跑去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杀,即便秦明尧再生气,也与她月茗无关。 想到这里,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贱人得了地址,肯定会设法跑出去,届时看着点,不必阻拦。” 谢芜,你可不要让本公主失望啊。 桩桩件件加起来,我不信秦明尧还能容得下你! 第7章 她怎么还没死 窗外芭蕉叶后,秦昀原本是想来问问月茗明日能不能不让教书先生到府上,没想到却意外听见这番对话。 他眼珠转了转,蹑手蹑脚退开,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狠毒。 当夜,谢芜在油灯下反复查看大夫留下的药方,纸角那个模糊的地址被她的指尖摩挲得发皱。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谢芜打翻了油灯。 窗外传来孩童尖锐的笑声,紧接着又是几声爆竹炸响,她慌忙扑灭溅到被褥上的火星,却听见更多爆竹从四面八方扔进她的小院。 “哑奴!滚出来!”秦昀带着几个小厮在院门外叫嚣,“本公子赏你鞭炮听!” 谢芜正要关门,一枚冒着烟的爆竹竟直直飞入屋内,落在她刚收好的衣物上。 “嗤”的一声,火苗瞬间窜起三尺高。 她抓起木盆泼水却忘了盆里是刚熬好的汤药。 火舌舔舐着药汁,反而烧得更旺了。 浓烟很快充满整个屋子。 火势如猛兽般从衣物堆里窜出,舔舐着屋内每一寸木质结构,谢芜呛咳着冲向房门,却发现门闩纹丝不动——有人从外面上了锁。 她拼命拍打门板,指节磕出血痕,却只模糊的看见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女人匆匆从外面离开。 浓烟熏得她视线模糊,热浪灼烧着后背。 谢芜跌跌撞撞退到窗边,火舌已经爬上房梁,燃烧的碎屑如血雨般纷纷坠落,她绝望地蜷缩在墙角,再次听到了外头秦昀的声音,“快!快走!” 秦昀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火势,当下就吓得脸色白了,赶紧带着一群人从拐角处退了出去。 意识到有人是铁了心要她死在这场火里,谢芜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试图寻找别的出路,可窗户早已被火封住,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时,门板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秦明尧。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出火海。 谢芜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带出院子。 刚一脱离危险,她便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将军!火势太大,已经蔓延到锦缎库房了!”管家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 秦明尧脸色骤变,锦缎库房存放着朝廷御赐的贡品,若被烧毁,后果不堪设想。 “快!调府里所有人去救火!” 他厉声下令,转头看向谢芜,眼神阴鸷,“你最好解释清楚,这火是怎么起的!” 谢芜看着他,手腕上的燎泡暴露在秦明尧的面前:【不是我纵的火】 “将军,这次纵火府内损失白银至少十万两……” 月茗跟李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谢芜身上的时候,闪过一丝遗憾。 虽不知这火是如何起来的,但怎么没直接烧死这贱人,省得再筹划那么多。 “将军,应不是这哑奴做的,她近来乖巧得很,做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就是她!我亲眼看到的!” 月茗话音刚落,秦昀的声音响起。 谢芜眼睁睁看着秦昀走近,躲在月茗身后,诬告自己便是那纵火之人。 秦明尧眼神冰冷,盯着谢芜:“你认不认?” 若不是他刚好回府,看见火光,恐怕面前之人如今已成了一具焦尸。 他也并未错过那院中的炮竹,是下人这两日为秦昀买来玩乐。 谢芜却并未注意,而是紧紧盯着秦昀,并未错过其眼中的心虚与厌恶,咬唇。 随后缓缓点头。 “将军,我没想到竟真的是……按律,得乱棍打死。”月茗试探性说道。 秦明尧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冷声下令,“二十大板,关进柴房!” 月茗想起前段时间一个洒扫丫鬟不过无意间冲撞了秦明尧,便惨死,尸体丢弃至乱葬岗。 而对谢芜,却只是……看来,还得再添一把火。 谢芜被粗暴地拖了下去,板子重重落下。 …… 柴房里,谢芜蜷缩在角落,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艰难地抬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秦昀。 她心头一颤,本能地伸手想触碰他,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怎么还没死?”秦昀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恶意,“火烧得都那么大了,命也太硬了,果然贱人才能活得最久。” 谢芜的手僵在半空,如坠冰窟。 原来,他恨她到这种地步…… 她闭上眼,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谢芜看着暗无天日的柴房,扶着墙踉跄地起身,她想看看外头如何了。 脚下一软,连忙扶住了门,却意外发现门没锁,她拖着伤腿,一步步往后门挪去,后院因火灾正在修缮,下人们忙乱进出,无人注意她。 逃!必须逃出去! 这个将军府就是吃人的牢笼,她不愿再待下去。 次日黄昏,谢芜听见外面吵闹的动静,趴在窗户上仔细听了许久。 原是秦明尧和月茗要带着秦昀入宫赴宴。 等那动静在耳边消失,谢芜确认府中守卫少了大半,她立刻用布条缠住双手,从早已松动的窗棂钻了出去。 "快些装车!"后院传来工匠的吆喝。 火灾后的灰烬需要运出城处理,五六辆板车正排队等候,谢芜蜷缩着滚进最后一辆车的灰堆里,听见车夫抱怨:“怎么突然这么重?” 谢芜蜷缩在灰土之中,屏住呼吸。 直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秦府的高墙渐渐远去,她才敢微微抬头,她逃出来了。 只是逃离将军府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她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手指的伤让她连乞讨都艰难。 街上的行人见她满身血污,纷纷避让,甚至有孩童朝她扔石子:“滚开!脏乞丐!” 谢芜跌跌撞撞地走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全凭意志强撑。 “姑娘,你没事吧?” 恍惚间,一道清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谢芜勉强抬头,视线模糊中,只见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衣袍上的暗纹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第8章 我想见祖母 她抬了抬手,想要比划个什么手势,结果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黑暗袭来前,最后的感觉是有人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谢芜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医馆里,手指已被妥善包扎,身上的伤也敷了药。 “姑娘醒了?”老大夫走过来,和蔼道:“你运气不错,是一位公子送你来的,还付了药钱。” 谢芜怔了怔,艰难地比划:【他人?】 “早走了,”大夫看懂了她的手势,“说让你好好养伤。” 谢芜抿唇,撑着身子下床,她必须尽快去找祖母。 见外面天已大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昏迷了多久。 刚踏出医馆,她就看到街角几个秦府侍卫正在盘查路人,她慌忙躲进巷子,心跳如擂鼓。 完了,秦明尧八成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谢芜咬牙绕路,按照月茗给的地址往城西赶去,可当她终于找到那条街时,眼前却是一片荒废的破屋,满地乞丐流民,哪有什么庄子? 与此同时,秦府书房内。 “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秦明尧的怒吼吓得侍卫跪地发抖,“再找不到人,你们提头来见!” 侍卫不敢再耽搁,又调了一队人马继续去找谢芜。 秦明尧愈发的心烦意乱。 他没想到谢芜真的会离开将军府,一想到也许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不,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时,秦昀抱着秦明尧昨日给他的小匕首,得意地凑过来:“父亲,你看看我刻在上面的字,如何?” 可是现在秦明尧哪里有这个心思? 他瞥了一眼,皱眉道:“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如此下去日后必然是酒囊饭袋,马上回去温书,若是温不完,明日的饭就不必吃了。” “另外,不要以为我不说,便不知道你在背后搞得小把戏,前几日府中究竟为何着火?” 秦昀愣住,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秦明尧这般无非是因为谢芜而迁怒自己,顿时喊道:“不过就是个贱婢,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值得……”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下,秦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亲此前从未打过他! “再让我听到这种话,”秦明尧声音森冷,“你就去祠堂跪三天!” …… 谢芜不死心般一个一个抓住询问,极力描述祖母的样貌,然那些人看不懂她的手势,更觉厌烦。 询问一圈下来,竟毫无头绪无奈。 她只能一间一间查看,在确认并无祖母的身影时,谢芜莫名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秦明尧还不至于此,真的将祖母安排在这种地方。 正准备离开时,昏暗中,数名黑衣人持刀逼近。 “在这!杀了她!” 谢芜没料到这里还会有埋伏。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月茗大概是想要借此除掉她,可是祖母呢? 祖母究竟被他们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在没有见到祖母之前,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谢芜不敢再继续耽搁,转身就逃,可虚弱的身体根本跑不快,眼看刀光就要劈下—— 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拼尽全力往旁边滚去,并朝那人影扔了颗石头。 黑衣人见第一刀失手,正准备劈下第二刀时。 一柄长剑横空而来,挡下了致命一击。 谢芜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果然是秦明尧。 秦明尧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剩余杀手见势不妙,迅速撤退。 谢芜瘫坐在地上,还未从死亡的恐惧中回神,一只大手便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秦明尧的声音比夜风还要冷,他一把攥住谢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谢芜疼得眼前发黑,十指还缠着渗血的布条,被这样粗暴地拉扯,伤口又裂开了。 秦明尧的目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手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冷酷模样。 他猛地将谢芜拽到身前,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说话!” 他厉声喝道,随即又讥讽地勾起嘴角。 “我忘了,你是个哑巴。” 谢芜的瞳孔剧烈收缩,胸口剧烈起伏。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比划什么,却被秦明尧一把推开,谢芜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你以为逃出将军府就能活命?” 秦明尧一步步逼近。 “像你这样的废物,在外头活不过一天!” 谢芜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颤抖着抬起手,在空中缓慢地比划:【不,我不想逃,我想见祖母,我想她……】 谢芜眼眶泛红,不过瞬间,已满眼含泪。 秦明尧忽然愣住,哪怕之前再怎么折磨,都不曾见过谢芜流泪,眼下却……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长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也瞬间警醒,嘲讽般看着谢芜。 “祖母?”秦明尧冷笑一声,“她根本不在这里,你莫不是忘了,我之前的警告?” 谢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积蓄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 秦明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快,他蹲下身,粗暴地扯开谢芜捂着脸的手:“听着,你祖母在我手里。如果你再敢逃跑……你祖母会不会缺点什么就说不好了。” 谢芜猛地抬头,她急切地抓住秦明尧的衣袖,比划道:【求求你!让我见祖母一面!我保证一辈子留在秦府,做牛做马。】 秦明尧冷笑,“记住你说的话,等时机成熟,自会让你们见面。现在跟我回去。” 谢芜连连点头。 眼下还不知道祖母的具体地址,不能和他撕破脸。 这一夜过后,谢芜变得异常沉默,她像一具行尸走肉地做着粗活累活,手指的伤还没好全,洗衣时常常疼得冷汗直冒,但她从不吭声。 府中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变本加厉地欺负她,饭菜里掺沙子,被褥被泼水,甚至有人故意在她经过时伸出脚绊她。 第9章 这是你欠我的! 谢芜总是默默承受,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消失,谢芜松了口气。 自回来后,秦明尧便派人盯着她,她这么做,就是要让秦明尧相信她为了祖母,不会再次逃走。 这日清晨,谢芜正在后院浆洗衣物。 水冰冷刺骨,她的手指冻得通红,旧伤处又开始渗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机械地搓洗着。 “喂,哑巴!”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芜缓缓回头,看见秦昀带着几个小厮站在不远处,他穿着华贵的锦袍,腰间挂着秦明尧送他的匕首。 “听说你前几天逃跑了?”秦昀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谢芜,“怎么又像条狗一样爬回来了?” 谢芜的指尖微微颤抖,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她低下头,继续搓洗衣物。 秦昀似乎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一脚踢翻了洗衣盆。 脏水溅了谢芜一身,她依旧一动不动。 “父亲最近对我很凶,都是因为你!”秦昀咬牙切齿地说,“母亲说了,要不是你总在父亲面前晃,父亲不会这样对我!” 谢芜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秦昀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恼羞成怒地对小厮们喊道:“把那些东西拿来!” 一个小厮提着一桶黑乎乎的液体走过来,在谢芜惊恐的目光中,将它全部倒在了已经洗净晾好的衣物上。 刺鼻的腥臭味顿时弥漫开来,恶心得不行。 “记住,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破坏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秦昀凑近谢芜耳边,恨声道:“下次泼的就是你了。” 谢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看着秦昀得意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被月茗教坏了。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母子情分可言。 她沉默地重新打水,开始清洗那些被污染的衣物,一遍又一遍,直到双手被冻得失去知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谢芜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将军府的角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直到那天,她在打扫马厩时,无意间听到两个车夫的对话。 “...将军明日又要去城东那个庄子了吧?” “嘘,小点声。这事可不能传出去..." “你说那庄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将军每月总是固定的时候过去……”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只管赶车……” 谢芜的扫帚顿了一下,心跳突然加速。 庄子里会不会是祖母?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若无其事地打扫。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确认秦明尧将监视的人已经被撤走后,谢芜毫不犹豫躲在了马车底下,她干着将军府上不少的杂活累活,就算是来马厩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当马车开始移动时,她死死抓住车底的横梁,瘦弱的身体随着颠簸不断撞击着车底板。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谢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隐蔽的山庄前。 山庄四周树木葱郁,高墙环绕,门口有侍卫把守。 她屏住呼吸,看着秦明尧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等侍卫的注意力转移后,她迅速从车底爬出,借着灌木丛的掩护绕到了山庄侧面。 然而,谢芜还是瞧不清楚里头的动静。 这样下去,她根本无法确认里面是否是祖母,更无法知道祖母是否安好。 就在这个时候,墙里头突然传来了两个丫鬟的声音。 “你说这老太太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主子每次进去一会就出来了?看着也不像是长辈。”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做好份内的事情就够了。” “我就是好奇,这老太太要真是主子的长辈,那我可要好好讨好,若不是,那我就要把她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拿去当了,左右也无人来管……” 丫鬟的声音渐行渐远,谢芜却差点激动得落泪下来。 这里面住着的一定是祖母! 终于找到了! 但不能现在走,否则还会像上次那样被找到。 得等到秦明尧离开京城,才更稳妥。谢芜悄无声息回到将军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色如墨,谢芜蜷缩在柴房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半块碎瓷。 算算时间,秦明尧应该要来找自己了。 这是她今天在厨房帮忙时偷偷藏起来的,锋利的边缘已经在她指尖割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院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酒坛碰撞的脆响,谢芜浑身一僵,迅速将碎瓷塞回袖中。 门被猛地踹开,秦明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将他扭曲的影子拉得老长。 “见到我还不行礼?这就是你做下人学到的规矩吗?” 秦明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他踉跄着走进来,腰间佩剑与酒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芜立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 她闻到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涌。 秦明尧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你看着似乎是不太欢迎我?” 谢芜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但很显然,她的想法对于眼前的男人而言根本不重要。 尤其是这会他又喝醉了酒。 秦明尧解下佩剑扔在一旁,开始撕扯自己的衣领。 谢芜到底还是不愿意的,本能的惊恐地向后缩去,却被他一把握住脚踝拖了回来。 “躲什么?”秦明尧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醉意的恍惚,“你们谢家欠我的……你父亲……当年你们……” 谢芜听到秦明尧提到这个,忍不住认真看着他,她太想要知道事情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究竟是什么原因了。 只是秦明尧却突然住了口,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粗暴地扯开谢芜的衣襟,冰冷的手指像毒蛇般爬上她的肌肤:“这都是你欠我的!你们谢家欠我的……” 谢芜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第10章 离开 她放松身体,让自己像具尸体般一动不动。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 果然,秦明尧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掐住谢芜的下巴:“睁开眼!” 谢芜顺从地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蛛网。 “你这副死样子给谁看?”秦明尧突然暴怒,一把将她推开。 “要是你和谢家一起死了,我还会好好照顾你祖母一辈子!现在你活着,就永远欠我的!” 谢芜清楚秦明尧想要自己做出什么反应。 她猛地坐起身,手指颤抖地比划:【你说什么?祖母她现在怎么了?】 “呵。”秦明尧一脚踢翻旁边的水桶,清水泼了一地,“看到你痛苦,我就畅快!”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临走前回头看了谢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 门被重重摔上,谢芜终于瘫软在地,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那块碎瓷,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把它刺入秦明尧的喉咙。 再等等。 她无声地对自己说,将碎瓷重新藏好。 …… 翌日清晨,月茗正在梳妆,李嬷嬷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夫人,昨晚将军去了那哑巴的住处,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李嬷嬷压低声音,“听值夜的小厮说,将军出来时脸色难看得很,那哑巴定是拒绝了将军!” 月茗手中的玉簪一顿,唇角微微上扬:“当真?” “千真万确!”李嬷嬷眼中闪过狠毒,“看来夫人先前的法子有效,那贱人现在一定歪心思都不敢有!” 月茗轻轻摇头:“无妨,过几日她便要离开了,姑且放过她吧,只要她离开,本公主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一点。” 听着月茗这般委屈的话,李嬷嬷更是气急,忽的想到一个法子,凑近几分:“老奴有个主意。若是那哑巴逃出去是为了与人苟且,又被当场抓住,以将军的性子……” 月茗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又故作不安:“这不好弄吧?万一被发现……” “夫人放心,老奴必定做的天衣无缝,让那哑巴再无翻身之日!” 月茗把玩着手中的簪子,随后将其放到李嬷嬷手里:“那便辛苦李嬷嬷了,日后我若为将军生下一儿半女,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 天刚蒙蒙亮,谢芜已经提着水桶走向井边。 她昨夜几乎没睡,祖母还活着,但被囚禁在那里。 她必须想办法再去一次,确认祖母的状况。 “听说了吗?将军今日奉旨巡视京畿大营去了。” 两个厨娘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谢芜放慢脚步,竖起了耳朵。 “说是要查什么兵器账册……这一去至少三五日……“ “嘘,小声点!这事可不敢乱传……” 谢芜的心砰砰直跳,秦明尧要离府数日,这是绝佳的机会,她终于可以带着祖母远走高飞了! 正当她盘算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哑奴,偷听什么呢?” 谢芜转身,看见贞珠叉腰站在不远处,眼中满是鄙夷。 她连忙摇头,做出惶恐的样子。 贞珠是月茗身边的二等丫鬟,但不像李嬷嬷那样受器重,不过为了讨好月茗,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为难谢芜的机会:“大清早的鬼鬼祟祟,莫不是又想逃跑?我这就去告诉夫人!” 谢芜急中生智,指了指水桶,又指了指厨房方向,示意自己只是来打水做饭。 贞珠狐疑地打量她一番,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算你识相。赶紧干你的活去,别在这碍眼!” 谢芜低头快步离开,却没看见贞珠转身就去了李嬷嬷的住处。 “嬷嬷,那哑巴今早在偷听将军巡视大营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 李嬷嬷眯起眼睛:“夫人说了,这几日先由着她。等将军回来……哼,有她好受的。” 贞珠不解:“为何不现在就……” “你懂什么?”李嬷嬷瞪她一眼,“将军不在府中,若那哑巴出了事,夫人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去,告诉守门的,这几日对那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贞珠隐下被嘲讽的羞辱,装作恍然大悟,匆匆离去。 李嬷嬷望着窗外谢芜瘦弱的背影,露出狰狞的笑容:“小贱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色将明,风雪更紧。 秦明尧奉旨巡视京畿大营,府门前挤挤攘攘站了一地的人,来给他送行。 “将军在外要多加保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月茗的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 秦明尧点了点头,马蹄不安的踏着覆雪的青石板,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的略过一干人,投落在西侧最不起眼的角门上。 以往他每次出行时,无论时辰多早,天气如何,总会有一道单薄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沉默的送他离开。 她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殊不知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往那处看过哪怕一眼。 可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他临出行时,分明已经吩咐下去解了谢芜的禁足,她却…… 男人的眉心几不可查的蹙起,心头升起一股寂寥的空落,带着自己也莫名的恼怒。 “将军?” 月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了然,明明恨的抓心挠肺,却全作不知,“将军在找什么人吗?妾身已经吩咐了阖府上下,让所有人都来为将军送行了。” “没有。” 秦明尧倏地收回目光,将心头那点微澜强行压下,利落的翻身上马,马蹄踏踏,向府外长街而去。 然不过十丈,那头神骏高大的黑马,又被猛然勒竹了缰绳。 “将军?”亲卫不解的问,“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秦明尧立马在漫天风雪之中,雪花簌簌落在他冰冷的甲胄上。他沉默了片刻,沉声开口: “回去吩咐管事,若是哑奴的伤还未好,就寻个大夫来瞧上一瞧。” 说罢,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谢芜站在房内,身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两身干净的衣衫,再也没有别的。 “哟,手脚还挺利索,包袱都打点好了。” 第11章 祖母……瞎了? 月茗走进来,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如同实质,但更多的是终于将这眼中钉拔除的快意。 谢芜紧张的看着她,生怕离开前再出现什么意外。 “放心,本公主言出必践,说会放你这贱婢一条生路,自然不会食言。” 月茗发出一声嗤笑,“不过,你得给我听清楚了!这次离开,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京城,若是让我知道你还敢回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快给我滚!” 谢芜拎起包袱,踉跄着从西角门奔出去,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激的她打了个寒战,但她不敢停留,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不知为何,她没有丝毫重获自由的喜悦,反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如同附骨之疽。 月茗的威胁响在耳边,她有一种直觉,那个女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她拐进了一条小巷,脚步极轻,耳朵却竖得笔直,竭力捕捉着除风雪呼啸之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咯吱。” 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谢芜的心脏猛然一缩,果然!月茗派人尾随了她! 她不敢回头,脚步骤然加快,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刚刚冲出这条逼仄的小巷,将要拐上通往城东的大路时,“砰!” 猝不及防的,她撞到了一堵厚实的胸腔,清冷的松木气息卷着雪沫灌满了她的鼻翼。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露出惊惶的眉眼。 “小心!” 男子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她,手中的东西“啪”的掉到了地上。 谢芜站直了身体,垂头去看。 却被男人迅速捡起,收好。 “姑娘可有伤到?” 谢芜回过神,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慌慌张张的躬身道歉,低着头飞快的跑了。 “嘿!这女人怎么这么无理,撞到人话也不说上一句!”男子身边的另一人乐了一声。 见并未得到回复,转身望去,发现对方怔怔的看着谢芜离去的方向,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 “那人眉眼好像……” 男子打算追上前,却发现谢芜的身影早已消失。 谢芜现在只顾着逃命,飞也似的跑到了城东的庄子。 偌大的庄子一个人也没有。 谢芜找遍了大半个庄子也没找到祖母,本以为再次找错,却见一只野猫出现。 不知为何,谢芜顺着野猫来的方向找去,看到一处破败的房子。 “嘎吱!” 门轴断裂,整扇门竟被她轻轻一推就向内倒去,谢芜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院墙倾颓,死气沉沉,院中长满了杂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谢芜眼前发黑。 怎么会这样? 难道外面全是假象,这才是祖母真正住得地方? 祖母!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谢芜的心神,她踉跄着跨过满院倾颓,撞入了一扇半掩的房门。 屋内昏暗如同深夜,仅有的一丝天光从窗户泄进来,照亮了屋内残破不堪。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上,正蜷缩着一道单薄苍老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猛然缩的更厉害,“别过来!求求你们!放过我这老瞎子吧!” 谢芜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啊……” 一声泣血般的怪异声调从她嘶哑的喉咙里迸出来,谢芜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记忆中的祖母,虽然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宜,足以看得出年轻时是何等风情。人人都说,她的这张好颜色,是从祖母这里继承来的。 可是现在! 谢芜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颤抖的抬起手,伸向那张瘦的不成人形,枯槁凹陷的脸颊。 那双眼睛空洞无物,晦暗无光,早已看不见了! “走开!滚!” 老夫人不知道她是谁,只以为是闯进来的贼人,胡乱挣扎着要将这人给打出去。 “嗬……嗬嗬……” 谢芜拼尽全力想要嘶喊,却只能挤出破碎绝望的气流,她猛地扑过去,不顾祖母疯狂的拍打,用力抓住那双冰凉的皮包骨头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祖母!我是阿芜!我是阿芜啊!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祖母枯槁的手背。 老夫人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粗糙的双手在这张脸上来回摩挲,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带着希翼小心问道: “你……你是阿芜?” 谢芜拼命的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她看着祖母空洞的双眼,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祖母别怕!阿芜在!】 谢芜一笔一划的在老夫人手心里比划着,老夫人浑浊无光的眼中留下热泪,枯瘦的手指摸索着她的脸,“阿芜!我的好阿芜!他们……他们都说你……” 谢芜用力摇头,忍着锥心的痛,又继续比划的问她: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明尧分明答应她,会好好的照顾祖母,怎么会让祖母变成这副模样? 老夫人顿时泣不成声。 谢芜这才知道,秦明尧口中说会让人来照料祖母的衣食起居,可那些下人却卯足了劲儿欺辱她,克扣她的衣食,动辄又打又骂,祖母的眼睛本就不好,被人一推推到墙上,就此看不见了! 下人们见她瞎了,更是变本加厉,在秦明尧面前装得一副将人照顾妥帖,实则秦明尧一走,便将祖母一个人丢弃在此处,凄惨度日! 秦明尧! 谢芜心头猝然升起怒火! 他竟然骗了她? 他怎么敢! 昔日祖父待他如亲子,祖母亦对他疼爱有加,便是他恨毒了自己,又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心头的恨意如同岩浆爆发,谢芜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哪怕恨不得立刻冲到秦明尧面前去质问他,亦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是位高权重的镇国将军,而她家破人亡,老妪幼女,没有任何能与之匹敌的能力! 更何况,月茗对她虎视眈眈,这京城并非久留之地,若是秦明尧回来后发现她逃了,就更难离开了! 【祖母!我带你走!】 “阿芜,祖母这把老骨头,瞎了,瘫了,走不动了,你带着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第12章 私会 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脸,喉间迸出剧烈喘咳声。 谢芜急忙为她拍背顺气,比划道:【没关系。阿芜有钱,阿芜会把您治好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 里面都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碎银,稀稀拉拉的,少的可怜。 “祖母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肯定过得很不好。你……是不是逃出来的?” 老夫人虽然瞎了,心却亮的很,知道谢芜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更清楚谢芜不可能抛下她一个人离开,便摸索着从衣服里掏出一样锦囊,塞到了谢芜的手里。 谢芜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个“锦”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 这是什么? “当初玄锦离开的时候,给你祖父留下了这个,说是将来有一日,谢家遭逢大难,可凭此物去寻他,他定会护谢家周全!” 老夫人又猛咳了两声,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你祖父离世之前又将它交给了我。当初谢家出事的时候,我本想让人去找他,却没来得及……如今兜兜转转,到底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玄锦? 听到这个名字,谢芜眼前不由浮现出一道面容模糊的少年身影。 玄锦亦是祖父最得意的弟子,据说来自京城,除了祖父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出自哪一户高门,只知道他身份极为贵重。 他天赋极高,性情却孤僻冷漠,沉默寡言。 他住在谢家的那段日子,谢芜与他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亦没有多少交情。只记得祖父曾半开玩笑的想要将她许配给对方。 她唬了一跳,并不愿意,因为她和秦明尧早已定情,互许一生。 后来不知为何,他和秦明尧在演武场上打了一架,她赶过去的时候,秦明尧瘫在地上,全身挂彩。而玄锦明明赢了,全身上下却散发着沉郁的气息。 “阿芜。”秦明尧笑的张狂,“我样样不如他,但有一样,他永远赢不了我!” 谢芜当时一愣,抬眼去看玄锦,却撞入少年晦暗莫测的瞳眸里。 再然后,玄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她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阿芜,想办法找到他!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殷切叮嘱着,话落便又猛烈的咳嗽起来,谢芜再也顾不得其他,想让她好好休息,略微收拾了下房间,将漏风的窗户用破布和茅草堵上,勉强能抵御些寒风。 而后出门买了些米面回来,熬了稀粥喂祖母喝了,待她睡下后,便拢紧了衣服,带着所剩不多的钱财,准备去买点药回来,顺便打听一下信笺上的地址。 生怕被人发现,她尽量避开人群,谁知在经过一个巷口时,一只手猛地从旁边伸出来,将她拖拽到了小巷里! “心肝儿!你终于来了!” 浓烈的劣质酒气和汗臭味瞬间将她包围,猥琐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兴奋在耳边响起来,“可想死哥哥了!拿了钱就想跑,今儿可算是逮住你了!” “唔!” 谢芜根本不知他是谁,吓的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起来,却被那汉子蛮力的压到了积雪的稻草堆上! “装什么贞洁烈女,早不知道跟老子上过多少次床了!” 谢芜奋力的抗拒着,却满是徒劳,绝望的泪水自眼角滑下,眼看那汉子就要将她的衣裙扯烂,一道熟悉锐利的嗓音冷不丁的传过来! “好一出通奸的大戏!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谢芜扭头一看,就见到月茗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身后跟着七八个仆从,手里还牵着小小的秦昀。 而街上的百姓们亦被此处的动静吸引,纷纷聚拢在巷子口,对着她指指点点。 “将军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耐不住寂寞,偷了卖身契从府中逃出来,私会你的情郎!” 月茗厉声道:“哑奴,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原来是将军府的逃奴!难怪这么大阵仗!” “看着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一个哑巴还这么浪!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里去!” 污言碎语如同冰雹一般劈头盖脸的砸向谢芜,人人皆鄙弃的看着她。 【我没有!】 谢芜在心中疯狂嘶喊,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终于明白月茗为什么这么轻易让她离开了!放她走是假,想要借和男人通奸的罪名彻底的毁了她才是真! 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肯定跟对方脱不了干系! “母亲!她好脏!”秦昀嫌恶的捂住鼻子,小小年纪,眼神却冷的像条毒蛇一般,“快把她抓回去!别让她再丢父亲的脸!” 至于抓回去做什么,他没有说。 哪怕知道这个儿子对自己没有丝毫感情,谢芜还是感到难以置信的哀伤。 月茗满意的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残忍的快意,“李嬷嬷,还等什么!还不快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和她的姘头一起拿下,按照老规矩一块去沉塘!” “哎哎哎!这可跟我没关系啊!” 那汉子见状夸张的叫起来,满口胡编乱造,“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将军府的逃奴,只当她是哪儿来的乞丐!我给她钱,她给我睡!你要沉就沉她一个好了!” 说完,就挤开人群,飞快的跑了! 这事本就是月茗让人安排的,自然不会管他,厉喝着让下人将谢芜绑起来,李嬷嬷狞笑着,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就冲了上去。 谢芜奋力的挣扎着,她知道,如果被带回将军府,她最终的下场只能是沉塘而死! 祖母还在等着她回去! 拉扯间,谢芜的衣衫被人撕裂,一块玉佩从里面掉落在地上,独特的夔龙纹里,一个“锦”字在雪地里异常耀眼。 “等等!”月茗脸色一变,她几步上前去,将玉佩捡起,确认没有看错之后,尖利的嗓音瞬间变了调,“这玉佩……你怎么会有秦王的信物?” 第13章 玉佩 绝对没有错! 她曾进宫参加过宫宴,与秦王有过几面之缘,人人皆知这个徽记独属于秦王所有! 秦王?信物? 谢芜眼神有一瞬的迷茫,顺着月茗的目光,看到了祖母交给她的那块玉佩。 她虽然被困在将军府整整七年,却也听府中的下人说起过秦王的威名。秦王玄千机,镇守北疆,战功赫赫,节制天下半数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信物,怎么会和秦王扯上关系? 她不知道,却瞥见了月茗伸过来的手,眼疾手快的立马将玉佩捞了回来,紧紧攥在手心,一口咬在了来抢夺的月茗手上! 月茗吃痛,一巴掌扇了过去。 “贱人!” 谢芜的脸颊迅速的红肿起来,唇角甚至溢出了血。但她顾不得痛,飞快的比划着: 【秦王殿下马上就要回京了,如果你今天敢动我,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不知道这信物和秦王有何关系,但看月茗的神色,明显对这位秦王颇为忌惮,她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这面大旗扯过来用上一用! 月茗自然看懂了她比划的意思,脸色立马沉下来,“你敢威胁我?秦王常年不在京城,你一个贱奴,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说!这玉佩是从何处偷来的!” 若是有关系,将军怎么可能将人拘在府中折磨这么多年?秦王为何又不来救她? 【不信的话,你可要试试!】 谢芜昂着头,眼神冰冷的盯着她。 七年来,月茗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情,冷不丁心头打鼓,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若她当真与秦王有关系,那她…… 【啊!】 李嬷嬷突然尖叫一声! 月茗猛然醒神,却发现谢芜突然奋起,用力的将李嬷嬷撞到墙上,挤开人群飞快的跑了! 谢芜一路狂奔回了小宅,手脚麻利的将祖母背到到了背上,祖母不解的问她:“阿芜,发生什么事了?” 谢芜在她手心里比划着:【危!离开!】 虽然她扯了秦王的大旗,但月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当真要杀她,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谢芜背着祖母,抄起包袱,准备从大门离开,却被祖母拦住,告知后院有座暗门,从那里离开可避开来追的人。 她脚步一拐往后院跑去,可刚出去,谢芜却升起无边的茫然。 天下之大,竟不知一时要往何处去。 祖母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差点背过气去,谢芜心急如焚,只得先带她去寻医馆看病,再去寻找住处。 可她所剩不多的钱却不见了。 或许是逃跑的路上丢了,总之她现在身无分文,被医馆的人驱赶,任她如何流泪都无济于事,重重一推,和祖母双双摔倒在地。 正绝望时,一道声音突然自头顶响起: “师母?您是……谢师母?” 谢芜抬起头,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不敢置信的看着谢老夫人,“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芜不认得他,眼中充满了警惕,老夫人浑浊无光的眼睛茫然的望向声音来源:“你是……?” 男子急忙将她搀扶起来,“我是周砚啊师母,你不记得我了吗?” 祖母似乎想起了什么,“是……是周家的那个孩子?” 周砚重重的点了点头。 谢芜这才明白了他的身份。早年间祖父常携祖母游历天下,所收弟子不计其数,这位周砚就是祖父游离青州是收到门下的,是以谢芜从未见过。 “当初谢家出事的时候,学生鞭长莫及,本以为您已经……谁知竟还能再见到您!”他看着老夫人和谢芜狼狈的模样,眼眶立刻红了,“您怎么会流落在此?” 老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周砚见状,知道有隐情,也不再追问,只道:“学生无能,如今只是工部一小吏,但在京城也有住处。虽小了些,也足以让师母二人栖身。” 谢芜眼前一亮。 但很快又犹豫起来,在周砚手中比划着:【有危险。会连累你。】 周砚却道:“恩师待我恩重如山,师母亦如我亲母!如今有难,我又岂能视而不见!不论对方是谁,总有我挡在前头!” 自谢家遭难七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谢芜眼眶渐渐湿润,【谢谢。】 周砚替老夫人买了药,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居处。那是在京城西南角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是个两进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他将向阳的厢房收拾出来安排老夫人住下,烧水做饭,忙前忙后,又煎药侍奉。 谢芜心道,这位周师叔年纪这么大了,难道还没娶亲吗? “拙荆早亡,砚亦无子女傍身,阿芜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周砚看出了她的疑虑,主动做了解答。 谢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待祖母睡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想起祖母交给自己的东西,犹豫后还是将那块玉佩和泛黄的信件交给了周砚。 她在纸上写道:【周师叔,这是祖父临终前留下来的,说是玄锦留给他的,关乎我们唯一的生路。我想请你去查一查这上面的地址,还有这玉佩,我听说此物是秦王独有,你能不能打听一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人,亦或者他曾给过什么人?】 “玄锦?” 周砚接过玉佩,沉吟片刻,“这名字我似乎听恩师提起过,但从未见过其人。而这玉佩……秦王权倾朝野,位高权重,若是这玉佩当真是秦王赠给他的,那玄锦的身份定然不容小觑。” “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谢芜点头致谢,安心的在周宅住了下来,一住半月,消息未来,却听到了秦明尧从京畿大营回来的消息。 将军府笼罩在一片骇人的低气压中。 “一群废物!” 秦明尧满脸铁青,脚下是摔的粉碎的茶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奴,带着个瞎眼老妪,你们竟然让她给跑了?将军府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跪了一地的仆役侍卫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将军息怒!” 第14章 采药危机 月茗眼中飞快的闪过什么,上前柔声道:“是妾身看管不力,才让她偷了卖身契,只是,她不仅是逃了,她还……” 她刻意犹豫了一下,才难以启齿道:“她还与人私奔通奸!” 秦明尧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月茗:“你说什么!?” 月茗被他盯得心惊肉跳,“是妾身亲眼所见!就在西城,她与一个粗鄙的汉子行那苟且之事,妾身本欲将她抓回,却被她逃了!” 她没有提起那块玉佩,铁了心要将谢芜盯在刑架上,“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昀儿。” 秦昀的脸绷得紧紧的,眼中充满了对生母的鄙弃和厌恶,“父亲!母亲说的是真的!那个哑奴她……她……”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的话像一柄刀一般狠狠扎进秦明尧的心脏,纵是他不愿相信,此刻也不得不信了几分,纵然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心头暴怒却陡然升高! 谢芜!她怎么敢! 月茗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欲再加上几把火,突然听见管家来报: “将军!秦王王驾至!已到府外了!” 月茗一愣,秦王?他怎么来了? 她突然想起那块玉佩,脸色一白,难道那个贱人当真和秦王有关系? 秦明尧亦是震惊,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让月茗先带秦昀下去,开了中门迎了秦王进来。 玄千机并未着亲王蟒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竹,在上首坐下。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唇边挂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本王与将军亦有几年未见,将军别来无恙?” “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伏讫恕罪。”秦明尧姿态不卑不亢,眼中却充满了戒备和探究,“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自是为故人而来。” 玄千机直截了当,声音清冷如玉磐,“这些年,本王遍寻谢家故宅,皆人去楼空,大江南北,亦杳无音讯。将军如今虽已成亲,但当年毕竟与谢家千金定情,故而来此,想着将军或许知道谢芜的下落。” 吐出这个名字时,玄千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秦明尧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真是为了谢芜而来! 他心内冷笑,这个男人当初差他一手,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死心! 他将谢芜的消息瞒了这么多年,未叫他察觉一丁半点,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对方:“殿下恕罪。臣与谢氏阿芜的婚约,早就已经作废。自谢家落难之后,便再也没听过谢芜的消息。” “是吗?” 玄千机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平淡的语气带着无形的威压,要将他看个清楚分明。 秦明尧不躲不避,回视过去。 玄千机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踱步过去,那股久经沙场的凛杀之气比之秦明尧更甚。 “谢老对我恩重如山,理应回报,帮忙照拂。秦将军应也是如此,毕竟忘恩负义之人必遭天谴。” 秦明尧瞳眸微微一缩。 “殿下说得是,若有消息,必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如此,自然最好。” 玄千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本王告辞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玄千机的眸光就沉了下来。他脚下生风,快速出了将军府,将上马车时,回头看了眼将军府巍峨的朱漆大门。 “给我暗中盯紧了将军府,不可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秦明尧,隐瞒了他! 上次撞见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谢芜,看那样子,在将军府必定遭受不少虐待! 而将军府内,秦明尧双拳紧握,月茗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响在耳边,他眼中渗出点点猩红。 他恨不得立刻派出人去,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将谢芜找出来,可玄千机明摆着已经盯上了他! “吩咐暗卫,暗中调查哑奴的下落。” “她带着一个瞎眼老妪,跑不远,肯定就藏匿在京城某处!” 谢芜听说了秦明尧回来的消息,一时心惊胆战。 她连门都不敢出,日日守在祖母身边,看着祖母的脸色渐渐灰败,心急如焚。 郎中的话响在耳边:“老夫人这是积年的沉疴,气血两亏,五劳七伤……如今全凭一口气吊着,若想救治,少不得要冰绡草入药……” 冰绡草,生于城外北山最险峻的断崖处,性喜阴寒,只是今日大雪封山,采药人不敢涉足,城中各大药铺早已断货。 谢芜咬了咬牙。 玄锦的消息至今未有,她可以等,但祖母等不了多久了!她得做些什么! 翌日,她趁周砚上衙时,给祖母做好了饭食放在床头,换了一身男装,布巾覆面,出了城门,往北山而去。 断崖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谢芜深深的吸了口气,抓起岩壁上凸起的岩石和枯藤,用力向上攀爬。 寒风呼啸,冻的她牙齿直打颤,内里却出了一身的汗。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力气将要用尽时,终于看到了一簇在冰雪里摇曳的异草。 她眼睛一亮,极其轻柔的将药草拔了出来,下山的时候却不慎一脚踩空,骨碌碌的滚到了崖底。 浑身酸痛,她却喜不自胜,一瘸一拐的就要往回走,突然听得前方一阵马蹄声,伴随着阵阵尖叫,循声望去,却见秦昀骑在一匹小马上,马儿失控,正载着他朝此处奔来。 谢芜脸色一变,来不及思考秦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的奔过去,在秦昀被马儿摔下来的那一刻,接住他就地一滚! “唔!” 谢芜后背重重撞在岩石上,却不顾自己,去查看秦昀的情况。 秦昀惊魂未定的抬头,刚想道谢,却陡然一怔。面前的人蒙着脸,看不清容颜,可那双眼睛却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你……” 他一时忘了害怕,下意识伸手要把她脸上的布巾拽下来,“你是谁?” 谢芜大惊失色的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手。 昀儿在这儿,那秦明尧肯定也在,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在这里…… 她脸色一白,急匆匆转身要走,秦昀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等等!你到底是谁……” 第15章 真的是他? “昀儿!你没事吧!” 不远处传来秦明尧焦急的声音,谢芜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就见秦明尧策马朝此处疾奔而来,谢芜肝胆欲裂,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恨不得立刻转身就逃,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扎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眨眼间,秦明尧已至近前,他矫健的翻下马来,抱过秦昀上下查看。 “我带你出来围猎,你怎生这般莽撞,那匹马野性难驯,你也敢……”骂了两句,见秦昀缩着头,又不忍继续苛责,“你到哪里没有?” “父亲!我没事!是她救了我!”秦昀指着谢芜。 秦明尧这才发现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他 将目光投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围场的人,眼前的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男装,布巾蒙面,只漏出一双眼睛。 秦明尧却是一怔。 那双眼睛……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谢芜又惊又怕,惶惶然的抬了下眼,又飞快的垂了下去,一双手绞的死紧,呼吸都絮乱起来。 她这般倒激起了秦明尧的疑心,他的眼神骤然变的锐利,一步一步朝谢芜逼近: “遮遮掩掩,是何居心?为什么不说话?”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谢芜心上,她浑身僵硬,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恐惧如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绝望的闭上双眼。 就在秦明尧要将她脸上的布巾扯下来时,下人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将军,公主那边传话来,说是身体不适,心口疼的厉害,请您快快回府。” 秦明尧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转过身去,“怎么回事?” 就是这一瞬间,谢芜如同受惊的兔子,不顾一切朝身后的密林深处跑去,惶惶然回首一望,那双眼睛瞬间摄住了秦明尧的心神! “站住!” 秦明尧猝然一惊!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月茗,将秦昀交给亲卫,翻身上马带着人就追了过去。 谢芜拼命奔跑,肺部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不敢停留,冲入一片更加茂密的枯树林。 她知道秦明尧已经认出了她,若是被她抓回去,等着自己的只能是生不如死的凌辱! “谢芜!你给我站住!” 可身后的马蹄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男人暴怒的嗓音追了上来。 谢芜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下面的斜坡滚了下去,一路冲出密林,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一辆疾驰的马车正冲到她面前,马夫见状,慌乱的勒紧缰绳,马蹄踏踏,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朝谢芜踩下去! 谢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 厚重的车帘突然被人掀开,一小块碎银携着内力击打在马脖上,马儿嘶鸣,在距谢芜方寸之距堪堪停了下来。 谢芜脸上的布巾早已掉落,面容早已漏了出来,马车里的男人探出身形,目光如精准的利箭般,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玄千机瞳眸一缩。 “谢芜?” 谢芜听到自己的名字,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眼前的男人俊美无铸,身形高大,面上覆着拒人千里的寒霜,她觉得自己应当不认识他,可那双眉眼,又令她觉得异常的熟悉。 有寒风吹过,马车后面垂着的蟠旗扬起来,上面绣着熟悉的夔龙纹,中间的“锦”字赫然在目。 【玄锦?】 她不敢置信,真的是他? 她找了许久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和祖母有救了? 谢芜激动的爬起来,攀上了玄千机伸过来的手,激动的要比划着什么,迫人的马蹄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脸色又一次白起来。 玄千机也听到了动静,眸色一沉,一把将谢芜捞上了马车,车帘刚刚放下,外面就想起了秦明尧的声音: “秦王殿下?” 秦明尧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谢芜浑身一颤,下意识往车厢深处缩去。 她好不容易从秦府逃出来,若是被抓了回去,秦明尧一定不会放过她! 玄千机察觉到她的恐惧,宽大的衣袖一展,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别怕。” 他声音很轻,却当真让谢芜的心绪静了几分。 “秦王殿下?” 秦明尧见玄千机并未理会自己,又骑着马走近了几分,声音传入马车也更清晰,“臣正在追捕一名刺客,不知殿下可有看见可疑之人经过?” 玄千机神色不变,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一角,露出半张冷峻的脸:“秦将军好大的阵仗,不过是个刺客罢了,你带着这么多人马在官道上横冲直撞,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追捕朝廷要犯,扰了百姓安宁。” 秦明尧骑在马上,听得出来这话里明晃晃的斥责和打压,沉默片刻后,目光马车内瞟了几眼。 “殿下见谅,那刺客身手了得,臣担心她若是逃脱了,只怕才是真正的不得安宁了,所以,臣恳请……” 话还未说话,就被玄千机一声冷笑给打断,“怎么?你还想要搜查本王的马车?你何时还有这样的本事了?” 秦明尧脸色一僵,随即抱拳,将表面上的功夫算是做足了:“臣不敢,只是那刺客狡猾,万一藏在殿下车中……” “放肆。”玄千机声音陡然转冷,“你是觉得本王的侍卫还不如你的人有用?还是说,你怀疑本王窝藏刺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明尧无论怎么答都是错的。 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玄千机的话套里,秦明尧咬了咬后槽牙,“臣绝无此意。” “既如此,你便去好好的抓刺客。"玄千机放下车帘,“限你半日找到后告知本王,否则本王要怀疑你到底还担不担得起护国之责。” 马车外又一阵沉默,不多时就传来秦明尧几乎是藏不住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是,臣告退。” 马蹄声渐远,谢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刚要开口同玄千机道谢,却不料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谢芜!”玄千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这才意识到她身上烫得吓人。 “回府!去请明太医!” 第16章 报恩而已 …… 谢芜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谢府的小院里,祖父教她写字,祖母为她梳头,忽然画面一转,她被李嬷嬷摁在地上,秦明尧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站在他身侧的月茗手里夹着红炭。 不! 她猛地睁开眼,因为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大口的喘息,等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屋内应该是点着安神香,谢芜熟悉这个味道。 她幼时秦明尧总爱说些鬼故事吓唬她整夜睡不好,祖父就会让下人备着安神香点着。 “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旁响起。 谢芜转头,看见玄千机坐在太师椅上,窗外已暮色四合,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谢芜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玄千机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你有伤在身,无须多礼。”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轻叩声。 “进来。”玄千机收回手。 门被推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谢芜眼睛微微睁大——她认得这位明太医。 当年祖父病重时,先帝曾特派他来诊治,明太医医术高明,在太医院地位尊崇,寻常王公贵族都请不动他。 若是能求玄千机让明太医为祖母医治…… “殿下,老臣来为姑娘换药。”明太医恭敬行礼。 玄千机点点头,起身让开位置,背过身站在窗边。 明太医动作娴熟地为她检查伤口,换上新药。 谢芜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姑娘伤势不轻,好在未伤及筋骨。”明太医温声道:“只是寒气入体,需好生调养。” 说完,他瞥了瞥窗边的玄千机,躬身退下。 待房门关上,谢芜再也按捺不住,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跪在玄千机面前。 她颤抖着双手比划:【求殿下救救我祖母!】 后反应过来玄千机怕是不懂手语,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玄千机见她跪在地上,皱眉快步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做什么?快起来。” “我会帮你的。”男人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殿下会手语?】 “曾经学过一些。”玄千机并未过多解释。 谢芜眼中含泪继续比划:【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知道。” 玄千机叹息一声,手上力道稍稍加重,但不至于弄疼她,随后不容拒绝地将她扶回床上。 “你采来的药草已经送到周家了,明太医的徒弟正在照料老夫人,你只要安心养伤便好。” 谢芜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 玄千机看出她的疑惑,声音沉了些:"不过是报恩罢了。" 这句话让谢芜更加困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警惕。 天下从来都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她担心自己一时有什么差池,又害了祖母。 玄千机望着谢芜的这些小动作,眸光一暗,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当年拜在谢老名下,受益良多,你既是谢老的孙女,照拂一二,是应该的。” “谢家出事时,我恰好在北境平乱,鞭长莫及。” 玄千机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痛色,“等我赶回时,一切已成定局。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 谢芜瞳孔微缩,见玄千机似真的为祖父惋惜,眼中的戒备渐渐消散,思及他如今身份,谢芜还是比划道。 【多谢殿下念及旧情,谢芜和祖母不胜感激。】 毕竟多年未见,谢芜不希望被误会是个挟恩图报之人,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玄千机看出,轻笑出声,“谢芜不必如此谨慎,你祖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能照顾你们,权当我在报恩便是。” 谢芜见他态度坚定,眼眶微热,也不再多说,怕拂了他的一片好意。 “只是,”玄千机话锋一转,神情突然正色了不少,“秦明尧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你暂时不要一个人出府。” 见谢芜面露忧色,他又补充道:“等你身子好些,我便让你与老夫人见面,如何?” 谢芜感激地望着他,手上比划着:【殿下大恩,谢芜铭记于心。】 “不必言谢。”玄千机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丫鬟。” 谢芜乖巧地点头,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她望着跳动的烛火,思绪万千。 三日后。 谢芜正倚在窗边看书,明太医让她静养,眼下只能慢慢补。 忽然,院外传来脚步声和拐杖轻叩地面的声响。 她抬头望去,就看见玄千机亲自搀扶着一位白发老妇人缓步走来。 谢老夫人双眼蒙着一条素白绸带,手中拄着乌木拐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是祖母!她的气色瞧着比两人上一次见面要好太多。 “祖母!”谢芜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顾不得穿鞋就赤脚跑了出去。 虽然看不见,但听到孙女的声音,谢老夫人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她松开玄千机的手,颤抖着向前伸出双臂:“阿芜...是我的阿芜吗?” 谢芜扑进祖母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她小心地抱着祖母瘦弱的身躯,生怕这是一场梦。 “傻孩子,哭什么。”谢老夫人轻抚孙女的发丝,枯瘦的手指摸索着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转向玄千机声音传来的方向:“老身谢过殿下。” 玄千机微微颔首,随即意识到谢老夫人看不见,便温声道:“老夫人不必客气。” 谢芜郑重地向玄千机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阿芜……”谢老夫人正要说话,就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外头乔穆匆匆走。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话音刚落,他忍不住地瞧了一眼谢芜。 谢芜恰好对上这道目光,微微蹙眉。 玄千机自然也注意到了,也只是道:“谢姑娘不是外人,你直接说便是。” 话虽如此,但乔穆犹豫地看了眼谢芜,低声道:“秦明尧那边还在加派人手寻找谢姑娘,而且有消息传来,秦昀小公子的情况很不好。秦将军已经找遍了民间大夫,据说正准备往宫里请太医。” 第17章 昀儿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谢芜原本正在斟茶,听到手里的动作一顿,但很快恢复过来,倒好了茶,送到祖母手边。 谢老夫人并未察觉到这异样,谢芜却清楚感受到玄千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随后挪开。 “你们好好叙旧,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搅二位了。” 待他们走后,谢老夫人拉着孙女的手:“阿芜,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谢芜想到秦昀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忍不住生出寒意。 她也不想将其告知祖母,徒增烦恼。 但她知道若不说出来点什么,祖母定然会忧思过度,于是只好在祖母的手心里写着:【突然想起逃离将军府的事,还有些后怕。】 “有殿下在,秦明尧不敢怎样的。”谢老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殿下待我们如此用心,你该放宽心好好养伤。” 谢芜勉强点头,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管秦昀的生死。 …… 秦府内,秦明尧守在儿子床前,面色阴沉。 秦昀小脸惨白,呼吸微弱,大夫围在床边低声讨论着。 窃窃私语声让秦明尧愈发的烦躁,他猛地拍案而起,“连个孩子都治不好,要你们何用!” 大夫们吓得跪倒在地:“将军息怒!小公子这病发作得没有预兆......” 这时,月茗带着李嬷嬷匆匆赶来:“将军,昀儿怎么样了?”她脸上挂着泪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秦明尧扫了她一眼,“我已经全力搜寻大夫来为他医治,他不会有事。” 月茗听到这句话之后哭得更凶:“我可怜的昀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嬷嬷在一旁附和:“夫人日夜为小公子操心,眼睛都哭肿了。” 秦明尧没有理会她们,转身对亲卫道:“接着去找大夫,宫里的太医也去请一遍,只要能治好小公子,将军府愿意出万两黄金。” 月茗听完这句话肠子都快要青了,不过是一个贱人生出来的儿子,命哪有这么金贵。 她绞了绞手里的手帕,上前拉住秦明尧的衣袖,还是那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将军,你几日未合眼了,先去歇息吧,这里有大夫在,不会出事的……” 秦明尧甩开她的手,“昀儿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休息?” 月茗被推得踉跄几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换上担忧的神色:“将军,妾身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若是也跟着病倒,那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这番话让秦明尧的态度和脸色都缓和不少,“你有心了,但眼下我没有这个心情,你若是累了,就早些去休息。” 月茗站在阴影处,听他这样的油盐不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再多说什么,柔声嘱咐秦明尧注意身子之后就带着李嬷嬷离开了。 一回到自己院子,月茗就变了脸色,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落在地:"那小杂种怎么还不死!多放点药!” 李嬷嬷慌忙关上门窗:“夫人,这药要是再加下去,那些大夫就该要发现了,到时候将军要是追究起来,咱们只怕......” 这话李嬷嬷没有说完,但其中不言而喻的意思月茗是知道的。 只是她越想心里就越是气不过,“贱种的命就是大!和他那个娘……” 李嬷嬷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月茗满不在意的冷笑,“怕什么,谁敢把这些话传到将军那里,我就让她们去步那个贱女人的后尘......” “将军,属下为您掌灯。” 外头有侍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月茗吓了一跳,急忙噤声,不敢再说话。 次日,天未亮。 谢芜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梦中秦昀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嘴里不停吐出那恶毒之词,满是指责。 谢芜再无任何睡意,迅速换上素色衣裙,将长发简单挽起。 刚准备开门,桃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水,看到谢芜已经穿戴整齐,惊讶地眨了眨眼。 “姑娘醒得这么早?” 谢芜比划着表示自己想去花园走走,不用伺候。 桃幺是玄千机派来照顾她的丫鬟,机灵又体贴,以至于谢芜有些紧张会被她看出来异样。 于是不等她说话,谢芜又比划:【殿下呢?】 “殿下正在书房见客呢,”桃幺一边拧帕子一边说,“姑娘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明太医来看看?” 谢芜摇摇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姑娘先用早膳吧?我让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莲子羹。”桃幺说着就要出去。 谢芜连忙拉住她,比划着问玄千机会客要多久。 桃幺歪头想了想:“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可以去问问乔穆,姑娘找殿下有事?” 谢芜笑了笑,摇摇头:【我无事,只是随便问问。】 待桃幺离开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庭院中晨雾未散,谢芜沿着回廊向后院小门走去。 路过花园时,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让她猛地停住脚步。 “将军也真是的,为了那个小杂种,居然真的这样大张旗鼓的找大夫和太医。” 这声音谢芜再熟悉不过,是月茗。 谢芜立刻闪身躲到一丛茂密的杜鹃花后,不敢再动。 “夫人慎言,”李嬷嬷的声音响起,“隔墙有耳。” 月茗冷笑一声:“怕什么?这王府里面我们走了这么久,哪里见着一个下人?好好的王府居然这样冷清,真是晦气。”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变了语调,“不过这次多亏了将军拉不下脸来求秦王,不然我只怕还没借口同他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了。” 昨日夜里秦昀又起了高热,来势汹汹。 秦明尧将府里的大夫全部责罚了一遍后,今日天刚微微亮就去了一趟太医院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明太医请过来给秦昀诊治。 可谁知道听太医院的人说明太医几日前就被请去了秦王府,眼下想要去找明太医,就只能先去同玄千机交涉。 秦明尧是不愿的,月茗打听到这事后便主动表示愿意为了秦昀来一趟秦王府。 第18章 是不是还惦记那个哑巴 “夫人这招真是高明,一箭双雕,”李嬷嬷谄媚地说,“主动请缨过来,既显得您贤惠大度,又能让将军记您的好。” 月茗得意地抚了抚鬓角:“今夜你就过去请将军到我的院子里面坐坐,到时候再拿一壶好酒过来,我去问过了,这段日子我最容易有孕。” “是,夫人,只是……”李嬷嬷左右张望,“老奴还是有点担心,万一这殿下不肯放人呢?” 月茗扬起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若不肯,我就告诉全京城的人,他玄千机见死不救,连个孩子都不肯救,到时候光是百姓的吐沫星子都可以淹了王府。” 谢芜没想到月茗竟如此歹毒,居然还想要利用此事败坏玄千机的名声。 “那咱们快去吧。”李嬷嬷道。 月茗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急什么?我们眼巴巴的贴上去,指不定人家要给我们什么下马威,我听说了,前不久将军去拦了秦王殿下的马车……”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你说,将军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哑巴?” 李嬷嬷嗤笑:“一个不会说话的废物,哪比得上夫人您?” 谢芜听得心烦意乱,不慎踩到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月茗猛地转头:“谁在那里?” 谢芜僵在原地,懊悔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冷汗顺着背脊流下,她迅速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脸上和衣襟上,伪装成除草仆人的模样。 “去看看。”月茗朝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芜的心跳如擂鼓。 就在李嬷嬷即将拨开花丛的瞬间,她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站了起来,低着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这里到底是秦王府,想来月茗也不敢乱来才是。 月茗瞧着面前这仆人的身形,只觉得有些眼熟,眉头忍不住地皱起来,身侧的李嬷嬷已经开口说话,“你是何人?方才为何鬼鬼祟祟?” 谢芜低着头,没有说话。 月茗意识到什么,心中的疑虑愈发的重,这怎么……也是个哑巴? 她眯了眯眼眸,换上副和煦的笑容,“我是来找秦王殿下的,你可知道去前厅的路怎么走?” 谢芜指了一个方向,却依旧是低着头。 月茗原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这个仆人的样貌,却不料对方这个姿势让她看不清分毫。 “谢谢你了,你看你脸上全是泥渍,怎的这般不小心……” 李嬷嬷从这句话会意过来,接过月茗递出的手帕,上前要将人擦拭干净。 谢芜谢芜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懊恼自己躲避意图太过明显,正想着自己该如何继续应对的时候,桃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位夫人,您要去前厅吗?从这过去再拐个弯就是了。” 李嬷嬷听见有旁人的声音,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规矩的站回到月茗的身侧。 月茗见来人气质不凡,笑道:“谢谢。” 桃幺七窍玲珑心,对其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挡在谢芜前面。 “夫人可是月茗夫人?殿下最不喜欢旁人到得迟了,您还是快些过去吧。” 月茗听到这话,目光没有从谢芜身上移开,“这也是府上的仆人?我看着有些眼熟,便想要多聊几句。” 桃幺笑容不变,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挑不出来任何的错处:“这位是负责照料花草的哑巴,耳朵也不太好,夫人别见怪。”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不要让殿下久等了。” 月茗一脸心疼,惋惜道:“实不相瞒,我曾有好友也是哑巴,我长时间照看,对此疗愈之法也略懂一二。\\\\\\" 她朝着谢芜招手,“我可为你看看。” “这是在做什么?” 玄千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一身墨色锦袍,负手而立,目光冷峻。 月茗收回手,恭敬的笑着行礼:“殿下,妾身正要去见你……” 玄千机没理会月茗,只是看了桃幺一眼,后者会意过来,拉着谢芜便离开了。 “等……” 月茗下意识的想要把人喊住,却在刚开口的时候就被玄千机打断了。 “这就是你们将军府的规矩?本王府上的人,还没有旁人呼来喝去的份。” 玄千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和语气一样冷。 月茗不敢得罪他,只得扯着一抹笑容俯身道:“殿下教训得是。” 玄千机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寂让月茗愈发的尴尬起来,她吸了一口气。 如今她有求于人,更何况对方还是王爷,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 “殿下,妾身今日前来是为了昀儿来求医的,听闻明太医在您的府上,不知可否让明太医去将军府为昀儿瞧一瞧?”说着,月茗潸然泪下。 玄千机仍然没有说 月茗摸不清楚他的意思,见唱了场独角戏后便又自顾自地擦了擦眼泪,“殿下,妾身失态了,还望殿下见谅。” “原本昀儿已经快要好了,谁知道府上的哑奴吓着了昀儿,他夜夜梦魇,如今更是……”月茗再度哽咽起来。 “本王会让明太医去将军府替秦小公子看看。” 明月院。 谢芜将熬好的药汁小心滤进青瓷碗里,窗外的桂花被风吹落几瓣,正飘在药汤表面。 她盯着那抹鹅黄发怔,药匙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芜?”谢老夫人靠在软枕上唤她,蒙眼的素绸带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色泽,“药熬好了吗?” 谢芜这才回神,慌忙用勺子撇去花瓣。 她扶着祖母坐直,将药碗递到老人手中。 可当祖母低头啜饮时,她又不由自主望向窗外。 那个方向,是将军府。 也不知道昀儿到底如何了。 殿下会让明太医去瞧吗…… “第三回了。”谢老夫人突然放下药碗。 谢芜指尖一颤,在祖母掌心写:【什么?】 “今日你走神三回了。”谢老夫人精准地抓住孙女的手腕,“可是伤口又疼了?” 谢芜连忙摇头,又写下:【只是觉得太叨扰殿下。】 第19章 不过举手之劳 谢老夫人笑起来,摸索着抚上孙女的脸:“傻孩子,殿下是念着与你祖父的师生情谊。” 她忽然压低声音,“当年若你祖父应下那桩婚事,如今你便是这王府的主母了,可惜当时的时局不好,还以为能和秦……” 说到这个名字,谢老夫人又只剩下了叹息。 不想惹谢芜想起来那些伤心的事情,她摇了摇头,“都是有缘无份的事情罢了。” 谢芜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情,耳尖骤然发烫,急急写下:【祖母慎言。】 她下意识抚上喉咙,先不说从前如何,如今一个不能说话的残废……也只是会成为累赘。 谢芜将额头抵在祖母膝上,飞快地写:【我只想侍奉祖母终老。】 “又说傻话。”谢老夫人摸索着梳理她的发髻,“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你……” 【我可以抄书绣花。】 谢芜写完后又顿了片刻,加了一句:【不能一辈子赖在王府。】 “你若是不想要在王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外头玄千机的声音打断了。 “谢老夫人?晚辈可否进来?” 他的声音让谢芜一惊,差点打翻药碗, 他怎么会在这里?方才的祖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多少? 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谢老夫人已经应声了。 雕花的玄门被退开,玄千机端着红漆食盒立在光影交界处。 谢芜一时间思绪有点乱,以至于都不敢抬头去看玄千机。 “打搅了。”比起谢芜的不知所措,玄千机神色如常地跨过门槛,“这是宫里赏赐的阿胶糕,对眼疾有益,我用不上,便想着来送给老夫人。” 谢芜比划着道谢,玄千机朝着她笑了笑,随后看向谢老夫人:“您气色比前日好多了。” “多亏殿下照拂。”谢老夫人笑着拍拍身侧席位。 玄千机坐下时,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谢老夫人又和玄千机客套了几句,两人很快就说起来从前还在谢府的事情。 谢芜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他们说到有趣的事情的时候也会跟着莞尔。 看玄千机不像是听到了她方才和祖母谈话的样子,谢芜着实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 谢芜将阿胶糕切成小块,听见祖母说:“老身有些乏了。” 她精准地抓住谢芜的手腕,“阿芜,你替我好好招待殿下,我去歇息了。” 她都不给谢芜反应的机会,拄着拐杖轻车熟路地回了里间。 廊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谢芜垂首跟在玄千机身后半步,闻到他衣襟上沉水香混着铁锈气,想必是刚练完剑。 正胡思乱想,前方高大的身影突然停步。 “谢芜。”玄千机转身时,阳光透过他肩头照在她脸上。 她怔怔望着他眼底的暗涌。 可他却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谢芜正想要比划着询问时,乔穆匆匆穿过回廊:“殿下,明太医从将军府回来了。” 昀儿…… 她别过眼去,【殿下,那我先不叨扰了。】 她在忌医?或者是其他?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语气随意,“正好,请太医给谢姑娘复诊。” 厢房。 明太医拎着药箱走来,示意谢芜伸手。 “脉象比昨日要平稳多了。”明太医很快收回手,从药箱取出青瓷小瓶,“只是气血仍有亏空,这瓶九转还元丹每日一粒,切莫间断。” 谢芜比划着多谢,明太医见了和善的笑了笑,“容臣再看看姑娘的嗓子。”他取出银压舌板,“请张嘴。” 冰凉的金属触到舌根时,谢芜本能地颤抖。 “淤血消散了大半!”明太医惊讶道:“声带损伤虽重,但若有合适的药草调养着,再加上臣的针灸,痊愈不是没有可能。” 谢芜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开口说话的可能。 “明太医且去准备,若是缺了什么,我便立刻差人去寻。” 随后,他朝着玄千机汇报:“王爷,那秦小公子因着反复高烧,身体受损,但臣去瞧了药渣,发现里头被人加了雷云草,此物会损害人的神志。” 谢芜敛下目光,月茗当真是好手段,不过如今都和她没关系了。 “臣已经将这件事情如此的告知了秦将军,也将医治的药方给了他,只要之后能严格按照药方为秦小公子调理,不日便可痊愈。” 明太医告退后,谢芜再度和玄千机道谢。 “你不必和我这样客气。” 玄千机摇了摇头,“谢老先生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芜的手指在衣袖下绞紧又松开,最终郑重地比划:【殿下恩情,谢芜此生难报。】 玄千机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上。 “不必言谢。”他转身时身上的沉香更重了。 “已经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谢芜依旧还是有些出神。 “姑娘怎么在这发呆?”桃幺抱着晒好的被褥走来,身后还跟着乔穆。 谢芜眼睛一亮,急忙比划:【你们可知道殿下平日可有什么喜好?】 乔穆歪着头想了想:“殿下不贪口腹之欲,书房里那些兵书倒是常翻。” 他挠了挠头,“毕竟到了殿下这种身份,喜好若是太明显,很容易被人用来做文章的。” 谢芜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桃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过每月初七厨娘做杏仁酥时,殿下总会多用半块。” 杏仁酥? 谢芜睫毛轻颤。 谢家有个祖传的做杏仁酥的方子,她当年贪嘴,以至于学了个炉火纯青。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王爷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小点心。 【厨房在哪儿?】她比划得又快又急。 桃幺抱着被褥,闻言笑道:“姑娘随我来。” 刚转过个拐角处,忽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急声道:“桃幺姐姐!可找到你了!前院管事说您娘家人来送东西了,让您快过去瞧瞧呢!” 桃幺一愣,为难地看向谢芜。 谢芜立刻会意,连忙比划:【你去忙,我自己去就好,告诉我方向就行。】 桃幺犹豫片刻,只得指着前方:“姑娘顺着这条路走就到了。” 第20章 养出来了刁奴 她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姑娘小心些,厨房人多手杂。” 待桃幺身影消失,谢芜便走向小厨房。 里面炉火正旺,几个粗使丫头正手脚麻利地择菜洗涮。 为首的是个身材矮胖的嬷嬷,叉着腰指点一个揉面的小丫头:“没吃饭吗?用力!” 谢芜站在门口,抬起手对着王嬷嬷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比划:【嬷嬷,打扰了。】 王嬷嬷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人影,不耐烦地转过头。 看到谢芜穿着并非府中管事丫头的打扮,又见她只用手比划不开口说话,脸上立刻浮起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们这忙着给殿下预备晚膳呢,可没空猜哑谜!老婆子年纪大了,眼也花了,可看不懂这些比划!” 她话音一落,旁边两个烧火的丫头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谢芜抿紧唇,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小截炭笔和巴掌大的纸片,在纸上快速写下。 【嬷嬷,我想借厨房用一下,做点杏仁酥。】 王嬷嬷看清字迹后,发出一声嗤笑:“这年头,连个哑巴都敢来王府的厨房显摆手艺了?殿下的膳食是能随便让人掺和的吗?万一吃出个好歹,谁担待得起?” 她越说越刻薄,抄起案板上一根粗大的擀面杖,狠狠敲在案板上,震得面粉飞扬,吓得旁边的小丫头一哆嗦。 “都瞎看什么?干活儿!”她对着谢芜厉声呵斥,“没眼力见的东西!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挡道!” 就在这时,一个圆脸的烧火丫头端着盆刚洗好的菜,低着头从谢芜身边走过,沾满泥水和面粉的手结结实实地按在了谢芜素色的衣袖上,留下一个乌黑掌印。 谢芜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后背撞在门框上,又带倒了门边倚着的一把笤帚。 “对不住啊姑娘,没看见!” 厨房里的人更是哄笑起来。 “你们做什么!” 去而复返的桃幺满面寒霜,一眼就看到了谢芜狼狈的样子,心疼又愤怒,凌厉的目光直刺王嬷嬷:“王嬷嬷!你好大的威风!竟敢如此对待殿下的贵客?!” 王嬷嬷一见是桃幺,脸色瞬间煞白,急忙辩解:“桃幺姑娘,您可千万别误会,老奴怎么敢啊!” 她指着谢芜,语气无辜,“是这位姑娘自己闯进来,比划来比划去的,老奴笨嘴拙舌又看不懂,又厨房里的东西怕不小心磕着碰着姑娘,这才请姑娘出去歇着。” 谢芜悄悄拽住桃幺的衣袖摇头。 桃幺气得脸颊发红,到底没再多说,扶着谢芜往外走,“姑娘,我们先回去换身衣裳。” 刚走出厨房不远,迎面就撞上了抱着剑的乔穆。 “谢姑娘?桃幺?你们这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 乔穆脸上带笑,目光扫过两人,落在谢芜明显脏污的前襟上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桃幺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无处发泄,结果还没说出一个字时,谢芜已经飞快比划。 【不小心蹭到的,没事。】 乔穆狐疑的目光扫过谢芜和桃幺,最后还是侧开了身子:“姑娘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小心着凉。” 【多谢乔护卫。】 谢芜微微颔首,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桃幺快步离开。 乔穆目送着两人消失在回廊拐角。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果断转身靠近厨房的窗户。 刚走近,王嬷嬷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就清晰地飘了出来: “什么贵客?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哑巴玩意儿,也配来指手画脚?” “瞧她那副穷酸样,还想做杏仁酥?怕不是想借机往殿下跟前凑吧?一个下贱的哑巴,仗着殿下心善收留,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砰!” 一声巨响,厨房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狠狠踹开, 哄笑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 “好!得!很!”乔穆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殿下平日里念旧情,待下宽厚,倒惯出你们这群心肠歹毒的刁奴来了!连殿下的客人都敢如此作践,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他剑鞘一横,拦住了想往人堆里缩的王嬷嬷。 “乔大人息怒,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还求您……”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打断。 “这些话,你们去殿下面前再好好说吧!” 青云轩内,玄千机听完乔穆禀报,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沉水香在青铜炉中袅袅升起,玄千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紫檀案几,如寒潭般的眸子愈发幽深。 “每人二十脊杖,发卖出府。”他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跪在地上的王嬷嬷等人瞬间面如死灰。 “殿下饶命啊!老奴知错了!”王嬷嬷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上,“老奴伺候您十年有余,求您看在……” “堵上嘴。”玄千机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划,“本王府上不需要刁奴。” 乔穆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块汗巾,三两下塞进王嬷嬷嘴里,其余几个丫鬟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被侍卫们拖死狗般拽了出去。 待院中重归寂静,玄千机忽然开口:“她为何去厨房?” 乔穆回道:“谢姑娘询问我与桃幺殿下喜欢什么,听闻殿下喜食杏仁酥,想亲手为您做些。” 玄千机指尖微顿。 窗外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花瓣落在他玄色衣袖上。 案上的公文他再也看不进去,索性起身离开了青云轩。 …… 谢芜对着铜镜整理新换的藕荷色襦裙。 桃幺拿着湿帕子擦拭她袖口残留的面粉痕迹。 “姑娘何必忍气吞声?”桃幺仍旧愤愤不平,“那婆子实在是可恶,况且殿下待姑娘不同,姑娘就该……” 谢芜摇摇头,抬手打住了桃幺的话。 【初来乍到,不该给殿下添麻烦。】 手才放下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桃幺探头一看,连忙行礼:“参见殿下!” 谢芜起身就见玄千机已经立在门前。 暮色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腰间玉佩泛着柔光。 第21章 陛下急诏您入宫 “听说你今日去厨房了?”玄千机像是随口一提地问。 谢芜不料他这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一时间愣住,好一会才抬手比划。 【谢家祖传的方子,想报答殿下恩情。】 刚放下手,玄千机忽然上前两步。 谢芜嗅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沉水香,混合着雨后青竹的气息,不由屏住了呼吸。 “若真想报答,不如给本王画幅画。” 谢芜讶然抬头,正对上他如墨的眼眸。 “从前就听闻谢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玄千机指向窗边的画案,“本王一直缺幅像样的画像,就看你愿不愿意赏脸画上一副了。” 谢芜睫毛轻颤:【殿下不嫌弃,谢芜自当尽力。】 桃幺机灵地备好笔墨纸砚,又悄悄退了出去。 谢芜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有几道很淡的疤。 她拈起一支狼毫,在砚台边轻轻润了润笔锋。 玄千机斜倚在窗边矮榻上,夕阳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一旁,随口道:“不必拘礼,按你眼中所见画便是。” 谢芜点点头,凝神观察片刻,笔尖终于落在宣纸上。 第一笔还未成形,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殿下。” 乔穆快步闯入,“宫里来人,陛下急召您入宫。” 玄千机眉头微蹙,难得有些意外:“何事?” 乔穆压低声音:“未曾说是什么事情。” 闻言,玄千机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转瞬即逝。 他起身时,袖袍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案上未干的墨迹。 “改日再画。”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你等本王回来。” 这句话说得极轻,谢芜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等她回过神时,那道玄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只有腰间玉佩还静静躺在矮榻上。 …… 秦府后院,一阵瓷器碎裂声骤然响起。 “废物!都是废物!”月茗将药碗狠狠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雪白的狐皮地毯上,晕开一片污渍,“这都多久了!为什么那个贱种还活着!你们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大夫居然还说他快要康复了!” 李嬷嬷慌忙关上雕花木窗,压低声音道:“夫人,将军最近时常都在府里,这人多眼杂,可要慎言……” “那贱种只要活着,我一日都无法安生。”月茗美艳的面容扭曲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偏偏将军最近还把人看得这么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月茗还未来得及收敛神色,秦明尧已经推门而入。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眉心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月茗脸色骤变,旁边的李嬷嬷已经机灵地解释:"王爷,是老奴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秦明尧缓步走近,靴底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弯腰拾起一块瓷片:“这是西月国进贡的琉璃盏?是个名贵的东西。“ 李嬷嬷急忙又道:“将军恕罪,公主近日因为小公子生病一事担忧过度,难免……” “无妨。”秦明尧将瓷片随手一抛,“左右不过些俗物,砸了便砸了,你若还觉得不够,库房里还有几套钧窑瓷器,我让人都给你送过来。 月茗怔了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将军不怪我?” “夫妻一体,何必见外?”秦明尧在她身旁坐下,亲手斟了杯茶,“说起来,昀儿近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月茗接过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她勉强笑道:“是啊,真是老天保佑。” 秦明尧恍若未见她的异样,自顾自道:“北境战事将起,朝廷急需战马。可惜……” 他叹了口气,“中原马匹终究比不上西月国的宝马。” “夫君需要战马?”月茗下意识地就说,“我可以写信给父王!西月国最不缺的就是良驹!” 秦明尧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面上却像是有些为难:“会不会太麻烦……” “怎么会!”月茗抓住他的衣袖,笑得一脸温情似水,“父王最疼我了,何况这也是为了夫君的前程。” 秦明尧没想到会这样的顺利。 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将袖子不动声色地从月茗的手中抽出来:“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果然踏实许多,此事若是成了,我会好好谢你。”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 秦明尧背光而坐,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唯有眼中精光闪烁,如蛰伏的兽。 “咳咳咳……”屋内传来一阵短而急促的咳嗽。 “祖母!”谢芜连忙端着温水过去。 谢老夫人这几日胃口愈发不好,午膳几乎没动,时常念叨着想喝碗家乡的甜酒酿圆子,可府里厨子做的总不对味,谢芜得知此事之后便不由得着急。 祖母年事已高,食欲不振绝非小事。 甜酒酿圆子是江南小镇才有的细致点心,王府厨子虽好,却未必能复刻出祖母记忆里的味道。 她幼时曾跟着家中老厨娘学过。 只是需要的食材太过于繁琐,让人去买只怕买得粗糙。 谢芜考虑了一个晚上便打算还是得出府一趟。 她取出一顶帷帽,又换上一身桃幺平日穿的青色衣裙,将头发挽起,尽量遮掩容貌身形。 她避开了府里头的下人从僻静的小门离开。 谢芜压低帷帽,快步穿行在街道上,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有糯米粉和甜酒酿的杂货铺,仔细挑了材料,小心包好,便欲尽快返回。 为避开来时的大路,她拐进了一条稍显冷清的巷子。 心刚稍定,前方巷口却蓦地转出一个人影。 男孩身着锦缎长衫,面色虽仍有些病后的苍白,但眉眼间带着被骄纵出的戾气。 正是秦昀。 谢芜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骤停了一拍。 他既然可以出门了,想来身子也比从前要好了不少。 意识到这点,她放心下来,也不敢再多看,背过身将怀中的纸包抱紧,只盼他快快走过。 秦昀刚从外面玩了回来,心情颇好,经过谢芜身后时,他脚步顿了一下,狐疑地扭头看了一眼这个戴着帷帽的女人,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让他心生疑窦。 “喂!那个戴帽子的!”秦昀扬声叫道:“你转过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谢芜浑身冰凉,指尖掐入掌心。 她非但不能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想往巷子深处躲。 “叫你你没听见吗?聋子不成?”秦昀见她不理,直接追了过去,“站住!” 第22章 惊扰本王的雅兴 就在这时,娇柔的女声在巷口响起:“昀儿!你在那儿追着一个下人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秦昀被月茗一喊,停下脚步,指着谢芜的背影告状:“母亲,我看见一个戴帷帽的女人像那个哑奴!” 月茗脸色猛地一沉,顺着秦昀指的方向看去。 “来人!”她厉声吩咐随行的护卫,“给我抓住前面那个戴帷帽的女人!”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逼近,谢芜吓得慌不择路。 前方巷子已是死路,旁边只有一扇看起来颇为华丽的侧门,雕花门上隐约可见“凝香苑”三字。 她不及细想,用力推开那未闩牢的门闪身而入。 门内暖香扑鼻,丝竹悦耳,笑语喧哗,透着奢靡之气。 谢芜才意识到自己是来了哪里。 她心下骇然,只想尽快找另一个出口离开。 慌乱间,她拐过一个弯,迎面险些撞上一行人。 为首两人正并肩而行,低声交谈。 左侧一人身着玄色暗纹常服,气质冷峻,正是玄千机。 他身侧是一位穿着宝蓝色织锦长袍的公子,面如冠玉,手持折扇,通身透着不凡的贵气。 玄千机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她惊慌抬起的脸上,即使隔着轻纱,也让他瞬间认出了她。 “怎么回事?”旁边的蓝衣公子好奇挑眉,顺着玄千机的目光看过去,“你的旧识?” 与此同时,楼下已传来嘈杂声和严厉的盘问:“可有看到一个戴青色帷帽的女子闯入?” 玄千机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一眼认出那些护卫衣角不甚起眼的徽记。 是左相府的人。 他眼神骤然一冷,一把抓住谢芜的手腕,对那蓝衣公子快速低语:“稍等我片刻。”说完边将谢芜拉进雅间,门闩落下的瞬间,脚步声已至门外。 “搜!一间间查!”外面有人喝道。 除了床榻,室内并无其他遮蔽物。 他眼神一沉,将谢芜迅速带至里间的雕花大床,两人一同倒向锦被之中。 男人宽阔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覆盖,玄色外袍散开,如墨云般笼罩住她纤细的身子。 突如其来的动作将谢芜吓得浑身僵硬,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心跳如擂鼓。 “砰!” 房门被粗鲁地踹开! “干什么的!”玄千机声音压着怒火,用肩膀和背影挡住了身下的人,只留给闯入者一个极其不悦的侧脸。 那几个冲进来的护卫本气势汹汹,待看清床上男子的面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王爷恕罪!小的不知是您在!小的们奉命捉拿逃奴……” “滚出去!”玄千机呵斥,眼神阴鸷寒冷,“惊扰本王雅兴,你们有几个脑袋?”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 为首的护卫冷汗涔涔,连抬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玄千机凝神细听片刻,确认脚步声确实远去,这才迅速起身,面色已恢复一贯的冷静。 他看向仍蜷缩在床上发抖的谢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事急从权,冒犯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人已经走了。” 谢芜这才慢慢松开被子,露出涨得通红的脸颊和惊魂未定的眼眸。 她慌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裙和头发,然后飞快地比划。 【多谢殿下解围。是我鲁莽,给殿下添麻烦了。】 “无妨。”玄千机看着她,“你为何会在此处?” 他目光扫过她掉落在床脚的纸包。 这时,隔壁那位蓝衣公子也推门探进头来:“人走了?千机,刚才可真是一出好戏啊!这位是……” 他好奇地打量着谢芜,目光在她和玄千机之间来回逡巡,满是探究。 玄千机没打算解释什么,淡淡道:“今日不便再议事,改日再聚。” 那公子了然一笑,折扇“啪”地一合:“那我先走一步。” 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瞥了谢芜一眼。 待包厢内只剩他们二人,谢芜才稍稍平复,将地上的纸包捡起来,比划解释:【祖母想吃甜酒酿圆子,府中没有,我便想出来买材料自己做。不料撞见秦小公子,被秦府的人发现追赶。】 玄千机听完,他眼神微冷。 将军府的人倒是阴魂不散。 他看着谢芜,只道:“我知有一处做的江南点心最为地道,我陪你一同去买。” 谢芜惊讶抬头。 玄千机已转身向外走去:“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巷口,月茗看着空手而归的护卫,脸上覆着一层寒霜。 “我真的看见了!就是那个哑奴!”秦昀扯着月茗的衣袖,急切地辩解。 “够了,”月茗打断了他的话,“今日这般实在是太过于冲动,日后你切不可再胡乱攀咬。” 她心下烦躁,担心若真是谢芜,被她逃脱后患无穷。 秦昀被她训斥,梗着脖子,暗暗攥紧了拳头。 回到将军府,秦昀憋着一股火,直接冲去了书房。 秦明尧正在查看舆图,见秦昀气冲冲进来,眉头微挑:“何事如此毛躁?” “父亲!”秦昀像是找到了靠山,“我今天看见那个哑奴了!就在西街巷子里!母亲不信,还教训了我一通!” 秦明尧执笔的手一顿,“怎么回事?” 秦昀将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父亲,我绝不会看错。” 沉吟片刻,秦明尧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他几乎敢肯定谢芜就在秦王府上,眼下想要将人找出来,缺的无非就是个机会。 她既然能跑出来,就证明行动并不受限。 那就好办了。 “我也觉得你应当没有看错。”他这话让秦昀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但她既然已经躲了起来,那我们需要一个法子,让她自己走出来。” “自己走出来?”秦昀不解。 “不错。”秦明尧倾身,压低声音同他耳语了几句,“……到时候你只管装病是了。” 秦昀听得眼睛发亮,觉得此计甚妙,既能抓到那个讨厌的哑巴,又显得自己很重要,立刻点头。 “好!我都听父亲的!” 第23章 刺杀 门外,月茗端着一盅参汤,脸色难看。 秦明尧的计划,嘴上说是为了帮秦昀出气,把人抓回来让昀儿教训,可她听得明白,他字里行间只想“抓回来”,根本就没想过要那哑巴的命! 他甚至可能还想把人重新接回府里! 一股冰冷的嫉恨和杀意瞬间涌上月茗的心头。 她绝不允许那个哑巴再回来! …… 另一边,玄千机带着谢芜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家临水而建食肆“江南春”。 老板显然认得他,将他们引至一间安静的雅座。 玄千机点了最出名的酒酿圆子,让老板打包得仔细些。等待的间隙,他的目光掠过橱窗里各色精致的点心。 “桂花糖藕。”他忽然对老板道:“包一份。” 谢芜指尖一颤。 这是她幼时极爱的甜点。 接着,他又指向另外几样:“蟹粉小笼,马蹄糕,松仁枣泥卷…” 每点一样,谢芜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全都是她从前喜欢,甚至可称得上偏爱的东西。 是巧合吗? 可若不是……殿下他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几样是我儿时的偏爱,你也尝尝。”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周遭是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让她羞红了脸。 到底是自作多情了,她如今不过是……卑贱的奴。 玄千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吩咐完便不再多言,直到所有点心都打包好,他将锦盒递给谢芜。 “走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回到秦王府,刚踏入大门,就见下人们面色惶惶,有几个甚至小跑着穿过庭院。 “怎么回事?”玄千机皱眉。 一个被叫住的小厮噗通跪下,声音发颤:“殿下!府中出现了几名刺客,皆是穿着我们仆役的衣服,书房扑空了,现如今混入人群,还在排查当中。” 谢芜手中的锦盒啪地一声掉落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什么都顾不得,朝着祖母的院子跑去。 玄千机面色一凛,立刻快步跟上。 谢老夫人听到外面嘈杂,时常服侍的婢女怎么唤也不见回应。 她摸索着来到门口,抓住了门前人的手臂,“府中发生了何事?” “回老夫人……” “祖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老夫人松开抓住仆役的手。 那仆役与玄千机擦肩而过时骤然动手,射出的梅花镖,竟有一枚是射向谢芜的。 “王府被优待的哑巴,想必摄政王不会不管……”那仆役眼里没了卑谦,招式如蛇般缠着玄千机。 他在赌玄千机会去为了救那哑巴…… 谢老夫人像是提前预感到了,将人护在怀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谢芜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想触碰祖母,却又怕加剧她的痛苦,手悬在半空,抖得不成样子。 玄千机见状,将人一击致命。 老夫人艰难地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谢芜的手。 “殿下……”老人家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在。”玄千机应声。 “阿芜就托付给您了……求您……护她……” 玄千机看着老人,郑重颔首。 “老夫人放心,本王定护她周全。” 得了这句承诺,老夫人手缓缓垂落,气息愈发弱。 谢芜眼泪决提。 就在此时,窗外猛地窜入一道黑影。 一个蒙面刺客出现,他手中长剑直刺玄千机后心。 “殿下小心!”乔穆怒吼一声,拔剑格开对方这致命一击,一时间兵刃相交,火花四溅。 “起来!”玄千机厉声喊道。 “老妇人未被伤及要害,只是这镖上有毒,需快些救治。” 谢芜还留有丝神智,哭着要将人扶起,伤口却溢出更多血,她急忙撕下衣服,慌乱的围着伤口,试图堵住鲜血外流。 她不敢动,她不敢赌…… 她只有祖母了……祖母年事已高,若失血过多…… 那刺客见一击不中,又见乔穆护卫在侧,心知难以得手,猛地从袖中甩出几个黑球,砸向地面和帷幔。 黑球炸开,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大量浓烟涌了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下人们尖叫着去拿水桶灭火,现场彻底失控。 “保护殿下!”乔穆一边抵挡刺客,一边高喊。 浓烟和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走!”玄千机眼见着形势不对,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几乎哭晕过去的谢芜的手腕,想要带她冲出火海。 不。 祖母还在这里,她不能离开祖母! 谢芜挣扎要扑回那片烈焰之中,那里有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想哭喊,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是个哑巴。 “来不及了!这里很快就要塌了!”玄千机用力箍住她,火舌已经舔舐上房梁,热浪灼人。 正当两人拉扯之际,浓烟中,一名原本伪装成仆役的死士看准时机,眼中凶光毕露,趁着玄千机全部注意力都在谢芜身上,一剑刺来。 这一剑刁钻狠辣,玄千机察觉时已难以完全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万念俱灰的谢芜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玄千机的手,决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噗——” 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谢芜身体猛地一颤,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肩胛的剑尖,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色的衣裙。 剧痛袭来,她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玄千机待她的恩情,唯有这样方可偿还。 如今,她也可追随祖母而去。 “谢芜!”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玄千机惊怒交加的吼声。 玄千机一手揽住谢芜软倒的身躯,另一只手拔出腰间佩剑,剑光如惊鸿乍现,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抹过了那名死士的脖颈。 鲜血喷溅,那死士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招,便瞪大眼睛轰然倒地。 “将谢芜和谢老夫人带走!” 玄千机将昏迷的谢芜小心地交给疾冲过来的乔穆,声音嘶哑,目光扫过谢芜苍白如纸的脸和肩胛处不断涌出的鲜血。 玄千机缓缓站起身,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寒冰凛冽,周身散发出的杀气比眼前的烈焰还要灼人。 王府护卫队已然赶到,迅速控制了火场的局势。 玄千机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刺客身上。 其招式路数、使用的兵器,无不指向左相。 “一个不留。”玄千机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全部清理干净。” 命令一下,杀戮的速度显然更快。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房屋倒塌的轰响。 玄千机伫立在废墟边缘,玄色衣袍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偏殿。 太医们进进出出,额上尽是冷汗。 谢芜肩上的剑伤极深,且失血过多,更兼急火攻心,情况万分危急。 玄千机就站在殿外廊下,一言不发,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差错。 整整三天,谢芜徘徊在生死边缘。 第24章 失忆 第四日清晨,一缕微光透入窗棂,谢芜的长睫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肩胛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蹙紧眉头,下意识地想开口呼痛,却惊恐地发现——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只有微弱的气流声。 为什么她说不了话? 她猛地环顾四周,织金帐顶,陌生房间,守在一旁的陌生侍女…… 更深的寒意窜上脊背。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了? 她拼命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 除了自己的名字“谢芜”,她其余的记忆变得模糊可怕。 祖父、祖母、她过往的人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浓雾吞噬,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虚无和迷茫。 守在一旁的桃幺惊喜万分:“姑娘!您醒了?!太好了!太医!快传太医!” 一阵忙乱之后,太医确诊她已无性命之忧,却道:“姑娘脑部受创,忘却前事乃是常情。至于嗓音……亦是重伤所致,能否恢复,需静观其变。” 玄千机得到消息疾步赶来时,正看见谢芜无助地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一双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望着他的眼神空茫而惊惧,如同受惊的幼鹿。 见到他,她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迟疑而慌乱地用手比划着,眼中是无法作伪的全然陌生。 【你是谁?】她颤抖的手指急切地表达着,【我在哪里?我的嗓子……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祖父、祖母……他们在哪?】 玄千机脚步猛地顿在原地,那日将二人救出火海。 谢老夫人的情况更为严峻,人虽是救回来了,但那毒十分罕见,如今就吊着一口气在那。 她是忘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缓步走到床边,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别怕,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这里很安全,我不会伤害你。” 他看着她依旧戒备的眼神,终是忍不住哑声追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谢芜凝眸仔细看他,那双盛满困惑与惊惶的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却最终化为更深的茫然。 她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向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地在他掌心缓慢写下: 【你有些眼熟,像是……玄锦?】 写下这个名字后,她自己也略显迟疑。 眼前的男子身姿峻拔,气质冷冽尊贵,虽眉眼间依稀能捕捉到几分模糊的熟悉感,却与她潜意识里那个温和爱笑的少年影像难以重叠。 玄千机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收紧掌心,仿佛要握住她写下名字时那细微的触感。 “是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肯定,“我是玄锦。” 他避开她寻求真相的目光,解释道:“你家中出了些变故,谢府如今迁至此处。你来时遭遇意外,受了重伤,喉咙亦是因此受损,暂不能言。你安心在此养伤,我会照料你。” 【变故?什么意外?】 她急切地在他掌心写画,指尖冰凉,【我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祖父祖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写到“祖母”时,脑中骤然袭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眼前发黑,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玄千机见她痛苦神色,下意识想伸手,却又克制地收回。 他偏开视线,语气不容置疑却放缓了些:“别强迫自己去想。眼下你身子最要紧。所有事,等你好了,我定然告诉你。”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与僵硬。 “放心,”他重复道,声音低沉,“有我在。” 他的回避让谢芜心中的不安扩大。 她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上眼睛,假装休息,但内心的疑窦已如野草般滋生。 接下来的日子,谢芜乖巧地喝药、休息,身体渐渐好转,她试着向桃幺打听,问谢家的情况,问自己是怎么受伤的,问谢家怎么会迁到这里? 桃幺早已得了严令,只能赔着笑打马虎眼:“姑娘您就安心养着吧,殿下对您多好啊,事事亲力亲为。过去的事等您大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越是遮掩,谢芜越是怀疑。 她趁着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出了院子。 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下人们的衣着谈吐…… 这里的一切都奢华规整,绝非一个普通官宦子弟的府邸,更与她记忆中的谢家截然不同。 家中就算是要迁,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改动。 这里根本不可能是谢府。 他们都在骗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凉。 那他们到底为何要救治她? 如今她一个举目无亲的哑女,重伤未愈,身处这看似保护实则禁锢的深宅大院,能做什么?无非只有暂且隐忍着,等身子彻底好了,再想想有没有法子能够离开。 她只能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压在心底,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一整日只是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花开花落,眼神空洞,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 玄千机来看她时,她也只是淡淡地比划些“谢谢”、“还好”之类的话,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玄千机只当谢芜是在府中闷着了,并未多想。 …… 朝堂之上,气氛日益凝重。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灰败,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显然身体已大不如前。 一次朝会后,皇帝独留下玄千机。 御书房内药香浓郁,皇帝靠在软榻上,气息微弱:“千机,朕的这些儿子里,太子仁厚,却缺些决断。”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满朝文武中,朕只能信你。” 玄千机跪在榻前,听出来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玄千机退出御书房,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眼见谢芜日渐沉默,眉宇间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 这日,他来到谢芜的院子见她又如常坐在窗边发呆,便缓步走近。 “整日闷在府里于养伤无益,”他开口,声音较平日温和些许,“京郊别苑附近景致不错,气候也宜人,我正好要离京几日处理些事务,你可愿随我同去散散心?” 谢芜闻言,缓缓转过头。 她此刻哪有心情游山玩水。 她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却在抬眸对上玄千机视线时,忽然想起一事,若离了这看得死死的王府,或许能有机会打听谢家的消息?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心底燃起。 她迟疑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好。多谢你。】 玄千机见她答应,“无妨,那我让桃幺来替你收拾。” …… 将军府内,秦明尧安插在秦王府外的眼线飞快回报了玄千机携谢芜去往京郊别苑的消息。 “我就知道她会出来。”秦明尧站起身,“备马!点齐人手!这次绝不能让她再逃脱!” “将军要去哪?”月茗的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来,“昀儿近日身子反复,咳疾又重了,将军难道不该多关心关心昀儿吗?” 秦明尧此刻满心都是即将抓到谢芜的迫切:“昀儿有下人照料,能有什么事?我有要事必须亲自去办。” “要事?”月茗尖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凄楚和怨毒,“什么要事?不过就是去追那个哑巴罢了,将军,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还是说你对她情根深种?” 秦明尧似乎是被她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让开。” 第25章 小公子吐血昏迷了 “我不让!”月茗张开手臂拦住去路,“你今日若是真的要去,那便只有打晕了我!” 激烈的争吵声中,秦明尧一把推开月茗,月茗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绝情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疯狂的恨意。 她猛地看向身旁垂手侍立的李嬷嬷,眼神狠厉决绝。 “看来是那贱种病要好了,将军才如此不管不顾地要去寻那个哑巴。” 李嬷嬷心中一寒,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秦明尧出府的时候才知道谢芜跟玄千机这会居然已经出了城门,他想也不想正要追上去,一个丫鬟就哭喊着狂奔而来:“将军不好了!” 秦明尧皱眉,“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是小公子!小公子他突然吐血昏迷了!” 秦明尧脚步猛地顿住,脸色骤变:“什么?” 他离开的时候分明还瞧见了秦昀在院子里吵闹,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他再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着秦昀的院子狂奔而去。 …… 与此同时,玄千机的马车早已驶出京城城门。 谢芜靠在车窗边,她几次想向玄千机询问祖母的近况,都被他以“安心休养”为由挡回。 行至一处山路,两侧树林渐密。 谢芜忍不住又写下字条:【我们何时能回去?我想祖母了。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玄千机接过纸条,目光微闪,正欲像往常般回答,忽然,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扬起前蹄,车厢剧烈颠簸起来。 “小心!”玄千机反应极快,一把将谢芜揽入怀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数箭矢如同疾雨般从两侧密林中射出钉在马车上。 “有埋伏!保护主子!” 乔穆的怒吼声和兵刃出鞘声瞬间响起。 玄千机面色冷凝,迅速扯过一旁谢芜用来遮面的轻纱,仔细替她系好,遮住大半容颜,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别怕,别出声,紧跟着我。” 话音未落,车帘被猛地挑开,数个土匪的打扮的人涌入,出手狠辣刁钻,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玄千机将谢芜护在身后,袖中短剑滑出,剑光一闪,便结果了最先冲进来的两人。 他带着谢芜跃下马车,乔穆立刻带人围拢过来,与源源不断从林中涌出的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对方人数远超预期,且个个武功不弱,乔穆等人虽拼死抵抗,但渐渐落入下风。 一名杀手觑准空档,长剑如毒蛇般直刺谢芜后心,玄千机正被三人缠斗,回身格挡已是不及。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那名杀手的咽喉。 紧接着,蹄声如雷,又一队人马从后方疾驰而来,为首者一身劲装,面容被半张银色面具遮挡,他带来的人显然都是精锐,形势瞬间逆转。 “千机,别来无恙。”那戴面具的男子朗声笑道,手中长剑挥舞,招式凌厉,瞬间又解决了两人。 玄千机看到他,眼神微松:“来得正好。” 在两方人马的合力绞杀下,黑衣人死伤惨重。 剩余几人见任务失败,毫不犹豫地咬碎了口中毒囊,顷刻间便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林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那戴面具的男子策马走近,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朗带笑的脸庞,正是太子萧渊明。 他目光扫过被玄千机严密护在身后、戴着面纱的谢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了然的兴味。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玄千机颔首,语气凝重:“多谢你出手相助。” 萧渊明摆摆手,又想起来了什么:“前几日我得了个消息,说那位隐居多年的鬼医薛先生,似乎曾在京郊南面的云雾山一带出现过。” 谢芜忍不住去看他。 祖母身子不好,想来也是需要大夫好好看看的。 萧渊明没察觉到谢芜的视线,只继续说,“听闻他医术通神,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若能请得动他,或许府上那位中毒已久的老夫人……” 他话音未落,谢芜猛地抬起了头。 中毒?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她空白一片的记忆里炸开,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无数混沌的碎片在脑海之中浮现。 可偏偏仔细去寻求,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 接着,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谢芜醒来时,头痛已然消散,只余下一片虚软的疲惫。 她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纱帐顶,片刻的茫然之后,昏迷前的记忆竟模糊不清。 她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喉间干涩。 守在床边的桃幺立刻上前扶她,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腰后:“小姐,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小丫鬟眼圈微红,显然是担心坏了。 谢芜揉了揉额角,比划自己是出了何事。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太子似乎提到了祖母…… 然后呢?为何会头疼欲裂? 桃幺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谢芜蹙眉,试图再问的时候,敲门声轻轻响起。 玄千机端着一碗漆黑汤药和一小碟精致的杏仁酥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袍,神色却比林间厮杀时柔和了许多。 “醒了?”他将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目光落在谢芜仍有些苍白的脸上,“先把药喝了,安神定惊的。” 谢芜接过温热的药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他,希望他可以解释一二。 玄千机看出来了她的意思,温声道,“我们遇到了土匪,你被吓到了。” 谢芜忍不住地皱眉,她其实不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 察觉到她的疑虑,玄千机再度解释,“那些土匪被抓到后都服毒自杀了,那种场面就算是寻常男子都会被吓到,更何况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气血上涌便晕过去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谢芜看着他手里递来的糕点,还看了眼那碗苦涩的药汁,一时间相信了。 或许真的是她现在的身子太脆弱了。 还是得好好养病才行。 第26章 寻医之事急不得 谢芜虽饮下了药,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一句“中毒已久的老夫人”。 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褥,终于忍不住再次看向玄千机,急切地追问。 【我记得有人说祖母中毒,可是真的?谢家如今究竟在何处?请殿下如实相告!】 玄千机见她神色焦灼,知道要是再什么也不说,反而会引来谢芜更大恐慌,于是轻叹一声,解释道:“老夫人确中奇毒,谢家为避祸端,已隐居于安全之处。此次离京,明面上是散心,但最重要的是去找鬼医薛先生询问解毒之法。” 末了,他又补充,“你身子不好,我担心之前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你会思虑过重。” 谢芜瞳孔骤缩,猛地抓住玄千机手腕,指尖冰凉微颤。 【既如此,为何还要耽搁?我们即刻动身去寻医仙!】。 “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云雾山。” 玄千机反手轻握她指尖,语气沉稳,“今夜暂时先住在这里,放心,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事。” 然而次日抵达朝河镇后,见玄千机吩咐乔穆安排客栈,甚至提及晚间夜市繁华可散心,谢芜积压的焦虑瞬间爆发。 她一把扯住玄千机衣袖,眼眶通红地比划。 【祖母命在旦夕,你们竟还有心思闲逛?若因耽搁误了救治,我如何能心安?】 她情绪激动,指尖都在发抖,比划的动作又快又急,几乎带上了控诉的意味。 玄千机握住她手腕,沉声道:“冷静些。寻医非一日之功,需周密安排,贸然行动反而会引人怀疑。” 【怀疑?什么比祖母的性命更重要?】 谢芜猛地甩开他的手,泪珠终于滚落。 【殿下口口声声说护我谢家,如今却这样散漫,若殿下觉得我是拖累,大可明言,我自去寻医,绝不连累殿下!】 “谢芜!” 玄千机声音一沉,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越是紧要关头,越需沉着应对。你信不过我?” 谢芜被他眼中的厉色和话语中的重量震住,嘴唇颤动,最终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猛地转身冲进客房,重重合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玄千机伫立门外,眸色深沉。 恰在此时,乔穆悄步近前,递上一枚细小的竹管:“殿下,太子飞鸽传书。” 玄千机展信一扫,眉头紧蹙。 信上说,左相果然按捺不住,欲借北伐匈奴之机攫取兵符,已经派眼线尾随他到了朝河镇。 “殿下,可要带人将他们都清理了?”乔穆低声请示。 “不必。”玄千机指尖轻叩信纸,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正好将计就计。” 他示意乔穆近前,低声吩咐几句。 等乔穆领命而去后,玄千机便将那封信烧了。 看着灰烬,他的眸光稍暗。 眼下这般的情况,正好能找个借口让谢芜散散心。 另一边,桃幺叩响谢芜房门,端着一碟糕点柔声劝慰:“姑娘莫急,殿下自有安排,此次出门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寻医之事急不得,若引人怀疑反而坏事……” 谢芜垂首不语。 其实方才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全仰仗玄千机庇护帮忙,刚才那样的质问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 说到底,她无权去让玄千机做什么。 正想着,房门再度被叩响。 玄千机立于门外,夜色浸染其玄色衣袍。 他没有进屋,只是在门外道:“朝中我的一个政敌已经盯上了我。若我们直奔云雾山,必然会让他生疑。所以,这几日需要假装游山玩水,掩人耳目。” 说完,他语气放缓,“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忧心过甚反露破绽。” 谢芜怔然,随即羞愧颔首。 她将门打开,一双还没有擦干的眼泪望着玄千机,指尖轻颤:【是我冒失了,一切听殿下安排。】 “无事,也怪我未说清楚。”玄千机转头对桃幺道,“去取身寻常些的衣裙来,既是要逛,便要有逛的样子。” 谢芜下意识想摆手拒绝:【不必麻烦……】 玄千机却道:“既要做戏,便需做全套。” 谢芜见状,只好比划:【请挑素净些的便好。】 桃幺立刻笑道:“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准备,定找一身雅致又不打眼的。” 于是夜幕低垂时,几人戴上面具混入朝河镇夜市。 画舫凌波,灯火如昼,谢芜却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远处山影憧憧。 祖母危在旦夕,自己却在此戴面具闲逛,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幸好有这面具遮掩,否则她愁眉紧锁的样子,怕是要误了大事。 就在这个时候,岸边传来喧哗声。 一个华服公子正拉扯一名卖花少女,言语轻佻:“小娘子陪本少爷喝杯酒,这些花我全要了!” 少女惊恐挣扎,却被那公子带来的家仆团团围住。 谢芜胸中郁气骤然翻涌,不及思索便冲上前,怒视那纨绔子弟。 对方见她戴着面具,衣着素净,嗤笑一声:“哪来的丑八怪,藏头露尾的,也敢管小爷的闲事?滚开!” 说着竟伸手欲狠狠推搡她。 一道玄色身影已迅疾挡在谢芜身前,一把精准地攥住了那纨绔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对方当即龇牙咧嘴。 “阁下当街欺辱女子,未免有失体统。” 玄千机声音冷如寒冰。 纨绔吃痛怒骂:“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敢管小爷的闲事!” 玄千机眸色一厉,瞥向乔穆微不可察地颔首。 乔穆当即悄然逼近,下一刻,那纨绔骤然惨叫出声。 “啊!” 他的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家仆们意外有人敢这么对自家的公子,当下就喊着要将玄千机他们拿下,却被乔穆带人轻易制伏,片刻间便躺倒一地,呻吟不止。 玄千机不去管这些,只示意谢芜继续游玩。 身后哀嚎求饶声渐远。 画舫灯影摇曳,谢芜倚在他身侧,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夜市喧嚣渐渐停息,几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快要到客栈时,却见门口围了些人。 第27章 祖母真的只是中毒吗 一个须发皆白、衣衫略显凌乱的老者,正被店小二拉扯着衣袖。 “老先生,您这都第三壶‘醉清风’了,可不能赖账啊!”小二一脸为难。 那老者醉眼惺忪,打着酒嗝,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摆摆手:“小老儿我悬壶济世,喝你几壶酒是给你面子,等我治好了哪个达官贵人,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二哭笑不得:“您每回都这么说!上次还说自己是医仙薛先生呢,结果呢?快给钱吧!” “医仙”二字如惊雷贯入谢芜耳中。 她猛地拨开人群冲上前,急切地比划着:【他的酒钱我付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小二看不懂,索性掏出银钱塞给他,然后紧紧抓住老者的手臂,眼神炽热,手指因激动而颤抖,将随身带着的笔墨拿出来写: “您真是医仙薛先生?求您救救我祖母!她中了毒!” 老者眯着眼打量谢芜,醉意朦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一笑:“小丫头,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你这郁结于心、气血双亏的症候,再不好生调理,怕是比你那祖母还要先走一步咯。” 他一眼便点出谢芜的隐疾。 谢芜见状,便知道这老者哪怕不是医仙也绝非普通人,泪水涌出:“求先生救我祖母!我祖母年事已高,现在中毒若是再不医治……” 她写不下去了,眼泪已经打湿了纸。 玄千机上前一步,扶起谢芜,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老者:“空口无凭,阁下若真是医仙,不如先治好她身上的伤和郁疾?若果真医术通神,我必有重金酬谢。” 老者闻言,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玄千机腰间的玉佩上,摇头笑着说:“金银俗物,小老儿不稀罕。若真要请我治病嘛……” 他搓着手指,嘿嘿笑道,“方才那种‘醉清风’,先来个十坛八坛便是诊金了!” “好,一言为定。” …… 是夜,万籁俱寂。 谢芜因日间情绪大起大落,加之旧伤未愈,睡得极不安稳,朦胧中,一股冰冷的杀意骤然迫近。 她猛地睁眼,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立在床前,手中利刃直刺她心口。 谢芜瞳孔猛地一锁,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仓皇躲避,奋力将床头小几上的茶壶杯盏扫落在地!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隔壁的桃幺瞬间惊醒,厉喝一声:“什么人!” 说完,她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破门而入,手中短剑疾刺刺客后心。 桃幺跟在玄千机身边多年,自然不可能只是和普通婢女那样,一时间已经和刺客打得难舍难分。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谢芜身边竟有如此高手,仓促回身格挡时,桃幺却突然招式凌厉,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刺客见难以得手,目光阴狠地扫过缩脸色惨白的谢芜,忽然尖声冷笑道:“你倒真好命!可惜你那老不死的祖母就没这运气了!她早就被一场大火烧成灰了!就在你被秦王救走的那晚!他为了救你,可是眼睁睁看着那老婆子被活活烧死的!你以为他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这番话一字字钉入谢芜心口。 她瞳孔骤然放大,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疯狂地摇头。 不可能!他在胡说! 可顷刻间,泪水汹涌而出,情绪也临近崩溃。 恰在此时,玄千机闻声赶到,恰好听到刺客最后几句话,脸色骤变。 谢芜看到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眼泪婆娑,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形。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祖母她真的只是中毒吗?你是不是没救她?】 她眼中尽是绝望的求证。 玄千机看着濒临崩溃的谢芜,嘴唇紧抿,眸中翻涌着复杂痛楚的情绪,却终是沉默不语。 这沉默如同最后的判决。 谢芜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便要往外冲,她要回去,她要去确认祖母是否安好! 玄千机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与痛色,抬手击在谢芜后颈。 谢芜身体一软,倒在他怀中,昏死过去。 “将她安置好,好生看护。”玄千机将谢芜交给匆忙赶来的侍女,再转身时,面上已是冰封般的杀意。 他盯着那已被桃幺制住的刺客,声音冷得掉冰渣:“谁派你来的?” 这刺客今夜的目的是为谢芜,显然不可能是左相的人。 刺客咬紧牙关不答。 玄千机冷笑:“不说也无妨。乔穆,给本王仔细地查!凡是与此事有牵连者,无论背后是谁,给本王揪出来!” 他眼中戾气毕露,“一旦查明,不必请示,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乔穆领命,立刻带人将刺客拖了下去严加审讯。 然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那刺客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挣脱了桃幺的束缚,又从袖子里面丢出来一包粉末,只是抬手掩盖的片刻,他便无影无踪。 玄千机脸色一片沉寂,“搜!” 刺客片刻不敢耽搁的跑到城外,寻了处隐秘角落放出信鸽。 将军府内,月茗接到飞鸽传书,一看内容,当即气得砸了手边最爱的那套琉璃茶具,面容扭曲:“废物!连个哑巴都杀不了!” 李嬷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慰:“夫人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那小贱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宁!”月茗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恶毒。 李嬷嬷眼底精光一闪,压低声音:“夫人,老奴倒有一计。既然直接动那哑巴不易,何不让那小杂种替他娘受点罪?也能解一解夫人的不满。” 月茗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缓缓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好主意。”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那副温婉模样,“去,把小厨房温着的参汤端来,本夫人要亲自去看看昀儿。” 片刻后,月茗端着参汤,袅袅婷婷地走入秦昀房中。 “昀儿,身子可好些了?母亲给你炖了参汤,快趁热喝了。” 她亲自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秦昀嘴边。 不过片刻,他便突然捂住腹部,脸色惨白,痛得在床上翻滚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昀儿!昀儿你怎么了?别吓娘亲啊!” 月茗立刻扑到床边,声音惊慌失措,“快叫大夫!快去请将军过来!” 第28章 我同先生南下 次日,天光微亮。 谢芜依旧昏睡不醒,面色苍白,眉心紧蹙。 玄千机守在床边,眉头深锁,见薛先生端着药碗进来,立刻起身沉声问:“先生,她为何至今未醒?” 薛先生放下药碗,搭上谢芜的脉搏,眯着眼沉吟片刻:“急火攻心,又受大惊吓,神魂动荡,不愿醒罢了。”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手法极快地在谢芜头面部几个穴位落下。 不过片刻,谢芜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茫然后,她的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醒了?”玄千机立刻上前,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芜看着他,又看向旁边仙风道骨的老者,记忆逐渐回笼。 她迟疑地比划:【昨晚有人要杀我?】 玄千机面不改色:“不过是一伙流窜的匪徒,见我们衣着不俗,想来劫财罢了。现在已经被处置了,不必害怕。” 他话说得流畅,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谢芜探究的目光。 谢芜静静地看着他,心底那丝模糊的怀疑如同藤蔓悄然滋生。 她隐约觉得昨晚那刺客的话,似乎提及了大火? 可具体的内容,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想便头痛欲裂。 这种记忆缺失的感觉让她不安,但她深知此刻追问无益。 毕竟,眼前的人已经对她撒了慌。 那人根本不可能是为了钱财来的。 谢芜只是缓缓点头,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原来如此,多谢殿下相救。】 薛先生在一旁打破略显凝滞的气氛:“小丫头,你这身子骨郁结于心,旧伤未愈,新惊又至,不过……” 他话锋一转,捋着胡须,“你这哑症,老夫倒是能治。” 谢芜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急切地找来纸笔写下,“先生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老夫从不打诳语!” 薛先生颇为自得,“只需连续针灸服药,辅以我的独门手法,恢复声音并非难事,只是……” 他叹了口气,“老夫明日必须南下去救一个人。” 谢芜闻言,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继续写,“我同先生南下!求先生南下之后,务必救我祖母!” 玄千机眉头微蹙,似要反对,薛先生却抢先一拍大腿:“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随我南下,我治你嗓子,顺便也瞧瞧你那祖母中的是什么奇毒!” 玄千机见事已至此,只得默许,暗中吩咐乔穆加派人手,务必保证南下路途安全。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左相手持玉笏,慷慨陈词,力主出兵北伐匈奴:“陛下!匈奴屡犯边关,掠我子民,毁我城池,天朝威严岂容践踏!臣愿保举骁骑将军领兵,夺回失地!” 他虽言语激昂,但明眼人都知,此战胜算不过三成,其真实目的,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掌控兵权。 萧渊明站在一旁,闻言竟抚掌笑道:“左相说得对啊!父皇,儿臣也觉得该打!” 心存社稷的老臣见状,无不面露失望痛心之色。 太子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 左相一党的官员见状纷纷出列,赞同出兵。 阶下武将队列中,秦明尧冷眼旁观,心中迅速权衡。 左相势大,太子又似已被操控,或许这是个机会。 散朝后,他正欲寻机与左相表露合作之意,一名家仆却慌慌张张跑来,低声急报:“将军!不好了!小公子又突发急症,腹痛如绞,呕血不止!” 秦明尧脸色骤变。 不远处的左相恰好听见,踱步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秦将军家宅似乎颇不太平啊。连家中小儿都照看不好,如何能指望将军为陛下分忧,统兵征战呢?” 言语间的轻蔑与嫌弃毫不掩饰,“将军眼下还是先处理好家事吧。至于其他……就不必多费心思了。” 秦明尧额头青筋跳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压下冲天怒焰,咬牙道:“多谢左相关心!”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回到将军府,秦昀躺在床上,小脸蜡黄,气息微弱。 秦明尧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房中众人,最后落在月茗身上:“昀儿今日吃了什么?” 月茗哭声一滞,眼神略有闪烁,随即哭得更凶:“都是厨房按例准备的清淡饮食,妾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啊!莫非是上次的病还未清干净?” 这时,虚弱不堪的秦昀竟微微睁开眼,细声替月茗辩解:“父亲,是我身子不争气……” 秦明尧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又见月茗哭得梨花带雨,秦昀又如此说,心中虽仍有疑虑,只得厉声下令严查厨房一干人等,最终却也只能不了了之。 …… 南下路途已过数日。 马车内,薛先生每日为谢芜行针用药,治疗喉疾。 银针一次次刺入脖颈周围的穴位,药汤一碗比一碗苦涩,可谢芜的喉咙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落空。 谢芜的焦虑与日俱增。 这日,薛先生刚起针,谢芜便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绝望的质疑,手指颤抖地比划:【先生,我的嗓子是不是根本治不好了?】 这几日,薛先生也已经懂了手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看到谢芜比划:【您和殿下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只是为了稳住我?】 “阿芜,”玄千机温声道,“先生既说能治,便定有把握,你需耐心些……” 【耐心?我还要如何耐心!】 谢芜激动地比划着,胸口剧烈起伏,【祖母生死未卜,我却在这里……】 未比划完,她猛地呛咳起来,竟一口黑血直喷而出,溅落在衣襟之上。 “阿芜!”玄千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一旁的薛先生却不惊反喜,抚掌笑道:“这口淤塞心脉的恶血总算吐出来了!郁结已散,接下来便可专心治疗喉疾了!” 正当玄千机稍松一口气时,马车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乔穆的声音紧张响起:“殿下!前方洛城忽然戒严,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第29章 将她挫骨扬灰 玄千机闻言,面色一沉,对乔穆道:“去仔细打听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返回,脸色凝重:“殿下,问清楚了。上游几个州县发了大水,灾民一路逃难至此,人数众多。洛城知府声称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未到,城内存粮有限,为防止灾民涌入引发骚乱、耗尽资源,故而下令紧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 “赈灾粮款未到?”玄千机素来敏锐,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寒意,“是未到,还是被人从中克扣拖延了?” 他沉吟片刻,对谢芜和薛先生道,“你们先在此安顿歇息,乔穆留下护卫。我去府衙走一趟。” 玄千机带着两名亲随直奔知府衙门。 那知府一见玄千机身份,吓得魂飞魄散,跪地直言并非自己贪墨,而是上级州府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拨发粮草,他多次上书催促皆石沉大海,实在无力支撑,才出此下策。 玄千机正准备将事情问清楚的时候,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大人!不好了!城外的灾民和部分被拦在城外的百姓得知不开城门,已经开始冲击城门了!人数太多,快拦不住了!” 玄千机与知府脸色大变,立刻带人赶往城门处。 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群情激愤,哭喊声、怒骂声、撞击城门声震耳欲聋。 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下摇摇欲坠。 “开门!放我们进去!” “官府不管我们死活了吗!” “冲进去!抢粮食!” 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很快,绝望的灾民和部分趁机作乱的地痞打破了城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城中。 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城镇,店铺被抢砸,哭喊声四起,秩序彻底崩溃。 …… 客栈内,谢芜听到外面的喧哗骚动越来越大,心中不安,想出去看看,却被桃幺和客栈老板死死拦住。 “姑娘,万万不可出去!外面乱起来了!暴民在抢东西!”老板急得满头大汗。 桃幺也紧紧护在她身前:“姑娘,殿下吩咐过让您在此等候,他武功高强,定能处理妥当,您千万别出去!” 谢芜心急如焚,只能焦灼地在房内踱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至夜幕降临,外面依旧混乱不堪,而玄千机却迟迟未归。 谢芜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等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桃幺瞧出来她的焦虑不安,安抚道,“姑娘,奴婢已经让人去殿下那边打听消息,一有什么事情,便会立刻回禀咱们的。” 谢芜闻言,点了点头,手心已经是薄薄的冷汗。 而此时,玄千机正带人竭力维持秩序,救治伤者,将那些想要趁火打劫之徒全部捉拿了。 他甚至打开了一处官仓,将部分存粮分发给最饥饿的灾民,试图稳定局面。 就在他弯腰扶起一位老妇时,一个躲在暗处的暴徒猛地抡起一根粗大的木棍,狠狠砸向他的后背。 “狗官!去死吧!” 玄千机察觉风声,侧身闪避已是不及,木棍重重砸在他的左臂上,只听一声脆响,剧痛袭来。 “殿下!”亲随惊呼,立刻将那暴徒制服。 玄千机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却咬牙道:“无妨!先稳住局面!” 比起他这点伤,如今的祸事才是最要紧的。 …… 京城,将军府。 月茗原本以为秦明尧不碰她是因为谢芜,然而现在谢芜已经走了,秦明尧依旧没有来她的院子里面留宿。 这样下去,那她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正想要发脾气,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这秦昀身体稍好,前来给她请安。 月茗一时间收敛了脸上的怒色,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眸光中的算计一闪而过。 等秦昀进来,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唉声叹气,眼泪说掉就掉:“昀儿,你父亲终日忙于公务,冷落母亲,这府里冷冷清清,母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也是,旁人这个年纪已经同孩子打成一片了,你却身边没有个玩伴,要是我能给你个弟弟妹妹……” 秦昀隐约明白月茗的意思,见她伤心,便道:“母亲,昀儿想要个弟弟,我会帮你的。” 月茗松了一口气。 当晚,她便与秦昀合演了一出戏。 秦昀先是谎称自己心口疼,哭闹着非要父亲母亲一同陪伴才能安睡。 秦明尧闻讯赶来,月茗又端上掺了助兴药物的参汤,柔声劝说他饮下,说是安神补气。 秦明尧不疑有他,加之连日烦闷,竟将参汤一饮而尽。不多时,药力发作他意识模糊,被月茗半扶半拽地留在了她的房中。 深夜,醉意与药力交织的秦明尧辗转反侧,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唤出的却是那个他深埋心底的名字。 “阿芜……谢芜……” 守在一旁的月茗听得真切,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扭曲成骇人的怨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那个阴魂不散的贱人,她总有一天要将她挫骨扬灰! …… 洛城客栈。 一夜未眠的谢芜正忧心忡忡,一名作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来到客栈,找到乔穆,低声说了几句。 乔穆随后进来,对谢芜道:“谢姑娘,殿下派人传来口信,说他那边事情已大致平息,受了些轻伤,但无性命之忧,正在处理后续事宜,让您不必担忧,安心等候。” 谢芜闻言,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然而,一直在旁边悠闲喝酒的薛先生,却在那传信之人转身离去时,忽然眯起了眼睛,猛地放下酒壶。 他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那人,仔细看了看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疹,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等等!”薛先生声音沉凝,“你这红疹是何时起的?可还有发热、乏力之感?” 那人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先生怎知?今日我是有些不适,还以为是累着了……” 薛先生猛地后退一步,对乔穆和谢芜急声道:“快将他关到屋子里面去!离所有人都远点!这是灾后最易染上的疫病!救治不及可是要死人的!” 第30章 正好将她带回来 谢芜听见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心急如焚,她立刻比划着,焦急地指向门外。 【我们必须立刻告诉外面的人!要他们防范,要救治病人!不能任由疫情扩散!】 桃幺和薛先生却同时拦住了她。 “姑娘不可!”桃幺急道,“外面暴乱未平,如今又有疫病,您毫无防护,出去太危险了!” 薛先生也难得一脸严肃,点头附和:“小丫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病传染性极强,你贸然出去,非但帮不了忙,自己染上了怎么办?不管是救治病人还是警示他人,都需有周全准备,否则便是送死。” 谢芜被两人死死拦住,无法出门,焦灼地在房内踱步。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拉住惊魂未定的店家,急切地比划询问外面难民的具体情况。 店家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地描述:“那些难民太惨了,家没了,田淹了,一路逃过来,饿得皮包骨头,官府不开门,不放粮,他们这是被逼急了才抢,谁不想做个良民呢?可是没饭吃,会饿死的啊……” 听着店家的叙述,看着窗外隐约可见的混乱烟尘,谢芜的心被深深刺痛。 绝望和饥饿确实能将人变成野兽,但根源在于无人给予生路。 光是压制暴动无法根本解决问题,必须给他们希望,给他们一条活路。 她凝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中飞速运转。忽然,她眼睛一亮。 桃幺察觉到了谢芜的情绪,凑过去问,“小姐,你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 谢芜点头,让桃幺去替自己备笔墨过来。 桃幺闻言很快就去把文房四宝拿了过来。 谢芜提着狼毫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着,就在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客栈大门被猛烈敲响,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开门!赶紧的!” 店小二和店家吓得面无人色,以为暴民又来抢掠,拼命用身体抵住门板。 “开门!是我!乔穆!快开门!” 这一次,门外传来乔穆清晰而急切的声音。 店家这才敢战战兢兢地拉开一条门缝。 只见乔穆和两名亲卫搀扶着脸色苍白、左臂垂着的玄千机疾步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伤势不轻的侍卫。 谢芜立刻冲上前,看到玄千机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臂,眼圈瞬间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查看又不敢碰。 【怎么会这样?伤得怎么这么严重?】 玄千机额上全是冷汗,却对她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因忍痛而低哑,“别怕,一点小伤……” 薛先生见状不敢耽搁,检查了一下玄千机的胳膊,脸色凝重:“胳膊断了,得立刻接上。小子,忍住了!” 说着,手法利落地为他正骨固定。 剧痛让玄千机闷哼一声,嘴唇咬得发白。 谢芜看得心惊胆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玄千机缓过一口气,见她担忧的模样,便轻声问:“外面乱糟糟的,没吓到你吧?别担心,我会处理……” 谁知谢芜却用力摇摇头,眼神异常明亮坚定。 她拉住玄千机的衣袖,急切地比划起来:【殿下,我想到一个或许能平息暴动的办法。】 玄千机忍痛耐心地看着:“你说。” 谢芜刚才就已经把准备好的说辞写在了纸上。 “暴动是因为难民无处可去,无饭可吃,绝望之下才抢夺。我们可以主动出面,征用城中几处闲置的宽敞院落或者客栈,暂时安置他们。” 谢芜的字是娟秀的,玄千机甚至可以想出来她当时在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去翻第二张纸。 “同时开设粥棚,但不止是施粥,可以分发一些基本的米粮蔬菜,让他们有能力自己生火做饭,有了安身之所和食物来源,暴乱自然能缓解大半。” 她的思路清晰,玄千机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与赞赏。 哪怕上任的官员也鲜少可以像谢芜这般想得周到。 为官为民,但很多时候,官府是无法理解百姓的苦难的,更别提百姓想要什么。 她不愧是谢老先生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未到,洛城本地的存粮在刚才的混乱中已被抢掠消耗大半,官仓几乎空了。如今我们恐怕连维持几日粥棚的米粮都凑不齐了。” 谢芜闻言,顿时愣在原地,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只想到了方法,却忘了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 …… 京城,将军府。 月茗因昨夜成功留宿了秦明尧,心情大好,连带着对秦昀的态度也亲切了许多。 她亲自给秦昀换上漂亮的新衣,牵着他的手,柔声道:“昀儿真乖,走,我们去寻你父亲,今日天气好,让父亲带我们母子去郊外踏青可好?” 秦昀见到母亲如此温柔,高兴地点头。 两人走到书房外,却见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秦明尧和心腹侍卫低沉而清晰的谈话声。 “……确定她的行踪在洛城一带?那边似乎遭了灾,乱了……”这是秦明尧的声音。 “是,将军,我们的人追踪秦王的车队,最后消失的方向就是洛城。如今洛城暴乱封闭,消息难以传递,但八九不离十。” “好,皇上正为赈灾粮草押运人选发愁,那些文官怕死不敢去,本将军便主动请缨,亲自押送这批粮草去洛城!”秦明尧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正好将她带回来。” 门外的月茗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作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嫉恨。 “谢芜”这两个字如同毒针般刺入她的心脏。 她激动得手指猛地收紧,狠狠掐疼了秦昀的手臂。 “啊!”秦昀痛叫出声。 书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秦明尧厉喝:“谁在外面!” 下一秒,书房门被猛地拉开,秦明尧冰冷锐利的目光直射向门外的月茗。 四目相对,月茗眼中的慌乱与未来得及掩饰的怨毒,被秦明尧尽收眼底。 第31章 小姐能说话了 “你在此做什么?”秦明尧声音冷沉,带着明显的不悦。 月茗被他冰冷的语气刺得一颤,慌忙松开掐着秦昀的手,下意识地想辩解。 然而,不等她开口,被掐疼又见父亲发怒的秦昀先被吓到了,他猛地抱住月茗的腿,带着哭腔朝秦明尧喊道:“父亲不要凶母亲!我们不是故意的!” 秦昀自然也听到了书房里面的话,口不择言地继续喊道:“都是那个贱哑巴!自从她走了,家里才好起来!父亲你不要去找她!昀儿不要她回来!” 童言无忌,秦明尧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微跳。他看着儿子,厉声呵斥:“昀儿!住口!谁教你这么说的?那才是你的生母!” “她算什么生母?都是因为她,我才会受旁人的嘲笑!我巴不得她在外头出事了才好!” “秦昀!” 谁知道秦昀的声音反而更大,“我只有一个母亲!那个哑巴才不是我娘!” 月茗见父子俩这样争吵,一把将秦昀搂进怀里,眼泪瞬间涌出,哭得梨花带雨:“将军息怒!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教好昀儿,您要罚就罚妾身吧!昀儿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太害怕失去现在的安宁了。” 她一边哭,一边暗暗用力,让秦昀也跟着哭起来。 她抬起泪眼蒙眬的脸,哀切地看着秦明尧:“将军,妾身方才确实无意听到……听闻洛城危险,妾心忧将军,这才失了分寸。” “将军若决意要去,妾身不敢阻拦。只求将军,带上我们,洛城虽乱,但一家人在一起,总好过在京中日日为您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她言辞恳切,仿佛全然是为秦明尧和秦昀着想。 秦明尧看着跪在眼前哭作一团的母子,尤其是儿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心头一阵烦躁与犹豫。 月茗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让他一时难以硬下心肠再次斥责。 …… 洛城客栈内。 玄千机刚接好骨,服了薛先生开的药正欲休息,房门便被急促敲响。 乔穆开门,只见本地知府满头大汗、面色惶惶地站在门外,一见面就扑通跪下:“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下官无能,暴民虽暂退,但粮仓被劫,疫病流言四起,城内人心惶惶,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玄千机皱眉,刚要起身,却被一旁的谢芜轻轻按住。 谢芜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安心休养。 她拿起方才写好的纸张,走到知府面前,将上面的策略清晰指给他看。 知府起初见是个哑女,还有些轻视,但随着阅读纸上的内容,他的眼睛渐渐睁大,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纸上详细写着:动员城内未受损失的富户与百姓,捐出些许家中余粮或简单蔬菜,集中管理;迅速租用城内闲置的大宅院或空置客栈,简单分区,安置难民;组织尚有体力的难民参与搭建临时灶台、维护秩序等工作,以工换食。 知府看完,迟疑道:“姑娘此策甚妙,若能施行,确可缓眼前之急,甚至能引导难民自我管理,减少冲突。只是这银钱……府库实在空虚,租用房屋、购买物资,即便只是部分,也……” 玄千机靠在榻上,闻言沉声道:“银钱之事,本王来出……” 谢芜急忙比划:【殿下如今需要静养,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由我们去办就好。】 玄千机看懂她的意思,对乔穆和桃幺道:“乔穆,你带人协助知府,桃幺,你也去,帮忙安抚妇孺。” 乔穆和桃幺立刻领命前去。 接下来的几日,玄千机留在客栈静养,谢芜则在一旁照顾,两人时常彻夜低声讨论如何更加妥善处理灾民和祸乱的事情。 薛先生则忙着调配防治疫病的药汤,由官兵和自愿者分发给难民。 措施很快初见成效。 几处临时安置点搭建起来,总算有了遮风避雨之所。 简单的粥棚和分发点设立起来,虽然食物粗糙,但至少能果腹。 大部分饥寒交迫的难民看到了生机,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暴乱的势头被有效遏制。 这日清晨,谢芜还在睡梦中,便被桃幺兴奋的声音吵醒:“小姐!快起来!那些法子真的成了!好多人都住进安排好的大院子里去了,正在排队领东西呢!” 谢芜闻言,立刻惊喜地坐起身。桃幺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叽叽喳喳地继续说:“不过,还是有些之前抢红了眼的青壮年,嫌现在分的吃的住的太差,不如抢来的痛快自在,聚在西门那边不肯服从安排,还在闹事。” 谢芜一听,心中焦急,生怕这点火星再次引燃暴乱。 她急匆匆下床,想去告诉玄千机,情急之下脚下一绊,向前摔去。 “啊……!” 一声极其沙哑却清晰可闻的惊呼从她喉中溢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谢芜自己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喉咙。 旁边的桃幺猛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尖叫:“薛先生!殿下!小姐能说话了!” 听到动静的玄千机和薛先生立刻赶了过来。 谢芜试着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涩,却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我没事……” 虽然断续,却字字清晰。 薛先生立刻上前为她诊脉,脸上露出笑容:“淤塞渐通,心结渐开,这是大好的迹象!继续调养,恢复如初大有希望!” 玄千机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之前说过,我会找人治好你的嗓子,如今不算食言了。” 谢芜心中同样激动万分,但她立刻想起桃幺方才说的情况,反握住玄千机的手,焦急地断断续续道:“西门……闹事……得去……劝……” 玄千机神色一肃,点头:“我明白。我同你一起去。” 薛先生也立刻道:“正好!那些闹事的,怕是之前接触过病源还没显现症状的,老夫也得去看看,正好一并筛查,以免疫情在安置点内扩散!” 几人不再耽搁,带着一队侍卫和医官,迅速赶往西门。 第32章 太子这般无能 西门附近的空地上,玄千机几人到了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临时安置点初显秩序。 妇孺老弱排队领取着简单的食物和汤药,一些青壮年在官兵的组织下帮忙搭建更稳固的窝棚。 玄千机原本也想要去帮忙,但被谢芜坚决地按在了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中间。 “殿下……伤着……合适。” 她刚刚能说话,太复杂的话很难表达,但玄千机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非是觉得他眼下胳膊的伤还没好,这会正好来和孩子们玩。 玄千机身着锦袍,坐在小木凳上,身姿挺拔,与周围玩得浑身是泥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他尝试拿起一块泥巴,动作却僵硬无比,表情严肃得吓人,旁边一个小女孩看得赶紧去抢。 玄千机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当下便站起来。 小女孩够不着,扁嘴就要哭。 谢芜在一旁忍不住轻笑,沙哑着声音低声提醒:“殿下……孩子是说,这个泥巴……像糖糕。” 玄千机恍然,看着那团黑乎乎的泥巴,眉头微蹙,实在无法联想。 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指着他们起哄:“哥哥看不懂,要姐姐教!你们是夫妻吗?我爹娘就是这样!” 谢芜脸颊瞬间绯红,连忙摆手。 “不……不是……”她的声音更沙哑了。 玄千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开口解围:“是兄妹。”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从路口传来,之前那群闹事的青壮年去而复返,气势汹汹。 领头的黑脸汉子高声嚷嚷:“大家别被骗了!” 他挥舞着手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现在给你们点甜头,等把我们都圈在这里,官府缓过劲来,一个个都得抓进大牢治罪!” 旁边的人立刻附和:“就是!做样子罢了!这些东西够谁吃?够几天?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 一些刚刚安定下来的灾民被这些话煽动,脸上露出迟疑和恐惧,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开始动摇。 玄千机面色一寒,猛地起身。 左臂的疼痛让他脸色白了一分,但周身慑人的气势依旧让人胆寒,“冥顽不灵!” 他冷喝,“乔穆,将这群煽动闹事者拿下!” 官兵立刻上前。 灾民们见状,更是相信了那些挑唆之语,恐慌之下,竟自发地围拢起来,与闹事者站在了一起。 眼看冲突升级。 “住手!” 一声沙哑却竭尽全力的呼喊响起。 谢芜毫不犹豫地冲到了双方中间,张开双臂,挡住了官兵,也面向恐惧的灾民。 她手无寸铁,身形纤细,却异常坚定。 “各位,乡亲。”她声音沙哑,缓慢清晰,“听我说。”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 “朝廷,赈灾粮已在路上……” 她看向玄千机,目光传递着信任。 “殿下在此,绝非欺骗。” 接着,她望向那些面带病容的老弱妇孺,语气恳切:“薛先生是神医。” 她尽力提高沙哑的嗓音:“他会免费……为大家诊治……疫病可治……不要怕……” 提到“疫病”和“可治”,人群动容了。 谁不怕死? 而且家里确实有人开始发热呕吐。 他们这些人,许多时候都是命如草芥,玄千机的话听上去其实有些不太真实,可到了这种时候,其实也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信一信。 闹事的青壮年中,也有人眼神闪烁。 眼下之所以这般,也不过是为了给家里的媳妇儿子多讨要一口好的吃食罢了。 黑脸汉子气势弱了几分,嘟囔道:“说得好听,没吃的,没活干,迟早饿死。” 谢芜立刻看向玄千机。 玄千机压下怒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本王玄千机,在此立誓,”他目光扫过众人,“既往不咎,只论今后!” 他给承诺:“安置期间,凡有劳动能力者,可自愿报名,协助清理街道,维护秩序,每日计工分发口粮。” 扫了眼还是惶惶不安的人群,他顿了顿,继续道:“待秩序恢复,官府会组织你们以工换粮换钱。” 这话给出了活路。 灾民们脸上的敌意渐渐消散。 那些闹事的男子面面相觑。 最终,黑脸汉子叹了口气,扔掉了手里的木棍。 “我们也是怕,”他低声道,“怕没人管,只能等死。” 没人再闹事,薛先生立刻带着医官开始筛查病患。 官兵们组织青壮年登记。 秩序重新恢复。 …… 京城,金銮殿上。 皇帝面色阴沉,将一封密信掷于御案之下。 “洛城水患,灾民暴动,疫病横生!”他的声音带着怒火,“玄千机奏报,朝廷首批赈灾粮款早已拨出,为何迟迟未到洛城?以致酿成如此大祸!”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百官:“谁能给朕一个解释!” 百官噤若寒蝉。 左相眼皮微抬,出列躬身。 “陛下息怒,赈灾粮草调配押送一事,历来由户部统筹,太子殿下总领督办。” 他略作停顿,才缓缓道:“或许途中有所耽搁,亦或是地方接收有所延误,还需详查。” 萧渊明被点名,慌忙出列,“儿臣近日忙于……”他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最终只能认错,“确有督查不严之失,请父皇恕罪!儿臣立刻去查!” 左相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太子这般无能怯懦,正是他想要的。 他顺势开口,看似解围:“太子殿下年幼,初次总领大事,难免疏漏。当务之急,是尽快将粮草送达,平息民乱,防治疫情。” 就在这时,秦明尧大步出列。 “陛下!洛城情势危急,非强力武将押送不能确保粮草万全并及时稳定局势!” 他主动请缨:“臣愿亲自押送第二批赈灾粮草,前往洛城,必不辱命!” 皇帝看着主动请缨的秦明尧,又看了看惶恐的太子,沉吟片刻。 “准奏!”他最终下令,“秦爱卿,朕命你即日点齐兵马,押送粮草,火速前往洛城!务必协助秦王,稳定灾情,不得有误!” “臣,领旨!” 第33章 是民女逾矩了 洛城之外,官道夜营。 左相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秦明尧的主帅营帐内。 “将军此行辛苦。”左相开门见山,声音低沉,“玄千机若在洛城建功,于你我大不利。” 秦明尧冷笑:“他抢占先机,自然无往不利。” 左相笑着道,“如今首批粮草延误之事皇上已有定夺,那么这第二批,就必须得将军安然送达。” 他刻意加重了“安然”二字。 秦明尧抬眼:“左相何意?” “粮草送达是你我之功。”左相声音压得更低,“之后洛城疫病凶险,若有人不幸染疾,或是出些意外,也是天意难违。将军届时力挽狂澜,便是首功。” 他看了秦明尧一眼,心里知道这人的野心,说话时也带着几分规劝,“到时候重振秦家,易如反掌。” 帐内烛火噼啪。 秦明尧沉默片刻,冷声道:“我只负责粮草安全抵达。之后洛城如何,确非你我能控。” 左相满意颔首:“如此,静候佳音。”旋即悄然离去。 一路上,京城的飞鸽传书不时抵达。 “报!将军,洛城急讯,暴民已被秦王殿下初步安抚,开设了临时安置点。” 又过几日。 “报!前往殿下与一姓谢的女子共同施策,以工代赈,难民情绪渐稳。” 最新的一份密报更是详细:“谢氏女子似有沟通之能,虽声音沙哑,却与秦王默契无间,深入难民之中行医施药,颇得人心。洛城局势渐趋平定。” 每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秦明尧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脑海中浮现的,是谢芜在秦王身边忙碌,甚至对他展露笑颜的画面。 可原本,谢芜是他的! 强烈的嫉妒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心肺。 “玄、千、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他顶着亲王的头衔,谢芜难不成还真的能解决暴动?若非借了玄千机的势,她能成什么事!” 谢芜之所以可以离开他,也不过是因为玄千机压迫罢了。 等自己见到了她,她定然会回到他的身边。 毕竟,这是谢芜欠自己的。 当年的桩桩件件,他还没有和谢芜清算好,如今她想这样轻易抽身?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明尧冷声下令,“现在整顿全军,即刻起快马加鞭!必须尽快抵达洛城!” 洛城。 玄千机左臂上的夹板依旧固定着,但动作明显利落了许多。 薛先生坚持还需静养,他虽无奈也只能遵从。 谢芜的声音好了大半,虽仍带一丝沙哑,但已能流畅说话。 她习惯性地为玄千机布菜,将他喜欢的菜色推到他面前,又细心地将需要用手撕扯的肉块提前分好。 玄千机看着她忙碌,心中暖融,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此刻像是在用伤让她怜惜一般。 “不必如此麻烦,我的胳膊已无大碍,自己来便好。” 他说着,还试图转动一下左臂证明。 正在扒饭的薛先生立刻抬头,慢悠悠道:“殿下,这可大意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老朽说还需静养,那就是还需静养,万一再错位,可是要留下病根的。” 他看似对玄千机说话,眼睛却瞟向谢芜。 这几日同他们在一起,两人之间那些个情愫,他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一些。 玄千机见薛先生这般,明白他在逗谢芜,便又解释:“薛先生言重了,我真的……” 话未说完,谢芜的动作却顿住了。 她看着玄千机急于证明的样子,又听薛先生意有所指的话,忽然垂眸,长睫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声道:“殿下恕罪,是民女逾矩了。只顾着殿下伤势,忘了避嫌,引人误会实在不该。” 她说着,默默收回了公筷。 玄千机一愣,立刻明白她误会了自己,刚想解释,谢芜却已站起身,快速转移了话题:“薛先生,今日是否还是去城西义诊?我同您一起去吧。” 看着她这是打算要和自己避开的样子,玄千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底泛起一丝懊恼。 方才应该再说得再清楚一些。 他也放下了筷子,立刻起身:“本王同你们一起去。” …… 三人忙碌着为灾民诊病,分发药物。 情况虽在好转,但疫病的阴影仍未完全散去。 一个形容憔悴的男子挤到前面,伸出胳膊,上面水泡溃烂,甚是骇人。 薛先生仔细检查后,示意谢芜为他更换干净的布条包扎。 谢芜毫无嫌恶之色,细心地将原先肮脏的旧布条解下,正准备清理伤口时,那男子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他趁着谢芜低头专注,竟猛地将那条沾满脓液的污秽布条朝谢芜脸上甩去。 “小心!”玄千机一直留意着四周,时刻关注着谢芜,见状反应极快!他右手疾如闪电,猛地探出,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那条危险的布条。 污物瞬间沾染了他修长的手指。 “殿下!”谢芜惊得脸色发白,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也顾不上之前的疏离,焦急道:“快放手!用水冲洗!” 那男子见一击不成,被周围的官兵迅速按住,嘴里却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眼神疯狂。 玄千机甩掉布条,任由谢芜和匆匆赶来的薛先生用清水反复冲洗他的右手。 他看着谢芜急得眼圈发红的样子,反而温声安慰:“无妨,并未碰到伤口,冲洗干净便好,你别担心。” 薛先生检查后也暂未发现皮损,众人这才稍稍安心,只当是那病患因病痛而心神失常,行为癫狂。 “听他那咒骂,似乎是因为我们是官员才如此……”话是这样说的,但乔穆还是将人给关起来了。 玄千机听着,眯了眯眼眸。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查一查便不难知道。 是夜,万籁俱寂。 客栈房间内,原本睡着的玄千机忽然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浑身发热,头也昏沉得厉害。 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发烧了。 第34章 本王不需要人照顾 洛城之外,秦明尧率领的押粮队伍正在安营扎寨。 主帐内,月茗刚哄睡了嘟囔着嫌弃行军床硬的秦昀,一只信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帐外的架子上。 她快步走出,取下了鸽子腿上的细小竹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事未成,未染。】 月茗的脸色瞬间扭曲,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废物! 谢芜那个贱人,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母亲?”帐内传来秦昀迷迷糊糊的声音,“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月茗猛地回神,换上一贯的温柔表情转身进入帐内:“没什么,”她走到床边,替秦昀掖了掖被角,“只是京城那边来信说有下人干活散漫,有些烦心罢了。” 秦昀揉着眼睛坐起来:“母亲,这里的侍卫被子都铺不舒服!我都做噩梦了!” 月茗心中正因计划失败而憋闷,闻言眼睛微亮,顺势柔声道:“昀儿去跟父亲说,就说你害怕,想父亲也一起陪着你,好不好?” 秦昀点头,立刻爬下床跑去找秦明尧。 不远处正在查看地图的秦明尧被儿子拉住衣袖,听着他抱怨侍卫和想要同睡的要求,眉头微蹙。 他抬眼,看到月茗站在帐篷口望着这边,瞬间就明白了,一股厌烦涌上心头,她又在利用孩子。 他正要冷声拒绝,秦昀却开始耍起脾气,哭闹着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父亲!你要是不陪我睡,我明日就回去!这些侍卫根本不会伺候人!” 月茗适时上前,柔声细语地哄着,又是道歉,“将军,是我没照顾好昀儿,可是他这个年纪,正是需要陪着的时候,你若是在,昀儿便也可以安心些。” 夜色渐深,周围的士兵都看了过来。 秦明尧不愿在军前与妇孺拉扯,终究压下了火气,沉着脸同意了。 月茗心中窃喜,“快,去把将军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 是夜,月茗借口压惊,温了一壶酒。 帐内光线昏暗,孩子睡在中间,她隔着秦昀对秦明尧软语,“将军,这几日你也辛苦了,这酒是我从西月国那边托人送来的,你喝点暖暖身子吧?” 秦明尧看着身旁睡着的儿子和温柔小意的月茗,半推半就间多饮了几杯。 次日清晨。 秦明尧醒来,昨夜模糊的记忆涌上,脸色瞬间难看。 月茗适时醒来,眼眸含水,连忙起身伺候他穿衣,“将军,昨夜……” 她欲言又止,像是想起来孩子还在这里,便又轻声唤着秦昀,“昀儿,母亲替你洗漱好不好?” 秦明尧见状,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拂袖而出。 …… 洛城客栈。 玄千机的高热反复,薛先生确诊,他果然染上了疫病,必须立即隔离。 “乔穆,桃幺,你二人继续协助知府,绝不可乱。” 玄千机强撑着病体下令,声音因发热而沙哑。 “殿下!”乔穆和桃幺焦急万分。 “这是命令!”玄千机语气严厉,随即看向薛先生,“先生,劳您全力救治其他病患,本王这里……” “我留下照顾殿下。” 谢芜打断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玄千机想也不想就拒绝,“此病凶险,你绝不能涉险。” 谢芜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见玄千机猛地挥手扫落床头矮几上的茶盏水壶,碎裂声刺耳,“本王不需要人照顾,都出去!” 他突然的暴怒让众人都愣住了。 乔穆和桃幺知他心意,红着眼眶退了出去,薛先生叹了口气,将备好的药箱放在门口,也默默离开。 谢芜看着,只是默默转身清理地上的碎片。 玄千机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他方才只是觉得这样能让谢芜知难而退,眼下她这般,心中不禁懊悔。 他不该对她发火。 正想着,忽见谢芜手指微微一颤,一块碎瓷划伤了她的手,瞬间就见了血。 玄千机瞳孔一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 谢芜却不觉得这点小伤有什么要紧的,随便用布条一缠,目光清亮:“殿下是故意想气走我?只是我这人认定的事,从不回头。你怕传染我,我偏不怕。你若再摔东西,我便一直收拾。” 玄千机看着她,良久后只剩一句:“罢了,但你务必按薛先生说的做好防护,不可靠太近。” 谢芜这才浅浅一笑:“好。” 不过,谢芜虽然留在了隔离的房内,但玄千机却刻意疏远,直到又一次高热袭来,痛楚难当,他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声音。 谢芜当下便要往他那边走,却被玄千机喝止。 “别过来!” 一门之隔,被动静引来的薛先生急声道:“丫头,听我说,把他上衣解开,用温水擦拭颈侧……” 谢芜深吸一口气,依言照做。 隔着寝衣,她尽力忽略指尖下的触感和自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上药。 玄千机在昏沉中,感觉到一双微凉柔软的手带着耐心与温柔抚过他的灼痛,带来片刻舒缓。 他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挣扎低语。 谢芜俯身,用浸湿的布巾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冷汗,低声安抚:“没事了,殿下,我在……” …… 次日清晨,玄千机的高热终于退去。 他睁开眼就看到谢芜趴在床边睡着了,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侧脸上,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他的被角。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攫住了玄千机! 他竟让她如此涉险! 若她因此…… 这病症哪怕是有万分之一传给谢芜的可能,他也无法忍受,那倒不如直接了结了自己。 他坐起身,却惊醒了谢芜。 她眼中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下意识地探身想去摸他的额头,“殿下,你感觉如何?”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玄千机甚至能数清她纤长的睫毛。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乔穆急促而响亮的声音:“殿下!小姐!朝廷的赈灾粮到了!押运官已至府衙!”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谢芜猛地回过神,脸颊微红,急忙后退一步站起身:“我……我去看看!” 她匆忙取过一旁的面纱戴上,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了房门。 府衙前,远远便看到大批粮车和精锐士兵。 谢芜心中稍安,正欲上前与本地知府一同接待押运官,却在那为首之人转过身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竟然是秦明尧。 第35章 有这样的胆识真是令人意外 粮车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洛城带来了生机。 知府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连忙带着属官上前迎接。 谢芜混在迎接的人群中,下意识地将面纱又拢紧了些,微微垂首,借着前面人的身形遮挡自己。 她看到秦明尧正与知府交谈,目光扫过人群时并未停留,心中稍定。 知府拱手道:“秦将军一路辛苦!粮草及时而至,真乃洛城百姓之幸!下官代全城百姓,谢过将军!” 秦明尧神色沉稳:“不过分内之事。疫区情况特殊,粮草交接还需尽快安排,以免夜长梦多。” 他说着,视线依旧落到人群上,可挤在这里的人太多,一时间很难分辨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将军所言极是。”知府连忙应和,侧身引路,“将军与家眷一路劳顿,府内略备薄宴,还请赏光,稍事休息再处理公务不迟。” 月茗此时也牵着秦昀走上前来。 她妆容精致,虽经风尘,却依旧保持着贵夫人的仪态,柔声道:“将军,如此正好,昀儿也饿了。” 她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在谢芜身上略一停顿,见其布衣面纱,只当是普通民女或医女,并未在意。 谢芜趁机低声对身旁的知府快速道:“大人,切勿透露殿下在此,也莫要提我名姓,只叫我芜姑娘即可。” 知府虽不明所以,但见谢芜神色凝重,又涉及玄千机,立刻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宴设花厅,气氛却并不轻松。 谢芜刻意选了离主位较远的下首位置坐下,乔穆和桃幺早已得了消息,避而不出。 只有薛先生和一名客栈的伙计陪在谢芜身侧。 秦明尧落座后,目光再次扫过席间,在谢芜身上停顿了一下,总觉得那身影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 他状似无意地问知府:“那位是?” 知府按事先说好的回道:“这位是芜姑娘,是薛先生的助手,精通药理,此次疫病中帮了不少忙。” 秦明尧闻言,还当“芜”是“吴”,不再多看。 他印象中的谢芜与面前这人除了身形相似之外没有任何共通的地方。 月茗却笑着开口:“一位姑娘家,竟有如此胆识和能耐,真是令人意外。” 谢芜垂眸,声音透过面纱传出,清冷平稳:“尽力而已,谈不上胆识。说到这个,赈灾粮若早几日到来,城中病患或能少上许多,也不至于让局势恶化至此。” 她话中带刺,直指痛点。 月茗脸色微变,手指捏紧了帕子。 秦明尧眉头一蹙,沉声道:“粮草调度,自有规程,途中亦多有艰难,非是故意拖延。” 闻言,月茗立刻接话:“正是!将军此次是自告奋勇前来押粮,若非将军挺身而出,这洛城怕是还要等上不知多久呢!你一个百姓,怕是不知道朝廷的繁琐复杂。” 她这话明褒秦明尧,实则暗讽谢芜身份低微不懂规矩。 谢芜抬眼,目光清亮锐利,直直看向月茗:“百姓等的是能活命的粮食和药材,来得迟了,便是万千人命。这道理,无需懂得太多朝廷事务也能明白。” 她句句不离百姓民生,噎得月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秦昀到底是个孩子,见母亲被顶撞,又听他们一直说疫病,害怕地拽着月茗的袖子:“母亲,我们会不会染上病啊?这些下人做事都不干不净的,能不能走……” “昀儿!”秦明尧低声呵斥。 一直沉默的薛先生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小公子,夫人,疫气易从口鼻入。此地病患众多,虽已尽力清扫,仍难保万全。用膳时,还是少言为妙,以免病气趁虚而入。” 一提到这些,月茗瞬间变了脸色,用帕子掩了掩口鼻,看着满桌菜肴,也没有再动筷。 秦昀也吓得不敢再说话。 一顿饭结束后,秦明尧很快便起身告辞。 是夜,秦明尧召见了先一步派来洛城查探的下属。 “可有发现她的踪迹?”秦明尧沉声问。 他想了又想,觉得白天的吴姑娘有些蹊跷。 探子回报:“洛城并未符合谢姑娘特征的人。” 秦明尧眉头紧锁:“那秦王身边呢?有何异常?” “属下打听到,殿下身边确实有一位姑娘近身照顾,似乎是由那个名叫桃幺的丫鬟在旁协助。” 秦明尧眼神一凛:“桃幺?” 那是就是玄千机派给谢芜的丫鬟! “是。但据说,那姑娘是会说话的,声音清亮,与谢姑娘情况不同。而且行事大胆,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会说话?秦明尧皱眉。 玄千机身边的能人高手自然是有的,说不定他已经治好了谢芜的哑疾,如此一来,那白天的“芜姑娘”…… 他挥退探子,独自在房中沉思,目光明灭不定。 难道真的是她? 她居然真的能说话了。 甚至敢留在席上与他当庭抗辩? 秦明尧的脸色渐沉,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清楚那所谓的吴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 客栈隔离房内。 玄千机已能靠坐起来,听闻秦明尧到了,眉头紧锁,看向刚进来的谢芜:“他可有认出你?” 谢芜摇摇头,走到床边检查他的药碗,语气还算轻松:“没有,我戴着面纱,他没有认出我。” 否则刚才在席上,他大概早就拆穿了她的身份。 但想来也是,自己如今不但可以开口说话,甚至连穿着打扮都和在将军府时天差地别,秦明尧不可能认出来。 玄千机仔细看着她,确认她确实没有因为秦明尧的出现儿有紧张或难过之色,才稍稍放心,但仍叮嘱道:“秦明尧此人心思缜密,未必全然相信,你还是要小心,尽量避开他。” “我知道。”谢芜应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放柔了声音,“你别操心这些了,薛先生说了,你现在最需要静养,快把药喝了。” 玄千机看着她眼中自然的关切,心中那点因秦明尧到来而产生的阴霾悄然散了些,接过药碗,低声道:“好。” 第36章 缺一个侍寝的婢女 玄千机饮尽汤药,眉头却未舒展。 “秦明尧既然来了,外面的事你便不要再出面了。” 谢芜正在收拾药碗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抿了抿唇,她开口决绝:“此刻正是人手紧缺之时,我懂些药理,能帮一个是一个……” “你的安危更重要!”玄千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加重,因情绪激动引出一阵轻咳,“若秦明尧真的发现你后要带你走,以本王的状况未必能完全护住你……” 谢芜明白他的心思,见他因病难受,又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我知道殿下担心什么,但我已非昔日将军府中那个任人拿捏的哑女,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你……”玄千机从未觉得她如此固执过。 两人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隔离院落外却隐约可闻。 恰在此时,秦明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他本就心存疑虑,恰好听到屋内传出争执声,虽听不真切,但那个清亮的女声…… 与他印象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让他心头疑窦更深。 他不再犹豫,抬手叩响了房门。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玄千机眼神一凛,低声对谢芜道:“别出声。” 随即扬声问:“何人?” 门外传来秦明尧沉稳的声音:“殿下,是臣,秦明尧。听闻殿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似乎是觉得这借口太片面,他又补充,“另外,关于赈灾粮的具体分发细则,还需与殿下商议一二。” 玄千机冷声回应:“本王染病,不便见客。秦将军有何事,可与知府商议。” 秦明尧岂会轻易放弃? 他继续说道:“殿下,臣既是臣子,关心殿下身体是份内之事。疫病虽凶险,但臣身为武将,还不至于如此畏怯,还请殿下允准臣入内探视。” 谢芜心中焦急,忍不住开口,声音刻意保持平稳:“殿下病体未愈,薛先生再三嘱咐需绝对隔离,以免传染。将军心意殿下心领,还请将军止步。” 听到这个声音,秦明尧心中疑云更甚。 这声音太像了。 他越发肯定屋内女子有蹊跷,语气更加坚持:“本将军既来疫区,便早有准备。再者,本将军需面见殿下确认安好,否则无法向朝廷交代。” 话音未落,他已有强闯之意。 谢芜与玄千机对视一眼,知道再阻拦反而更惹怀疑。 谢芜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将面纱戴好,又取过一旁备用的干净面巾,这才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她并未让开身子,只将面巾递出,声音冷淡:“将军既执意要进,请先戴上此巾。” 秦明尧试图透过门缝看清屋内情形,但谢芜身形巧妙地将大部分视线挡住。 他皱眉系上面巾后推门而入。 屋内药味浓郁,玄千机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却目光冷冽。 谢芜垂首退到一旁,尽量远离秦明尧。 秦明尧扫视屋内,陈设简单,并无异常。 他上前几步,对玄千机行礼:“殿下身体可有好转?” “死不了。”玄千机语气不善,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秦将军有何要事,需急在这一时?” 秦明尧状似恭敬地汇报起粮草分发的事情,但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垂首立在一旁的谢芜。 他几句公事说完,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玄千机:“殿下这位侍女,倒是伶俐忠心。” 玄千机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不耐烦和嘲讽:“秦将军是对本王的侍女感兴趣?不过你已有夫人,将军府怕是也容不下旁人了吧?” 秦明尧被他这话一刺,脸色难看了几分,但很快又扯出来一抹笑:“若殿下舍得,臣府中还缺个侍寝婢女。” 房门并未关严的缝隙外,月茗的身影悄然僵住。 她本是寻了个借口想来探探这位吴姑娘的底,没想到竟听到秦明尧说出这样的话。 他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 好不容易把谢芜给赶走,若是再来一个怎么行! 恰在此时,秦昀找了过来,扯了扯月茗的衣袖:“母亲,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茗被秦昀一惊,狠狠瞪了他一眼。 知道偷听的事情已经暴露,索性换上惯有的温柔笑容,敲了敲门,“将军,殿下,妾身可以进来吗?” 不等里面回应,她便推门而入,目光直接落在谢芜身上,笑意盈盈:“原来吴姑娘在这里。正好,妾身想请吴姑娘帮忙配一些预防传染的汤药,不知可否?” 谢芜正苦于无法脱身,立刻顺势应下:“夫人稍等,我这就去请教薛先生,为您配药。” 她说完对着玄千机行礼,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月茗假意对玄千机关心了几句,也带着秦昀告退,追着谢芜去了。 在廊下,月茗叫住谢芜:“吴姑娘真是能干,不仅得殿下信赖,连我们将军也对你赞誉有加。” 谢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回应:“夫人过奖,奴婢只是尽本分,伺候好殿下罢了。” 她将“伺候”二字咬得暧昧,暗示她是玄千机的枕边人。 月茗听懂了,松了口气。 既然是秦王的人,就算秦明尧真的惦记,亦或者这女人对秦明尧动了心思,他们两人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笑容真切了几分:“那就劳烦姑娘快些配药了。” 然而,当谢芜真的将精心配好的预防汤药送来时,月茗接过药碗,转身回到自己房中,脸上温柔尽褪,只剩下嫌恶与冰冷。 她将药碗掷于地上,褐色的药汁泼洒一地。 “一个贱婢经手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说完,她招手叫来李嬷嬷:“去查清楚那个姓吴的贱婢到底是什么来路!尽快处理干净!” 另一边,谢芜明白用面纱继续遮掩的法子行不通了。 她找到薛先生,低声请求:“先生,您可会易容之术?能否帮我改变一下容貌?哪怕暂时也好。” 薛先生闻言,停下捣药的手,脸上带着为难与歉意:“丫头,老夫只钻研的是医术药理,这易容改貌之事,近乎江湖术士之道,实在是爱莫能助。” 第37章 情况加重 谢芜闻言,心中虽失望,却也知薛先生所言非虚,易容之术确非医道正途。 她压下焦虑,轻声道:“是芜强人所难了,先生勿怪。” 说完,谢芜便不再打扰薛先生。 如今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下最紧要的,仍是救治病患。 次日,谢芜依旧戴着面纱,与薛先生在临时搭建的粥棚药摊前为百姓看诊施药。 人群排成长队,秩序尚算井然。 忽然,一阵骚动传来,只见秦明尧抱着哼哼唧唧的秦昀,径直越过队伍走向最前方。 “吴姑娘,薛先生,昀儿突发急症,疼痛难忍,可否行个方便,先为他诊治?” 秦明尧语气焦急,但是目光却紧紧锁在谢芜身上。 谢芜抬头,看到秦昀强装出来不舒服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她语气疏离冷淡:“秦将军,无论病情轻重,都请按规矩排队,后方还有许多等候多时的病患,还望你们可以不要耽搁这里的时间。” 她竟敢驳斥自己? 再者,这可是她的亲儿子。 若她真的是谢芜,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秦明尧眉头紧蹙,非但不退,反而将秦昀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沉了几分:“昀儿他腹痛如绞,怕是耽搁不得,你既通药理,不妨先看一眼?莫非见死不救?” 谢芜目光扫过秦昀那过分夸张的痛苦表情,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讽刺。 这人居然用秦昀来要挟她,这法子简直是下作。 她伸出手,并非探脉,而是拦住了秦明尧进一步靠近的动作,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人听到:“将军爱子之心令人动容,但规矩不可废。我看小公子面色虽有不虞,却远未到危急地步。若每位官家子弟都可随意插队,置这些苦苦排队的平民百姓于何地?” 谢芜说完,指着长队伍的末端,“还请将军见谅。” 秦昀虽然是孩子,但是也感觉到父亲今日为何会让他装病来和和医女说话,一时间急躁起来。 “父亲!这人根本不可能是哑奴!” 一提到哑奴,秦昀的脾气和情绪总是会更差,此刻更加不例外,“这女人比那哑奴漂亮,父亲不要因为那哑奴而胡乱去认人!那哑奴低贱,又离开将军府这么多天,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住口!”秦明尧脸色猛地一沉,厉声呵斥秦昀,“谁准你如此说话!不可对哑奴不敬!” 他说完,又忍不住去看谢芜。 而谢芜已经不再看这对父子,转身对下一个排队的老人温声道:“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 那漠然的态度,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秦明尧看着她专注侧影,心中那股熟悉感与怀疑交织得更深。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再纠缠,只得铁青着脸,拉着还在嘟囔抱怨的秦昀快步离开。 回到住处,秦昀越想越委屈,扑进月茗怀里哭诉:“母亲,父亲今日凶我了!那个医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本公子看病是她的福气,她居然还推三阻四!这要是在京城,我一定要她好看!” 月茗假意安抚,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生怕秦昀真染了什么病传给自己,只虚虚拍着他的背:“昀儿不哭,莫气坏了身子。一个下人罢了,也值得你生气?” 待问清只是水土不服,并非疫症,月茗才稍稍放心,又敷衍地哄了几句,便让人将秦昀带下去休息。 打发走秦昀,月茗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李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夫人,那姓吴的贱婢如此嚣张,仗的不就是秦王的一点青睐?老奴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闻言,李嬷嬷凑近月茗耳边:“秦王在此赈灾治病,何不说他是假借治病之名,行笼络人心之实,收买洛城百姓……将军本来就对秦王不满,如此一来,说不定连带着那帮着秦王的医女一并厌恶了。” 月茗眼睛一亮:“不错!将军厌恶秦王,那贱婢和秦王那样的关系,将军虽说现在对她或许有青睐,但大概也是不值一提。”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当晚就在秦明尧面前看似无意地叹息:“将军,今日昀儿的事情我听说了,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不过妾身瞧着,秦王这样亲力亲为地为民诊治,固然是好事,但这洛城百姓如今只知感激秦王殿下恩德……这声势,是不是有些过了?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洛城是秦王的封地了呢。” 秦明尧本就因白日之事对玄千机和那吴姑娘心存芥蒂,闻言神色一动。 月茗见状,又添了一把火:“妾身也是担心,这万一传到京城,被有心人曲解,说殿下借此收买民心,图谋不轨,那可如何是好?” 秦明尧沉吟片刻,左相那边还在等他的消息。 眼下玄千机对那吴姑娘处处维护,他一时半会也不好再出手,索性给玄千机找点麻烦,顺便在左相那边卖个人情,若是能因此再试探出吴姑娘的身份,便是一箭三雕了。 他当即修书一封,将“秦王于洛城广施恩惠,百姓只知秦王不知朝廷,恐有收买人心之嫌”写下,用飞鸽传往京城左相府。 是夜,玄千机的高热竟又反复起来,且比之前更显凶险。 谢芜守在一旁,觉得他脉象虚浮紊乱,不似单纯疫病反复。 她心中起疑,叫来了乔穆,追问之下,乔穆才红着眼眶说出实情:“因为药材紧缺,殿下下令优先保证重症百姓用药,他自己所用的汤药,都是煎煮过多次、药力已失大半的药渣重新熬制的!” 谢芜闻言,又气又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她立刻起身,亲自去厨房寻了些尚算完整的药材,仔细控量,重新为玄千机煎药。 看着砂锅中翻滚的药汁,谢芜眉头紧锁。 药材短缺确是燃眉之急。 疫区凶名在外,寻常药商根本不敢冒险送货,长此以往,莫说玄千机,便是百姓也撑不住。 必须得想个办法解决药材来源才行。 第38章 遭遇意外不幸身故了 玄千机退烧后,谢芜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 闻言,玄千机眉头紧锁。 “这也是本王近日担心的事情。” 药材短缺对于目前洛城的疫情来说已经是大事。 疫病蔓延之后,洛城基本上可以说是已成孤岛,药商畏疫如虎,不敢前来,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谢芜已经抬眼,眸光清亮:“殿下,不如让我带着人去城外采购吧?” 玄千机一怔:“你想要去?” “是。”谢芜语气坚定,“我跟随薛先生这些时日,认得所需药材,也知晓如何防护。” 玄千机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柔弱存在,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能力。 让她出去,确能解燃眉之急,也能确保她的安全。 毕竟秦明尧如今还在这里,派谢芜出城,还能让她与秦明尧避开,怎么看都是个不二选择。 “好。”他终是点头应允,“本王让乔穆挑几个得力的人手陪你同去,务必小心。” “谢殿下。”谢芜松了口气,却并未立刻离开去准备,反而重新坐下,“此事不急在一时,殿下先将这碗药喝了。您今夜情况不稳,我需再观察片刻。” 玄千机想让她回去休息,话未出口便被谢芜打断:“殿下此刻离不开人。” 在这些事情上,谢芜难得的倔强。 玄千机看着她眼底的坚持,终是妥协,默默将药饮尽。 夜深人静,玄千机因药力与病痛交替,睡得并不安稳。 谢芜靠在床边矮凳上假寐,忽听他发出一阵模糊的低语,夹杂着痛苦与懊悔。 “……对不起……是我不好……未能护住你……芜……” 谢芜骤然清醒,心跳漏了一拍。 他在向谁道歉? 芜…… 是在叫她吗? 可那语气中的沉痛与自责,远超乎她能让理解的范围。 她怔怔地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最终只当他是高热糊涂了。 从失忆到现在,玄千机待她的好都是有目共睹。 若真的是道歉,按理来说也不该是自己才对。 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压下心头那丝异样。 次日清晨,谢芜早早起身,准备与桃幺一同清点银钱,列出采购清单后便出发。 途经花厅时,却正撞见秦明尧一家在用早饭。 月茗眼尖,立刻放下筷子,扬起一抹虚假的笑:“吴姑娘可用过早饭了?若不嫌弃,一同用些?” 谢芜不欲与他们多纠缠,淡淡拒绝:“多谢夫人好意,我已用过。还需与侍女去清点物资,先行告退。” 她说着,便要唤一旁的桃幺离开。 秦明尧的目光却猛地锐利起来,牢牢锁在桃幺身上:“等等!” 他放下碗筷,声音沉冷,“你是桃幺?秦王殿下身边那个丫鬟?如果我没记错,殿下当初是将你指派给了我府上的那个哑女谢芜?” 他的目光倏地转向谢芜,带着审视与咄咄逼人,“她人呢?为何你会在此处伺候这位姑娘?” 桃幺心头一紧,但反应极快,立刻垂下眼睑,开口时语气是遮掩不住的悲伤:“回将军话,奴婢原本是伺候谢姑娘的。可后来谢姑娘与殿下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执意要回京寻老夫人,谁知途中遭遇了不幸身故了。” 她说着,还抬手拭了拭眼角。 “死了?”秦明尧瞳孔微缩,紧紧盯着谢芜,“那她是谁?”他根本不信,一步逼近谢芜,“摘下面纱!” 桃幺急忙拦在谢芜身前:“将军!不可!这位是殿下身边的吴姑娘,并非……” “让开!”秦明尧语气冰冷,“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殿下将谢芜的贴身丫鬟都拨给她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月茗在一旁看着,一只手已经攥紧。 她对这女人也早就有所怀疑,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确定,自然是两全其美。 谢芜心知今日若不强硬应对,必然无法脱身。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止住了还要争辩的桃幺,声音平静无波:“将军既然执意要看,那便看吧。” 说着,她缓缓抬手,解开了脑后的面纱系带。 面纱滑落,露出一张清秀却陌生的脸庞。 肤色微黄,脸颊一侧还有几颗不甚明显的斑点,眉眼虽依稀能看出两分谢芜的影子,但整体气质迥异,更像一个常年在外,略经风霜的普通女子。 秦明尧愣住了。 这张脸并非他记忆中那张容颜。 就在这时,二楼走廊传来一个略显虚弱却威仪不减的声音:“何事如此喧哗?” 只见玄千机披着外袍,面色苍白地倚栏而立,目光扫过楼下情景,淡淡道,“秦将军,本王正在找你,既然现在见着,不如上楼商议一下赈灾粮的具体分发细则。” 秦明尧被玄千机打断,只得收回审视的目光,心中疑团未解,却又抓不到把柄。 谢芜见状,立刻趁机重新戴好面纱,对着楼上的玄千机恭敬道:“殿下,您身体未愈,不宜劳累,还请以身体为重。”语气中的关切显而易见。 玄千机微微颔首:“本王自有分寸,你去忙你的吧。” 两人之间自然的互动,看在秦明尧眼里却格外刺眼。 他冷哼一声,上楼经过谢芜身边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恶意:“你倒是体贴。不过秦王将你留在身边,只是将你当作了一个替身罢了,他如今对你好,也只是移情,更何况你这张脸比不上谢芜半分。” 就是比不上才好。 这几日秦明尧的频繁试探让谢芜也变得紧张,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让他看个明白。 于是今日和桃幺出门前,她特意用一些可以改变肤色的草药敷在脸上,还添了点蜡黄的妆。 想到这里,谢芜目光直直迎上秦明尧:“能侍奉殿下已是我的福分。殿下待我如何,是殿下的恩典。至于其他,我不在乎,我愿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这话语姿态和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不计名分的痴情女子别无二致。 秦明尧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拂袖上楼。 谢芜看着秦明尧上楼的背影,她也不再停留,带着桃幺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39章 那贱人再也回不来洛城 项城城门紧闭,守卫远比以往森严。 谢芜的马车刚靠近,便被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拦下。 “停下!从哪里来的?把通关文牒拿出来!” 为首的队长厉声喝道,眼神警惕。 谢芜示意桃幺递上文书。 那队长接过一看,眉头立刻拧紧:“洛城朝河镇来的?那边正闹疫病!不准进!你们立刻原路返回!” 洛城闹疫病的事情不是秘密,眼下这情况也是情理之中,谢芜忙掀开车帘,戴着面纱解释道:“军爷,我们虽从洛城方向来,但并未染病,也都做了防护……” “防护有什么用!谁知道你们身上带没带病!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队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周围的兵士也围了上来,长矛闪着寒光。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谢芜压下焦急,再次解释:“军爷,我们是医者,此次前来是为采购救治瘟疫急需的药材,买完即刻离开,绝不逗留,还请行个方便,项城百姓或许也需要……” “项城好得很!不需要你们洛城的医者!再说一遍,立刻离开!”队长态度强硬,没有任何能回转的余地。 眼见沟通无效,谢芜无奈,只得取出玄千机交给她的秦王令牌:“军爷,请看此令。我等是奉秦王殿下之命,为解洛城燃眉之急而来,都是没有染上病的人,还劳烦你们能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那队长见到令牌,脸色微变,他仔细查验了令牌真伪,见的确是秦王之令后,虽说还是没有放行,但态度比方才要缓和了不少。 “此事非同小可,我做不了主。诸位请在此稍候,容我去禀报县令大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约莫一炷香后,一辆官家马车驶来。 不过项城县令并未露面,只派了师爷前来。 师爷下了马车,倒是十分客气,对着谢芜拱手:“原来是秦王殿下派来的使者,有失远迎。” 谢芜摇了摇头,“无妨,是我们叨扰。” 见为首的人是个姑娘,师爷眼中的笑意更甚,“如今项城对洛城疫病风声鹤唳,百姓惊恐万分。为保项城安宁,县令大人吩咐,请姑娘移步别院暂歇,您所需的药材清单,可交予在下代为采购,如此既可全了姑娘之事,也能安项城百姓之心,两全其美,您看如何?” 话说得漂亮,实则就是软禁隔离。 谢芜心知这是眼下唯一能获取药材的办法,左右她只要将药材拿回去救人就行了。 “如此,便有劳师爷和县令大人了。”谢芜点头应下,将早已写好的详细药材清单交出。 随后,她们的马车便被护送至城外一处偏僻安静的院落,看似礼遇,实则院外皆有官兵把守,不得随意出入。 …… 另一边,秦明尧派出的探子快马加鞭赶回洛城禀报。 “将军,那位吴姑娘一行在项城被拦下,如今虽未被为难,但已被项城县令派人隔离在一处别院,说是代为采购药材,实则形同软禁。” 秦明尧闻言,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那吴姑娘不是拿了秦王的令牌?县令居然也敢如此?” 他心中那股对“吴姑娘”身份的怀疑以及莫名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 沉吟片刻,秦明尧下令:“加派人手,务必确保她们的安全,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探子领命而去。 然而,秦明尧与探子的这番对话,却被悄悄尾随而来的月茗听了个真切。 见他如此关心那个吴姑娘,月茗气得几乎咬碎牙。 她回到房中,对着李嬷嬷发了好一通脾气:“你说那计策有用,如今看来,将军非但没厌弃那贱人,反倒更上心了!竟还派人去保护她!” 李嬷嬷连忙告罪,眼珠一转,低声道:“夫人息怒!老奴也没想到那贱人如此有手段。” 她看了眼月茗难看的脸色,马上又继续说,“不过项城的县令……他母亲老奴认识,曾经偶然救了她一命,此刻那贱婢既然在项城,老奴可以写封信过去,保证可以将夫人的心头大患除去。” 月茗闻言,怒气稍缓,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李嬷嬷,此事你务必要办妥当。” 李嬷嬷会意,阴险一笑:“老奴明白,定会让那贱人再也回不来洛城,绝了将军的心思。” …… 是夜,隔离别院内。 谢芜正思索着药材何时能到,如何运送回去,院门忽然被粗暴撞开。 项城县令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闯了进来。 “你们要做什么?”谢芜心中一沉,厉声问道。 县令面无表情,他身边的师爷眼神冰冷,与白日的客气判若两人:“洛城来的贱民竟敢谎称医者,企图将疫病带入我项城!来人!将此人及其同党就地拿下,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放肆!我们持有秦王令牌!乃是奉命采购药材!”谢芜意识到局势有些不太对劲,只能将玄千机的名号说出来,试图威慑对方。 “秦王令牌?定然也是你们偷来!否则为何秦王只派了你们这些百姓?” 县令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谢芜她们定罪了。 “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桃幺见状,立刻将谢芜护在身后,厉声道:“我看谁敢!” 她身手不俗,见有人来拉扯谢芜,瞬间就放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衙役。 但对方人数众多,且早有准备,很快便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刀光剑影中,桃幺虽奋力抵抗,终是双拳难敌四手。 被人从背后用刀鞘重重击中后颈,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不知生死。 “桃幺!”谢芜惊呼,想要冲过去,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扭住胳膊。 “带走!”县令冷冷下令。 谢芜心知此事绝非简单的隔离误会,定是有人背后指使。 她奋力挣扎:“我是秦王的人,秦王也知道我来了项城,若是我出了意外,秦王定然会找上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县令却只是冷笑,毫不理会。 谢芜被强行拖拽着,塞进了一辆漆黑的马车里,迅速驶离了别院,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第40章 真假侍卫 阴暗的柴房里,县令看着被反绑双手的谢芜,脸上连虚伪的客气也懒得再伪装。 “你若是杀我,秦王不会放过你。” 谢芜不明白这人为何会突然有这样大的变化。 按理来说,没有人敢和王爷过不去,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县令罢了,到底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 “杀你?本官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县令嗤笑一声,“你放心,本官会给你找个好去处,让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秦王殿下,自然也碍不着贵人的眼了。” 谢芜压下心里的慌乱,让声音听上去尽量平稳:“我今夜若不归,殿下必会追查到底!你现在放了我,我可当此事从未发生!” 县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等他发现的时候,你早已不知在哪个天涯海角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本官也是听令行事!” “是月茗指使你的,对不对?”谢芜紧盯着他。 县令眼神闪烁了一下,并未直接承认,也未否认,只是不耐烦地挥手:“来人,把她嘴堵上,带走!” “等等!”谢芜急道,“我的侍女呢?她与此事无关,你们要的人是我,何必多伤一条无辜性命?” 县令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那个小丫头?性子是烈了点,模样倒还算周正。本官身边正好缺个伺候的,就留下她做个小妾吧。” “无耻之徒!”谢芜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却被破布堵住了嘴,套上黑头套,粗暴地拖拽出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颠簸着前行。 若是没有意外,他们正在出城。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减缓,似乎到了僻静处。 谢芜开始撞击马车车壁,押送她的婆子不耐烦地掀开她的头套,扯掉堵嘴布:“吵什么吵!” “我……我要方便!”谢芜故作难受状。 婆子骂骂咧咧,但还是怕她真弄脏了马车卖不出好价钱,只得将她拽下车,绳子仍捆着手,只拉远了几步让她在路边树丛解决,另一头牢牢攥在手里。 谢芜一边假装动作,一边用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艰难地摸索到靴筒内侧。 那里藏着玄千机给她防身的一把锋利小匕首。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勾出,刀刃出鞘,悄无声息地割磨着手腕上的绳索。 “快点!”婆子催促。 “再等等。”谢芜小心翼翼地说着。 婆子又骂了句,另一个押车男人也走了过来,两人闲聊着:“这娘们能卖多少?瞧着细皮嫩肉的。” “这等货色,那些边关的大户可从来没见过,价格低不了,够我们赚一笔了。” 边关?大户?谢芜心中一凛。 若不拼死一搏,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绳索应声而断的瞬间,她猛地起身,用力撞开那婆子,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去。 “站住!小贱人!看我把你抓回来不好好收拾你!”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林深路暗,谢芜拼命奔跑,她的衣服和皮肤都会枯枝杂草划破,血流了出来,但她片刻都不敢停歇。 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斜刺里冲出几个黑衣蒙面人,迅速与追兵缠斗在一起。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方向也闪出两人,动作更快,招式更狠戾,瞬间就将追兵打倒在地。 两拨人同时停手,都看向惊魂未定的谢芜。 先出现的那拨人中,一人上前抱拳,语气恭敬:“姑娘受惊了,属下等奉秦王殿下之命,特来保护姑娘。” 后出现的那三人也立刻道:“姑娘莫怕,我等亦是殿下派来暗中护卫姑娘的。” 谢芜愣住了。 两拨人都说是玄千机的人? 可他为何会同时派出两队互不相识的人马? 这情形实在蹊跷。 夜色昏暗,难以分辨面容,她心中警铃微作,目光快速扫过双方。 忽然,她注意到先出现的那三人,脚下穿的靴子似乎是秦王府侍卫统一的制式,而后来那队,衣着更为普通。 她压下心头疑虑,对先前来的人哑声道:“有劳诸位。” 那三人中为首者道:“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请随我等来,殿下已安排好了接应之处。” 他又转向后来那队,语气自然:“兄弟,多谢援手!我等护送姑娘即可,你们可先行回去向殿下复命。” 后来那三人并未多言:“既如此,我等先行一步。” 说罢迅速消失在林中,身影干脆利落。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走远。 其中一人低声道:“头儿,王爷还派了其他人?那靴子看着倒是像咱们府里的。” 为首之人眉头紧锁:“从未接到有此安排的消息。事有古怪。我现在回去禀报王爷,你们继续暗中跟随,确保姑娘安全。” 谢芜跟着那三人走了一段,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只是眼下另外一件事情显然更加重要,她看这不是去项城的路,忍不住开口,“桃幺现在还在县令的府上,我们得快些去救她。” 走在最前面的人口吻倒是无所谓:“姑娘放心,那边我们已经有人过去了。” 听到这话,谢芜悄悄再次打量身边三人。 他们的靴子虽是秦王府的制式,但皮料过于崭新,像是刚刚换上不久。 而且其中一人腰间短刀的刀柄纹路,并非中原常见样式,那繁复的卷草纹倒像是西月国那边流行的工艺。 月茗正是西月国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谢芜的脑海。 她跟错人了。 逃过虎穴又入狼穴。 谢芜不敢再想下去。 夜更深了,谢芜按着腿停下来,“我走不动了,能在这里先稍微休息一会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终是同意了。 谢芜找了个离他们远些的地方,背对着他们闭上眼睛。 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远了之后,直接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钻进坡下茂密的灌木丛中。 …… 与此同时,洛城客栈。 “殿下,属下等本已击退贼人,但突然又出现三人自称殿下麾下,姑娘便随他们去了。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便来禀告,眼下其他两人正在追踪。” “什么?!”玄千机猛地起身,急怒攻心之下,喉头一甜,竟咳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了一下。 第41章 老爷我来疼你了 侍卫见状差点魂飞魄散,急忙去请薛先生。 薛先生匆匆赶来,仔细查看了血色和玄千机的脉象,紧绷的神情反而松弛了些许:“殿下莫慌,此乃郁结于心、堵塞经脉的淤血。如今吐出,反而通了关窍,于病情大有裨益,好生调养,不日便可痊愈大半。” 旁边的乔穆闻言,又惊又喜,激动得几乎落泪。 “太好了殿下!这病终于要好了!” 这几日,染了疫病的人已经死了一大片,乔穆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玄千机会突然有个什么不测。 如今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玄千机却已迅速冷静下来,苍白的脸上神色凛然,吩咐乔穆:“项城情况有变,阿芜处境极度危险,你立刻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快马加鞭赶去项城,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她安全带回。” 若不是因为他如今身子行动不便,玄千机此刻就已经自己出发了。 谢芜现在在外面多留一分,危险就多一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安心下来。 乔穆看着玄千机虚弱的模样,担忧不已:“您如今这般状况,我怎能离您左右?救谢姑娘之事,属下可派其他得力之人……” “不行!”玄千机厉声打断,因激动又引出一阵轻咳,“正是因为先前派去的人手阿芜看着面生,才出了这等纰漏,以致如今真假难辨,让她陷入险境,现在唯有你亲自去,调动我们在项城附近的所有暗桩,本王才能放心!快去!” 若是再派一个谢芜不认识的生面孔去,只怕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 乔穆深知谢芜在玄千机心中的分量,更明白此事确需最信任之人前往方能应对。 他不再犹豫,单膝跪地:“属下遵命!定将谢姑娘平安带回!” 说罢,起身疾步而出,点齐人马,连夜奔赴项城。 …… 项城县令府邸,偏房内。 桃幺悠悠转醒,后颈剧痛,发现自己双手被缚,扔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上。 她心中惊怒,却强逼自己冷静,暗自挣扎,观察环境。 尤其是见谢芜并不在屋中之后,更是焦急万分。 这时,房门被推开。 满身酒气的县令搓着手,淫笑着走了进来:“小美人儿,等急了吧?老爷我来疼你了……” 说着便欲扑上来。 桃幺正欲反抗,门外却突然传来心腹师爷惊惶失措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县令好事被打断,极为不悦:“嚎什么丧!” 师爷隔着门急声道:“老爷!那个从洛城来的女人,她在被发卖的路上跑了!看守的人都被打伤了!” “什么?!”县令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一把拉开门,“跑了?怎么会跑了!一群废物!” 他顿时冷汗涔涔,若是让那女人跑了,或是落到秦王手里,他可就全完了! 县令再也顾不上床上的桃幺,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快!把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把那女人抓回来!死活不论!” 他不敢停留的朝着花厅的方向跑。 里边还坐着一个喝着酒听曲的人,正是左相。 “左相爷,您让我抓的那个女人跑了!”县令的声音听上去都已经在颤抖了。 左相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县令,“怎么会跑了?” 县令慌忙的解释了一番,左相面色阴沉,挥手就让弹琴的戏子滚了出去,“来人!派出我们带来的所有人马!务必要在秦王之前找到她!” 县令仓皇离去,偏房暂时恢复了寂静。 桃幺听到了一切,拼命磨蹭手腕,试图挣脱绳索。 就在这时,窗户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嘎”一声响。 桃幺立刻停止动作,屏息凝神,警惕地望过去。 只见那扇原本紧闭的窗户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怯生生地朝里张望了一下。随即,窗户被稍稍推大,两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瘦弱的女子翻了进来。 她们显然并不习惯做这种事,落地时差点摔倒,慌忙互相搀扶着才稳住身形。 在昏暗的烛光下,桃幺看清了她们的面容。 年纪似乎都不大,但脸色蜡黄,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和无法掩饰的惊惧。 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处,隐约可见新旧交叠的淤青和伤痕,显然平日没少受折磨。 “姑娘……快,快走吧!”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子颤声开口,如同气音,“那……那狗官不是人!他会把人往死里打,甚至……甚至偷偷弄死扔去乱葬岗!” 她说这话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另一个女子也拼命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伸出手,笨拙而又急切地帮桃幺解着背后的绳结。 因为害怕和长期营养不良,她的手指并不灵活,解了好几下才将死结松开。 绳索脱落,手腕上一阵轻松的刺痛感传来。 桃幺猛地坐起身,她看着那两位女子的手,那手冰凉而粗糙,满是劳作的痕迹和被虐待的印记。 “多谢二位姐姐救命之恩!”桃幺语气诚挚急迫,“这虎狼窝一刻也不能多待!你们跟我一起逃吧!” 然而,两位女子却猛地缩回手,恐惧地连连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成的……”年长女子哽咽道,“我们都是附近村里的,跑不远的,肯定会被抓回来……到时候肯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另外的女子刚想要开口,就听到外头有人在说,“偏房那边的屋子怎么窗户开着?你,过去看看。” 眼见要被发现,桃幺又看她们态度坚决,只得含泪道:“二位姐姐保重!此恩桃幺必报!” 她咬咬牙,翻窗而出,身影融入夜色。 …… 另一边,荒郊野岭。 谢芜拼命奔跑,身后刺客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她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危急关头,两道黑影再次从天而降,拦在了追兵之前,正是之前她没有选择跟随的那伙人。 “姑娘快走!”他们低吼一声,便与刺客厮杀在一起。 谢芜不敢回头,拼命向前跑。 可对面人多,且有暗器在身,稍有不慎,玄千机派来的两名侍卫就中了招,长刀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藏身于巨石之后的谢芜,恰好回头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巨大的冲击与悲痛瞬间淹没了她,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2章 她求的人到底是谁 谢芜从昏沉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客栈床帐顶。 她猛地坐起,脑中最后的记忆是那两名侍卫惨死的画面,心脏骤然缩紧。 “小姐醒了!” 守在床边的乔穆如释重负。 “乔穆?”谢芜的声音沙哑干涩,“我怎么回来的?那两位侍卫,他们……” 乔穆神色一黯,低声道:“小姐放心,属下赶到时,您只是昏迷在一旁。那两位……属下已令人将他们好生安葬,厚恤家眷。” 谢芜闻言,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无声滑落。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因她而死…… 她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想起来另一件更加揪心地事情:“桃幺找到了吗?” 乔穆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迟疑地摇了摇头:“属下已派人四处搜寻,目前还没有桃幺的消息。” 谢芜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情绪骤然崩溃。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去项城,桃幺不会跟我去,不会被抓,梗不会生死未卜!” 自责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阿芜!”玄千机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快步从外间走进来,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 他坐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将情绪失控的谢芜轻轻揽入怀中,大手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沉稳有力。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桃幺一向机灵,她一定会想办法脱身的。” 在他的安抚下,谢芜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切的疲惫和头痛欲裂。 她靠在玄千机肩上,眉心紧蹙。 玄千机看着她这般,扬声唤道:“快去请薛先生来!” 薛先生很快赶来,仔细为谢芜诊脉,片刻后道:“姑娘是惊惧过度,忧思伤神,加之疲累所致。身体并无大碍,但需安心静养,万不可再情绪激动。” 送走薛先生,玄千机端来清淡的粥食喂谢芜吃下。 夜深人静,谢芜却毫无睡意。 白日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撬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一些模糊的碎片开始翻滚。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自己跪在冰冷的地上,口中不断哀求的一个人。 视线所及,只有一双绣着繁复云纹的华贵靴子和一条镶嵌着美玉的腰带。 这人是谁? 她为什么要求他? 次日,当玄千机再来探望时,谢芜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将记忆中这模糊的一幕告诉他:“我当年,是不是跪下来求过什么人?我们家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千机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心中刺痛。 如今谢芜这样的情况,将真相告诉她只怕适得其反。 他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安抚道:“当年谢家遭人针对,你为了家族,求过一些位高权重之人周转说情。但后来为保家族安宁,谢家决定隐居。” “可是那腰带看上去名贵得很,一般的达官显贵大概是带不了的,王爷,你知不知道……” 谢芜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可是头却隐隐作痛,她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京城如今可以佩戴的人不知凡几,你若是真的想要知道,我会让人留心。” 谢芜看着他深邃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但那番说辞她找不出漏洞,只得将疑虑暂时压回心底。 “那就麻烦王爷了。” …… 此时,桃幺正一心想要回洛城报信求援。 却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伙行色匆匆之人。 她多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跟上去后便听到他们偶尔几句谈论的人正是谢芜。 桃幺顿时如遭雷击,小姐是不是已经被他们害了?否则为什么小姐没有在他们身边出现? 巨大的悲痛瞬间化为滔天的恨意。 她将其中一人放下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后冲了过去。 那伙杀手被这突然冲出来的疯丫头弄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直接拔刀相向。 千钧一发之际,利箭破空而来,射穿了为首人的手腕。 乔穆带着一队人马从侧翼杀出,他原本是带人在项城周边调查善后,搜寻桃幺和可能的线索,恰好途经此地。 乔穆一眼认出桃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厉声喝道,“桃幺!小姐没事!已经被殿下救回客栈了!” 桃幺举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愣愣地回头看向乔穆。 乔穆迅速解决掉那几个负隅顽抗的杀手,冲到桃幺面前,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小姐平安无事,已经回到殿下身边了,你现在安全了。” 巨大的惊喜和情绪落差让桃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乔穆将她扶上马,一路护送回洛城客栈。 回到客栈时,谢芜因药力作用还在沉睡。 桃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看到小姐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弛下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床边脚踏上,紧紧握着谢芜的手,眼泪无声流淌。 谢芜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跪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桃幺。 “桃幺?”谢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坐起身。 “小姐!”桃幺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谢芜怀里。 主仆二人紧紧相拥,皆是泪流满面。 次日,薛先生再来诊脉换药时,谢芜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她仔细询问了玄千机的身体状况,得知殿下淤血尽去,已近乎痊愈,这才真正安下心来。 玄千机也来看她,细致地问起她被县令带走后的详细经过。 谢芜一一告知,包括县令受贵人指使,欲将她发卖远疆,以及她途中逃脱后被两拨人马追踪的惊险。 在说到那三个假冒侍卫的细节时,她下意识地隐瞒了其中一人所佩短刀具有西月国特征这一发现。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隐瞒,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此事牵扯更广,或许是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 玄千机静静听着,没有错过她叙述中那极其细微的迟疑。 他猜到她或许有所保留,但并未当场点破追问,只是心中已暗自记下。 第43章 此时因我而起自不会留你一人 又过了两日,薛先生从城外义诊归来,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 他对玄千机和谢芜道:“殿下,姑娘,洛城疫情已基本控制,大部分百姓病情稳定,只需按时服药,好生休养便能痊愈。” 玄千机和谢芜听到这话,都纷纷感谢薛先生。 他们心里清楚,这场疫病如果不是因为薛先生在,只怕洛城就会演变成死人城。 薛先生摆了摆手,“如今老夫悬壶之责已了,该继续上路了,耽搁不得。” 谢芜闻言,想起自己这次跟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薛先生回去救足米,于是立刻道:“先生,我与您同去!我还能跟着您多学些,也能帮忙!” “丫头,你这身子可没法跟我现在就上路,否则老夫只怕还得在路上照顾你。” 薛先生这话一说出来,谢芜便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太着急了,可若不跟着他一块走,天南地北,到时候想要再找到薛先生只怕不容易。 玄千机看着谢芜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心中盘算着。 洛城赈灾事宜虽近尾声,但与朝廷的交接以及后续安排尚需两日才能彻底了结。 他看向薛先生,沉声道:“先生仁心,本王敬佩。不如先生再留多两日,待本王将此间事务处理完毕,备好车马,与先生一同启程。车马疾行,总比先生一人步行要快上许多,亦能护送先生一程,岂不更好?” 薛先生捋须沉吟片刻,觉得此言有理,便点头应允:“如此,便再叨扰殿下两日。” 谢芜听他答应,终于展开一个笑颜。 随后,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玄千机,无声道:多谢。 …… 月茗住处,她得知追杀谢芜失败的消息,整日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 毕竟这里不是京城,还有一个秦王在这里,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到时候想要处理起来,只怕不简单。 这日,她又在房中焦虑地踱步,忍不住对李嬷嬷抱怨发火,摔碎了一个茶杯。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秦明尧竟带着秦昀走了进来。 月茗吓了一跳,慌忙收敛怒容,急使眼色让李嬷嬷赶紧收拾地上的碎片。 “将军怎么来了?” 她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心中却擂鼓般敲响。 秦昀仰着小脸道:“母亲,我看你这几日都不高兴,所以叫父亲来看看你!” 秦明尧原本是在处理公务。 结果秦昀直接骂走了侍卫趴在他跟前哭,说什么月茗心情不好,连带着他也高兴不起来,让自己务必去看看。 他说不去,秦昀哭得更凶。 “别家的父亲母亲就不是这样!”秦昀发起脾气来没完没了,“父亲,你要是不去看母亲,之后我就不吃饭了!” 秦明尧被他吵得头疼,只好过来一趟。 谁知道一进来就撞见月茗明显发过脾气的样子,地上还有未收拾干净的碎片,不禁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如此动气?” 月茗眼神闪烁:“只是些小事……” 李嬷嬷连忙在一旁帮腔,赔着笑脸:“将军恕罪,夫人可能是近日身子有些不利爽,脾胃不和,情绪难免烦躁了些,兴许是沾染了些许病气也未可知。” “病了?”秦明尧目光微凝,顺势道,“既如此,更该请大夫好生瞧瞧。正巧,那位薛神医还在城中,不妨请他过来为夫人诊治一番?” 他此言表面是关心,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再去探探那位吴姑娘的虚实。 月茗一听要请薛神医,莫不是又要和那个吴姑娘打照面? 她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更怕被看出端倪,连忙摆手拒绝:“不必了,劳师动众的像什么话?我不过就是有些吃不惯此地的粗糙饮食,肠胃不适罢了,休息两日就好,何须劳动神医?” 秦明尧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拒绝得干脆,心中疑窦更深,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既如此,那你便好生休息吧。” 他并未强求,转身离开了房间。 然而,出了院子,秦明尧脚步一顿,径直找到薛先生住处,言辞恳切地表示夫人身体不适,想请他移步诊治。 薛先生早已得了玄千机暗示,知晓这秦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道:“老夫今日需整理医案药典,即刻便要启程离京,实无空闲,将军还是找旁人吧。” 秦明尧被拒,脸上却并无多少愠色,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院中,尤其在吴姑娘的房门停留了一瞬。 就在这时,玄千机的声音从他身后凉凉响起:“秦将军薛先生确有事忙,你还是让人去寻别的大夫,莫要耽误了给你夫人治病。” 看见玄千机,秦明尧的神色才稍稍收敛,“殿下。” “正好,本王有些赈灾后续的交接文书需与将军核对,将军既来了,便一并处理了吧。”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秦明尧没有拒绝。 …… 另一边,桃幺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那晚在县令府中的惊险经历详细告诉了谢芜。 说到那两位被囚禁的可怜女子冒死救了她时,桃幺眼中含泪,“那两位姐姐还有其他被抢去的女子,都在那吃人的县令府里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那里受罪!我想回去救她们出来。” 谢芜听得心惊肉跳,她握住桃幺的手:“但项城县令府如今定然戒备森严,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桃幺自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咬牙道:“可是救她们是我的私心,不该麻烦殿下为我冒险出动了……” “这怎么叫麻烦!”谢芜不赞同地道,“救命之恩大于天,何况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你等我,我去找殿下商量,多派些人手,务必稳妥地将人都救出来!” 说着,谢芜心急如焚,起身便要去寻玄千机。 她刚走到书房外的回廊,恰逢玄千机与秦明尧谈完事情出来。 谢芜满心都是救人之事,一时没留意脚下,竟被廊槛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 玄千机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带着淡淡的药香。 第44章 她怎么可能是那个哑奴 谢芜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玄千机的怀抱,低声嗫嚅:“殿下,对不住,我一时情急……”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她面纱扬起一角,险些露出真容。 她今日并没有化那些遮掩的妆容。 玄千机反应极快,手臂仍虚扶着她,另一手已自然而敏捷地替她将面纱重新拢好。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秦明尧原本还以为可以看清楚谢芜的面容,谁知道居然又被这样遮掩过去。 一时间他愈发的怀疑。 若这医女的身份没有问题,他们何必遮遮掩掩? 谢芜定了定神,也顾不上羞涩,急忙将桃幺所述以及想要回去救人之事和盘托出。 玄千机听完,眉头微蹙:“你与桃幺此番皆受了惊吓,需好生静养。救人之事,交给乔穆去办便是,他自会安排妥当人手,定将恩人平安救出。” 桃幺跟过来,恰好听到玄千机这句话,立刻道谢。 秦明尧早在听到谢芜说她和桃幺遭遇县令绑架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他不是都派了人过去跟着谢芜吗? 为什么自己的侍卫根本没有回报这件事情? 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等谢芜说完,秦明尧下意识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遭遇了绑架?可曾受伤?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芜这才注意到秦明尧还在场。 她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语气疏离而冷淡,带着明显的划清界限的意味:“多谢秦将军关心,不过是些许小意外,已无大碍。不敢劳将军挂心。”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明尧,见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又开口:“将军已有家室,当以夫人和公子为重。而我已是殿下的人,于情于理,将军都应与芜保持距离,以免惹人非议,徒增烦恼。” 看着秦明尧脸上不似作假的表情,谢芜心中却觉得讽刺。 她虽然失忆,但是还记得当初玄千机和秦明尧在谢家求学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她还是世家女,秦明尧整日围在她的身边,时不时给她带一些新奇的东西哄她开心。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互相生了情愫。 若是没有记错,她祖父那个时候甚至已经打算将她和秦明尧的婚约定下来了。 之后的事情,她尽管不记得,却不难猜。 无非是谢家落魄,秦明尧另谋高就,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月茗之后便对她没有了心思。 眼下他有妻儿,自己又怎么可能恬不知耻的凑上去? 前尘往事,还是随风去得好。 何况…… 谢芜说不出来为什么,她每次一见到秦明尧,都觉得心口一阵郁闷烦躁。 秦明尧被她这番冷静又疏远的话刺得心中一痛,尤其是那句“已是殿下的人”,让他胸口闷得发慌。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与月茗并非你看到的那样,其中另有隐情……” 谢芜只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不是那样又是哪般? 孩子都已那般大了,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 她懒得深究,更无心过问他们的夫妻之事,索性沉默以对,将脸微微转向玄千机,表明态度。 秦明尧见她如此,还欲再解释,玄千机却已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谢芜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地看向秦明尧,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强势。 “秦将军,本王的人,本王自会关心照料,不劳将军费心。将军还是多将心思放在赈灾公务与自家内宅之上为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些许喧哗。 只见月茗正领着秦昀在附近散心。 她方才左思右想,觉得这些日子在秦明尧心里留下的印象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刁蛮。 男人大多都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子,眼下带着秦昀来周围关心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或许可以让秦明尧对她改观。 于是,月茗忍着一股子的恶心,对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笑着,“你们可是饿了?我这里有些吃食,你们拿去吧。” 那人接了吃的,连连和月茗道谢。 月茗虽背对着秦明尧一行人,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秦明尧的目光已经落到她的身上。 看来今天的计划成功了。 正想着,这边秦昀看见几个脏兮兮难民孩子在一旁玩泥巴,竟趾高气扬地上前嘲笑:“滚开!臭要饭的!别脏了本公子的地方!” 甚至还伸脚想去踢翻孩子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碗薄粥。 谢芜见状,脸色一沉,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快步上前拦住了秦昀,将那几个吓坏的孩子护在身后,厉声呵斥:“秦小公子!众生皆苦,他们并非自愿如此!你衣食无忧,更应心存善念,岂可仗势欺人!” 秦昀被当众呵斥,尤其还是被这个他父亲似乎格外关注的医女呵斥,顿时觉得大失颜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指着谢芜对秦明尧喊道:“父亲!你看她!你如今该信了吧!她怎么可能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哑巴奴才!那个哑奴从来不敢这么对我!她不是!” “昀儿!闭嘴!休得胡言!” 秦明尧脸色铁青,一把拉过儿子厉声呵斥。 “谁教你这般说话的!立刻向这些孩子和吴姑娘道歉!” 月茗也赶紧上前,假意安抚秦昀,却趁机柔柔弱弱地靠在秦明尧身侧,一副受惊依赖的模样。 目光扫过谢芜,带着隐晦的挑衅。 然而谢芜对她的表演毫无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她只是对秦昀脱口而出的“哑奴”二字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迷雾笼罩。 玄千机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嗤笑一声,语带嘲讽地对秦明尧道:“秦将军,治军有道,却也要记得齐家。纵子行凶,非将门之风。” 说罢,他转身想安抚那几个受惊的孩子,奈何他气场冷厉,孩子们见他靠近,反而吓得哭得更凶。 玄千机顿时有些无措,僵在原地。 谢芜见状,心中一软,走上前蹲下身,用极其温柔耐心的语气哄着孩子们,拿出随身带的干净帕子为他们擦脸,又示意桃幺去取些点心来分给他们。 孩子们在谢芜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哭泣。 玄千机站在一旁,看着谢芜耐心温柔的侧影,冷硬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秦明尧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了。 不管这个医女到底是谁,如今却全神倾注在另一个男人的模样都让他感觉到嫉妒。 她甚至对着那些低贱的难民孩子都能如此和颜悦色,唯独对他,冷若冰霜。 第45章 不如好好查查自己身边的人 两日后,玄千机一行人收拾停当,准备与薛先生一同启程。 然而,秦明尧却突然出现,拦在了车队前。 “殿下请留步。赈灾事宜虽大体已毕,然其中若干细节,尚未与殿下逐一核对清楚。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请殿下再多留两日,待诸事厘清后再行离去不迟。” 一旁的洛城知府闻言,一脸愕然与为难,连忙上前躬身解释道:“秦将军,您所说的这些,下官昨日已将与殿下核定后的完整卷宗副本送至您下榻之处了啊。” 知府说完视线在玄千机和秦明尧身上来回打转,不明白这两尊大佛如今又是闹得哪一出。 见秦明尧不言,知府只能继续说,“将军若觉何处仍有疑义,询问下官便是。” 可秦明尧仿佛压根没有去听知府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知府,若有若无地扫过那静立于玄千机身侧的窈窕身影,继续坚持道:“我身为此次押粮官,兼负督察之责,有些关键之处,需当面与殿下确认。” “你是不放心知府的能力,还是不放心本王的能力?” 玄千机眸光微冷,已然看穿他的意图,淡淡开口,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耐:“将军若实在不放心,大可留下慢慢核查,本王准你全权督查后续事宜。” 秦明尧被这话一噎,却仍不死心,目光再次飘向谢芜,竟又寻出一个借口:“即便公务已了,但殿下身边这位吴姑娘,此前于疫病救治中亦出力不少,许多病患情况她或许更为熟悉。万一后续病情有反复,或许还需吴姑娘从旁协助一二……”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想个办法把谢芜留下来。 谢芜又怎么可能听出来? 她心里忍不住的着急。 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秦明尧如此的死缠烂打? 就在这时,客栈外传来一阵动静。 风尘仆仆的桃幺领着一队官兵,护送着几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眼含希望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正是她从项城县令魔窟中救出的那些可怜女子。 桃幺上前,对玄千机和知府行礼禀报:“殿下项城县令强抢的民女均已救出,共计七人。她们皆可做证县令贪赃枉法、强掳民女、意图迫害殿下使者之罪行!” 秦明尧见状,心里立刻就有了打算,“既如此,此案关系重大,这些女子皆是重要人证。殿下与薛先生皆男子,与她们接触恐有不便,甚至可能惊吓到她们。” 他说完,再度把话题扯到了谢芜身上,“吴姑娘心细如发,又是女子,由她留下从旁协助询问再合适不过。” 他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明眼人直接就能够听出来秦明尧不过还是想将谢芜单独留下。 玄千机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不再与秦明尧虚与委蛇,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别致的短匕,直接掷于秦明尧脚下。 是那晚假冒侍卫之人所使用带有西月国特征的凶器。 “铛”的一声,匕首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将军,”玄千机声音冰寒刺骨,“既然你如此执着,不如好好查查此物来源,这便是指使项城县令、派人截杀阿芜的凶手所遗!将军不妨仔细看看,是否眼熟?看看你身边,究竟藏着怎样的蛇蝎!” 秦明尧的目光落在那匕首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独特的纹饰和锻造工艺,他岂会不认得? 正是月茗母族西月国的样式。 甚至他曾在月茗的妆奁中见过类似的饰物。 一瞬间,所有疑点都有了指向。 怪不得自己对谢芜受伤绑架一事一无所知。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拾起那把冰冷的匕首,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被玄千机牢牢护在身后的谢芜,声音干涩沉重:“此事,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殿下和吴姑娘一个交代。” 说罢,他再也无颜亦无力阻拦,侧身让开了道路。 玄千机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护着谢芜,与薛先生、桃幺等人径直离去。 …… 月茗在住处远远看到玄千机等人的车队顺利启程,而秦明尧并未强行阻拦,心中大喜,以为秦明尧终于相信那“吴姑娘”并非谢芜,放弃了追查。 她心情愉悦,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端着一碗参汤,袅袅婷婷地去书房寻秦明尧,想趁机献殷勤,巩固宠爱,最好能尽快再怀上个孩子。 届时,秦昀那个碍眼的小野种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她推开书房门,脸上堆起柔媚的笑容:“将军,您辛苦了,妾身炖了参汤……” 话音未落,迎面而来的却是秦明尧盛怒之下狠狠扇来的一巴掌。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书房内回荡。 月茗被打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参汤洒了一身,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暴怒的秦明尧,委屈万分。 “将军!您为何打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 秦明尧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做错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月茗心中惊骇,但依旧嘴硬,哭得梨花带雨:“妾身不知!妾身真的不知啊将军!可是有人在将军面前污蔑妾身?是那个吴姑娘对不对?她就见不得将军对妾身好……” 闻声赶来的李嬷嬷见状,连忙跪下磕头卖惨:“将军息怒啊!夫人对将军一片痴心,日日精心照料,对小公子更是视如己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怎能听信外人一面之词就如此对待夫人……” 秦明尧怒极反笑,猛地将那把西月国匕首掷到月茗面前,“那这又是什么?” 月茗看到那把她交由李嬷嬷找人办事的匕首竟然出现在这里,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但她深知绝不能承认,强撑着哭喊。 “这不是妾身的东西!将军明鉴!这定是那吴姑娘栽赃陷害!这定是那吴姑娘栽赃陷害!她嫉妒妾身得了将军宠爱,所以用这种卑劣手段构陷妾身!将军您要相信妾身啊!” 第46章 我或许可以一试 南下路途漫漫,谢芜并未虚度光阴。 她一有空便向薛先生请教医术,辨识草药,研读医典。 每至一处城镇或村落,只要条件允许,她便与薛先生一同设下临时义诊摊,为贫苦百姓免费看诊施药。 玄千机始终相伴左右。 他虽不通医理,却默默为她打点好一切。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因专注而熠熠生辉,目光便也久久流连,难以移开。 许是心境愈发开阔平和,加之薛先生的悉心调理,谢芜发现自己的嗓音一日比一日清亮悦耳。 昔日那点沙哑涩滞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柔润。 这一日,车队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翠竹掩映的清雅院落。 溪水潺潺,宛如世外桃源。 一名药童模样的弟子早已守候在竹篱外,见到众人,恭敬却不容置疑地行礼道:“薛师叔,您回来了。师父吩咐,只请师叔一人入内,其余诸位,还请在外等候。” 薛先生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略带歉意地向玄千机和谢芜解释道:“老夫这位好友,性情有些孤僻,不喜外人打扰。这是她的规矩,还望殿下与姑娘海涵。” 玄千机与谢芜对视一眼,均表示理解。 他们此行是来求医,自当遵守此间主人的规矩。 两人便在院外竹林旁的石凳上坐下等候。 气氛一时静谧。 玄千机看着身旁安静望着院门的谢芜,忽然开口:“待治好你祖母,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声音比平日柔和几分。 谢芜闻言,收回目光,认真想了想:“若能习得薛先生几分真传,我想或许可以自己开一间小医馆。不求闻达,只求能像先生一样,尽己所能,帮一帮那些受病痛所困之人。” 玄千机看着她眼底的光彩,心中微动,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的,突然,一道灰影猛地从旁边竹丛窜出,直扑谢芜面门。 是一只暴躁的野猴。 “小心!”玄千机反应极快,瞬间将谢芜拉至身后,用自己的手臂格挡。 “嘶啦”一声,猴爪狠狠抓过玄千机的手臂,顿时留下几道血痕。 那猴子一击得手,龇牙叫了一声,迅速窜回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殿下!”谢芜惊呼,急忙查看他的伤势,只见伤口颇深,血流不止。 守门弟子见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伤口需尽快处理,以免感染。二位请随我进外院厢房吧,但切记莫要深入内院惊扰师父。” 两人被引至外院一间干净厢房。 谢芜立刻取出随身的药箱,熟练地为玄千机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动作轻柔专注,微凉的指尖偶尔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妙的战栗。 刚包扎妥当就听见从内院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震得竹叶簌簌落下。 谢芜吓了一跳,担忧地望向内院方向:“薛先生他……” 引路弟子面色不变,仿佛早已习惯,只淡淡道:“是师父的声音。师父旧疾发作时,便会如此。薛师叔正在为师父施针压制。” 那吼声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揪心不已。 弟子叹了口气,似有不忍,低声道:“其实,若是此时有人能弹奏一曲《高山流水》,或许能稍缓师父痛楚。师父极爱此曲,曾说琴音能定心神。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显然是无人能弹奏得出其精髓以安抚屋内之人。 谢芜闻言,目光忽然落在厢房角落处放置的古琴上。 她犹豫片刻,走上前轻轻抚摸琴弦,脑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涌动。 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学过琴的。 “我或许可以一试。”她轻声道。 弟子有些惊讶,但并未阻拦。 谢芜净手焚香,于琴前坐下,凭着脑中残存的记忆和感觉,尝试着拨动琴弦。 起初音律略显生涩,但很快便流畅起来,清越的琴音自她指尖流淌而出,正是《高山流水》。 琴音一起,内院那痛苦的嘶吼声似乎真的微弱了一瞬。 只是,当曲调进行到某个高亢转折之处,谢芜的指法出现了一丝凝滞。 就在这时,内院猛地传出一声更加暴躁的怒喝。 “指法错了!‘拂’弦当如清风掠湖,而非重石击水!不堪入耳!” 这声怒喝如同惊雷,却点醒了谢芜,她立刻按照那声音的提示,调整了指法与力道。 果然,接下来的乐段愈发流畅自然,仿佛真让人看到了巍巍高山和涓涓流水。 直至十指指尖都已磨得通红肿胀,谢芜也未曾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内院的嘶吼声早已平息。 厢房的门被推开,薛先生陪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袍,满头银丝如雪,面容却并不显老态,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只是脸色极其苍白,眉眼间带着久经病痛折磨的倦怠与冷清。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仍在专注抚琴,指尖已见血痕的谢芜身上。 琴音止歇。 薛先生连忙介绍道:“殿下,阿芜,这位便是老夫至交,白如音。” 他又对白如音道,“如音,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秦王殿下与谢芜姑娘。” 白如音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打量着谢芜,声音清冷,却比方才温和了许多:“指法虽还有些稚嫩,难得的是心静,且一点就透。这首曲子,已有三分意境。看在你这份心性和琴音的份上,你们可留下暂住东厢小院。” 薛先生与她认识多年,知道这已是她极大的认可。 玄千机与谢芜连忙道谢。 是夜,众人安顿下来。 玄千机正在灯下查看萧渊明传来的密信。 信中提及左相因玄千机此次赈灾在朝野民间博得巨大声望而极为不满,认为玄千机有意笼络人心,挡了他门下学生的晋升之路,已在暗中筹谋,欲寻机弹劾。 玄千机面色沉静,眸光却冷厉如冰。 正凝神思索间,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 玄千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身影如电,反手便是一记杀招直取来人咽喉。 指尖堪堪触碰到那细腻温热的肌肤时,他才猛地惊醒。 “阿芜!”他急急收势,惊出一身冷汗。 谢芜僵立在门口,手中食盒险些跌落。 第47章 师父!薛师叔!救命! 玄千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歉意:“阿芜,对不住,我方才在想事情,不是有意的,可有伤到你?” 谢芜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方才被触及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但她很快压下心悸,摇了摇头,甚至勉强扯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没事,殿下不必道歉。您身处其位,原该如此警惕,是我不该不敲门就贸然进来。” 她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殿下趁热用些宵夜吧,我先回去了。” 见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玄千机心中更是揪紧,却又不知该如何挽留,只能道:“你的手弹了那么久的琴,还疼吗?” 谢芜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红肿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轻声道:“无碍的,殿下手臂的伤才需小心,莫要沾水。” “本王身体强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玄千机看着她,语气不自觉放柔。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却又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谢芜并未立刻离开,玄千机也未再催促。 他看着她,忽然又提起之前的话题:“你若开了医馆,可想好要开在何处?京城人多,但权贵也多,规矩繁琐。江南富庶,民风也相对开化,或许更适合你。” 他竟真的开始认真为她设想未来。 谢芜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泛起一丝暖意和憧憬:“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若能择一处清静临水的小城,开一间不大的医馆,每日为街坊邻里看看诊,闲暇时还能研究药草,似乎很是惬意。” 她说着,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玄千机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少女般憧憬的侧脸,心中微软,目光也愈发深邃:“届时……”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 “殿下!小姐!你们在里面吗?”是桃幺的声音,伴随着乔穆略显无奈的劝阻声。 门被推开,桃幺笑嘻嘻地探进头来,看到两人都在,立刻道:“原来都在呀!外面有人在放烟火,可好看了!乔穆买了好多,咱们也一起去放吧?” 乔穆跟在后面,无奈地对着玄千机拱手:“殿下,属下没能拦住她……” 玄千机与谢芜对视一眼,方才那点暧昧旖旎的气氛被冲散,却也不恼。 玄千机颔首:“也好,出去走走。” 院外空地上,桃幺兴奋地点燃烟火,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夜空中绽开。 谢芜仰头看着,眼底映照着璀璨的光芒,不由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一枚烟火筒似乎放置得不太稳,点燃后猛地歪倒,带着火星的烟花朝着谢芜的方向溅射而来。 “小心。”玄千机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将谢芜轻轻往自己身后一带,用宽大的袖袍为她挡开了可能飞溅的火星。 动作自然而不逾矩,一触即发。 谢芜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心弦微动,侧头轻声道:“多谢殿下。” 玄千机面色如常,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夜空中的烟花,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不远处的桃幺和乔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桃幺更是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另一边,薛先生正与白如音在廊下对弈。 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百岁的人,却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落子无悔!薛老头,你休要耍赖!” 白如音声音清冷,已经带上几分不悦。 “分明是你方才咳嗽震动了棋盘!这步不算!”薛先生吹胡子瞪眼。 两人争执不下,恰好看到玄千机走来,便同时喊道:“秦王,你来得正好,快来评评理!” 玄千机只得走过去,看了棋局,三言两语便指出了关键,薛先生和白如音听完,虽仍有些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白如音瞥了玄千机一眼,忽然道:“看来殿下也是此道高手?不如手谈一局?” 薛先生也来了兴致:“对对对,来来来,让老夫也领教一下殿下的棋艺!” 结果变成了薛先生与白如音二人联手,与玄千机对弈。 然而即便二人联手,竟也被玄千机步步紧逼,杀得丢盔弃甲。 两个人气得直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谢芜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轻声对玄千机道:“殿下,您就让一让两位前辈嘛……” 她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一名弟子浑身是血、踉跄着冲了进来,声音凄厉:“师父!薛师叔!救命!快救救大师兄!” 所有闲适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薛先生和白如音脸色骤变,马上起身。 玄千机和谢芜也立刻跟上。 众人随着那弟子冲到偏房,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青年男子,气息奄奄,身上多处刀伤,鲜血几乎染透了衣袍。 “怎么回事?!”白如音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弟子哭道:“是大师兄……他、他回来了……就这样了……” 薛先生已迅速上前查看伤势,脸色凝重:“伤得很重,但还有救!阿芜,快来帮忙!” 谢芜毫不迟疑,立刻上前,协助薛先生。 经过一番紧张的救治,那位大师兄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沉沉睡去。 白如音看着爱徒惨状,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向那名报信的弟子:“说!到底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 那弟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师父,大师兄他是偷偷回来的,他听说嫂子被左相府的公子看中了,下了丰厚的聘礼,女方家已经同意三日后嫁过去做妾了,大师兄想去带小嫂子走,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 “混账!”白如音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尽是怒火与痛心,“左相!又是那个老匹夫!” 盛怒之下,她脱口而出,“立刻派人去查!去把那姑娘给我找回来!绝不能让她落入那种虎狼之穴!” 然而,派出去的弟子带回的消息却是—— 他们只找到了那位女子的尸体,是在城外乱葬岗被发现的。 院内一片死寂。 第48章 谢家明明已经…… 那位不幸身亡的女子名叫婉娘。 她的遗体被安置在偏房,面色青灰,肢体僵硬,身上隐约可见瘀痕。 薛先生面色凝重,对白如音和玄千机道:“婉娘的死状有些异常,不似简单被害。老夫需为她仔细查验一番,方能确定死因。” 谢芜上前一步:“先生,让我帮您。” 薛先生有些意外,看向她:“阿芜,验尸非同儿戏,场面或许令人不适,你确定要看?” 谢芜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既已决定潜心学医,救死扶伤,便需直面生死种种,若因恐惧而退缩,将来如何应对更复杂的病症伤情?” 薛先生眼中掠过赞赏之色,不再多言,点头应允:“好,那你便在一旁协助,递些器具。” 验尸的过程确实有些直观得血腥残忍。 不过令薛先生惊讶的是,谢芜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冷静沉着。 她不仅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或恶心,反而观察细致,递送器具精准及时,甚至能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疑问。 “阿芜,你似乎并不惧怕?”薛先生忍不住问道。 谢芜看着自己的手,微微蹙眉,眼中也有一丝困惑:“不知为何,心中并无惧意。” 她摇了摇头,“许是失忆之故,连恐惧都一并忘了吧。” 薛先生沉吟片刻,一边仔细检查婉娘的伤势,一边道:“老夫于金针一道略有心得,可以针法刺激你头部经络,辅以汤药,或许有机会助你恢复记忆,你可愿意一试?” 谢芜闻言,眼中顿时有些欣喜:“先生当真能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一试!” 能找回失去的过去,对她而言意义重大。 那些玄千机闭口不提的东西,除了恢复记忆之外,她恐怕再没有别的渠道可以得知了。 经过详细查验,薛先生得出结论:“婉娘生前遭受了严重的暴力殴打,肋骨断裂,内脏出血,应是受伤后未得到及时救治,内出血而死。” 这时,大师兄肖峰醒了过来,虚弱地询问婉娘下落。 得知爱人已香消玉殒,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白如音强行按住。 白如音看着爱徒痛不欲生的模样,眼中亦是痛惜与怒火交织。她难得放柔了声音,笨拙地安抚着:“峰儿,逝者已矣,这个仇,师父定会替你记下!” 谢芜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间,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 似乎是幼年的自己,坐在一架古琴前,笨拙地拨动着琴弦,旁边似乎有一位温柔妇人在轻声指导。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驱使着,不由自主地走到院中那架古琴前坐下。 她闭上眼,试图抓住那丝感觉,手指下意识地拨动琴弦,一首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曲调流畅地倾泻而出。 她希望能借由这熟悉的旋律,唤醒更多尘封的记忆。 然而,一曲终了,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那莫名的熟悉感萦绕不去。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白如音却骤然睁开了眼,她快步走到谢芜面前,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这首《忆故人》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是谢家姐姐年少时最爱的曲子,也是她独创的指法!” 谢芜茫然摇头:“我只是下意识就弹出来了……” 白如音紧紧盯着她:“你难道是谢老夫人的孙女?谢家那个小丫头?” 谢芜惊讶于她竟认得祖母,点头承认:“是,晚辈谢芜。此次南下,正是为了恳请薛先生北上为祖母诊治旧疾。” 白如音得知她是故人之孙,眼中冷意消散,多了几分真正的慈爱和唏嘘:“原来是谢家的孩子,难怪琴音中有几分她的风骨。你祖母近来可好?你们时常相见吗?” 谢芜并未察觉异样,如实答道:“我与祖母也有段时日未见了。不过谢家如今已归隐,不再过问朝堂之事,这亦是祖母多年心愿,想必她老人家如今心境应是平和安乐的。” 白如音闻言,脸上闪过一抹错愕,脱口而出:“归隐?安乐?谢家明明已经——” 她的话戛然而止。 玄千机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白前辈!” 他语气微重,带着提醒的意味,随即对谢芜温声道,“阿芜,薛先生似乎在寻你商议明日施针的细节。” 谢芜虽有疑惑,但听闻是治疗失忆之事,便暂时压下疑问,起身离去。 待谢芜走远,玄千机才面色凝重地向白如音深深一揖:“白前辈,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阿芜她因家中巨变,受了极大刺激,失去了所有记忆,薛先生与本王皆认为,在未能完全恢复之前,不易知晓真相,还望前辈能代为保密。” 白如音这才恍然,想起薛先生之前似乎提过一句这丫头遭遇不幸失了忆,只是自己未太放在心上。 此刻得知详情,再看那孩子清澈却茫然的眼神,心中不由涌起浓浓的心疼与怜惜。 她叹了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是老身唐突了,你放心,在她好之前,老身绝不会在她面前提及半分。” 然而,两人的对话虽避开了谢芜,但那戛然而止的话语和玄千机过于急切的打断,依旧在谢芜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晚间,她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地向桃幺打听:“桃幺,我失忆前家中一切可都安好?祖母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吗?” 桃幺正在为她铺床,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谢老夫人就是些老人常见的毛病,调养着便好。家里一切都好着呢,小姐就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养好身子最重要。” 她的语气轻快,眼神却不敢和谢芜对视,显然是回避着什么。 桃幺越是如此避重就轻,谢芜心中的疑云便越是浓重。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被身边所有人默契地隐瞒着。 而那个真相,或许就藏在白如音那句未尽的“谢家明明已经——”之后。 第49章 以命来做赌注 自婉娘死后,肖峰便彻底沉沦。 他日日借酒消愁,醉醺醺地在院子里游荡,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喃喃呼唤着婉娘的名字。 又一日,他醉得厉害,竟将满腔悲愤发泄在院中的古琴上,抱起琴狠狠砸在地上,名贵琴身瞬间碎裂。 这还不够,他醉眼朦胧地打翻了烛台,险些点燃了干燥的竹帘。 若非弟子及时发现扑救,只怕整个院落都要付之一炬。 白如音闻讯赶来,看到爱徒如此不成器,又心疼又怒其不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旧疾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 她指着肖峰,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这个!你这个逆徒!” 谢芜实在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夺过肖峰手中的酒坛,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肖峰怔住。 谢芜看着他,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肖大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婉娘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自暴自弃,她会如何心痛?她盼着你平安,难道是让你这样回报她的吗!” 肖峰被她的厉声呵斥震住,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婉娘……”他光是念到这两个字,便心如刀绞。 谢芜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婉娘姐姐定然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连同她的那份一起,活出个人样来,而不是变成一个醉鬼,你若真念着她,就该振作起来。”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狠狠敲醒了肖峰。 他望着满地狼藉,又看向气得浑身发抖的师父, 巨大的悔恨和愧疚淹没了他。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头痛哭失声,“师父,徒儿知错了,往后,徒儿不会再这般了!” 自此,肖峰虽依旧沉默寡言,却不再酗酒。 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弄出的烂摊子,开始重新练琴,寸步不离地守在白如音身边,悉心照料着。 白如音看在眼里,虽依旧心疼,却也稍稍欣慰。 谢芜依旧每日练琴,有白如音这位大师从旁指点,她的琴艺进展神速,已非昔日,指法愈发纯熟。 这日,竹林外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为首者是一名神色倨傲的中年琴师,自称来自邻国,听闻琴神白如音大名,特来挑战。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今日我愿意用命作为赌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比一场?” 白如音只淡淡扫了那人一眼,便看出其琴艺浮躁,根基不稳,与自己相差甚远,根本不屑与之对赌。 “阁下请回吧,老身不与无名之辈做此无谓之争。” 那琴师见被轻视,顿时恼羞成怒,高声嘲讽:“什么琴神!我看是徒有虚名,胆小如鼠,不敢应战罢了!怕是早已江郎才尽,怕输给我这‘无名之辈’吧!” 肖峰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放肆!就凭你也配让我师父出手?我乃师父座下大弟子,你想挑战,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他急于为师门正名,却忘了自己荒废多日,琴艺生疏,加之心绪仍未完全平复。 一场比试下来,肖峰竟真的败了。 虽然他功底犹在,但指法间滞涩,终究落了下乘。 那挑战者见状更是得意扬扬,放声大笑:“琴神首徒的水平简直不堪入耳,看来所谓琴神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连弟子都如此废物,师父又能好到哪里去?” 乔穆和桃幺气得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就要上前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家伙,却被玄千机一个眼神制止。 玄千机低声道:“此地有此地规矩,江湖挑战,愿赌服输。我们若以武力插手,反而是坏了规矩。” 就在这时,谢芜缓步走出。 她先是对白如音深深一揖:“白前辈,此人狂妄,辱及师门。阿芜不才,蒙前辈指点数日,愿以前辈记名弟子身份,代师门出战,请前辈允准。” 白如音看着她沉静却坚定的眼眸,点了点头。 谢芜于琴前坐下,屏息凝神。 当她指尖落下,玄千机便骤然抬眸。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谢家老爷子的书房外,总能听到一个小女孩弹奏着类似的旋律。 弹得好了,便会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扯着老爷子和他的衣袖,仰着小脸问:“外公,千机哥哥,我弹得怎么样?好不好听?” 若是开心了,还会耍赖皮,闹着要他们今日别再研究那些枯燥的兵法政论,陪她一起去市集听说书人讲传奇故事…… 过往的记忆随着琴音纷至沓来,玄千机看着眼前专注抚琴的女子,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无比柔和深邃。 其中蕴藏的复杂情愫,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 一旁的白如音将玄千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暗叹一声,这秦王小子,对谢家丫头用情至深。或许,将这丫头托付给他,才是最好的归宿和保护。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那挑战者早已面色惨白,他深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对方的琴艺境界,远非他所能及。 “我输了……”他颓然道,“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谢芜却缓缓起身,摇了摇头:“我并不会将你如何。” 她起身,看着那人,目光平静,“前辈不与你对赌,并非惧你,而是看出你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并非真心求艺。况且你们还年轻,若只因一时意气便断送性命或前程,于琴道有何益?不如回去好生磨炼心性与琴技,他日若真有所成,再来讨教不迟。” 那挑战者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看向白如音,回想自己之前的狂妄言行,顿时羞愧难当。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白如音重重磕了三个头:“是在下有眼无珠,狂妄自大,冒犯了前辈!多谢姑娘教诲!” 说完,他带着同伴,满面羞惭地匆匆离去。 白如音瞧着谢芜,眼中是止不住的满意,“丫头,你刚才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采,不如你以后做我的大弟子好了。” 一旁的肖峰张了张嘴,“师父,你变心未免有些太快。” 白如音冷哼了声,谢芜也跟着帮腔,“那肖师兄得努努力了,否则这大弟子的位置我可就争一争了。” 第50章 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转眼间,在竹林小院停留的日子到了尽头。 离别的前夜,众人合力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饯行宴。 桃幺和乔穆跟着琴神的弟子们,兴致勃勃地去溪里摸鱼。 玄千机竟也挽起袖子,烤着野味。 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香气飘散开来。 谢芜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想到玄千机还有这样烟火气的一面。 夜幕低垂,大家将珍藏的佳酿和烟花都搬了出来。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连一向清冷的白如音,唇角也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 玄千机站在谢芜身侧,看着她展露笑颜的样子,眉眼也比平时要温和了几分。 谢芜仰头望着漫天华彩,眼神却有些恍惚。 “真热闹,”她轻声说,“好像小时候过节一样。” 玄千机闻言,下意识接话:“那时谢府也是如此。” 他目光放远,似乎陷入回忆,“你总会偷偷拉上明尧,抱一小坛果酒,躲到后院那棵老榕树上偷喝。” 谢芜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夜色中,她的眼眸格外清亮。 “原来殿下知道?”她顿了顿,声音轻缓,“那殿下呢?我记得那时候,每次府里热闹,总找不到你,后来才发现,你总是一个人,躲在最高的藏书楼屋顶上,既不下去玩,也不让人靠近,就安静地看着。” 玄千机没料到她也曾注意过自己,一时哑然。 “我性子无趣,不喜喧闹。”他淡淡一笑。 “不是无趣,”谢芜摇摇头,第一次袒露心迹,“只是觉得殿下好像把自己关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明明离大家很近,却又很远。” 她语气里带上一丝难得的腼腆。 “其实我小时候偷偷想过,要不要叫你一起玩的。” “但那时候年纪小,总觉得你太过严肃,不敢靠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孩孩子们总是更容易被热闹活泼的人吸引。” 比如当时的秦明尧。 玄千机低头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那现在呢?还觉得本王是个难以接近的闷葫芦吗?” 谢芜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烟花在两人眼中明明灭灭,空气仿佛凝滞。 她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轻轻摇头。 “物是人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怅惘,“如今,早已是两种境遇了。” 玄千机看着她纤细的侧影和微颤的睫毛。 他几乎要冲动地将真相和盘托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竹林,凌厉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刀光乍现,直逼玄千机和白如音。 “有刺客!保护殿下和先生!”乔穆厉声喝道,拔刀迎敌。 玄千机反应极快,一把将谢芜护在身后。 剑已出鞘,寒光凛冽。 小院顿时陷入混乱。 刀剑相交声、惊呼声、怒喝声不绝于耳“” 白如音面对袭击,却异常镇定,她疾步上前,一手拉住谢芜,一手抓住闻声赶来的肖峰。 “跟我来!”语气急促凝重。 她强行将两人拉进房间,迅速反锁房门。 外面的打斗声被隔绝,气氛紧张,白如音快步走到床榻边,从暗格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狭长木盒,塞到谢芜怀里。 “前辈?”谢芜抱着沉甸甸的木盒,愕然不解。 “这是我毕生心血,”白如音语速极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还有几首失传的古曲孤本。”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谢芜,“阿芜,你天赋极高,心性纯良。今日我便将它传予你!” 她又猛地看向肖峰,“峰儿!师父恐怕日后不能再护着你们了……你须立誓,定要护佑阿芜周全,助她将此琴道传承下去!” 肖峰看着师父决绝的眼神,心中不祥预感翻涌。 他重重跪下,磕头发誓,“弟子肖峰立誓,必以性命护谢姑娘周全!传承师门琴道!” 白如音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又苍凉的笑意。 她猛地推开后窗,“走!立刻从后山密道离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前辈!”谢芜泪水涌出,还想说什么,却被肖峰一把拉住。 “小师妹,走!”肖峰强忍悲痛,拉着谢芜跳出后窗,迅速消失在黑暗密林中。 屋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弥漫着浓重血腥味。 玄千机的人和琴神弟子皆有伤亡。 当他们找到白如音的房间时,却发现房门大开,屋内狼藉,白如音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唇色苍白,“这是我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要插手!” 玄千机自然是不愿的,可白如音的语气比方才更重,“你称我一句前辈,就该听我的话!今日,你们都不用管这件事情!否则……” 她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相识多年的薛先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扯着玄千机忍着眼泪离开。 次日一早,白如音的屋子已经空无一人。 玄千机正要派人去寻,却有一名气息奄奄的弟子挣扎着递来一封信。 “这是师父让我交给秦王殿下和谢姑娘的,她让你们速速离去……不可耽搁……” 玄千机展开信笺,上面是白如音的字迹。 信上写到她这一次凶多吉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谢芜,希望他们可以照顾好谢芜,而谢芜琴道天赋极高,假以时日会成为继承她衣钵的不二人选,所以,她认下了谢芜是唯一关门弟子的身份。 谢芜颤抖着接过那封信和沉甸甸的琴谱。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行人沉默下来,皆知白如音凶多吉少。 在剩余弟子恳求下,玄千机只得带众人悄然离去。 次日午后,他们正在隐蔽处休整,一名侥幸逃脱的琴神弟子快马追来。 然而,他带来的不是众人盼望的消息。 他们在悬崖下找到了白如音的遗体。 听着弟子描述师父坠崖殉道的惨烈,谢芜浑身冰冷,泪水模糊了视线。 “师父……师父!” 她哽咽着,巨大的悲痛和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极致的情绪激动下,她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而温暖的画面—— 很小的时候,一位白发如雪、面容慈祥的美丽女子,温柔地摸着她的脸蛋,那女子递给她一块甜甜的桂花糕,笑着对母亲说着什么。 那女子的眉眼,依稀与白如音重合…… “娘……师父……”记忆碎片与现实悲痛猛烈冲撞。 谢芜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阿芜!”玄千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51章 助纣为虐的大贪官 谢芜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客栈熟悉的床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小姐!您终于醒了!”桃幺惊喜的声音传来。 谢芜挣扎着想坐起身,脑袋依旧昏沉沉的。 昏迷前发生的一幕幕好像要将她的心生生割开,她急切地问,声音沙哑,“桃幺,我们这是在哪里?大师兄呢?” 她最担心的就是肖峰。 白如音是他最后的亲人,如今骤然离世,她怕他承受不住。 桃幺连忙扶她坐起,递上温水:“小姐别急,我们还在之前的客栈。肖大哥他和殿下在一起,在处理些事情。” “处理事情?”谢芜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揪得更紧。 她怕这是桃幺安慰她的说辞。 一种强烈的不安让她没办法再安然地躺在床上。 她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便踉跄地跑出房间,急切地想要亲眼确认。 她循着声音来到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外,房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她看到玄千机和肖峰正站在桌旁,指着摊开的地图低声商议着什么。 肖峰虽然面色依旧憔悴,却并无她想象中的崩溃绝望。 谢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差点靠在门框上。 屋内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来。 “阿芜?”玄千机眉头微蹙,快步走过来,“你怎么起来了?还光着脚?” 他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肖峰也看了过来,目光复杂,对她微微颔首。 谢芜看着他们,声音还有些虚弱:“我心里不踏实,就想看看你们是否都还安好。” 玄千机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赤足,叹了口气:“我们没事。外面凉,快回去休息。” 肖峰也哑声开口:“小师妹放心,我答应过师父的事,绝不会忘。” 师父既然将谢芜收作了关门弟子,那便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小师妹,如今,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会让谢芜平安。 听到他们的话,谢芜心中的石头才真正落地。 她点点头,在闻声赶来的桃幺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稍后,薛先生来为她诊脉送药。 “可还有哪里不适?昨日情绪激动,可是想起了什么?”薛先生温和地问道。 谢芜努力回想,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像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但什么都记不清了。” 薛先生安慰道:“无妨,记忆之事急不得,你身子还虚,需好生调养。” 休整了一日后,玄千机竟决定连夜启程。 “为何如此匆忙?”谢芜不解。 她本以为至少会停留几日,让大师兄缓缓。 玄千机面色凝重:“京中传来消息,朝堂上有要事,需即刻返回处理。” 谢芜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沉郁,似乎并不仅仅是朝堂公务那么简单。 她隐隐觉得,他们所有人,好像都在瞒着她一件更重要的事。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比来时沉闷许多。 玄千机大部分时间都策马行在队伍最前,与乔穆低声商议着什么,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谢芜几次想寻机会与他说话,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总被他以“公务紧急”为由,不着痕迹地避开。 甚至有一次,她看到他收到一只信鸽传来的纸条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随即将其揉碎,眼神冷得骇人。 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连桃幺和乔穆也变得有些奇怪。 两人时常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一看到她靠近,便立刻噤声,换上若无其事的笑容。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谢芜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就连同行的肖峰也察觉到了异样。 一次休整时,他趁着四周无人,走到谢芜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小师妹,你觉得秦王此人,可信吗?” 谢芜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那个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师兄为何如此问?殿下他或许有事瞒着我,但迄今为止,他确是对我最好、护我最周全之人。” 肖峰看着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依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抵达了京城秦王府。 看着威严的府邸,谢芜满心疑惑更甚:“殿下,我们既已回京,是否可以……” 她犹豫着开口,“是否可以派人去告知祖母一声?或者,我先回谢家……” 玄千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转过身,语气尽量平稳:“阿芜,如今朝堂局势复杂,许多眼睛都在暗中盯着。谢家既已归隐,此时贸然联系,反而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和危险。” 他走到她面前,放缓声音:“你再耐心等些时日。待局势稳定一些,我定亲自陪你回去看望老夫人,可好?”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但谢芜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 她总觉得玄千机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回避什么。 可她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压下不安,轻轻点了点头。 是夜,谢芜想着白日之事,心中难安。 她找到大师兄肖峰,提及他日后在京中立足,需要一个新身份,提议一同去寻玄千机帮忙。 肖峰,如今改名叫肖琛幽,沉吟片刻,同意了。 两人来到玄千机的书房外,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玄千机与心腹下属压低的谈话声。 “……左相之子三日前遇刺身亡,如今京城戒严,左相府更是疯了一般在搜查凶手……我们此时回来,正好……” 门外的谢芜尚未完全理解这话中的含义,她身旁的肖琛幽却瞬间脸色大变。 “助纣为虐的贪官!”他猛地低吼一声,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竟不顾一切地一把推开书房门。 他怒视着因被打断而愕然抬头的玄千机,声音充满了愤恨与鄙夷:“我原以为你与其他权贵不同!没想到你竟也是这般货色!急着回来,是为了巴结那该死的左相,替他追查杀子凶手吗?!” 他一把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谢芜的手腕,语气决绝:“小师妹!我们走!这等肮脏之地,不留也罢!” 第52章 反而令人寒心 玄千机看着肖琛幽愤然离去的背影,以及被强行拉走的谢芜,并未出声阻拦,只是对身旁的乔穆使了个眼色。 乔穆会意,立刻派了两名得力暗卫暗中跟了上去,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书房内一时寂静。 乔穆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抱不平,低声道:“殿下,您为何不向他们解释?那左相之子陈彦作恶多端,您暗中收集罪证,布局良久,才找到机会为民除害,更是为了替谢姑娘和肖公子报仇雪恨!如今还要顺势扳倒左相这棵毒树……他们怎能如此误解您?” 玄千机抬手,制止了乔穆后续的话。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静无波:“他们此刻离开,也好。” 接下来的京城必是一场腥风血雨,左相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芜不在王府,反而更安全,不易被牵连。 他的目光深邃,藏着无人能懂的思绪。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 谢芜若是要怨,便只要怨他就够了,好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暂时的,等他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和谢芜他们好好说。 …… 另一边,肖琛幽拉着谢芜,一路疾行,直到远离秦王府才停下。 他依旧怒气未消,胸膛剧烈起伏。 “小师妹,你看到了吧?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他愤愤道。 谢芜却秀眉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玄千机方才的反应太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放任他们离开,这不像他平日作风。 “师兄,或许或许有什么隐情?殿下他不像是……”她试图为玄千机辩解几句。 “隐情?能有什么隐情!”肖琛幽打断她,语气激动,“他亲口承认急着回来处理左相之子被杀的事!那不是巴结是什么?小师妹,你莫要再被他骗了!” 谢芜看出肖琛幽因师父和婉娘之死,对权贵已是偏见极深,此刻再难听进任何解释。 她沉默下来,不再争辩,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亲自向玄千机问个明白。 两人在城中寻了间不起眼的客栈暂且住下。 次日清晨,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凄厉的哭求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跪在客栈门口,不住磕头,额头已见血迹,哭喊着:“求求薛神医!救救我弟弟吧!求求您了!听说您来了京城,只有您能救他了!” 薛先生闻声而出,“你弟弟出了何事?” 那男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哭诉道:“神医!我弟弟一个月前被那该死的左相公子当街打断了腿!当时找了大夫,都说恐怕不行了!我们好不容易用土方子吊着他一口气,可如今伤势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 男子悲痛欲绝,几次都险些说不下去,只能一次又一次磕头,“求神医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 听到“左相公子陈彦”的名字,一旁的肖琛幽顿时双目赤红,拳头紧握,忍不住就要咒骂出声。 谢芜及时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 薛先生仁心仁术,岂会见死不救,立刻道:“快带路!” 谢芜和肖琛幽放心不下,也一同跟随前往。 那破败的家中,伤者已是气若游丝,伤势惨不忍睹。 薛先生立刻全力施救。 在清理伤口、换药的间隙,那奄奄一息的弟弟因剧痛而清醒片刻,神志模糊间,竟喃喃道:“哥,你可去谢过秦王殿下了?要不是他……派人拦了一下……我……我早就被陈彦……当场打死了……” 声音虽微弱,却如惊雷般炸响在谢芜耳边。 秦王殿下? 她猛地看向肖琛幽,只见他也是一脸震惊。 难道一个月前,玄千机就已经在暗中关注并阻止左相之子的恶行了? 甚至还出手救下了无辜百姓? 这与他们昨日听到的截然相反。 一时间,肖琛幽对上了谢芜的目光,但是又很快避开,自从婉娘出事之后,他对于达官显贵从来都嗤之以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百姓的命当命? 可这受伤的男子显然也不会说假话。 出了他们的屋子,肖琛幽欲言又止。 谢芜看出来了他内心的纠结,想了想还是开口,“大师兄,殿下是什么人,相处的这些天我们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因为只言片语就猜忌,反而令人寒心。” 肖琛幽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 而此时的金銮殿上,左相老泪纵横,跪伏在地,痛陈爱子陈彦惨死街头,哭求陛下一定要严查凶手,予以严惩,“皇上,老臣就这么一个千宠万宠的儿子,如今死不瞑目……” 龙椅上端坐的新帝——荣昌帝,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月前,先帝病逝仓促,太子萧渊明势弱,正是凭借左相等权臣的支持,他才能顺利登基。 他深知左相权势过大,也乐得见其与秦王玄千机等人斗得你死我活。 他故作悲痛愤怒,听完左相的哭诉后,目光扫向朝堂,最终落在面色沉静的玄千机身上。 “秦王!”荣昌帝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沉重,“你刚赈灾归来,劳苦功高。但左相乃国之柱石,其子遇害,事关重大。朕听闻你办案如神,此事,便交予你全权调查,务必给左相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谁不知左相与秦王素来政见不合? 皇帝将此案交给秦王,什么心思已经不言而喻。 分明是想让秦王陷入两难。 若查不出真凶,便是无能,得罪左相;若查出真凶,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被人猜测是借此打击政敌,更会让天下人以为他与左相是一丘之貉,败坏他刚刚因赈灾积累的声望。 而皇帝自己,则可坐收渔利,扮演一个公允、倚重贤臣的“明君”。 众人都以为玄千机会推辞,却见他稳步出列,面色无波无澜,平静地躬身领旨:“臣,遵旨。” 左相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向玄千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荣昌帝满意地笑了:“好!朕等着秦王的好消息!” 第53章 做好你分内之事 谢芜心中疑虑更深,决意要寻玄千机问个明白。 于是,她与肖琛幽外出,恰巧在繁华街市上,看到了两辆极其华贵的马车并驾而行,周围侍卫环伺。 车窗帘幕掀起,露出左相那张悲痛却难掩威严的脸。 更让谢芜心头一紧的是,旁边马车里坐着的,正是玄千机。 只见左相对着玄千机,露出一丝看似许倚重信任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百姓听清: “秦王殿下亲自督办此案,老夫是再放心不过了。想起殿下幼时,老夫还曾奉先帝之命,督导过殿下功课,殿下天资聪颖,秉性正直……彦儿之死,就全仰仗殿下还他一个公道了!” 这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却巧妙地将玄千机与他绑在了一起。 周围百姓闻言,果然窃窃私语起来,看向玄千机的目光变得复杂,指指点点。 “原来秦王和左相大人还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陛下让秦王查案呢……” “唉,官官相护,还能查出什么真凶?” 混在人群中的肖琛幽听到这些话,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对谢芜低吼道:“小师妹!你听见了吗?!他果然和那老贼是一路的!之前救人,恐怕也只是顺手为之,装装样子罢了!” 谢芜秀眉紧蹙,心中亦是波涛翻涌。 玄千机的反应太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配合。 这完全不符合她所认识的玄千机。 她总有一种预感,这平静的表面下,一定隐藏着更深的谋划。 就在这时,左相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人群。 肖琛幽看着那张和陈彦酷似的脸,想起惨死的婉娘,情绪激动,身形微动,眼中杀意一闪,竟下意识想冲出去。 谢芜心中大骇,急忙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师兄!不可!万万不可冲动!当街行刺朝廷重臣,是死罪!而且你看周围那么多侍卫,我们毫无胜算!报仇之事,需从长计议!” 她强行将肖琛幽拉离人群,拐入旁边的小巷。 两人争执拉扯间,并未注意到,马车上的玄千机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左相似乎也有所察觉,正要细看,玄千机却恰好侧身,状似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与他继续谈论起案情细节,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次日,乔穆亲自来到客栈,恭敬地请薛先生前往义庄,说是奉秦王之命,需对左相之子陈彦的遗体进行复验,以求线索。 谢芜得知后,立刻表示要一同前去。 她心知这是接触玄千机,弄清真相的好机会。 因着有上次谢芜陪同的经验,这一次薛先生便直接应允了。 义庄内气氛阴森。 玄千机早已在场,左相也派了几名心腹师爷和侍卫在一旁紧紧盯着。 谢芜进入时,玄千机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冰冷而陌生,仿佛从不认识她一般,只对薛先生点了点头。 验尸过程中,谢芜找到机会,凑近玄千机,低声想询问昨日街市之事:“殿下,昨日我……” “此地是义庄,查验重地,闲杂人等勿要多言。” 玄千机冷淡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疏离,“你是薛先生助手?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要懂规矩。” 他的话虽不算严厉,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谢芜一下。 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默默退到了一旁。 经过薛先生极其仔细的查验,发现陈彦并非死于外伤,其致死原因,是吞金。 “吞金?”左相派来的师爷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消息传回左相府,左相先是一愣,随即暴怒。 “无稽之谈!彦儿怎么可能是吞金自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比起这个原因,他更希望是有人害死了他的儿子。 盛怒之下,他喊来侍卫,“去将公子院子里面所有的人全部处死!一群废物!连个活人都看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玄千机出面劝阻:“左相,此时处死大量仆役,恐引人非议,以为相府欲掩盖真相。且陛下命我查案,若涉案人证大量死亡,于案情侦破不利,本王亦无法向陛下交代。” 左相闻言,虽恨得咬牙切齿,却只得暂时按下杀心。 但经此一事,他对玄千机的杀意更浓。 此人留着,必成大患。 他暗中下令,加派杀手,务必尽快除掉玄千机。 又过了一日,谢芜去给那位被陈彦打残的年轻人复诊送药,回来时天色已晚。 巷口昏暗,她偶遇了正带着乔穆调查归来的玄千机。 他似乎是刚从哪里查案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想起前日在义庄他的冷淡,谢芜心中有些涩然,只微微福身,便打算低头离开。 “天色已晚,你一人不安全。”玄千机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本王送你回去。” 谢芜一怔,还未回答,玄千机已示意乔穆在前方开路,他自己则落后半步,走在谢芜身侧。 一路无言,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谢芜几次都想要开口,但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即将到达客栈的那条僻静小巷时,数道黑影从墙头骤然扑出,刀剑直指玄千机。 然而,玄千机似乎早有预料,身形疾退的同时,冷喝一声:“拿下!” 埋伏在四周的秦王侍卫瞬间现身,反而将那些杀手团团围住,双方顿时激战在一起。 这些杀手武功不弱,但玄千机带来的侍卫们更是精锐,很快便将杀手尽数制服。 乔穆上前扯下一名杀手的面巾,正要逼问,却见那杀手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眼神迅速涣散,下一瞬已经没有了气息。 其余被制服的杀手亦是如此,纷纷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转眼间,地上只剩下一片尸体。 玄千机面色冷峻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左相派出的死士,从来不留活口。 谢芜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几分酸涩。 方才的危险历历在目,而他似乎早已习惯如此。 第54章 给天下百姓一个明确的交代 巷中杀气未散,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苦杏仁味弥漫开来。 谢芜看着地上迅速毙命的杀手,强忍着不适,蹲下身粗略检查了一下离她最近的那具尸体。 她凑近其口鼻处嗅了嗅,柳眉微蹙,抬头对玄千机道:“殿下,这味道有些奇特,带点苦杏仁味,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腥甜,我好像……” 她话未说完,玄千机的脸色骤然一变。 当年谢家灭门之后,他发现的那些不明身份的尸体口中,残留的便是这种独特的气息。 这是那幕后黑手惯用的手段。 此事竟真的与左相有关? 甚至可能牵扯更深? 他打断了谢芜的话,喉间免不了的发紧,“阿芜,不知道那些刺客还会不会折返回来,你先离开此处。” 他一把拉起谢芜,对乔穆急促下令:“立刻送她回去!加派人手看守客栈,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说完,他深深看了谢芜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阿芜,今夜之事,不许插手,更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你的发现。” 不等谢芜回答,他便示意侍卫立刻护送她离开。 谢芜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切弄得怔在原地,只能被动地被侍卫护着离开。 玄千机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反常,那毒药亦或者是这些刺杀的人,究竟都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上去,根本不希望她会知晓。 待谢芜离开,玄千机面沉如水,对乔穆冷声道:“是时候了。把左相私开金矿,以致十数名矿工被活埋矿洞的消息,散出去。先从市井开始,要快,要让人尽皆知!” “是!”乔穆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消息如同野火般席卷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位高权重的左相大人,竟为私利暗中开采金矿,且因防护措施极度简陋,导致矿洞坍塌,十余名被征召去的民夫被活活埋在深处,无人救援,生死不明! 消息越传越详,甚至指出了大致方位。 最初是百姓窃窃私语,接着,那些家中确有男子一去不复返的家属们开始聚集,悲泣诉说着亲人的失踪。 人群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去矿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要讨个公道!” 浩浩荡荡的人群开始向着城外涌去。 事情很快闹得不可开交,京兆尹压不住,消息终于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皇宫大内。 荣昌帝闻讯,先是震怒于左相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但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如此隐秘之事,是谁挖掘出来,又在此时精准地散布于市?其目的何在? 发现自己竟查不出流言的最初源头,失控的感觉让他对所有臣子都产生了警惕和猜忌。 荣昌帝强压怒火,派兵去民间维持秩序,弹压骚动,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随后,他以京城混乱、恐有歹人趁机构陷皇子为由,将萧渊明软禁在宫中。 谢芜那边,因那特殊的毒药味道和玄千机异常的反应,她再次找到玄千机,想询问甚至介入调查。 “殿下,那毒药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或许我能帮忙……”她试图说服他。 “不可,”玄千机断然拒绝,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此事非同小可,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危险。你安心待在客栈,哪里也不要去。” “为什么?”谢芜有些激动,“殿下总是说危险,却从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帮忙,想弄清楚……” “阿芜,”玄千机打断她,“听话,不要再纠结此事了。” 谢芜被他罕见的强硬和冷漠刺伤,失落而归。 然而,次日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迫于舆论压力下,荣昌帝下旨,特聘薛神医为御用仵作,负责查验从矿山废墟中艰难挖掘出的那些已呈白骨或高度腐烂的遗体。 而谢芜,作为薛先生的得力助手,自然也得以参与其中。 薛先生与谢芜仔细查验后,发现这些死者并非单纯死于意外坍塌。 他们在被困前,都被人为下了迷药,导致无力逃脱,最终或被砸死,或活活饿死、闷死在矿洞深处。 这一结论经上报,更是激起了滔天民愤。 玄千机立刻进宫面圣,言辞恳切:“陛下,民怨沸腾,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左相所为,天怒人怨!若朝廷再不给天下百姓一个明确的交代,恐失民心,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恐非弹压所能平息!” 消息传出,百姓纷纷感念秦王殿下不畏权贵,为民请命,是难得的好官。 这些赞誉自然也传到了荣昌帝耳中。 御花园内,荣昌帝正与萧渊明对弈。 他看似随意地落下一子,状似闲聊般开口:“朕听闻,此次金矿案能迅速查明真相,安抚民心,秦王居功至伟啊。百姓都在称颂他呢。”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却仔细打量着太子的神色。 在此之前,他已旁敲侧击地与太子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观察太子的反应。 萧渊明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如常落下,语气温和地附和:“是啊,秦王一向心系百姓,刚正不阿。此次能揭露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还亡者公道,平百姓之愤,确实功不可没。” 他言语间对玄千机满是赞赏,仿佛真心为其高兴。 荣昌帝看着太子那毫无戒备,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疑窦,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如果太子真与秦王是一伙的,听到自己这番话,理应会替秦王谦逊几句。 将功劳归于朝廷、归于皇帝,说些“秦王也是为皇上分忧”、“全赖皇上圣明”之类的话来打消他的疑虑才对。 如此直接地承认秦王的功劳和百姓的赞誉,反而显得坦荡,不像是有暗中勾结的样子。 荣昌帝心下稍安,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他故作不悦地挥挥手:“好了,今日就下到这里吧。朕乏了,你退下吧。” 萧渊明恭敬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唇角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第55章 这是欺君之罪,你可知晓 又过了两日。 关于左相的事情逐渐没有了风波,尽管还有人在议论,但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回恐怕也都和之前一样要不了了之了。 薛先生正在客栈整理医案,忽闻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门外,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宫内太监服饰的公公带着几名侍卫,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外。 “哪位是薛神医?”公公尖细的嗓音又因为急切而提高了不少,显得特别的尖锐,“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病症怪异,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有旨,特宣薛神医即刻入宫诊治!” 薛先生眉头微蹙,深知皇命难违,只得躬身:“草民遵旨。” “咱家这就引神医入宫。”公公说着便要转身。 “公公且慢!”谢芜从内间走出,神色担忧,“先生一人入宫,诸多不便。民女乃先生助手,精通药理,或可从旁协助,还请公公允准民女一同前往。”她实在不放心让年事已高的薛先生独自面对宫闱之事。 公公打量了谢芜一眼,见她举止得体,又是薛神医的人,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姑娘便一同来吧。” 消息很快传到刚回府的玄千机耳中。 他脸色骤变,皇后抱恙?偏偏在此时宣薛先生入宫? 尤其是听到谢芜也一同入宫之后,他便彻底坐不住了。 深宫之内,人多眼杂,若她失忆症缓解或被旧人认出,谢家之事恐将瞒不住。 “备马,即刻入宫。”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王府外,闻讯赶来的肖琛幽也想跟上,却被侍卫拦在门外。 “宫闱重地,岂是闲杂人等可随意进入?”侍卫冷冰冰地拒绝。 肖琛幽只能焦急地望着马车远去。 宫内,皇后寝殿。 薛先生仔细为凤榻上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的皇后请脉。 谢芜垂首恭敬地立于一旁,递送脉枕等物。 良久,薛先生沉吟道:“启禀娘娘,依脉象看,您这似是……喜脉。” 一旁侍立的宫女嬷嬷闻言,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听薛先生话锋一转:“只是,此脉象浮滑中又带滞涩,且娘娘言及近日夜不能寐,噩梦缠身,头痛盗汗,身上还起红疹……还请娘娘允准老夫查看一下红疹之处。” 皇后虚弱地颔首,伸出玉臂,挽起袖口,露出雪白肌肤上几点可疑的红疹。 薛先生凑近仔细查看,又问了几个问题,面色逐渐凝重。 他退后几步,躬身道:“娘娘,您并非简单的有喜或风寒,您这是染上了一种传染性的疱疹之症!此症通过接触便可传染,虽治疗得当不致殒命,但孕期罹患此症,于凤体及龙胎皆大为不利,需立刻隔离静养!” “传染?”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周围宫人也瞬间后退几步,面露惊恐。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陛下驾到——秦王殿下到——” 荣昌帝与玄千机快步走入,立刻被宫人拦住:“陛下!殿下!止步!薛神医说娘娘染了传染恶疾,近身恐有不测!” 荣昌帝闻言,脚步猛地顿住,脸上闪过惊怒与担忧:“传染恶疾?薛神医,可能治好?可会危及皇后性命?” 薛先生忙道:“陛下放心,此症虽易传染,但若能对症下药,精心护理,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需格外小心,且必须隔离,万万不可再让他人轻易靠近,以免交叉感染,加重病情。” 荣昌帝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痛苦的皇后,又皱起眉:“宫中虽有医女,但于此等恶疾恐经验不足,薛神医,你……” “陛下!”谢芜忽然跪下,“民女愿留下照顾皇后娘娘,民女跟随薛先生日久,熟知如何防护与护理此症,定当尽心竭力,护佑娘娘凤体!” “不可!”玄千机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急促。 荣昌帝疑惑地看向他:“秦王为何如此激动?这位是……” 玄千机意识到失态,连忙收敛神色,拱手道:“陛下,此女身份不明,仅是薛神医途中收留的助手,皇后娘娘凤体金贵,岂能交由一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照料?万一有所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荣昌帝目光在玄千机和谢芜之间转了转,心生疑虑。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通传:“陛下,秦将军夫人月茗氏在外求见。说是听闻娘娘凤体不适,特来探望。” 荣昌帝正心烦意乱,挥挥手:“让她进来吧。” 玄千机心中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看向谢芜。 她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微微侧身,想借薛先生的身形遮挡自己。 月茗袅袅婷婷地走进殿内,先是规规矩矩地向荣昌帝行了礼:“臣妇参见陛下。” 随后才款步走向凤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听闻您凤体不适,可把臣妇担心坏了。” 她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脚步却在距离床榻几步远时便适时停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显然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皇后虚弱地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月茗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殿内扫过,落在了垂首站在薛先生身后的谢芜身上。 她掩口轻呼:“这不是吴姑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谢芜身上。 荣昌帝眉头紧锁,“你认识此女?” 月茗点了点头,坦然道:“这位吴姑娘之前在洛城时,一直跟在秦王殿下身边,甚是得力呢,殿下对她也是颇为倚重。” 她的话说得含蓄,却刻意引人遐想。 随即,她又看向玄千机,故作不解和关切:“殿下,您今日怎么对吴姑娘如此冷淡?莫非是这几日与吴姑娘闹了别扭,生了气?” 不等玄千机反驳,月茗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谢芜,语气感慨:“不过也是,吴姑娘这般伶俐剔透的人儿,平日里相处起来恐怕会有些力不从心吧?” 荣昌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怒视玄千机:“秦王!你好大的胆子!此女明明与你关系匪浅,你方才竟敢欺瞒朕,装作素不相识!这欺君之罪,你可知晓!” 第56章 你安的是什么心 玄千机面对皇帝的震怒,心中对月茗的出现厌烦至极,但面上迅速恢复了镇定。 他撩起衣袍,单膝跪地,语气沉静而恳切:“陛下息怒!臣方才失仪,并非有意欺瞒陛下。”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荣昌帝:“正因为此女与臣相识,且曾于疫区协助薛神医救治百姓。” 他略作停顿,显出几分为难:“方才薛神医断言娘娘之疾具有传染性,臣一是担忧她年轻识浅,护理娘娘凤体或有疏漏;二是……” “是什么?”荣昌帝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玄千机这才继续道:“二是臣亦存有私心,恐她万一不慎被传染,更无法向陛下交代,故情急之下,才想让她远离险地,并非有意欺君,还请陛下明鉴。”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将之前的否认归结于一时情急的保护之举。 荣昌帝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的怒意稍缓。 他冷哼一声:“此次便罢了。起来吧。” 月茗见状,心中极为不甘,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这个医女,岂能就此作罢? 她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假笑,对皇帝道:“陛下,秦王殿下也是关心则乱。” 她话锋一转,又将重点放到了谢芜身上,眼中的笑意更深:“不过,臣妇在洛城时可是亲眼见识过吴姑娘的医术的,连薛神医都时常夸赞她呢。” 见荣昌帝并没有打断自己,她才接着说:“如今娘娘凤体违和,正需要如此细心又懂医术的人在旁贴身照料,宫中医女虽好,但于此等奇症,让吴姑娘留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谢芜。 谢芜低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不愿的模样。 月茗心中冷笑,认定谢芜根本不想留下伺候危险的病人,于是越发极力劝说,定要将她推进火坑。 “陛下,”她言辞愈发恳切,仿佛全心全意只为皇后考虑,“臣妇以为,没有什么比娘娘凤体安康更重要,吴姑娘医术得薛神医真传,定能助娘娘早日康复。” 荣昌帝沉吟片刻。 他确实需要人照顾皇后,薛神医年事已高不可能一直留在宫内,这个吴姑娘看起来医术尚可,又是玄千机在意的人……留下她,或许还能借此观察玄千机的软肋和动向。 “也罢。”荣昌帝最终开口,“既然如此,吴氏,你便留下,专心伺候皇后娘娘,若娘娘康复,朕自有重赏;若有任何差池……”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民女遵旨。”谢芜低声应下。 荣昌帝随即暗中增派了心腹眼线,密切监视谢芜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玄千机心知肚明,却无法阻止。 他立刻安排了自己最得力的暗卫,暗中保护谢芜,并监视皇帝眼线的动向,确保谢芜的安全。 消息传回将军府,秦明尧听闻竟是月茗极力主张将谢芜留在那等险地照顾传染病患,顿时勃然大怒。 他径直闯入月茗房中,挥退下人,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毒妇!”秦明尧眼中怒火燃烧,“你安的什么心!” 他厉声质问:“那般凶险的病症,你竟将她推过去!你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月茗捂着脸,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她泫然欲泣,茶言茶语道:“将军!您怎能如此想妾身?” 她挤出几滴眼泪,继续辩解:“妾身都是为了您好啊!” 若是从前,见了月茗这副样子,秦明尧多多少少还会宽慰自己,如今见了,心中除了烦躁便再无其他。 他一边等月茗要如何诡辩,一边又想起来谢芜。 她自从哑了之后,性子愈发的沉闷,和幼时完全不一样。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清楚有些事情不过是后宅的算计,但还是纵容了。 他想看看谢芜会如何反抗,甚至是会不会来求自己庇护,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以至于他的手段才愈发的暴戾。 这会月茗还不知道秦明尧心心念念的都是谢芜,仍是轻柔解释,“您与秦王素来不睦,朝堂之上多有纷争。那个吴姑娘,分明是秦王心尖上的人。” “妾身想着,若她能治好皇后,便是大功一件,秦王也承这份情,或许能与将军缓和关系,若治不好……”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抹真情实意的笑来,“那便是她无能,惹怒圣颜,秦王也必受牵连,届时,岂不是替将军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妾身一片苦心,怎就成了蛇蝎心肠?” 秦明尧听着她三言两语将谢芜诋毁成红颜祸水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最终却只是狠狠甩下一句:“强词夺理!” 丢下这句话,他便愤然离去。 只是心中烦躁郁结,无法言明。 因需随时入宫请脉和调配药剂,薛先生和谢芜被一同安排住进了太医院附近的厢房,出入宫禁繁琐,实则近乎被半软禁在宫中。 谢芜每日小心翼翼,言行举止格外谨慎,生怕暴露自己是谢家女子的身份,引来滔天大祸。 她与薛先生日夜商讨治疗对策,翻阅古籍,尝试各种方剂。 然而,皇后的病情却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棘手。 几剂药下去,非但未见好转,疱疹反而有加剧之势,高烧反复,呕吐不止,病情竟加重了。 谢芜心急如焚,压力巨大,与薛先生苦苦思索却暂无良策,显然要继续在这深宫之中耗费不少时日。 她心中惦记着祖母,却根本无法脱身。 月茗通过宫中眼线得知皇后病情加重,而谢芜一筹莫展的消息后,在家中沾沾自喜,以为谢芜此次必定大难临头。 在饭桌上,她见秦明尧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道,“将军听说了吗?皇后娘娘的凤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了,我看这吴姑娘只怕很难再走出深宫了……” 秦明尧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重重放下碗筷,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饭桌。 瞧着他的背影,月茗也摔了碗筷。 旁边的李嬷嬷连忙过来安抚,月茗冷笑一声,“也罢,一个迟早要死的医女,不值得本夫人再费心神了。” 第57章 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看着谢芜因皇后病情反复而日渐焦虑,食不下咽的模样,薛先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医书。 他走到谢芜身边,像个慈祥的长辈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愁眉苦脸的作甚?” 他挺了挺不算硬朗的胸膛:“天塌下来,还有老夫这根老骨头先顶着呢!” 谢芜抬起微红的眼眶,勉强笑了笑:“先生……” 薛先生摆手打断:“老夫行医数十载,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这次不过稍微麻烦些罢了,你放心大胆地去治,出了任何纰漏,老夫一力承担!” 他想起谢芜这也算是毫无基础,又放缓语气,谆谆引导:“你只管跟着学,这等病例,寻常人想遇还遇不上呢!” 谢芜抬起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有薛先生在,她怕什么? 这或许正是磨炼医术的绝佳机会。 等将来……她一定能亲自治好祖母! 她重重点头:“先生说得是!是阿芜钻牛角尖了。”她转身拿起医书:“我们继续研究药方!” …… 另一边,秦明尧对月茗那日的话总是反复想起,暗中派人一查,果然得知皇后的病情加重,谢芜在宫中处境只怕是很艰难。 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来来回回交织,他鬼使神差地寻了个借口入宫,去了太医院附近的宫道。 远远地,他便看见荷花池边,玄千机正与谢芜站在一处。 玄千机似乎刚与薛先生讨论完病情出来,正低声对谢芜说着什么。 谢芜微微仰头听着,时而蹙眉思索,时而点头,唇角甚至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男子挺拔冷峻,女子清丽坚韧,站在一起竟显得格外和谐般配。 仿佛自成一方世界,外人难以介入。 秦明尧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与苦楚。 那画面如此刺眼,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谢芜无意间转眸,注意到了不远处伫立的身影。 看清是秦明尧后,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和戒备。 甚至下意识地往玄千机身侧靠了靠。 这个细微的动作更是刺痛了秦明尧。 他压下心头酸涩,走上前:“吴姑娘。” 玄千机自然也看到了他,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谢芜护在更后面。 “秦将军。”玄千机声音冷淡,“此处是内宫太医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秦明尧抿唇道:“本将军路过此地,见故人在此,打声招呼也不可吗?” “故人?”玄千机挑眉,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本王倒不知,秦将军与本王身边的医女何时成了故人?” 他声音转冷:“将军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以免惹人非议,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叫做麻烦?”秦明尧难得与他这样说话。 以往都是因为身份缘故,可是眼下,他只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他无需和玄千机太过于客气。 而这点的“不客气”,玄千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冷笑了声,“秦将军,本王奉劝你一句,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有些伤害造成了便无法挽回,你又何必此时再来惺惺作态,扰人清净?”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戳中了秦明尧内心最深的悔恨与痛点。 他想起自己从前对谢芜的种种,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竟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何事如此热闹?” 转眼一看,是荣昌帝带着内侍踱步而来。 他看似闲逛,实则将方才的争执尽收眼底。 看着玄千机维护谢芜的姿态,看着秦明尧明显旧情未了的表情,荣昌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算计。 这个女子,竟是能同时牵动秦王与秦将军的情绪。 如此一来,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浪费了? “不过是闲聊几句,惊扰圣驾,是臣等的过失。”玄千机和秦明尧同时躬身。 荣昌帝摆摆手,一副和事佬的模样:“无妨,自然是闲聊,那就都散了吧,莫要扰了太医署清净。” 皇帝发了话,秦明尧只得咬牙告退,离开前,目光复杂地最后看了谢芜一眼。 经此一事,秦明尧像是找到了借口,之后竟隔三差五便以探问皇后病情或公务之由入宫,实则总想寻机再见谢芜一面。 月茗很快通过眼线得知了此事,妒火中烧,却又不敢再直接触怒秦明尧。 她眼珠一转,心生毒计,开始蓄意接近近日时常入宫探望皇后的萧倩倩。 一次宫中小聚,月茗故意坐在萧倩倩身旁,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秦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萧倩倩果然好奇地问。 月茗拿起帕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让萧姑娘见笑了,只是我近些日子心中实在苦闷。”她欲言又止。 “夫人但说无妨,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月茗这才低声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医女,手段甚是了得。” 她抬眼觑了下萧倩倩的神色,继续道:“如今不仅得了秦王殿下青眼,连我家将军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也时常惦念,频频入宫探望……” 她说着,又低声啜泣起来:“我真是……” 萧倩倩闻言,柳眉倒竖:“竟有此事?一个低贱医女,也敢如此放肆!” 她冷哼一声:“插足他人姻缘,真是不要脸!” 月茗连忙拉住她的手,假意劝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将军厌烦,不过那女子,看着柔弱,心计却深,我实在是怕……” “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了!”萧倩倩愤愤不平,“这种狐媚子,就不能给她好脸色!” 她越说越气:“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勾引别人的贱人!” 月茗看着萧倩倩义愤填膺的模样,低下头,掩去嘴角得逞的冷笑。 这把刀,她算是借到手了。 第58章 你今日话太多了 这日,萧倩倩又入宫探望皇后。 一进殿,见谢芜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伺候皇后服用。 萧倩倩柳眉一竖,也不行礼,便尖声道:“姑母!您怎么还让她伺候?” 她指着谢芜,语气愈发激动:“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庸医,滥竽充数罢了,这都多少时日了,您的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 她转向皇后,语带急切:“赶紧换个人吧,别再让她耽误了您的凤体!” 皇后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闻言微微蹙眉,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倩倩,不得无礼。”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吴姑娘是自愿留下来照顾哀家的,这份心意难得。如今这般境况,能主动近身伺候的,恐怕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萧倩倩被皇后一噎,心下更是不忿。 她眼珠一转,又生一计,故意压低声音,却又确保殿内都能听到:“姑母,您就是太心善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瞥了谢芜一眼,意有所指:“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治不好,好多些时日留在宫里,说不定是想攀龙附凤,勾引陛下呢!” “放肆!”皇后闻言,终于动了怒,厉声呵斥,“越发胡言乱语了!陛下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见皇后动怒,萧倩倩不敢再非议皇帝,“侄女失言。” 言罢,她立刻将矛头彻底对准谢芜,语气更加尖酸刻薄:“可姑母您想想,她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若非有所图谋,何必冒着染病的风险留在宫中?” 她上下打量着谢芜,嗤笑道:“定是品性不端,惯会钻营!” 谢芜一直垂首静立,任由萧倩倩诋毁。 此刻,她终于抬起眼,不卑不亢地开口:“萧姑娘,民女入宫,只为尽心照顾娘娘凤体,协助薛先生治病救人。” “民女医术不精,致使娘娘凤体迟迟未愈,心中确有愧疚,日夜钻研医书,只求能找到对症之法。” “至于姑娘所言其他,纯属无端猜测,民女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萧倩倩见她竟敢回嘴,更是火冒三丈,“我看你就是巧舌如簧!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一个冷冽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只见玄千机身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 他迈步进入殿内,目光扫过萧倩倩,最后落在谢芜身上。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话却是对萧倩倩说的:“皇后娘娘病情反复,乃病症顽固所致,太医院诸位太医皆可做证,与吴姑娘尽心与否无关。” 他目光转冷,逼视着萧倩倩:“萧姑娘此言,是在质疑薛神医的眼光,还是在质疑本王用人不明?” 萧倩倩被玄千机冰冷的目光和气势慑住,一时语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在一旁冷眼旁观,此刻心中已然明了。 秦王对这医女果真不一般,竟亲自来为她解围。 于是,皇后脸色一沉,对着萧倩倩呵斥道:“够了!倩倩,你今日话太多了!” 她看了一眼谢芜,继续道:“吴姑娘是陛下亲允留下照顾哀家的人,岂容你在此置喙?” 说完,她命令道:“倩倩,还不向吴姑娘道歉!” 萧倩倩见一向疼爱自己的姑母竟然为了一个医女呵斥自己,还要自己道歉,顿时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但她不敢违逆皇后和秦王,只得愤愤地跺了跺脚,扭过头,极其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住!” 说完,便哭着跑出了殿外。 一场风波暂息。 事后,谢芜知悉皇后态度的转变多半是因玄千机之故,心中感激。 这日得闲,她特意用自己近日研制的几味养生花草,泡了一壶清茶,邀玄千机至太医院附近的小亭品尝。 “多谢殿下今日为我解围。” 谢芜为他斟上茶,茶香袅袅,氤氲了她的侧颜。 “举手之劳。”玄千机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皆微微一怔,迅速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氛围。 静默片刻,玄千机望向她,语气温和了些许:“你在宫中这些时日一切可还安好?若有任何难处,或有人再刻意刁难,不必隐忍,随时可来寻我。” 谢芜闻言,心头一暖,轻轻摇头:“殿下费心了。我一切都好,娘娘虽病情反复,但待我颇为宽容。”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真挚:“殿下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玄千机凝视着她,目光深沉,语气不自觉带着一丝温柔:“不必言谢,更不必思及报答,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亭中一时寂静,唯有茶香缭绕。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愫在无声流淌,悄然拨动着心弦,只是谁都未曾点破。 谢芜借着斟茶的动作垂下眼帘,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深的牵挂:“殿下,我祖母她近来可好?病情是否稳定?” 她不敢问是否痊愈,只求暂无性命之忧。 玄千机看着她眼中小心翼翼的期盼,心中微涩,面上却维持着平静,避重就轻道:“老夫人那边一直有人照看,暂无性命之忧,你暂且宽心。” 谢芜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月茗得知萧倩倩不仅没能赶走谢芜,反而被皇后和秦王斥责,自己的计划再次落空,正气得摔打房中器物时,又一道晴天霹雳传来—— 皇宫传来旨意,因南方边境小镇屡遭敌军小股部队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命秦明尧即日点兵,三日后动身,前往支援镇守。 秦明尧接到旨意,深知军令如山,不敢有丝毫异议,恭敬领旨告退。 月茗得知消息,如遭雷击。 秦明尧又要离家远征! 而他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屈指可数。 原本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谢芜,谁知道又冒出来一个吴姑娘,害得秦明尧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自己连见他一面都不简单,更别提圆房了。 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秦明尧的孩子? 独守空房的寂寥和对谢芜的妒恨,如同毒藤般在月茗心中疯狂滋长,恨意达到了顶点。 第59章 你可愿为朕分忧 秦明尧领旨后的当夜,去了秦昀的院子。 秦昀正歪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个玉摆件,见父亲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坐起身,没什么规矩地喊了声“父亲”。 秦明尧看着儿子这副散漫模样,心头火起,但念及即将离别,又强压下去,沉声道:“昀儿,爹明日便要出征了。” 秦昀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那爹要去多久?” 言语间并无多少关切,毕竟秦明尧一回来,他总是要学许多的规矩。 秦明尧心中失望,语气更沉:“归期未定。你在家安分些,少惹事,表面上需敬着母亲。” 他自从隐隐察觉到月茗的真面目之后,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儿子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索性补充道,“若有实在难处,可寻老周递信。” 然而,秦明尧前脚刚离京,月茗后脚便将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尤其是秦昀的院子。 时值盛夏,酷热难当各房主子屋中都分发了冰例,唯独秦昀房中,冰盆迟迟未送。 秦昀素来怕热,顿时燥得浑身不自在,脾气“噌”地就上来了,抓起手边的茶碗就砸在地上,冲着小厮怒吼:“狗奴才!想热死小爷我吗?冰呢?!” 小厮战战兢兢去问,月茗身边的嬷嬷慢悠悠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劝:“小公子息怒,夫人近日心绪不佳,用冰多了些,份额紧,您且忍忍,心静自然凉嘛。”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饭菜也骤然变得不合心意,不是他爱吃的精细口味。 秦昀一看那油腻寻常的菜色,顿时没了胃口,一把掀了桌子,汤汁淋漓一地:“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拿下去喂狗!给小爷我做芙蓉鸡片来!” 厨房那边很快回话,依旧是那套说辞:“今日食材不足,做不了。” 下人们得了月茗的默许,伺候得越发怠慢,唤几声才慢吞吞地应一下,态度不冷不热。 秦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只觉得处处不顺心,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摔东西、打骂下人成了家常便饭,书更是丢到了一边。 月茗听着院中传来的动静,非但不阻止,反而抿嘴冷笑,对李嬷嬷道:“由着他闹,脾气越坏越好,越不成器越好,反正又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坏了根子,正好。” 秦昀浑噩度日,只觉父亲一走,谁都敢给他气受,越发愤懑狂躁。 …… 朝堂之上,荣昌帝看着户部呈上的报表,面色阴沉。 几处水利工程待建,边军粮饷待补充,国库却捉襟见肘。 他目光扫过阶下神色恭谨的玄千机,心中算计陡生。 若能借此棘手之事令其出错,或将其支离京城,自是上策。 “秦王。”荣昌帝开口,语气凝重,“江南漕运、两淮盐税,近年账目混乱,屡有贪墨之闻,致使国库空虚,你可愿为朕分忧?” 玄千机心中冷笑,他这是要将烫手山芋丢给自己。 且查贪官必触动无数权贵利益,无论成败,皆易引火烧身。 他出列,躬身行礼,语气沉稳无波:“陛下信重,臣感激,然臣以为,彻查税赋贪墨,更需精于钱粮算计之人,臣麾下长史张文远,出身户部,或比臣更适宜此任,臣愿举荐张长史,并担保其必竭尽全力为陛下肃清积弊,充盈国库。” 他一番话滴水不漏,荣昌帝被噎了一下,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沉着脸应允。 “既如此,便依秦王所奏。” …… 太医院厢房内,薛先生将几包配好的药材递给谢芜,“你这几日劳心劳力,只怕对失忆症也会有所影响,这药可以帮你调节,也可以有助恢复。” 谢芜感激接过。 而薛先生出手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她服用过后当真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而皇后的病情依旧反复。 这日,谢芜如常前往请脉,一踏入寝殿,便闻到一股与往日略有不同的甜腻香气,隐隐夹杂着令人不适的涩味,源自殿角兽炉中袅袅升起的熏香。 她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一旁宫女:“今日殿中所燃之香,似乎与往日不同?” 宫女答:“回姑娘,是内府新送来的梦甜香,说是安神效果极佳。” 谢芜为皇后请脉,发现其脉象较前几日更为沉涩,虽高烧略退,但体内淤堵之象反而加重,与病情应有的发展趋势相悖。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跪禀皇后:“娘娘,民女斗胆,察觉殿中熏香气味有异,或于凤体康复有碍,恳请娘娘允准民女查验此香。” 皇后近日被病痛折磨,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准。” 谢芜小心翼翼地从香炉中取了些未燃尽的香块和灰烬,用洁净宣纸包好。 回到太医院,她立刻将所得之物呈与薛先生。 两人一同仔细检视、嗅闻,甚至取少许溶于水尝试。 薛先生眉头越皱越紧。 “这香气甜腻,意在掩盖……”他拈起一点粉末在指间摩挲,又放到鼻尖深嗅,骤然变色,“是了!是毒葛!虽经炮制混入香料,气味极淡,但绝不会错!此物久闻,会令人气血滞涩,伤口难以愈合,体弱之人更会日渐虚弱!”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闪烁,诧异无比地看向谢芜:“丫头!你竟能从那浓郁香气中辨出这一丝异味?你这嗅觉非凡啊!” 谢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先生过奖了,只是偶觉不适,侥幸而已。”随即她神色一凛,“既知根源,便可防范。下毒之人既能将手伸入熏香,那娘娘的日常用度……” 薛先生面色凝重:“衣食住行,皆需细查。” 目标明确后,师徒二人借由诊病之便,暗中对皇后寝宫的衣物、茶具、饰品乃至墙壁角落进行了极为隐秘的探查。 果然,不止在新送的熏香中,在皇后几件常穿的贴身寝衣的熏香柜格角落,甚至日常饮用参汤的碗盏边缘,都发现了极细微的毒葛粉末痕迹。 第60章 孩子总会再有的 皇后寝宫内,香气淡去,却弥漫着一股更令人窒息的凝重。 皇后倚在凤榻上,脸色虽仍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她看向面色凝重的薛神医和垂首立在一旁的谢芜,缓缓开口:“薛先生,吴姑娘,可是本宫的病,另有蹊跷?” 薛先生与谢芜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沉声道:“回娘娘,凤体久治不愈,非病之过,实乃人为。” 皇后凤目微睁:“人为?” “是。”谢芜轻声接话,将那只包着香末的纸包呈上,“民女与先生查验多时,发现娘娘日常所用的熏香、寝衣乃至器皿上,皆被掺入极少量的‘毒葛’粉末,此物性缓而毒深,久触令人气血滞涩,伤口难愈,体虚者日久便……” 皇后猛地攥紧锦被,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惊怒交加:“好!好得很!竟有人将手伸到本宫身边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震怒,“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薛先生道:“目前仅臣、吴姑娘及娘娘知晓,此事干系重大,下毒者既能渗透至此,必然手眼通天,是否即刻禀明陛下?” “暂且不必!”皇后断然否决,眼中闪过厉色,“陛下若知,必是雷霆之怒,大肆清查,反而打草惊蛇。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魑魅魍魉在作祟!” 她看向面露忧色的谢芜,“吴姑娘是担心知情不报,日后陛下怪罪?” 谢芜低声道:“民女不敢,只是恐日后陛下察觉,怪罪娘娘与先生……” 皇后抬手打断,威仪自生:“一切有本宫担着。你们只须尽力为本宫解毒。” “是。” 解药配制并非易事。 毒葛之毒已深入脏腑,需用几味药性峻烈的药材方能逼出。 薛先生面色前所未有的沉重:“娘娘,此药方虽能逐步化解毒素,但药力凶猛,于龙胎恐有损无益,保住的希望微乎其微。” 寝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皇后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与挣扎。 “娘娘,民女认为此刻没有任何事情比您的性命重要,日后您再多调养身子,孩子总会再有的。” 良久,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近乎残酷的清明:“你说得不错,皇嗣固然重要,但本宫都不在了,一切皆是空谈,连同这未出世的孩子,也只会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声音微哑,却异常坚定,“薛先生,吴姑娘,务必先保住本宫的性命。至于皇嗣……”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便按宫中原先备下的说法,报因恶疾所致小产,所有脉案记录务必做得周全,不留任何痕迹。” 接下来的日子,谢芜与薛先生万分谨慎。 皇后对外称病情反复需绝对静养,谢绝一切探视。 过程虽煎熬,好在一切顺利。 毒素被一点点拔除,皇后虽因药性及失子之痛而愈发清瘦,但气色却日渐好转,眼底恢复了神采。 事毕,皇后特召谢芜,除了赏下金银锦缎,更亲手赐下一支通透的凤纹玉簪,语气缓和了许多。 “此次,多亏了你们,这份情,本宫记下了。” “民女愧不敢当,皆是分内之事,娘娘凤体安康便是万幸。”谢芜恭敬谢恩,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宫门外,玄千机负手立于马车旁,晨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见谢芜出来,他快步迎上,目光迅速将她细致地打量一番,见她虽清减了些但精神尚可,紧绷的下颌才微微松弛。 “一切都结束了?” 谢芜抬头,看到他静静等候的身影,连日的紧绷与疲惫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被一种安心的暖意取代,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轻松的笑意:“嗯,让殿下久等了。” “无妨。”他极为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并不沉重的药箱,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皆是一顿。 “上车吧,送你回去。”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 马车辘辘而行,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洌气息,令人安心。 谢芜悄悄抬眼,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殿下这些时日……”谢芜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一切可还顺利?我看殿下眼底有些倦色,可是公务繁忙?”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再多的公务,也请殿下务必顾惜身体,勿要过于劳神。” 玄千机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关心这个,心底某处悄然一软。 他唇角微扬:“不过是些朝堂琐事,并无大碍。倒是你,”他看向她,目光专注,“宫中步步惊心,此次更是凶险异常,可是吓着了?” 谢芜摇摇头,莞尔一笑:“有薛先生在前,娘娘明鉴在后,民女只是尽本分而已。何况……”她声音轻了下来,“知道殿下在外,总是安心的。” 这话让玄千机目光微凝,车内的气氛悄然变得有些不同。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日后若再遇险境,不必硬撑,随时可让人传信给我。” 半晌,谢芜望着窗外掠过的熟悉街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喃喃:“……在宫里这些日子,嘴里总是发苦,忽然有些想念城东李记那口甜软的月桂糕了。” 声音很轻,近乎自语。 玄千机却立刻听到了,他几乎未加思索,便抬手轻叩车壁,对外吩咐道:“转道,去城东李记。” 谢芜微讶,连忙道:“殿下,不必麻烦的,只是随口一说……” 玄千机看向她,眼底含着一丝清晰可辨的温和:“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马车在熙攘的城东街口停下。 玄千机命车夫等候,亲自下车走去铺子前排队。 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出众,站在烟火气十足的点心铺前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家装饰华丽的胭脂铺里,月茗正带着丫鬟挑选新到的口脂,无意间抬眼,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顺着方向望去,不远处马车车窗帘幕微动,隐约露出半张她深恶痛绝的清丽侧颜。 一时间,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难看至极。 第61章 能搏你一悦 月茗死死盯着那辆马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玄千机那般尊贵的人,竟为那女人亲自下车,混迹于市井之中排队买点心! 周围隐约传来低语: “快看,那不是秦王殿下吗?竟亲自来买点心?” “车里是哪家的小姐?好大的福气啊!” “真是体贴入微,羡煞旁人……” 这些话语如同尖针,扎得月茗心头滴血。 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医女,凭什么得到这样的青睐?她费尽心机嫁入将军府,得到的却是丈夫的冷落和戍边远行! “都围在这儿嚼什么舌根!还不快散开!” 李嬷嬷见状,立刻尖声驱散周遭议论的人群,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月茗微微发抖的手臂,“夫人,您消消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月茗的眼神太过怨毒灼热,以至于车内的谢芜似有所感,下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望去,恰好对上了月茗充满嫉恨的视线。 谢芜微微一怔,心中满是困惑。 为何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竟如同看待仇敌一般?分明自己与秦明尧无甚关系。 未等她细想,玄千机已拿着新鲜出炉的月桂糕回来了。 “趁热吃。”他将油纸包递给她。 谢芜接过,尝了一口,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果然还是这个味道最好!” 见她吃得满足,唇角还沾了点碎屑,玄千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随即看似随意地对车夫道:“去问问这铺子的老板,做这糕点的师傅,可否请回王府专司此职。” 车夫领命而去。 很快,那老板便诚惶诚恐地小跑过来,作揖道:“王爷恕罪,不是小人不肯,实在是做糕点的刘师傅是签了活契的,这……” “无妨。”玄千机语气平淡,“违约金几何?你开个价。” 老板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报了个自认为高得离谱,而对方绝不可能答应的数字。 岂料玄千机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对身旁侍卫道:“带这位老板和那位刘师傅回府,去找管家支取银钱,即刻办妥。” 老板顿时目瞪口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连连鞠躬:“谢王爷!小人这就去叫刘师傅!这就去!”说完,立刻冲回店里,生怕王爷反悔。 谢芜在一旁看得愣住,连糕点都忘了吃:“殿下,这未免太破费了?” 只为一口吃的,竟将整个师傅都挖回府?这是何等的奢侈? “不过小事。”玄千机不以为意,“既然你喜欢,日后在府中便能常吃到,也省得奔波。” 他看着她惊讶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又道:“既然来了城东,便逛逛再回去,你入宫多时,想必也需添置些新衣用物。” 说罢,他便不容分说地引着谢芜下了车,步入城东最繁华的街市。 阳光正好,洒在熙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货摊上,平添了几分烟火气的暖意。 他们先进了最大的绸缎庄。 掌柜的眼尖,认出玄千机身份尊贵,忙不迭地亲自迎上来伺候各色时新的料子被伙计们一匹匹捧上来,流光溢彩,堆满了桌案。 谢芜的目光略一停留在一匹烟霞色的软罗上,玄千机便道:“这颜色清雅,衬你。” 她指尖拂过一匹月白暗纹苏缎,他点头:“料子细腻,做寝衣或是常服都好。” 她又看向一匹更鲜亮些的海棠红织金锦,他唇角微扬:“明媚大气,年节时穿甚好。” 谢芜被他这全盘肯定的策略弄得有些无奈,轻声道:“殿下,这也太多了些,不必如此的。” “不多。”玄千机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喜欢什么,只管挑便是。”他侧首对掌柜的吩咐:“方才她看过的那几匹,”他随手又点了几匹价值不菲的云锦和蝉翼纱,“都包起来,稍后送去秦王府。” 掌柜的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应下。 谢芜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殿下,这太破费了!” 玄千机低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声音压低了些,恰好只有两人能听见:“本王府库里银子堆着也是堆着,能博你一悦,便是它们最好的去处。” 谢芜闻言,脸颊微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垂下眼帘,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 从绸缎庄出来,隔壁便是一家首饰铺。 谢芜本只是随意看看,目光掠过一支雕成梨花形状的白玉簪,素净雅致,工艺精巧。 玄千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径直取过那支簪子,转身面对她:“别动。” 谢芜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玉簪插入她的发髻间,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鬓发。 他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很好。” 谢芜能感觉到周围伙计和零星顾客投来的目光,脸颊更热了,小声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本王觉得合,便合。”玄千机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转而便对掌柜道:“把这支还有那套珍珠头面,一并包起来。” 谢芜看着他这般“挥金如土”的模样,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玉簪,冰凉的触感下,仿佛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只不过,冤家路窄。 当他们刚跨进“凝香斋”内,便听见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不是吴姑娘吗?真是好巧。” 谢芜回头,只见月茗在李嬷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 谢芜见状,便也只是浅浅地打了个招呼。 她看着面前一盒口脂,颜色正红,色泽饱满,甚是好看,正想去问掌柜的价格时,月茗却故作惊讶地掩唇:“哎呀,就只剩这一盒了吗?” 她目光转向谢芜,语气变得万分惋惜又带着一丝刻意的体贴,“吴姑娘,实不相瞒,这口脂我实在是喜欢得紧,为此还等了两个月呢。” 月茗上前了一步,几乎是将谢芜的目光全部挡住,语气愈发的无辜,“想必吴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人,素日里也不爱这些浓艳之色,定然不会与我争抢的,对吧?” 第62章 是不是就盼着我不好 谢芜本对那盒口脂并无执念,她平日素净,鲜少用这般浓艳的颜色。 但月茗那番话,绵里藏针,明褒实贬,刻意将她架到一个不得不“清高退让”的位置上,这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秦夫人,这口脂我比你先一步看上,所以还请您一定要割爱了。”谢芜不愿再退让。 身侧玄千机听到谢芜的话,已经冷冽的开口,“既只剩一盒,便是价高者得,这口脂,本王出三倍价钱。”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隔空扇在月茗脸上。 她精心维持的假笑瞬间僵住,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涨红,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看向玄千机,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淡漠地看着掌柜。 “王爷……”掌柜的也吓了一跳,看看面色铁青的月茗,又看看气场迫人的玄千机,冷汗都下来了。 “五倍。”玄千机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说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寻常数字。 掌柜的顿时腰弯得更低了:“小人明白了!这盒‘醉海棠’自然是归王爷!” 他几乎是抢一般从伙计手中拿过锦盒,双手奉给玄千机。 玄千机接过,看也未看,便直接塞到了谢芜手里:“拿着。” 月茗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口脂就这样落到了最憎恶的人手中,强烈的嫉妒和不甘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圈都气红了。 却碍于玄千机的身份和威势,一个字也不敢反驳斥责,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王爷、吴姑娘,真是阔气!妾身告辞!” 说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凝香斋,李嬷嬷慌忙跟上。 一出店门,月茗便猛地甩开李嬷嬷要来搀扶的手,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谢芜握着那盒微凉的口脂,看着月茗狼狈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因对方刻意针对而生的郁气悄然散去,竟生出几分难得的舒畅。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她轻声道:“多谢殿下。” 玄千机垂眸看她:“不必谢,你欢喜便好。”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大大小小的盒子,“可还想去别处看看?” 谢芜摇摇头,今日收获已远超预期。 两人遂打道回府。 …… 月茗铁青着脸回到将军府,满腔邪火无处发泄。 刚踏入院门,便听见偏院传来秦昀和几个小厮嬉笑打闹的嘈杂声,更是火上浇油。 她冷着脸走过去,见秦昀玩得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地上还扔着摔碎的瓷盏碎片,显然是又发了脾气。 “整日里就知道疯玩闯祸!半点将军府公子的体统都没有!”月茗厉声斥道,声音尖利,“书读不进,规矩学不会,除了会摔东西发脾气,你还会什么?” 秦昀正玩得高兴,猛地被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也恼了,梗着脖子顶嘴。 “母亲,我玩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父亲一走,你就整天找我麻烦。冰也不给,吃的也克扣!母亲是不是就盼着我不好?” 他越说越气,想起父亲走后自己在府上受到的种种冷待,口不择言道:“你房里藏着那扎满针的破布娃娃是不是也咒我呢?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还有哑奴的!” 这话如同惊雷,瞬间劈中了月茗。 她脸色骤变,血色尽褪,惊怒交加之下,声音都变了调:“你胡说什么?谁准你进我房间乱翻东西的?!放肆!” 她猛地上前,扬起手似乎想打,但又硬生生忍住,指着院子中央,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跪下!给我跪到一边反省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秦昀被她这过激的反应吓住了一瞬,但叛逆心起,硬是不跪,反而大声质问:“那你先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月茗气得浑身发抖,强自镇定,厉声道:“那是府里一个心术不正的下贱奴婢弄的巫蛊之物!早已被我发现处死了!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诬陷我?!给我滚去跪着!” 秦昀将信将疑,但见月茗神色狰狞,心中也有些发怵,又愤懑于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罚跪,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跑回了自己房间,狠狠摔上了门,根本不理她的罚跪命令。 月茗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猛地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确认那藏在暗格里的东西确实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后怕与怒火交织,让她几乎失控。 李嬷嬷小心翼翼跟进来想劝慰:“夫人,您消消气,小公子他年纪小不懂事……” “滚!”月茗抓起手边一个茶杯就砸在地上,尖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李嬷嬷吓得噤声,连忙退了出去。 月茗独自留在房中,眼神阴鸷得可怕。 那个小孽种……那个碍眼的医女…… 一个个都跟她作对! …… 谢芜对将军府发生的这一切全然不知。 她回到秦王府暂居的客院,将今日所得稍作整理,心却始终记挂着祖母。 稍事歇息后,她便寻了玄千机,在他的陪同下,前往安置谢老夫人的别院。 院落清幽,药香弥漫。 床榻上的老人比之前更加消瘦,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谢芜轻轻握住祖母枯瘦的手,指尖搭上脉搏。 那脉象虚浮无力,如游丝般难以捕捉,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药显然只是勉强吊住了性命,并未能扭转乾坤。 她轻声唤着“祖母”,一遍又一遍,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等待良久,希望一次次落空。 看着祖母毫无生气的容颜,想起昔日承欢膝下的温暖,再思及自身遭遇和如今困境,谢芜一直强压的酸楚与无助再也抑制不住。 她伏在床沿,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锦被。 玄千机静立一旁,看着她无声哭泣的背影,目光复杂,终是未发一言,只默默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 第63章 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谢芜看着一方素净的锦帕适时递到她眼前,握着帕子的手指修长有力。 她微微一怔,接过帕子,低声道:“多谢殿下。” 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玄千机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谢老夫人枯槁的面上,语气沉静:“薛先生已在寻访对症的古方,本王也派人前往各地搜寻珍稀药材,你祖母的病,并非毫无希望,你且宽心,本王定会竭尽全力。” 他的话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基石,落入了谢芜惶然不安的心湖。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她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我信殿下。” 自那日后,谢芜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医术之中。 谢芜不再满足于闭门苦读玄千机为她搜罗来的医书,于是向玄千机提出想去城中医馆观摩学习的想法。 玄千机略一沉吟,便应允了,只嘱咐道:“带上侍卫,莫要强出头,安全为重。” 于是,谢芜选了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济世堂”。 她衣着朴素,并未表明与王府的关系,只言自己是略懂岐黄之术的女子,想来学习一二。 坐堂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姓孙。 他见谢芜一个年轻女娃娃想来医馆学习,当即皱紧了眉头,连连摆手:“胡闹!女子不在家中学些女红持家,来这男人扎堆的医馆作甚?看病救人岂是儿戏?莫要在此捣乱,快快回家去!” 谢芜并不气馁,再次恳切道:“孙大夫,我前来绝非儿戏。我不要工钱,只求能在堂后帮忙,闲暇时能旁观您老诊脉开方便心满意足,若有差事,但请吩咐,绝无怨言。” 孙大夫见她言辞恳切,态度坚决,且言明分文不取,想着馆内杂事确实繁多,多个手脚麻利的人帮忙也好,便勉强答应让她留下试试,但严令她不得擅自接触病人。 谢芜欣然应下。 她从最基础的杂活做起,闲暇时便静静立于角落观察孙大夫看诊。 偶尔遇到孙大夫一时难以决断的症候,她会在事后无人时,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从医书上看到的类似案例及见解。 起初孙大夫不以为意,但几次下来,发现这小姑娘说的竟有几分道理,甚至点拨了他的思路,这才对她稍稍另眼相看,默许她在旁观看。 偶尔也会解答她一两个问题,甚至让她尝试为一些病情简单的妇人孩童诊脉,他在旁把关。 “你这女娃娃倒是个觉悟不错的,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往后我给你开工钱。” 听到孙大夫这样说,谢芜只是道,“多谢您,只是我日后还是旁的打算,只能拒绝您的好意了。” 闻言,孙大夫也不强留。 谢芜每晚回到王府,便将白日所见病例与医书理论仔细对照,常常在自己院中辟出一小块地方,对照药方捣鼓药材,反复琢磨,直至深夜。 玄千机将她的努力与进步看在眼里,心中欣赏之余,更是动用手中势力,不惜重金为她广搜天下医书,奇方乃至一些民间秘术的记载。 这日,他寻得一本前朝失传已久的《百草秘要》孤本,立刻亲自拿去给她 谢芜正在院中晾晒药材,见他前来,忙擦了擦手。 “看看这个。”玄千机将用锦布包裹的书递给她。 谢芜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惊喜万分:“这是《百草秘要》?我只在薛先生口中听过此书失传已久!殿下从何处寻得的?这太珍贵了!” “偶然所得,想着你应该用得上。”玄千机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唇角微扬,多日来的些许郁结似乎也散了些。 他正想顺势问问她近日在医馆的情况,邀她一同用晚膳,却见谢芜匆匆福了一礼 。 “多谢殿下!此书于阿芜太有用了!” 话音未落,已捧着书转身快步往书房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我记得《本草经集注》中有几处疑问,或可与此书对照参详……” 玄千机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挽留的话还未出口,那道纤细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门廊后,显然根本没注意到他尚未离开,更没听到他未及说出口的话。 他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院中晾晒的各类药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清香,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悄然离去。 又一次,玄千机特意让厨房备了她爱吃的几碟小菜,亲自去她院中,却见她正对着一堆药材和医书眉头紧锁,显然遇到了难题。 “先用膳吧,歇息片刻或许思路更清晰。”他开口道。 谢芜头也未抬,只摆摆手:“殿下先用吧,我还不饿,等想通这点再去。” 玄千机站在原地,薄唇微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院子。 支持归支持,但被如此彻底地忽视,心中那点不悦与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恰在此时,朝华郡主的赏花宴请柬送到了秦王府。 宴请的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贵女和官家女眷,而给“吴云”姑娘的请柬,则单独呈到了玄千机案头。 朝华郡主对这位近来颇得秦王青眼,甚至能让其亲自陪同逛街的吴姑娘早有耳闻,存了几分好奇,更想着借此机会示好秦王,为自己乃至家族寻个倚仗。 玄千机看着那份精致的花笺,眸光微动。 他拿着请柬,亲自去了谢芜的院子。 她果然又在捣药,指尖沾着些药末,神情专注。玄千机将请柬放在她手边的桌上:“朝华郡主设了赏花宴,给你的请柬。” 谢芜这才回过神,拿起请柬看了看,眉头微蹙:“赏花宴?我与这些贵女素无往来……” “无妨,”玄千机道,“只是去散散心。你这些时日将自己绷得太紧,于身心无益,况且……” 他语气放缓,“多见见人,或许对你也有益处。不必有压力,若是不喜,提早回来便是。” 谢芜沉吟片刻。 她确实感到有些疲惫,整日沉浸在病痛与药草中,心情也难免沉闷。 出去走走,换换心境,或许并非坏事。 她终于点了点头:“也好,那便去吧。” 见她没有抗拒,玄千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当即道:“好,到时本王陪你同去。” 第64章 不让她受人欺辱 谢芜看着请柬,忽然想起一事,微微蹙眉:“殿下,我是否需备一份贺礼?空手前去,恐失了礼数。” 玄千机淡然道:“不必,你既是随本王同去,贺礼自有本王准备。” 这话点醒了谢芜。 她如今不再是谢家大小姐,而是以“吴云”的身份,依附于秦王才能踏入那等场合。 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掠过她的眼眸。 玄千机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朝华郡主素爱雅致器玩,库中恰有一柄前朝玉骨纨扇,做工精巧,便以你的名义赠予她即可。” 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悄然维护了她的体面。 谢芜心下微暖,点头应下:“多谢殿下费心。” 赏花宴这日,秦王府的马车在朝华郡主别苑门前停下。 玄千机先行下车,随即转身,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扶了谢芜一把。 两人一同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原本言笑晏晏的门口陡然一静,几乎所有贵女和官眷的脸色都变了变,交织着震惊与探究。 “竟是真的秦王殿下竟真带她来了?” “瞧着面生,不像京中哪家的闺秀……” “嘘!小声些!听说来自乡野,懂些医术……” “哼,怕是走了大运,攀上高枝了……”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谢芜听着这些话,只是目不斜视地跟在玄千机身侧。 朝华郡主闻讯快步迎来,脸上堆满热情得体的笑容:“王爷今日来了,我这地方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她目光转向谢芜,笑意更深,“这位便是吴姑娘吧?果真灵秀动人,快请里面上座!” 她亲自引着二人前往主位旁的席位。 不远处坐着的月茗,死死攥着手中的绢帕,指甲几乎要将其戳破,妒火灼心,却只能强行挤出笑容。 而玄千机神色自若,在下座时执起桌上温着的玉壶,亲手为谢芜斟了一杯清茶,轻轻推至她面前。 “走了些路,喝口茶润润。”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邻近几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谢芜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便想推拒,这于礼不合,也太过于惹眼。 但她抬眼对上玄千机深邃的目光,瞬间明了他的用意。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态度,让她无人敢轻易欺辱。 心下一暖,那点不自在便悄然散去。 她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轻声道:“谢殿下。” 随即坦然接过那杯茶,浅浅啜饮一口。 玄千机瞧着她,眼眸是从前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 这一幕,落在周遭那些贵女眼中,无异于投下了一块巨石。 “王爷竟亲自为她斟茶?!” “我莫不是眼花了…” “这吴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惊愕、难以置信、以及难以抑制的羡慕嫉妒瞬间弥漫开来。 在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前,朝华郡主寻了个由头,含笑对玄千机道:“王爷,前日偶得一幅古画,真伪难辨,可否请王爷移步偏厅,帮忙鉴赏一二?” 玄千机闻言,先侧首看向身旁的谢芜,低声问:“本王离开片刻,你自己在此可好?” 谢芜平静地点点头:“殿下放心,无妨。” 他这才起身,随朝华郡主离去。 一入僻静偏厅,朝华郡主屏退左右,脸上的笑容褪去,忽然对玄千机行了一礼:“王爷,朝华贸然请王爷过来,实有一事相求!” 玄千机神色不变:“郡主但说无妨。” 朝华郡主急切道:“父君欲将我许配给永昌侯世子,可我心有所属,绝非世子…” 她眼中含泪,“求王爷念在往日两府情分上,能否在陛下或父君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我只求能嫁与心仪之人…” 她语带哽咽,显是鼓足了勇气。 玄千机听罢,眉头微蹙:“永昌侯世子?若本王没记错,陛下那边似乎已有意指婚,旨意恐不日将至。此时进言,并非易事。” 朝华郡主闻言更是焦急:“正因如此,朝华才不得不来求王爷!王爷深得陛下信重,若您肯开口,或许…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她见玄千机沉默不语,似在权衡,心下一横,急忙补充道,“只要王爷肯相助,朝华愿承诺,日后在京中贵女圈内,必定处处维护吴姑娘,不让她受人欺辱!” 玄千机眸光微动,却仍未表态。 朝华郡主见状,依旧没有放弃,她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玄千机的身上,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王爷,您身份尊贵,如此回护吴姑娘,虽能震慑宵小,却也难免使她成为众矢之的,有些场合,您终究不便插手,但若由朝华出面周旋,许多事情便会容易得多……” 另一边,谢芜独自坐在席间,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 片刻安静后,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咦?这位妹妹好生面善,倒像是在哪处山野间见过似的。” 她掩口轻笑,话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她身旁另一位绿衣小姐立刻附和,用挑剔的目光扫过谢芜的衣饰:“张姐姐,她这衣服纹样简单,莫非是现下城外流行的新样式?我们久在城中,还没见过这么寒碜的款式。” 那张姓贵女故作惊讶:“难怪与我们姐妹穿得不同。不过山野之地虽无京中繁华,想必也别有一番风光趣味吧?” 这话引得周围几位小姐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谢芜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张小姐,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位小姐说笑了,民女确从乡间而来,山间自然造化,确实与京中精雕细琢的景致不同,各有其美,至于衣饰……” 她轻轻拂了下衣袖,语气依旧平和,“舒适得体便可,于繁华时尚之道,民女确不如诸位小姐精通。” 她四两拨千斤,如此坦然承认,显得那几位贵女格外浅薄无聊。 张小姐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脸色顿时涨红,有些下不来台:“你倒是牙尖嘴利!” 第65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 谢芜听到她的话,已经不再理会。 张小姐见状,虽气不过,终究不敢再当面造次,悻悻然坐回原位,心下却不免有些惴惴,担心这医女回头在秦王面前告状。 月茗冷眼瞧着张小姐这副怂态,心中暗骂一句:“没脑子又胆小的蠢货!” 指望这种人给那贱人添堵怕是没戏了。 她眼波一转,凑到身旁一位身着绯色锦裙、眉眼张扬艳丽的少女耳边,未语先叹了口气。 这少女正是刑部侍郎林江的千金林月如,因其父权势与自身貌美,在京中贵女圈里向来跋扈,与月茗私交甚笃。 “月如妹妹,”月茗声音压得低,却足够让近处几人听见,语气带着十足的委屈与无奈,“看见那位了吗?唉,姐姐我这心里,真是堵得慌。” 林月如顺着她的目光瞥向谢芜,挑眉问道:“哪个?就那个跟着秦王殿下进来的?面生得很,什么来头?” 月茗拿起帕子按了按并无需擦拭的眼角,声音更咽了几分:“还能是谁?就是之前在洛城,闹得满城风雨,企图勾引我家将军的那个医女!不知怎的竟攀上了秦王殿下,也来了京城。妹妹你是不知道,自打她来了京城,我家将军一颗心都落到了她身上,我……” 她欲言又止,显得整个人都无辜可怜。 林月如顿时杏眼圆睁,声音拔高了些:“什么?就是那个不要脸纠缠秦将军的乡下女人?!” 她赶紧拉住月茗的手,安抚道,“姐姐,你快别难过了!为这种贱人气坏身子不值当!你才是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医女罢了,还能翻出天去?” 月茗摇头,愁容不减:“妹妹你不懂,她手段厉害着呢。如今又得了秦王青眼,我真怕……”“怕什么!”林月如柳眉倒竖,嫉恶如仇的性子被彻底激起,“有我和我爹在,还能让她欺负了你去?一个靠爬床上位的货色,也配登堂入室,与我们同席?真是污了这地方!” 两人交谈声渐大,那些刺耳的“勾引”、“不要脸”、“爬床”这样词,清晰地飘入谢芜耳中。 “我看无非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教导出来如此的狐媚子……” 谢芜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她可以忍受对自己的贬低,却无法容忍对方如此说她的家人。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那说得正起劲的两人,声音清冷。 “二位在此高谈阔论,所言之事却皆是民女未曾做过的,民女不知何处得罪了二位,竟要受此污名加身?莫非这京城贵女的教养,便是以凭空捏造、毁人清誉为乐吗?” 林月如正骂得痛快,猛地被当事人直斥,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指着谢芜:“你说什么?!你敢说我们捏造?你自己做过的腌臜事,洛城谁人不知?!如今倒装起清白无辜了?” 月茗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连忙拉住林月如,假意劝道:“月如妹妹息怒,何必动气呢?吴姑娘或许并非有意指责我们教养不足,她只是习惯了这般与人说话吧?毕竟出身乡野,不懂京中规矩也是有的……”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坐实了谢芜指责林月如没有教养。 果然,林月如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理智全无,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花厅的喧嚣:“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秦将军玩儿腻了丢开的破鞋!也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又爬上了秦王殿下的床!真当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了?我告诉你,野鸡永远是野鸡!骨子里就是下贱!” 周遭瞬间死寂,所有贵女都安静下来,目光在谢芜和林月如之间来回扫视。 谢芜脸色煞白,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种直指女子最不堪的污蔑,她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而林月如一见谢芜哑口无言的模样,气焰更是嚣张:“怎么?被我说中痛处,无言以对了?你方才不是还挺能言善辩?怎么,你难道就只会勾引有妇之夫,朝秦暮楚吗?” 谢芜胸口剧烈起伏,强忍屈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林小姐,请你放尊重些!无凭无据,岂可血口喷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小姐提尊重?”林月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步步紧逼,“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你回京这些时日,从未私下见过秦明尧将军?” 这话依旧是刁钻。 秦明尧每每找上来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旁人,虽说她总是冷眼相待,可这话眼下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谢芜的迟疑看在林月如眼里,言辞愈发不堪入耳:“看吧!说不出来了吧?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一边扒着秦王殿下不放,一边又和旧情人藕断丝连,你这左右逢源的本事,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月如妹妹,快别说了!”月茗适时地拉住林月如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是姐姐我没用,守不住将军的心,怪不得旁人,你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林月如反手握住月茗的手,声音铿锵,仿佛在为民除害:“你就是太善良了,才让这种下贱坯子骑到头上来作威作福!我今日非要撕破她这层假面具不可……” “放肆!” 一声冰冷彻骨的怒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玄千机去而复返,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让整个花厅的温度骤降。 他大步走来,目光如利刃般直刺林月如和脸色发白的月茗。 “本王竟不知,林侍郎府上便是这般教养女儿!秦将军夫人也是如此贤良淑德!”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都砸得人心惊胆战,“在此污言秽语,诋毁本王的人,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林月如和月茗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是对上玄千机那双盛怒的眸子,更是腿脚发软,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惨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66章 这绝非简单的忌妒 林月如意识到周围人讥笑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脸上火辣辣的。 但仗着父亲权势和素日的骄纵,一股不甘心的怨气冲昏了头脑。 她竟忘了恐惧,尖声反驳道:“秦王殿下!您怎能如此偏袒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定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了您!您莫要被她的表象骗了!” 玄千机眸光冰寒,唇角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林小姐倒是很懂蛊惑之道,听闻上月,林侍郎才暗中打发了你身边一个企图蛊惑李尚书家公子的贴身丫鬟,是也不是?” 林月如瞳孔骤缩,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那件事她父亲明明处理得极其隐秘,怎会…… 她强自镇定,色厉内荏道:“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荒唐事?!那丫头是自己失足落水……” “好一个失足落水,”玄千机慢条斯理地打断她,“仵作手里还有那丫鬟棍伤及溺水的记录,需要本王此刻传那仵作来与林小姐当面对质吗?还是需要本王派人去那丫鬟老家查查她家人近日收到的抚恤银两?” 林月如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响起一片极低的抽气声,众人看向林月如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玄千机却并未罢休,目光冷冽如刀,继续道:“再者,林小姐口口声声他人行为不端,却不知去年秋猎,是谁不顾礼法规矩,深夜私自……” “不要说了!”林月如尖叫一声,彻底崩溃,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羞耻。 她父亲的那些丑事,她自己的那些荒唐…秦王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她能招惹的,再多说一句,整个林家和她都将万劫不复。 一旁的月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死死低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心中拼命祈祷秦王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就在这时,朝华郡主已从快速低语的侍女口中了解了事情大概经过。 她心中暗骂林月如和月茗蠢钝如猪,竟在她的宴会上闹出这等事,更是得罪了秦王。 她立刻上前一步,面色端凝,厉声道:“林小姐,秦夫人!二位今日言行无状,屡屡失仪,诋毁宾客,扰乱宴会,我这小小别苑怕是容不下二位了,来人!送林小姐和秦夫人回府! 林月如和月茗面如死灰,羞愤欲绝,却再不敢有半分辩驳或迟疑。 在众人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如同丧家之犬般,被郡主府的侍女请了出去。 一出去,林月如怒气未消,连带着对月茗也没有好脸色,招呼都没打一声,上了自家的马车就赶紧离开了。 经此一事,花厅内彻底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方才那些窃窃私语和打量目光尽数收敛。 一些心思活络、原本就想攀附秦王的贵女见状,立刻开始马后炮,低声议论起来。 “早就看出那林月如嚣张跋扈,不成体统!” “秦夫人也是,怎能如此失态,与人当众口角……” “就是,分明是她们二人刻意寻衅,吴姑娘真是无妄之灾……” “秦王殿下明察秋毫,真是大快人心……” 而那位最先挑事的张小姐,早在玄千机开始揭露林家丑事时,就已吓得脸色发白,生怕牵连到自己,趁着无人注意,早已偷偷溜走了。 耳根终于得以清静,但谢芜的心情却并未好转。 方才那场闹剧带来的烦躁尚未完全褪去,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月茗那异常执着的针对。 她蹙眉深思。 若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洛城可能与秦明尧有过些许接触,月茗作为正室夫人,不喜自己是自然,但为何会恨到如此地步? 甚至不惜在这等场合来毁她清誉? 这绝非简单的妒忌。 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是否与她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 那段空白的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可以解释着月茗如此憎恨她的关键? 她不禁想起薛先生之前为她调制出来,用以辅助恢复记忆的药剂。 因怕刺激过头,她一直谨慎服用,收效甚微。或许她应该加大剂量?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疑虑中,以至于玄千机何时走到她身边都未察觉。 “可有受惊?”他低声问,目光看着她苍白的脸。 谢芜猛地回神,眼神还有些恍惚:“我没事,谢殿下关心。” 玄千机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方才林月如和月茗站立的位置,声音里含着一丝罕见的歉疚:“方才,是本王疏忽。不该将你一人留在此处,平白让你受这等污言秽语。” 他身居高位惯了,鲜少向人解释或致歉,此刻话说出口,竟有些生硬,却更显真心。 谢芜闻言,连忙收敛心神,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殿下言重了。此事与殿下无关,皆是她们二人心存恶意,刻意寻衅。殿下已及时解围,阿芜心中唯有感激。”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何况,殿下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我身边,终究需我自己面对。” 玄千机凝视着她,眸色微深,忽然问道:“那你可曾觉得,本王于你而言,是一种麻烦?” 谢芜微微一怔,诧异地抬眼看他:“殿下为何会如此说?” “若非因本王青睐,你或许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会招来这般无端的嫉妒与攻讦。” 谢芜缓缓摇头,“殿下,阿芜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若非殿下,我或许早已无声无息地湮灭于某个角落,更遑论能有机会研习医术。” “我通过殿下,得到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便利和庇护,”她语气真挚,“这份感激,阿芜铭记于心。” 然而,说完这番话后,她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瞬,显然心思并未完全收回,仍有一部分陷在自身的谜团之中。 玄千机将她这细微的走神尽收眼底,知道她方才那番话虽出自真心,却并非她此刻全部的心绪。 她心里还藏着事,而那件事,显然与他无关。 他不再多言,只是眸色更深了些。 第67章 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 经此一闹,赏花宴的气氛虽一度凝滞,但在朝华郡主的尽力周旋下,总算又重新活络起来。 她笑着招呼众人移步花园,仿佛方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朝华郡主特意走在谢芜身侧,态度热络却不显谄媚,自然而然地为她介绍起园中景致:“吴姑娘你看,那边几株姚黄魏紫,是母妃今年特意从洛阳花匠手中重金购得,一路用冰镇着运来,方才堪堪赶上花期。” 她又指向另一处花圃,语气带着几分自豪:“我独爱那边那丛绿萼梅,去岁冬末好不容易才从江南移栽成活,花开时清冷幽香,最是雅致。” 周遭的贵女们都是人精,见郡主对这位吴姑娘如此另眼相看,加之秦王方才毫不留情的维护,即便心中仍有鄙夷或嫉妒,面上也纷纷堆起笑容,主动与谢芜搭话。 一位瞧着性子温和些的小姐好奇问道:“吴姑娘来自山野,想必见过的奇花异草比我们多得多吧?不知寻常时节,山野间都开些什么花?” 谢芜温声回答:“山野间不拘什么名贵品种,胜在生机勃勃,春日里杜鹃野兰开得漫山遍野,夏有栀子和牵牛,秋来野菊遍地黄,冬雪中亦有红梅傲寒,四时之景不同,却各有野趣。” 她语气平和,描述生动,倒让这些久居深闺的贵女们生出几分向往,一时间气氛竟真显得融洽了不少。 玄千机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谢芜。 他见她目光在一丛蓝紫色鸢尾上停留稍久,便走上前,语气自然道:“喜欢?府中后院有处临水的角落,光照水土都合宜,明日便让人移植一些过去。” 谢芜回过神,摇了摇头,勉强一笑:“多谢殿下好意,不必如此麻烦,草木移植,伤根动骨,未必能活,何必白费心思。” 她此刻心绪纷乱,实在无心这些风花雪月。 “不算白费心思,”玄千机看着她,语气平淡却执着,“只要你喜欢便值得。” 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况且,王府西边恰好有处小园子空置许久,一直荒着,你若觉得移植花草费事,不如用来栽种些你常用的药材?地气比盆栽要好得多,你研习医术也方便。” 提及药材,谢芜眼底才终于亮起一丝真切的光芒,显然被说动了心。 她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若殿下觉得妥当,那便多谢殿下了。” “小事。”玄千机见她应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了一下。 然而,这场赏花宴最终并未能让谢芜的心情真正好转。 表面的应酬过后,月茗异常执着的恨意,如同阴云般重新笼罩心头。 回府后,她几乎是立刻暗中唤来一名较为机灵可靠的下人,低声吩咐道:“你去悄悄打听一下,将军府那位月茗夫人,近日可有任何异常动向?尤其是之前将军府上可有发生什么,务必谨慎,莫要让人察觉。” 她下定决心,必须弄清楚月茗如此憎恨自己的根源。 可她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玄千机的掌握之中。 那下人刚领命出去不久,玄千机便已收到了消息。 他负手立于书房窗前,面色沉静。 他深知谢芜在怀疑什么,更清楚她若深究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沉吟片刻,他低声对侍立身后的心腹暗卫吩咐了几句。 暗卫领命,悄然隐入夜色。 几日后,谢芜派去的人无功而返,恭敬禀报:“姑娘,小的仔细打探过了,秦将军府的月茗夫人近日并无特殊举动,据闻自赏花宴回府后,便称病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至于将军府上,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 谢芜听着禀报,秀眉紧蹙。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可线索至此中断,她纵有满心疑虑,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无从下手。 她甚至萌生出一个大胆却危险的念头:是否应该直接去信边关,询问秦明尧?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自己否决了。 且不说秦明尧是否会如实相告,此举无疑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种憋闷,让她心情愈发低落,连带着对移植药材小园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日,玄千机特意带着几名擅长园艺兼通些药理的仆从过来,打算正式动工整理那处小园子。 他步入院中,见谢芜正站在廊下,目光落在空置的园地上,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人手都带来了,你看想如何布局?是起垄还是做畦?或者搭几个药架?”玄千机走近,声音放缓了些。 谢芜猛地回神,视线聚焦在那些恭敬等候的仆人身上,勉强笑了笑:“殿下安排便是,我没什么意见。” 玄千机察觉她的心不在焉,挥手让仆人们先去清理场地,自己则留在她身边。 他沉默片刻,寻了个新话题:“听闻近日京城新开了两家医馆,规模不小,坐堂大夫也有些名气,你若觉得在府中研习闷了,可以去看看,若有兴趣,盘下一间来打理也无不可。” 谢芜闻言,却是缓缓摇头,“经营医馆并非易事,需耗费大量心力,我如今怕是难以兼顾。” 玄千机见她依旧兴致缺缺,又试着聊了些别的,甚至提及薛先生近日研究的一个疑难病例,若在往常,她定会追问不休。 可今日,谢芜只是偶尔点头应和几句,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远处,显然并未真正听进去。 玄千机心中了然,暗叹一声。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看了看依旧神思不属的谢芜,只得道:“宫里有事情,我先去处理,园子的事,你若有想法,随时告诉管家。” “多谢殿下。”谢芜敛衽行礼。 待玄千机离开后,谢芜独自走到那片刚刚开始清理的园地旁。 看着仆人们翻垦泥土,她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玄千机待她,确实是极好的。 从救命之恩到如今的庇护,为她搜罗医书,为她解围,甚至细心到为她开辟药园…… 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并非感觉不到,也并非不感激,可正是这份“好”,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疑虑。 第68章 让刘医官用最好的药 谢芜思来想去,还是再度找了一个人去打探。 然而,派去的人再次无功而返,回报依旧是“风平浪静,查无可查”。 谢芜坐在窗边,指尖冰凉。 一股无力感夹杂着被蒙蔽的微愠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不解与困惑。 眼下线索全断,她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挣扎也只是徒劳。 谢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停下脑中翻腾的疑虑。 当务之急,仍是祖母的病。 她重新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医术之中,翻阅古籍,尝试各种珍稀药方,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日,谢芜搁下毛笔,看着纸上新拟的药方,眉头紧锁:“若能寻到七星苓入药,或可一试。” 一旁的桃幺正在整理药材,闻言立刻抬头:“姑娘,奴婢听说那七星苓只长在京郊最险的断崖上!您可不能自己去啊!让府里懂采药的护卫去吧?” 谢芜站起身,语气坚决:“他们不熟悉药性,难免错辨年份或损伤根须,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她说着便开始准备简单的行囊。 “姑娘!真的不行!万一出什么事……” 桃幺急得拉住她的衣袖。 “放心,我自有分寸。”谢芜拍拍她的手,语气缓和却不容反驳,“你看好院子,我快去快回。” 几个时辰后,将军府侧门。 桃幺正焦急地张望,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踉跄着走来。 待看清来人,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惊呼着冲上去:“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谢芜发髻散乱,衣衫被划破了好几处,沾满泥土和草屑,手臂和脸颊上都有明显的血痕。 她脸色苍白,却紧紧抱着怀里一株带着泥土的植物。 “没事,滑了一跤……”谢芜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丝欣慰,“看,采到了……” 桃幺又急又心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您还管什么草药!快跟我回房!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她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谢芜搀回房间,安顿在床上,看着那株沾着血的草药,又气又急:“您怎么就不听劝呢!” 她跺跺脚,“姑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禀报殿下!” 说完,桃幺急匆匆跑到书房外,顾不得规矩直接推门进去。 玄千机正在处理公务,“何事惊慌?” 桃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王爷,姑娘她下午独自去京郊崖上采药,从山上摔下来了!浑身是伤,还发着高热!王爷快让刘医官来看看吧。” 刘医馆是王府的府医,只为玄千机一人医治。 玄千机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片。 他倏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沉得吓人:“你说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就往外走,声音冰冷:“立刻去请刘医官!让他用最好的药!” 接下来的几日,玄千机几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探视。 这日,他见谢芜烧已退,正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又拿着那株七星苓和医书比对,眉头紧锁。 他站在门口,眉头紧蹙,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将桃幺唤至廊下,沉声吩咐:“往后每隔一日,务必寻个由头,哄她出院子转转,至少半个时辰。” 桃幺连忙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之后,桃幺便开始了她的任务。 “姑娘,整日对着书本多闷呀,今日天气这么好,园子里的海棠都快开败了,再不去看就没了!” 桃幺扯着谢芜的衣袖撒娇。 谢芜头也不抬:“等我看完这一章。” 又过了一日,桃幺端来一盘精巧的点心:“姑娘,这是小厨房新试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您尝尝?老在屋里待着没胃口,出去走走回来吃得才香呢!” 谢芜叹了口气:“放那吧,我等会吃。” 桃幺却不放弃,绕到她身边,忧心忡忡道:“姑娘,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总这样闷着,脸色越来越差,身子怎么好得快?若是殿下见了,又不知要如何担心了……” 谢芜闻言,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又看了看桃幺写满担忧的小脸,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上了医书:“罢了罢了,就依你,出去走走。” 此次出行,谢芜并未声张,也只带了桃幺一人,未让其他小厮跟随。 两人信步由缰,不知不觉间,竟又绕回了将军府附近的那条街道。 正走着,谢芜目光无意间扫过将军府侧门,恰好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正探头探脑地溜出来,正是秦昀。 秦昀也瞧见了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想不通这个在洛城见过的医女怎么会出现在京城贵戚聚居之地。 他脚步顿了顿,想上前搭话。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呵斥从门内传来:“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滚去学堂!又想偷懒不成!” 随后,便见月茗一脸不耐地从门内走出,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谢芜,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秦昀身上。 她一把揪住秦昀的耳朵,用力拧了一下,疼得秦昀“哎哟”一声,龇牙咧嘴。 “整日就知道偷奸耍滑!文不成武不就,连你父亲半分样子都学不来!养你有什么用?尽会丢人现眼!”月茗语气刻薄,手指又狠狠掐了一下秦昀的手臂,“再看你瞎晃悠不去学堂,仔细你的皮!” 秦昀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敢怒不敢言,只死死咬着嘴唇,低着头。 月茗发泄完,这才嫌恶地甩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斥道:“还不快走!” 秦昀捂着火辣辣的耳朵和胳膊,他想要骂两句,可是又想起来近日月茗的反常和自己的遭罪,硬生生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谢芜站在街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震动。 她早知月茗非良善之辈,却没想到她对待自己的儿子竟是如此苛虐。 这已远超严母的范畴,近乎恶毒的虐待了。 桃幺也吓得大气不敢出,紧紧拽着谢芜的衣袖,“姑娘,咱们走吧?” 第69章 炭块猛地按向喉咙 谢芜看着秦昀强忍泪水的模样让她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几乎想要出声制止。 身旁的桃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死死拉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急切地劝阻:“姑娘!不可!万万不可过去!” 谢芜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桃幺。 桃幺急得都快哭了,声音又急又低:“那是将军府的家事!您如今身份敏感,若是此刻过去,那月茗夫人指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反咬您一口,说是您挑唆了小公子冲撞了她才导致她教训孩子,到时候您有嘴说不清,岂不是会给自己和殿下惹来天大的麻烦?”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谢芜刚刚升起的冲动。 她想起玄千机前几次为她解围的情形,她确实不能再任性妄为,给他增添不必要的烦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将那份不适与同情狠狠压回心底,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冒失了,走吧。” 她不再看将军府方向,转身欲走。 经此一事,她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只想尽快回去。 “姑娘,那边街口好像有卖稀奇玩意的,我们去看看散散心吧?”桃幺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谢芜意兴阑珊地摇摇头:“不了,回府吧。” 主仆二人默默往回走。 途经一条较为僻静的巷口时,一个摊位上陈列的些许奇特药材和异域风情的饰品吸引了谢芜的目光。 那摊主穿着也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色彩斑斓,风格迥异。 谢芜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走近摊位,目光落在一株她从未见过的干枯草药上,好奇问道:“老板,请问这是何物?” 那摊主抬眼打量了她一下,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姑娘好眼力,这是来自南疆沼泽的乌舌兰,少见得很。” 谢芜又指着另外几样看似药材的东西询问,摊主一一解答,言谈间颇懂些药理。 谢芜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苦寻不得的几味珍稀药材,尤其是为主祖母治病急需的两味药,便试探着问道:“老板见识广博,不知可知何处能寻得‘血晶菩提’或是‘千年寒髓’这类药材?” 那摊主闻言,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姑娘要找的可是真正的宝贝啊,寻常药铺哪会有?不过……”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近几日京城‘鬼市’重开,那里面奇珍异宝、各方秘药汇集,说不定就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鬼市?”谢芜眼睛一亮,急切追问,“请问这鬼市在何处开启?” 摊主却连连摆手,面露警惕:“哎哟,这可不能乱说!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更不是知道地方就能进的!” 他搓了搓手指,暗示意味明显。 谢芜立刻会意,示意桃幺拿出些银钱。 摊主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这才凑近些,极快地报了一个城南废弃码头附近的地名,又补充道:“记住了,光是知道地方没用,得有‘引路帖’才能进去。至于怎么弄到‘引路帖’,就看姑娘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便不再多看她们一眼。 谢芜心中记下地点,却又因那“引路帖”犯了难,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了秦王府,连桃幺跟她说话都没太听进去。 桃幺见自家姑娘愁眉不展,又关乎老夫人的病情,犹豫再三,还是在次日寻了个机会,将昨日偶遇异域商贩,得知鬼市消息以及谢芜为“引路帖”发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玄千机。 玄千机听罢,沉默片刻,他深知鬼市龙蛇混杂,但更知谢芜救祖母之心何等迫切。 当晚,他便去了谢芜的院子,见她正对着一堆医书发呆,显然还在琢磨鬼市之事。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近日城南鬼市将开,里面或许有些罕见的药材流通。” 谢芜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殿下也知道鬼市?” “嗯。”玄千机语气平淡,“那里鱼龙混杂,一个人去不安全,届时本王陪你同去。” 谢芜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同行,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可是那鬼市需要‘引路帖’方能进入,殿下有办法弄到吗?” 玄千机闻言,只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谢芜顿时意识到以他的身份和权势,弄到一张鬼市的“引路帖”恐怕比普通人买棵菜还容易。 她脸颊微热,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是我糊涂了,问了蠢话……” “无妨。”玄千机摇了摇头,“届时本王会安排好一切,至于其他的,你自己随意便好。” “是,多谢殿下。”谢芜低声应道。 玄千机又嘱咐了两句让她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谢芜却毫无睡意。 她铺开纸笔,开始罗列鬼市可能找到的、对祖母病情有益的珍稀药材名目。 窗外月色渐深,烛火噼啪作响。 她写着写着,眼皮越来越沉,最终伏在案几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景象光怪陆离。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狭小昏暗的柴房,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血的味道。 剧烈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看到自己的手,颤抖地抓起一块灼热的炭火。 那滚烫的触感如此真实,痛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随后,她竟将那炽热的炭块猛地按向自己的喉咙。 “啊!” 谢芜猛地从案几上惊醒,额际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光滑依旧,并无灼伤。 但那梦中的剧痛和绝望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姑娘?您怎么了?”外间守夜的桃幺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进来,见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模样,吓了一跳,“可是魇着了?” 谢芜喘息未定,眼神还有些涣散,她怔怔地看着桃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桃幺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姑娘,先喝口水压压惊。” 谢芜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稍稍安抚了那梦魇带来的不适。 她放下茶杯,忽然抬头看向桃幺:“桃幺,你可知我以前的嗓子,究竟是怎么坏的?” 桃幺正在拧湿帕子准备给她擦汗,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茫然:“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缘由,似乎是遭遇了一场意外,伤了喉咙,这才坏了嗓子,好在如今已经大好了。” 她说着,将温热的帕子递给谢芜。 谢芜接过帕子,没有再追问桃幺,只是低声道:“我无事了,只是做了个噩梦,身上汗湿了,想沐浴。” “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桃幺见她不再追问,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张罗。 沐浴在温热的水中,谢芜却觉得那股来自梦境的寒意久久不散。 第70章 实在对不住,不能卖给夫人 翌日清晨,谢芜起身时,眼下果然带着淡淡的乌青,精神也略显萎靡。 用早膳时,玄千机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昨夜未曾安睡?” 谢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勉强一笑:“许是昨日有些劳累,并无大碍。”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抬眼看向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殿下,关于我从前嗓子受损之事,你知道具体情由吗?” 玄千机执箸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与她相接,语气平静无波:“我只知道意外所致,至于其中详细缘由,除了当时的你自己,或许无人真正知晓。” 他放下筷子,看着她,“为何忽然又问起这个?” 除了她自己…… 谢芜的心微微一沉。 她总觉得,梦里她那般决绝地伤害自己,绝非无缘无故,定是为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人或事。 可那人那事,如今却沉在记忆的最深处,捞不起半分轮廓。 “没什么。”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困惑与失落,“只是偶尔会想,当时的自己,为何那般傻。” 玄千机眸光微动,最终只是道:“过去之事,不必过于执着。” 早膳后,玄千机因有公务需处理,便出了府。 谢芜记挂着鬼市之行需乔装打扮之事,便唤来桃幺商议。 “桃幺,你对那鬼市可知晓些规矩?譬如衣着打扮上可有什么讲究?” 桃幺歪着头想了想:“回姑娘,奴婢也是听人瞎传的。只说进去的人都得蒙着脸,穿着打扮越不惹眼越好,最好混在人堆里就找不着那种!就跟咱们平日去西市差不多,只不过得更小心些,不能让人认出身份来。” 谢芜若有所思,“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上街去看看,购置些合适的衣物面纱。” “好呀,咱们明日就出去采买。”桃幺雀跃道。 第二日,谢芜便带着桃幺上了街。 然而,连续逛了几家成衣铺和杂货摊,所见的多是些颜色鲜艳或样式普通的日常衣物,并无特别适合用于隐藏身份的物件。 偶尔看到几顶帷帽或面纱,也多是轻薄透明的绢纱所制,根本起不到遮掩面容的效果。 谢芜拿起一顶帷帽,摇了摇头:“这纱太薄,无甚用处。” 桃幺也有些泄气:“是啊,这些瞧着都差不多。” 谢芜甚至考虑是否买些素布回去自己改制,但所需的深色厚实面料一时也难以寻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略显偏僻的货栈里,看到几种颜色深沉,料子厚实的斗篷和覆面巾。 谢芜刚拿起一件墨色的打量,那掌柜的便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尤其在她虽简单却质地不俗的衣饰上停留片刻。 “这位夫人,”掌柜的口气有些迟疑,“冒昧问一句,您买这粗鄙之物是做何用?” 他显然是见谢芜气质不凡,不似会穿这种衣物的人,担心是哪家贵人的逃妾或惹了麻烦的人,怕惹祸上身。 桃幺心直口快,当下就想开口:“我们可是秦……” “桃幺!”谢芜及时打断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确定玄千机要陪她去鬼市之事是否适宜宣扬,更不愿此刻搬出王府名头,平白惹人注目甚至给玄千机带来非议。 她转向掌柜,语气平和:“家中仆役所需,看着厚实,想必耐磨。” 她寻了个蹩脚的借口。 那掌柜的眼中疑虑未消,反而更重,干笑两声:“原来如此。真是不巧,这几件都已被客人订下了,实在对不住,不能卖与夫人了。” 他明显是不想惹麻烦,干脆拒绝了这桩生意。 谢芜心下明了,也不再强求,淡淡道:“无妨。” 随后便带着桃幺离开了。 主仆二人一无所获,失望地回到王府。 谢芜坐在房中,正对着那张药材清单发愁,思索着还能从何处弄到合适的乔装之物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桃幺去开门,只见玄千机身边的一名侍卫捧着一个不小的锦盒站在门外。 “姑娘,”侍卫恭敬行礼,“殿下命属下将此物送来给您。” 谢芜讶然,示意桃幺接过。 打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套衣物。 有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麻衣女裙,也有方便行动的深色劲装。 甚至还有两顶带着垂纱、能将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帷帽,以及几条厚实的覆面巾。 料子普通,做工却细致,正是她所需之物。 盒底还压着一张简单的字条,上面是玄千机凌厉的字迹:“鬼市亥时初刻,西门候。” 他竟如此心细,早已为她备好了一切。 谢芜摸着那粗糙的衣料,那份被困住的无力感,似乎因这及时的援助而稍稍松动了一些。 沉吟片刻,她忽然起身,对桃幺道:“我想去厨房。” 桃幺一愣,“姑娘可是饿了?奴婢让人传些点心……” 谢芜摇摇头,“殿下细心周到,为我解了燃眉之急。我想亲自做一份羹汤,聊表谢意。” 主仆二人来到王府厨房时,正值午后备膳间歇,几个厨娘和帮厨正在收拾整理。 见谢芜进来,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行礼:“姑娘。” 一位管事的嬷嬷连忙上前,笑容可掬:“姑娘怎么到这等油烟之地来了?可是想用些什么?吩咐一声,老奴让人给您送去便是。” 谢芜浅笑一下,温声道:“嬷嬷客气了。并非我要用什么,是想借厨房一用,亲手炖一盅汤。” “姑娘要亲自下厨?”嬷嬷脸上闪过惊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笑容更深了些,连忙侧身让开,“哎哟,姑娘快请,需要什么食材和家伙,尽管吩咐!” 厨房里的下人们也都好奇又识趣地退到一旁,目光悄悄打量着这位颇得王爷青眼的姑娘。 有机灵的小丫鬟已经主动去搬来了小凳,又赶紧刷洗干净的砂锅。 谢芜选了简单的食材,准备炖一盅清淡滋补的山药鸽子汤。 她挽起衣袖,熟练地处理食材,动作细致专注。 一旁看着的厨娘忍不住小声道:“姑娘这手法,可真利落,瞧着就像常下厨的。” 另一个年轻些的丫鬟掩嘴轻笑,压低声音对同伴道:“可不是?而且你瞧姑娘这模样,这气度,在厨房里都跟画儿似的,我看呐,咱们王府怕是快要有一位主母了……” 第71章 味道甚好 丫鬟声音虽低,但在安静下来的厨房里,还是隐约飘入了谢芜耳中。 “主母”两个字让谢芜正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颤,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佯装没听见,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山药。 那管事的嬷嬷耳尖,自然也听到了,她瞪了那多嘴的小丫鬟一眼,但脸上却也是带着笑意的。 她见谢芜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对众人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别围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姑娘这有需要自会吩咐。” 她又转向谢芜,语气恭敬又带着慈色:“姑娘,您慢慢弄,老奴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成。” 说完,便领着那些好奇张望的下人们退了出去,将厨房的空间留给了谢芜一人。 谢芜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摇摇头,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汤盅上。 她觉得似乎淡了些,便伸手去取调味罐。 两个罐子颜色质地相近,她未及细看,顺手舀了些白色颗粒撒入汤中,轻轻搅匀。 又细心撇去浮油,觉得火候味道都差不多了,这才满意地将其装入精致的瓷盅,放入食盒,心情颇好地提去了书房。 玄千机正在批阅公文,见她亲自提了食盒来,略显意外。 “殿下连日操劳,我炖了盅汤,聊表谢意。”谢芜将汤盅取出,放在他案前,眼眸微亮,带着一丝期待。 玄千机目光掠过她微染烟灰的袖口和那双明显收拾过却仍沾着些许水汽的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他未多言,执起汤匙便尝了一口。 诡异的甜咸味道瞬间冲击着他的味蕾,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喉结滚动,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这味道……着实惊人。 “味道如何?”谢芜期待地问,全然未觉任何异常。 “……甚好。”玄千机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异样,说着竟又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谢芜见他如此,心中欣喜,眉眼弯弯:“殿下喜欢就好,那我……” 她说着,自然伸手想去拿备用的汤匙,也想尝尝自己第一次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成果。 “不必。”玄千机却抬手,不着痕迹地挡开了她的手,并将汤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既是你的心意,自然全该由我享用。” 说罢,竟真的一勺接一勺,将一整盅味道堪称灾难的汤喝得见了底。 谢芜看着他全部喝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轻声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羹汤,没想到殿下这么喜欢,以后若有机会,我再为殿下做。” 玄千机放下汤匙,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动作如常:“好。” 待谢芜提着空食盒,心情轻快地离开后,玄千机沉默了片刻,随即召来心腹侍卫,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去告诉厨房管事,日后所有盛放调料的罐瓮,务必贴上醒目标签,尤其是糖与盐,需区分清楚,不得有误。” 侍卫虽不明所以,但立刻领命而去。 是夜。 用膳时,谢芜心情依旧很好,特意温了一壶清酒,再次向玄千机表达感谢,感谢他为祖母之事如此费心,也感谢他为自己准备衣物。 烛光下,她脸颊微红,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赧然与真诚:“殿下助我良多,阿芜不知何以为报。” 玄千机看着她,平日里冷峻的眉眼在灯光下也柔和了几分:“能助你,本王心亦足矣。” 谢芜心中暖流淌过,她抬眼望向他,声音温软了几分:“殿下近日公务繁忙,我看您时常蹙眉,想必甚是疲累,我最近翻阅古籍,结合薛先生所授,琢磨出了一套舒缓筋络的针灸之法,若殿下愿意,日后或可一试。”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安神汤,我也重新调配了方子,加入了少许百合与合欢皮,近日自己试用了些,觉得夜间安眠的效果甚好,或许也对殿下有些微用处。” 她说得认真,眼眸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玄千机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因酒意和期待而微红的脸颊上,那冷硬的唇角似乎又柔和了些许。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执起酒壶,为她杯中续了少许清酒,方才缓缓开口:“你的医术,本王自是信得过。” 他略一停顿,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只是针灸之事,需近身施为,未免过于劳烦你。倒是那安神汤……” 他抬眼看向她,“若你得空,便依你所配的方子,让人送至书房即可。” 他没有直接拒绝她的关怀,甚至默许了安神汤的安排,这对于一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而言,已是一种难得的亲近和信任。 谢芜闻言,唇角不自觉漾开笑意,如同春水泛涟漪:“不劳烦的。能为殿下稍解疲乏,是阿芜之幸。” 她轻声应下,“那安神汤,我明日便让他们备好。” 饭后,谢芜告退离去。 玄千机脸上的柔和渐渐收敛,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他沉声对暗处道:“传令下去,明日鬼市之行,让乔穆一同前往,务必护卫周全。” “是!” 一切准备就绪。 次日亥时初刻,四道身影汇聚在王府西侧偏僻角门。 皆作不起眼的灰布衣衫打扮,头戴垂纱帷帽,面容遮掩得严实。 玄千机和谢芜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玄千机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的尾巴,显然是左相那边的人。 他不动声色,引着几人在复杂的巷弄中穿梭了几圈,便轻易地将那跟踪之人甩脱。 没多久,他们抵达了那处位于城南废弃码头附近的隐秘入口。 那里看似荒废,却有人影悄然而立,查验着所谓的“引路帖”。 玄千机递上一枚看似普通的木牌,守门人查验后,默然侧身让开通道。 几人鱼贯而入,踏入了一条通往地下,灯火幽暗的狭窄甬道。 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奇异香料和隐约血腥气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神秘莫测的鬼市,就在他们眼前缓缓揭开面纱。 第72章 暗拍竞价 黑市之内,光线幽暗,人潮摩肩接踵。 五花八门的叫卖声、低声议价声、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奇异声响混杂在一起,各种味道纠缠不清。 谢芜紧跟在玄千机身侧,帷帽下的目光谨慎地扫过两旁摊位。 她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生锈的兵器、不知名的兽骨、泛黄的古卷、甚至还有笼中关着的眼神凶戾的异兽……却始终未见她心心念念的珍稀药材。 她几次想开口询问摊主,但看着对方或凶悍或诡秘的模样,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能漫无目的地跟着人群移动,心中愈发焦急。 玄千机将她的小动作和失望尽收眼底。 在她又一次因一无所获而轻轻叹气时,他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寻常摊位难觅真品,黑市之珍,多在尽头之中。” 谢芜闻言,抬头望向他,帷帽轻纱微动:“远来如此。” 他自然而然地在她前方半步之处走着,乔穆与另一名护卫则默契地护在两侧,隔开拥挤的人流。 越往深处走,人流非但未减,反而越发密集,且明显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谢芜见壮,立刻跟了上去。 直至抵达一处由天然洞窟改造而成的场所入口,谢芜才明白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拍卖会。 入口处有人严格把守,查验资格。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拦下了他们,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审视:“几位面生得很,可有引荐或凭证?今日暗拍,非寻常人可入。” 玄千机并未开口,只侧头对乔穆示意了一下。 乔穆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却隐隐透着暗金流光的玉佩,在那管事眼前一晃。 那管事原本平淡的眼神瞬间剧变,腰身都不自觉地弯下了几分,脸上瞬间堆满了敬畏的笑容,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原来是贵客驾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快请快请!二楼雅间一直为您备着呢!” 他立刻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恭敬无比。 一行人被引至二楼一间视野极佳,陈设虽简却透着隐秘奢华的包厢。 管事殷勤地奉上热茶点心,连声道:“贵客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在外候着。” 待管事退下,谢芜才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今日又多亏了殿下。” 她只当是玄千机位高权重,连这等地方的人也认得他的信物。 “举手之劳。”玄千机语气平淡。 他替她斟了杯热茶,“此处鱼龙混杂,但在包厢内倒也清静,便于你看清台下之物。” 谢芜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暖意。她望着楼下越聚越多,形形色色的人,好奇问道:“殿下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 玄千机目光也投向楼下,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模糊:“早年需处理些不便明面进行的事务,来过几回。此处虽乱,却也是消息与奇物流通之所,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很快,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面的几件拍品多是些璀璨的珠宝、锋利的古董兵器、或是华美的丝绸,虽引得台下众人竞相出价,谢芜却毫无兴趣,只一心惦记着药材。 又一件一套极品翡翠头面被高价拍出后,下一件拍品被捧了上来。 是一套羊脂白玉雕成的发簪与步摇,玉质温润无瑕,雕工精湛无比,样式清雅中透着高贵。 玄千机看了一眼,便对谢芜道:“这套玉簪倒衬你。” 谢芜连忙摇头:“殿下,我不需要这些。” 她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并无兴趣。 玄千机却道:“本王似乎还未曾送过你什么像样的首饰。”他说完,便直接开始出价。 谢芜还想劝阻,他却已以一個不菲的价格轻易地将那套玉簪拍了下来。 侍者很快将玉簪送入包厢。 玄千机拿起其中一支簪子,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状似无意地道:“本王记得,你似乎有一支与此类似的旧簪。” 谢芜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发髻。 是了,祖父在世时,曾赠予她一支极其喜爱的白玉簪,与眼前这支仿佛出自同一块玉料,雕工也极为神似。 只是那支簪子……后来似乎是与祖父留下的许多东西一起,在某场变故后便失落了,她一直引以为憾。 她猛地抬头,看向玄千机:“殿下,你怎么会……” “只是觉得相似,碰巧遇上罢了。”玄千机将装有玉簪的锦盒推至她面前,“既是一套,便该凑齐。” 谢芜看着那套失而复得、甚至更为完整的玉簪,心中百感交集。 她失去了一支,他却为她寻回了一整套。 这份细心与呵护,远超她想象。 “多谢殿下…”她轻声说道,声音微哽,万千感激尽在其中。 拍卖会继续进行,一件件或珍奇或诡异的物品被呈上、竞拍、成交。 谢芜的心始终悬着,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件新拍品,却又一次次失望。 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此次将空手而归时,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煽动性:“接下来这件拍品,乃前朝宫廷御医秘传之《青囊残卷》!据传其中记载了诸多失传的针灸秘法、奇方妙药,习医者得之,或可窥得医术至高殿堂之一二!起拍价,黄金千两!”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本破旧古籍,但对于医者,尤其是像谢芜而言,其价值无法估量。 谢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坐直了身体,帷帽下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本被捧出的书册。 “一千一百两!” 立刻有人出价。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竞价声此起彼伏,显然在场识货之人不在少数。 谢芜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加入了竞拍:“一千八百两!” 她的声音透过面巾传出,清脆却坚定。 玄千机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拦。 价格一路攀升,很快便突破了三千两黄金。 参与竞价的人逐渐减少,最终只剩下谢芜和斜对面包厢里一个声音嘶哑的神秘人。 “三千五百两!”谢芜再次加价,手心已微微出汗。 第73章 看来是笔大买卖 这个价格已经远超谢芜最初的预期。 甚至超出了那本残卷本身可能拥有的价值,全因她志在必得。 对面沉默了片刻,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挑衅:“三千七百两!” 谢芜的心沉了一下。 对方似乎有意杠上了。 她咬了咬唇,脑中飞速盘算着。 为了祖母,她愿意付出代价,可这花的毕竟是玄千机的钱…… 如此巨大的数额,只为一本不知真伪的残卷…… 她犹豫了,握着号牌的手指微微收紧,一时没有立刻跟上。 理性告诉她,或许该放弃了。 就在她迟疑的瞬间,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千机忽然动了。 他并未举牌,也未开口加价,而是直接抬手,屈指在包厢内侧悬挂着的一盏小巧铜灯上轻轻一弹。 “铛——” 一声清脆悠扬的金属鸣音瞬间压过了场内的所有嘈杂,清晰地传遍整个拍卖场。 刹那间,整个拍卖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他们这间包厢。 拍卖师先是目瞪口呆,随即脸上涌上极度激动亢奋的红光,声音都变了调,尖声高喊道:“天灯!是天灯!甲字叁号房的贵客点了天灯!” “按规矩!甲字叁号房贵客点了天灯,便是表明无论最终叫价几何,此件拍品都由他承付!若无人再敢跟灯,则拍品归甲字叁号房所有!” 谢芜自然清楚点天灯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无论对面那个神秘人出价多少,哪怕是万两黄金,玄千机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直至对方放弃。 对面包厢里那个嘶哑的声音彻底沉默了,再未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拍卖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豪横至极的手笔震慑住了。 拍卖师连问三遍“可还有人跟灯”,场下皆无人应答。 最终,木槌重重落下。 “成交!恭喜甲字叁号房贵客,以点天灯之姿,夺得《青囊残卷》!” 谢芜呆坐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只是因为一本医书…… 他竟然为她点了天灯?! 她猛地转头看向玄千机,玄千机这才缓缓转过头,面向她。 即便隔着面巾与垂纱,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平静与淡然。 “不过是一本医书而已。”他风轻云淡,“既是你所需,便值得。” …… 四人刚离开拍卖场,步入相对冷清的巷道,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缀上了几条不怀好意的尾巴。 玄千机那般一掷千金,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的眼红。 他今日又未曾带来多少人,暗处摩拳擦掌之辈更多。 起初只是三五个獐头鼠目之徒,似乎想仗着人多捡个便宜。 乔穆与另一名护卫默契地放缓脚步,挡在后方,气息冷凝,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兵器。 “主子,您先带姑娘走。”乔穆低声道,语气沉稳。 玄千机眸光一凛,握住谢芜的手腕:“走。” 巷道幽深,岔路极多。 玄千机显然对地形颇为熟悉,带着谢芜快速穿梭。 谢芜心里觉得奇怪,但眼下也没有来得及去多想。 然而,身后的打斗声并未迅速平息,反而似乎引来了更多人,追兵比预想中更多,且其中似乎混入了几个气息明显更为凌厉的高手。 玄千机显然也察觉到了棘手。 他虽不惧,只是身边还有一个毫不懂武艺的谢芜,若被缠上,难免会有疏漏。 前方忽然出现一堵高墙,这已经是一条死路。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接近。 “看来是笔大买卖!” “别让他们跑了!” 玄千机眼神一沉,迅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边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 他拉着谢芜猛地撞开那木门,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闩插上。 门内是一处狭小却整洁的院落,与门外的破败截然不同。 一个身着靛蓝长衫,身形清瘦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悠闲地给廊下的一缸锦鲤投食。 听到身后粗暴的撞门声和落闩声,他拿鱼竿的手一顿,并未立刻回头,只是肩线微微绷紧。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温润,“今日是刮的什么风,竟有恶客连我院门都拆了?若是寻仇,怕是找错了地方。” 他说话间,袖中似有机括轻响。 “于肖鹤,是我。” 玄千机扯下面巾,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 于肖鹤闻言,猛地转过身来。 他面容清俊,约莫和玄千机差不多大,一双凤眼锐利精明,此刻却写满了惊讶。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略显狼狈的玄千机,以及他身边帷帽歪斜,气息未定的谢芜。 “玄千机?”于肖鹤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错愕,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袖中暗藏的机关也悄然收起,“真是稀客,你这般火烧屁股似的闯进来,我还以为是哪路仇家杀上门了。” 他调侃着,目光却好奇地落在谢芜身上,“更稀奇的是,你身边居然带了位美娇娘?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头一遭见啊!” 此时,门外已传来急促的撞门声和叫骂。 于肖鹤挑眉,看向玄千机:“你这是又惹了什么大麻烦,被人堵门了?” “几个见钱眼开的鬣狗豺狼。”玄千机言简意赅,语气不善,“借你地方避一避。” 于肖鹤了然一笑,走到墙边,看似随意地转动了一下墙上一盏不起眼的油灯。 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那扇被撞击的木门内侧竟悄然滑落一道厚重的铁板,将门彻底封死,门外的叫骂声顿时变得沉闷遥远。 “放心,我这小院虽破,倒也没那么容易被拆。” 于肖鹤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再次看向谢芜,笑容可掬,“这位姑娘,没吓着吧?在下于肖鹤,是玄千机的朋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谢芜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看向玄千机。 玄千机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于肖鹤的身份。 谢芜这才定了定神,轻轻福了一礼:“小女子姓吴,见过于先生,多谢先生援手。” “吴姑娘不必多礼。”于肖鹤笑容更深,目光在玄千机和谢芜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能让他亲自护着找来我这,吴姑娘可是头一份。” 第74章 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上心过 于肖鹤那声“美娇娘”和玩味的目光让谢芜顿时脸颊发烫,尴尬不已。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急忙解释道:“于先生误会了,我与殿下并非您想的那种关系,殿下于我有恩,今日只是……” “原来是有恩。”于肖鹤拖长了语调,凤眼里的笑意更深,显然半个字都不信,“什么样的恩情,能让我们这位冷面阎王亲自保驾护航,还点了天灯?姑娘,你这说辞,可没什么说服力啊。” 谢芜微微怔住,此人怎么会知道点天灯的事情? 他难不成是这鬼市的主人? 如此一来,那…… 于肖鹤摩挲着下巴,忽然微微蹙眉,打量着谢芜,“不过说来也怪,我瞧姑娘倒真有几分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话如同惊雷,谢芜心头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玄千机的衣袖,几乎是脱口而出:“殿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耽搁……” 玄千机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抬眼看向于肖鹤,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的冷意:“她胆子小,你不要再吓唬她。” 于肖鹤见玄千机维护之意明显,立刻见好就收,举手作投降状,笑容却依旧欠揍:“好好好,是我失言,唐突了佳人,收敛,我收敛点行了吧?” 他嘴上说着收敛,却又忍不住嘀咕,“真是的,多少年没见你身边有个活色生香的女人了,还不许我好奇八卦一下?” 听他这么说,谢芜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是真的认出来自己谢家的身份就好。 于肖鹤顺势道:“外头那些苍蝇一时半会怕是散不了,我这地方虽小,还算清净,你们俩不如就在此稍作歇息,也算给我个机会赔罪,如何?” 他这话是对着玄千机说的,眼神却瞟向谢芜。 实际上,他是真的觉得谢芜眼熟。 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玄千机略一沉吟,看了看神色依旧有些不安的谢芜,便点了点头:“也好。” 于肖鹤顿时眉开眼笑,引着两人到内室坐下,吩咐下人上了新茶点心。 他与玄千机相对而坐,闲聊了几句近况,多是于肖鹤在问,玄千机简略地回答。 内容涉及一些京城局势和江湖动向,但都语焉不详,谢芜在一旁安静听着,也听不出太多所以然。 果然如于肖鹤所料,外头搜寻的动静闹腾了一阵,似乎在于肖鹤宅邸附近徘徊了几圈,最终被不明势力悄然拦下或引开,渐渐平息下去。 于肖鹤闲适地呷了口茶,忽然提议:“千机,干坐着也无趣,许久未对弈了,来一局?” 玄千机瞥了他一眼,并未拒绝:“可。” 棋盘很快摆上。 于肖鹤执黑,玄千机执白。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于肖鹤便已抓耳挠腮,败象毕露。 “不算不算!刚才那步我没看清!”于肖鹤耍赖地想悔棋。 玄千机手指轻轻按住他想要撤回棋子的手,面无表情:“落子无悔。” 于肖鹤悻悻然缩回手,嘟囔着:“你这人,还是这么无趣!一点都不知道让让我这老朋友!” 很快,他便投子认输,“不来了不来了!跟你下棋简直是自取其辱!” 玄千机从容地开始收拾棋子,语气平淡:“棋艺不精,便莫要轻易邀战。” 于肖鹤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纠缠。 谢芜在一旁安静等待,顺手拿起手边小几上的一本杂记翻看。 正是这本看似不起眼的杂记,其中一页记载了些许疑难杂症的民间疗法,她的目光骤然被几行字吸引—— “天山之巅,雪莲伴极寒而生,花蕊凝霜,取其心,可吊命续魂……” “漠北有龙,似蜥蜴而巨,其骨如玉,研磨入药,能接续断骨,活化死肌……” “南海深渊,有藤附万年龟甲而生,坚韧异常,煎水服之,可固本培元,抵御百毒……” 天山雪莲、玉龙骨、龟甲藤。 这正是她苦苦思索,或许能根治祖母沉疴的几味最关键却渺茫难寻的药材。 谢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轻轻拉了拉玄千机的衣袖,示意他俯身,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殿下,那天山雪莲您可知何处能寻得?这鬼市之中会有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正在一旁假装欣赏字画,实则竖着耳朵的于肖鹤,声音更低了,“那位于先生,他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连点天灯之事都已知晓,他会不会……” 她话未说完,于肖鹤已笑着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承认:“吴姑娘不必猜了,不错,我手下正好收着一株百年份的天山雪莲……” 说完见谢芜双眼果然亮光,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小截难得的龟甲藤。” 谢芜闻言,惊喜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当真?!于先生,您能否割爱?无论什么价钱,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救治祖母的希望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于肖鹤却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玄千机,笑而不语。 玄千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于肖鹤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内室角落。 于肖鹤立刻凑近,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八卦的好奇:“你跟我说实话,这位吴姑娘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你如此大动干戈?我可从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玄千机冷冷瞥他一眼:“与你无关的事,少打听,好奇心太重,容易短命。” 于肖鹤碰了个钉子,也不再纠缠,“行,我不问了,那咱们谈正事。” “雪莲和龟甲藤,我可以给你,分文不取,但是……”他话锋一转,“最近我这边摊子铺得太大,底下好几处庄子都闹亏空,急需一笔银子周转安抚,不然怕是会出乱子,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玄千机眉头都未皱一下:“可以。” 钱财于他而言,确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三日后,我让人将东西送到你府上。”他说完就准备离开。 “哎,别急嘛!”于肖鹤连忙拉住他,“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呢。” 玄千机脚步顿住,眉头微蹙:“你还要什么?” 第75章 你这就是过河拆桥 于肖鹤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野心:“你看啊,我这鬼市龙蛇混杂,没点硬实力根本镇不住场子。你那支精甲卫借我一半如何?保证给你打理得妥妥当当!” 玄千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断然拒绝:“银子可以给你,精甲卫,绝无可能。” 于肖鹤顿时垮下脸,不满地嚷嚷:“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光是给钱顶什么用?没厉害人手,我拿着钱也是块肥肉!之前你是派过几个人给我,那顶什么用?还不够我看家护院的!” “之前派给你的人,被你用来做了什么?偷运私盐?拦截官船?”玄千机冷笑一声,“我没追究已是大度。” 于肖鹤被戳中旧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强辩道:“那是以前!现在肯定不会了!我保证这次绝对是正经营生,就是为了镇场子!你就分我一半……不,三十个!三十个总行了吧?” 玄千机眼神锐利如刀,“你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于肖鹤见自己都退让了他还如此没有商量的地步,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玄千机!你这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些年替你干的那些脏活累活还少吗?哪件不是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办的?如今不过是跟你借点人手,你就这般推三阻四!” 他的大嗓门穿透了并不完全隔音的内室,清晰地传到了外间。 谢芜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忽然听到于肖鹤激动的嚷嚷声,似乎是在争吵,心中顿时一紧。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请求才导致他们争执。 但脚步刚迈出,她又硬生生止住了。 她此刻贸然闯入,未免太失礼数。 里间,玄千机无意再和于肖鹤继续这样争辩下去。 “精卫不可能给你。” 玄千机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这药材不是绝无仅有,你不答应,本王一个子都不可能给你。” 于肖鹤见玄千机态度强硬,寸步不让,深知这位爷说一不二的性子,再闹下去恐怕真要鸡飞蛋打。 他只得悻悻然地收起那副无赖相,骂骂咧咧地转身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两只玉盒,没好气地塞到玄千机手里。 “拿去拿去!算我倒霉!碰上你这么个煞星!” 于肖鹤嘴上不饶人,心里也确实怄火,“就知道压榨我这点家底!” 玄千机验看过玉盒内的雪莲与龟甲藤,确认无误,神色稍霁。 于肖鹤送他们至院门,尤不死心,趁着玄千机不注意,飞快地对谢芜低声道:“吴姑娘,你真不再考虑考虑?跟着这么个冰块脸有什么好?不解风情,霸道又小气!你看我怎么样?家底丰厚,知情识趣,保证比他会疼人……” “于肖鹤!”玄千机声音骤冷,蕴含着警告。 谢芜被于肖鹤这突如其来的自荐弄得面红耳赤,连忙道:“于先生莫要开玩笑,今日多谢先生赠药之恩,阿芜铭记于心。” 于肖鹤却还在那喋喋不休:“我不是开玩笑,我认识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改日给你引见几个?个个都比这块木头懂得怜香惜玉……” 玄千机忍无可忍,一把将谢芜拉至身后,目光冷冽地扫向于肖鹤,周身寒气四溢:“你找死?” 于肖鹤见好就收,立刻举起双手后退一步,脸上又挂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得,不说了,快走快走,别杵在我门口碍眼!” 恰在此时,乔穆与桃幺也恰好寻至此处汇合。 乔穆神色如常,只是衣角沾了些许尘土,而桃幺脸色则有些发白,走路姿势也略显别扭,只是强忍着。 于肖鹤安排的马车已悄然候在巷口。 四人迅速上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稍显平稳后,谢芜才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线,注意到桃幺一直紧紧捂着左臂,指缝间隐约有深色渗出。 “桃幺!你受伤了?”谢芜一惊,连忙拉过她的手臂查看。 只见桃幺的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底下的皮肉翻卷,伤口颇深,虽然简单包扎过,但仍在渗血,看着甚是吓人。 “姑娘别担心!就是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桃幺连忙想缩回手。 “别动!”谢芜语气严肃,立刻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伤口这么深,必须立刻处理!”她小心翼翼地替桃幺清洗伤口,上药重新包扎。 回到王府,谢芜坚持让桃幺好生静养。 玄千机见状,便对谢芜道:“桃幺伤愈前,让乔穆跟着你。” 谢芜一听,立刻摇头:“不行,乔穆是殿下得力护卫,岂能因为我而离了殿下身边?我就在府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只是暂时。”玄千机明白谢芜的顾虑,解释说,“你身边需有一个信得过且身手好的人,此事不必再议。” 见他态度坚决,且确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谢芜只得应下:“那便多谢殿下。” 安置好桃幺,谢芜立刻着手研究《青囊残卷》和那两味珍药。 然而,最关键的一味“玉龙骨”却始终毫无头绪。 她翻阅无数典籍,发现这东西的罕见程度已经令人发指。 据说上一次被人见到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可谢芜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她去见了玄千机,在他派人多方打听之下,才得知一个消息,当朝唯有太子东宫秘库之中,藏有此物。 玄千机得知后,沉吟片刻,道:“此事我来处理。” 他翌日便递帖子入了东宫。 萧渊明于书房接见了他,听闻他的来意后,面露难色:“玉龙骨?若在平日,你开口,孤定然相借,只是不巧,前些时日,我将此物已经给了景王叔。。” “景王府?”玄千机眉头微蹙。 “正是。”萧渊明颔首,“如今这东西,确不在孤这里了。” 玄千机沉默了片刻,他与景王不是什么熟络的关系,贸然开口只怕适得其反。 萧渊明难得看玄千机这般模样,忍不住地好奇,“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玄千机不打算将谢芜的事情说出来,敷衍解释了一句后起身告辞。 第76章 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玄千机离开东宫后,便把拿取玉龙骨唯一的突破口便落在了朝华郡主身上。 他只得再次递帖,请见朝华郡主。 郡主府花园内,朝华郡主听闻玄千机来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与期待。 她精心打扮后才出来相见,言语间带着试探:“王爷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可是我之前所托之事,有了眉目?” 她指的是摆脱与永昌侯世子婚约之事。 玄千机面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直言道:“近日琐事缠身,郡主所托之事,本王尚未及着手办理。” 朝华郡主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失望,但依旧维持着得体:“原来是这样,那不知是何等要事,竟让王爷如此费心?” “实不相瞒,本王今日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于郡主。”玄千机开门见山,“听闻玉龙骨现今正在景王府中,本王急需此物救人,不知郡主能否设法相助,暂借一用?” 朝华郡主闻言,眸光微闪。 她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反而轻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玉龙骨乃父君心爱之物,更是陛下御赐,想要取出,怕是不易啊。” 她抬眼看向玄千机,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王爷开口,朝华自当尽力一试,只是……” 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朝华也希望,王爷能记得答应我的事,若能在这两天让父君彻底绝了与永昌侯府结亲的念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玄千机沉默片刻,眼下有求于人,且之前确实应允在先,只得颔首:“本王明白,若郡主能取得玉龙骨,本王必当尽力促成郡主心愿。” “好!”朝华郡主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那便一言为定!王爷静候佳音便是。” 与朝华郡主告别后,玄千机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连日为谢芜寻药奔波,加之朝堂公务并未减少,即便是他也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刚回到王府书房坐下,揉了揉眉心,便听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谢芜端着一个红漆小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白玉小瓶和一枚造型别致的香囊。 “殿下,”她轻声唤道,将小盘放在书案上,“我看殿下近日神色疲惫,便用新研的方子制了些宁神丸,佐以安神熏香,可缓解疲乏,定惊助眠。” 她说着,点燃了香囊中的香料,一股清冽舒缓的草木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玄千机看着那缕袅袅青烟,又看向她眼中真切的关怀,心中那点疲惫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些许。 他拿起白玉瓶,拔开塞子嗅了嗅,药香清苦却纯粹。 “你有心了。”他语气缓和了些许,“玉龙骨之事,我已有些眉目,正在设法,你不必过于忧心。” 谢芜闻言,眼中闪过感激,却并未接着这个话题,而是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我今日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事相求。” “何事?”玄千机有些意外。 谢芜眸中闪着光,语速略快:“我带着乔穆,这几日几乎走遍了京城所有药铺。”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声音渐渐低下去,长睫微垂,“连江湖郎中的摊子也没放过,还翻了许多民间古籍,虽然没找到玉龙骨,但发现了一味‘石胆草’。” 说到这里,她又抬起头,眼底重新泛起光彩,“药性有七八分相似,若是能取大量精华替代,或许可行。” 玄千机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这几日谢芜只是在寻常问诊,没想到她竟为此事奔波至此。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谢芜轻叹一声:“只是这草药虽非绝世珍品,但要的量实在太大,还得挑年份足的。”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我手里的银钱,实在不够……” 玄千机听完,未多做思量,当即唤来管家。 “支五千两白银,”他语气平静,“送到吴姑娘院里,随她取用。” 谢芜惊得睁大了眼:“殿下,这太多了……” 玄千机只一摆手:“祖母的病要紧。”他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面容,“尽管去做。” 谢芜感激地行礼,随即快步跟着管家离去。 有了银钱支撑,谢芜立即带着乔穆四处采买石胆草。 京城内外药铺都被问了个遍,一车车上好的石胆草源源不断运进王府偏院。 乔穆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既要清点数量,又要查验品质,还得盯着搬运。 这日,谢芜与乔穆刚从一家较大的生药铺出来,身后跟着的伙计正将最后几大包石胆草搬上驴车。 街道狭窄,货物又堆得有些高,乔穆正全神贯注地指挥伙计调整位置,一时不察,驴车稍稍擦碰到了恰巧经过的一辆华丽马车的车厢。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冲撞郡主车驾!”马车旁一名身材高壮的侍卫头领立刻厉声呵斥,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寒光闪闪,“惊了郡主凤驾,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还不快滚过来磕头赔罪!” 那侍卫气势汹汹,竟一步上前,作势就要用刀背去劈砍乔穆,甚至恶狠狠地威胁道:“再不跪下,信不信我剁了你们的手指头谢罪!” 乔穆脸色一沉,立刻将谢芜护在身后,手已按上了刀柄,毫不畏惧地与之对峙:“街道狭窄,无心之失,阁下何必动刀动枪,出口伤人?” “你个奴才还敢顶嘴?!”那侍卫头领见状更怒,挥刀便要动手。 “住手!”马车内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声。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朝华郡主探出头来。 她目光掠过那紧张的对峙场面,先是落在浑身戒备的乔穆身上,微微一怔,随即看到了被乔穆护在身后,戴着帷帽的谢芜。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扬声道:“王猛,退下,不过是些许擦碰,何必大惊小怪。” 那名叫王猛的侍卫头领闻言,虽有不甘,还是立刻收刀退后,躬身道:“是,郡主。” 朝华郡主笑吟吟地看向谢芜,“这不是吴姑娘吗?真是巧遇。” 第77章 姑娘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谢芜心中警惕,隔着帷帽微微屈膝行礼:“民女见过郡主,方才冲撞车驾,实属无意,还请郡主海涵。” “无妨。”朝华郡主笑得越发和善,说话时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与谢芜的距离,“自那日赏花宴一见,本郡主便觉得与姑娘格外投缘,仿佛早就相识一般,瞧着你,便让人心生欢喜。” 她目光流转,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谢芜身后那几大包石胆草,以及她身旁气息冷峻的乔穆。 “只是回府后,诸事繁杂,竟一直未得空邀姑娘过府好生说说话。”她轻叹一声,像是真的十分惋惜,随即又扬起明媚的笑容,“今日既是有缘巧遇,姑娘何不上马车与本郡主说说体己话?” 谢芜心中的警惕弦绷得更紧。 这位郡主突如其来的热络,实在反常。 她微微后退半步,借着帷帽的遮掩,谦恭地垂下眼帘,语气委婉:“郡主殿下厚爱,民女感激不尽,实在受宠若惊。” 她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简朴甚至沾了些尘土的衣裙,“只是民女今日奔走于城中各处药铺和库房,身上不免沾染了诸多草药尘土之气,五味杂陈,恐污了郡主华贵清雅的车驾。” 朝华郡主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顺着谢芜的话笑道:“药香清雅,何来污浊之说?” 她话锋一转,似是关切地问道:“说起来,姑娘采购如此大量的药材,可是又在钻研什么精妙新奇的方子?王爷近日可好?” 谢芜听到朝华郡主提起来玄千机,心中更是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谨慎答道:“劳郡主挂心,殿下一切安好,民女只是尝试配制些调养身体的寻常丸药罢了,这些药材看着多,也只是因为有些需要大量尝试方能确定药效,让郡主见笑了。” 朝华郡主见状,又将话题绕回谢芜本身:“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的医术可是得了秦王殿下青眼,不知姑娘师承何处?竟有如此造化?” 谢芜心中一凛,愈发觉得此人难以应付,只得含糊道:“民女只是略通皮毛,侥幸得薛先生指点一二,殿下仁厚,不过是念在民女曾于疫区略尽绵力,多有垂怜罢了。” 朝华郡主见她应对得如此谨慎,知道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的笑容却分毫未减。 她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却也不再强求:“原本还想顺路送姑娘回秦王府,正好也有些关于药材的事想向姑娘讨教一二,看来今日是没这个缘分了。” “郡主殿下学识渊博,民女岂敢当讨教二字。郡主心意,民女心领了。”谢芜再次屈膝谢过朝华郡主的好意。 朝华郡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她只是笑了笑,缓缓放下了车帘,遮住了所有探究的表情。华丽的马车缓缓启动,辘辘驶离。 谢芜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后背竟隐隐渗出些冷汗。 她不明白朝华郡主为何会对自己这般感兴趣,若是她想要通过自己来打探玄千机的消息…… 谢芜眯了眯眼眸,希望方才自己说的话没有漏洞。 而一旁的乔穆始终面色冷峻,手紧按刀柄,直至那马车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松开刀柄。 …… 谢芜与乔穆回了王府,刚将采购回的石胆草安置妥当后便看见了玄千机。 思前想后,谢芜到底是将和朝华郡主的事情同玄千机说了一遍。 玄千机还未曾来得及回应的时候,外头便有下人来报,“殿下,朝华郡主来访,此刻正在前厅,还特意问了吴姑娘是否在府上。” 谢芜心中猛地一沉。方才街上的巧遇与试探犹在眼前,此刻郡主竟直接找上门来? 她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方才的推拒得罪了对方,或是哪句话应对不当,引来了麻烦。 一种不愿招惹是非的本能让她瞬间紧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玄千机,脚步也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低声道:“殿下,我……” 玄千机将她这细微的惊惧与依赖看在眼里,又联想到方才她归来时提及的街上偶遇,心中顿时明了。 朝华郡主这般急切地找上门,还特意点名谢芜,恐怕并非是针对谢芜本人,更多是想通过她来打探自己对她那桩婚事的处理进度,是一种迂回的施压。 他心中虽有计较,但看到谢芜这般模样,仍是放缓了声音:“有本王在,无人敢在此处对你如何。” 两人来到前厅,果然见朝华郡主正悠然品茶。 见他们进来,她立刻放下茶盏,笑容满面地起身:“王爷,吴姑娘,贸然来访,没有打扰吧?” 她的目光率先落在玄千机身后的谢芜身上,笑容愈发亲切:“方才在街上与姑娘匆匆一别,回去后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正好父君已将玉龙骨寻出让我转交王爷,我便想着亲自送来,也正好再与姑娘说说话,免得姑娘因我之前的唐突邀约而心生芥蒂。” 她说着,从身旁侍女手中取过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亲自递向玄千机。 玄千机接过木盒,打开查验,里面正是他们苦寻的玉龙骨。 他颔首道:“有劳郡主费心。” “王爷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朝华郡主笑道,目光又转向谢芜,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吴姑娘,方才在街上是我思虑不周,只顾着与姑娘投缘,却忘了姑娘奔波辛苦,强邀同乘,怕是吓着姑娘了吧?还望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芜见她态度如此诚恳,还亲自送来急需的药材,又听得她这般解释,顿时觉得自己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 她连忙从玄千机身后走出,屈膝行礼:“郡主言重了,是民女举止失当,未能领会郡主好意,还请郡主恕罪才是。” “哎呀,快起来!”朝华郡主将她扶起来,笑容真诚了几分,“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是真心觉得与姑娘投缘,日后若得空,姑娘定要常来我府上坐坐,咱们说说体己话,也好让我沾沾姑娘的灵秀之气。” 她这番话说得漂亮,既化解了尴尬,又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第78章 祖母,您快些好起来吧 谢芜见朝华郡主似乎真的并无恶意,心下稍安,也便应道:“若郡主不嫌民女愚钝,民女自当从命。” 朝华郡主又闲话了几句,喝了半盏茶,这才起身告辞。 临行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玄千机一眼,语气轻快却带着提醒:“王爷,您托付的事情,朝华可是办妥了,那我可就静候王爷佳音了?” 玄千机面色不变,只淡淡道:“郡主放心,本王记下了。” 送走朝华郡主,谢芜看着那盒玉龙骨,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欣喜。 药材既已齐全,她立刻投入到了制药实验中。 为保万无一失,她决定分批进行实验比对。 一边是以珍贵的玉龙骨为药引,按《青囊残卷》所载古法精心调配。 另一边则是以大量石胆草精华替代玉龙骨,依她所探得的改良方配制。 实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古法工序繁杂,火候要求极为苛刻,有一次甚至因温度掌控稍有偏差,一炉即将成功的药液瞬间凝固报废,令谢芜心疼不已。 而石胆草药性虽类似,但终究不同,比例稍有不慎,便药效锐减甚至产生轻微毒性,需反复调整。 玄千机虽不通医理,但见谢芜时常对着药炉愁眉不展,或是对着药方凝神苦思直至深夜,便时常过来看看。 有时是安静地陪在一旁,有时则会在她遇到难题时,调动王府资源,为她寻来更精密的称量工具或是她所需的某些辅助药材。 一次,谢芜在尝试融合石胆草精华时,遇到药液难以凝结成丸的困境,试了几种方法都未能成功,正对着药炉发呆。 “可是遇到了难处?”玄千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谢芜叹了口气,将难题说出:“石胆草性偏寒散,缺乏玉龙骨那种凝合之力,需一味既能中和其寒性,又能助其凝形的药引,却不知该用何物……” 玄千机沉默片刻,忽然道:“府库中似乎有一批去岁西域进贡的火树脂,性极温热粘稠,或许可试?” 谢芜眼睛一亮。 火树脂她曾在医书上见过记载,确实符合要求,只因太过罕见,她一时未曾想起。 她立刻让人取来少许尝试,果然成功解决了凝丸难题。 她欣喜地看向玄千机:“殿下怎知此物?” 玄千机淡然道:“无意间见过入库册录,恰巧记得。”其细心与记性,令谢芜再次心生佩服。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反复试验与比对,结果逐渐清晰。 以玉龙骨为主药引炼制出的药剂,药性醇厚温和,注入实验用的病兔体内后,其衰弱的气血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到稳固和增强,效果显著而持久。 而以大量石胆草替代炼制的药剂,虽也能起到一定的维系作用,延缓病势恶化,但药效终究差了一截,更像是权宜之计,无法根治,且需持续大量服用方能维持。 …… 经过反复的兔子实验,确认以玉龙骨为主药引的药剂安全无虞后,谢芜小心翼翼地将那珍贵的药液喂祖母服下。 接下来的几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祖母床前。 令人欣慰的是,祖母灰败枯槁的脸色竟真的渐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原本微弱的脉搏也变得有力平稳了许多。 虽然老人依旧沉睡不醒,但这显而易见的好转迹象已足以让谢芜喜极而泣,多日来的疲惫与担忧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伏在祖母榻边,肩膀微微颤抖。 然而,时日稍长,见谢老夫人始终未有苏醒的迹象,谢芜的心又不由得再次悬了起来。 她终究放心不下,特意请来了薛神医再次为谢老夫人诊脉。 薛先生仔细诊察过后,抚须沉吟道:“丫头,不必过于忧心,老夫人脉象较之前已平稳强健太多,体内沉疴痼疾确有好转之势,这药是对症的。” “那为何祖母迟迟不醒?”谢芜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薛先生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怜悯:“药石之力终有穷尽之时,老夫人年事已高,此番病重耗损甚巨,或许是自己不愿醒来面对某些苦痛,又或是仍需时间慢慢恢复生机,如今只能耐心等待,细心照料。” 送走薛神医,谢芜坐在谢老夫人床榻边,握着老人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心中酸楚却又坚定。 自此,她只要得空,便会来到谢老夫人房中,絮絮叨叨地与她说话。 “祖母,您快些好起来吧,院子里您最喜欢的那株老梅今年开得极好,阿芜折了几支最漂亮的插在青瓷瓶里,就放在您窗边呢,您闻闻,是不是很香?” “祖母,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偷偷爬树摘果子摔下来,膝盖磕破了也不敢说,您一边骂我不知轻重,一边又心疼得直掉眼泪,还瞒着父亲偷偷给我上药吗?” “京城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里面的桂花糕做得极好,软糯香甜,不黏牙,等您醒了,阿芜一定天天去买给您吃,您可不能又嫌我浪费银子……” “祖母,王爷他待我很好,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他鼎力相助,寻来珍稀药材,阿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您快点好起来,也替阿芜好好谢谢他,好不好?” 她说着从前的趣事,说着现在的点滴,说着对未来的期盼,声音温柔,仿佛谢老夫人已经醒来了般。 这一日,玄千机恰巧路过谢老夫人院外,听到了屋内谢芜那带着哽咽却强装欢快的低语。 他脚步顿住,静静地立在窗外竹影下听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疼。 他深知她肩上的压力与内心的煎熬,却也无法替代她分担这份等待的焦灼。 最终,他只是转身,对着身后无声出现的侍卫吩咐下去:“加派人手,仔细伺候老夫人院里,一应用度皆需最好的,不得有误。” 又过了几日,玄千机得知京城外香火鼎盛的白马寺住持慧明大师巡游归来,便特意寻了谢芜,温声道:“白马寺住持佛法精深,德高望重,所祈平安符亦甚为灵验,明日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寺中,为祖母求一道平安符?或许能有所助益。” 第79章 趋炎附势,巧言令色 正苦于祖母迟迟不醒,一筹莫展的谢芜,闻言连忙点头:“真的吗?多谢殿下!我愿意去!” 此刻,任何可能对祖母有益的方法,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她都愿意尝试。 次日,他们坐着马车一路向着城外白马寺驶去。 行至半途一处相对狭窄的官道时,与一队风尘仆仆,旌旗招展的军队迎面相遇。 双方队伍都不算小,道路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气氛也瞬间多了几分肃杀。 乔穆驾车技术娴熟,见状便勒住缰绳,稳住马车,沉声喝道:“前方何人?秦王殿下车驾在此,还不速速让路!” 对方队伍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后,一骑越众而出。 马上的将领身着沾染征尘的玄色铠甲,面容俊朗却带着常年征战沙场的冷硬与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奉召归来的秦明尧。 他目光扫过那辆有着亲王标识的马车,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并未立刻下令让开,反而控马上前几步,冷声道:“原来是秦王殿下,末将奉命回京述职,军情紧急,路途遥远,恐不便延误,还请殿下行个方便,容我军先行通过。” 他言语虽称“请”,语气却沉稳冷硬,并无多少谦卑退让之意。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空气仿佛凝滞。 车内的谢芜听到秦明尧的声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恰好对上了秦明尧循声投来的探究目光。 四目相对,秦明尧看到车内的谢芜,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果然,这女子终究还是攀上了秦王这根高枝,如今竟已能同乘一车,招摇过市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顿生不忿,忍不住语带嘲讽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车内人清晰听见: “恭喜殿下得遇新知,旅途有所陪伴,只是,”他话语微顿,意有所指地扫过谢芜的方向,“殿下身份尊贵,择友相伴还需格外谨慎些好,莫要被些趋炎附势,巧言令色的人蒙蔽了双眼才好。” 这话,尖刻无比,分明是直指谢芜。 谢芜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心中强烈的屈辱与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正欲开口反驳,却听身旁的玄千机冷冽如冰泉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 “秦将军。”语调平淡,却已隐含警告。 然而,不等玄千机继续说下去,谢芜已经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马背上的秦明尧,冷淡地回敬道:“秦将军还请慎言,殿下慧眼如炬,圣明自有决断,如何待人接物,岂容他人置喙?将军身负军务,还是先管好自己份内之事,恪尽职责为好!” 她语气不卑不亢,声音清亮,甚至带着傲然。 这突如其来的反驳,这犀利的神情,这毫不退让的态度……秦明尧猛地怔住了。 一瞬间,他仿佛透过眼前这个荆钗布裙、医女打扮的女子,看到了另一个模糊却曾无比鲜活的影子。 那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京城某家书画铺子外,年方十岁的他和八岁的谢芜偷跑出来玩,却不小心被铺主冤枉打碎了的一方劣质砚台。 那铺主明知可能是误会,却因知晓他的身份而咄咄逼人,意在让当时因顽劣而名声在外的他难堪。 小小的谢芜当时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强自镇定,先是试图讲理,指出砚台摆放位置本就容易跌落。 见那铺主依旧不依不饶,言语间甚至开始暗讽秦明尧时,她忽然就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眼神变得清亮而锐利,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店家!此事实属意外,我们愿意赔偿,但你言辞闪烁,故意混淆视听,揪住不放,究竟是真在意一方砚台,还是另有所图,针对秦家哥哥?若论失仪,你这般强词夺理,攀诬顾客,又岂是经商之道?” 那一瞬间,小女孩身上迸发出的护短与锐气让那铺主一时哑口无言。 那份伶俐口齿和护在他身前的姿态…… 与眼前这双冰冷回视着他的眼眸,仿佛是同一人。 怎么会? 秦明尧晃了晃神,再定睛看去,谢芜已放下了车帘,回了车厢的阴影里,只留下微微晃动的帘子,仿佛刚才的恍神都只是他因旅途劳顿而产生的错觉。 玄千机微微抬眸,目光透过车窗,冷淡地落在秦明尧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压。 “秦将军,”他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本王记得,陛下曾有明谕,凡京畿要道,文武百官遇亲王仪仗,需避让先行,你如今离京几天,就忘了京中的规矩不成?还是说……” 他话语微微一顿,语气依旧平淡,却更添了几分寒意,“将军自觉边功赫赫,已可凌驾于陛下钦定的礼制之上?” 他轻描淡写地搬出皇帝和礼制,直接将“藐视皇权”“居功自傲”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秦明尧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就在他僵持犹豫时,一阵山风恰巧吹过,掀起了马车窗帘的一角。 秦明尧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车内,这一次,他看得更为清楚。 谢芜正下意识地向身侧可靠的玄千机身畔靠拢了些许。 而玄千机的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坐垫上,实则正极自然地虚护在她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那般亲近且下意识的依赖与保护姿态,让秦明尧心头猛地像被刺了一下,一股莫名怒火的情绪交织升腾。 “末将,”秦明尧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额角青筋微显,“不敢!”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对部下喝道,“全军听令!收束队形,让路!” 士兵们立刻向道路两旁退去,迅速让出中间通道。 乔穆不再多言,一挥马鞭,马车平稳而毫不迟疑地驶过,将脸色铁青的秦明尧和他的军队远远甩在了身后扬起的淡淡尘土之中。 车内,谢芜因方才与秦明尧的对视和冲突,加之马车颠簸,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胃里隐隐翻涌,头晕恶心的感觉越发明显,脸色也愈发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第80章 求姻缘 “怎么了?”玄千机注意到她的异样,侧过头低声问道,语气比平时缓和些许。 “没什么。”谢芜勉强摇头,不想多事,但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只是有些累了。” 玄千机看了看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沉默片刻,道:“从此处到白马寺山路盘旋,还需些时辰。若是不适,可靠着我歇息片刻,会好受些。”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但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收拢。 然而,谢芜此刻确实难受得紧,太阳穴突突地跳,加之方才心神激荡,疲惫不堪,也顾不得那许多虚礼和矜持,只低低道了声:“多谢殿下,失礼了。” 话落,便轻轻将头靠在了他坚实稳重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试图驱散那阵阵眩晕。 玄千机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细微重量和她清浅的呼吸,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他刻意保持姿势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让她能靠得更舒适安稳些。 窗外光影流转,掠过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唇角近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扬了一下。 马车抵达白马寺时,已是午后。 山间空气清凉,梵钟悠远。 玄千机虽肩头已有些发麻,却仍耐心地等到马车完全停稳,才轻声唤道:“谢芜,到了。” 谢芜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一直靠着尊贵的秦王殿下肩膀睡了许久,顿时面颊绯红,慌忙坐直身体,连声道歉:“殿下恕罪,我竟睡着了,实在失仪……” 玄千机只温声道:“无妨。下车吧。” 白马寺住持慧明大师早已得悉秦王驾临,亲自出来迎接他们。 知道是为家中病重长辈祈求平安福佑,住持便将二人引至一处清净雅致的禅房。 谢芜说明了祖母的病情与迟迟不醒的状况,言语恳切,眼中含忧,深深拜下恳请大师加持。 慧明大师是位眉目慈祥的老僧,他接过谢芜写有祖母名讳和生辰八字的黄纸,并未多言,于佛前虔诚焚香,诵经祈福。 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梵音低唱悠远,仿佛带有安抚人心,涤荡焦躁的力量。 仪式并不冗长,结束后,住持将一道用朱砂精心绘制了符咒的明黄色符纸交给谢芜,叮嘱其置于祖母枕下,静待缘法。 此时天色已晚,夕阳给古寺翘檐染上金边,山门将闭。 住持便留二人在寺中清净的客房歇息一晚,明日再行下山,二人谢过应下。 是夜,万籁俱寂,唯闻虫鸣与偶尔传来的悠远钟声。 玄千机独自踏着月色,去寻了住持慧明大师。 禅房内,灯火如豆,檀香袅袅。 玄千机并未拐弯抹角,直言想请教与身边一位女子的姻缘前程。 住持抬眸看了他片刻,昏黄灯光下那双老眼却清澈明澈,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缓缓道:“施主眉宇间凝而不散,心中既已有念,何必再问老衲?” 玄千机沉默片刻,态度却坚持:“心有挂碍,欲求明示,还请大师指点。” 住持便让他写下二人姓名生辰。 对着那两张红纸看了许久,手指于袖中默默掐算,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二位施主命盘交缠,缘线深种,非露水浮萍之浅薄缘法,然情路非坦途……” 玄千机皱眉追问,“可有破解之法?” “天机不可尽泄,变数皆在人为。” 住持缓缓摇头,从袖中取出两个散发着淡淡清冽药香的精致香囊,“此香囊内蕴佛法加持之药材与经文,赠与二位,随身佩戴,可助你们在纷扰幻象中宁定心神,不为外物妄念所惑,明见本心。” 玄千机接过那犹带温润触感的香囊,沉吟片刻,郑重道谢:“多谢大师提点。” 返回客房区域时,他见谢芜房内灯火未熄,窗纸上映出她独自坐着的身影。 他犹豫一瞬,还是上前轻轻叩门。 “进。”谢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倦意。 玄千机推门而入,见她正对灯看着那枚平安符发呆,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却脆弱。 “明日辰初我们便下山回府。”他说道,随即取出那枚住持所赠的香囊,递给她,“这个给你。” 谢芜接过,闻到一股清冽安神的草药香气,疑惑道:“这是?” “寺中所求的安神香囊。”玄千机面不改色地说道,仿佛只是随手带回的小物件,“据说有宁心静气之效,你近日劳神忧思,戴着或许有益。” 谢芜不疑有他,将香囊小心收于袖中:“多谢殿下费心。” 次日回城,马车气氛比去时更为宁静。 路过城郊一处热闹市集时,谢芜见街边有卖新巧的民间小食和精巧手作,想着或许能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去给祖母看看,便提出想稍作停留。 玄千机自是颔首同意,命乔穆放缓车速,陪同她下车。 不料刚逛了一会,便见前方一处广场围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喝彩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谢芜不禁问旁边一个伸长脖子去看热闹的摊主,“老人家,你知道前面是在做什么吗?” 摊主道,“前面是景王府为朝华郡主公开选拔才俊,设擂招婿呢!参加的公子少爷太多,所以比原定日期提前开始了!” 只见广场中央高搭彩台,装饰华丽。 朝华郡主盛装华服,端坐于珠帘之后,脸上却无半分待嫁女子的羞怯与喜色,反而面色僵硬,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显然并非自愿。 她的目光焦急而不安地在台下涌动的人海中扫视,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某处,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玄千机和谢芜。 她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般,立刻向玄千机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玄千机对上朝华郡主的目光,微微侧首,低声问身旁的谢芜:“郡主似乎遇到麻烦了,你想过去看看吗?” 他的语气平静,将选择权交给了她,不愿因自己的决定而让她感到不适或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至于他答应和朝华的事情,今日出不出面,事后也都可以再去交涉改变。 第81章 景王招婿闹剧 谢芜循着目光望去,看到朝华郡主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惶然的身影,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前几次前面,明明还是张扬肆意的女子,如今因为家族被推上这样对局面…… 她深知玄千机与朝华郡主或有旧谊或协议,不愿因自己的好恶影响他的判断,让他为难。 于是轻轻点头,语气温顺:“殿下决定便是,若需过去,阿芜自当跟随。” 玄千机闻言带着她一起向着擂台主位方向走去。 景王早已看到他们,见玄千机竟亲自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真是贵客临门!秦王,什么风把你吹到这热闹地方来了?快快请上座!” 他忙不迭地将两人引至擂台侧前方视野极佳的上宾席位,正好在朝华郡主座位的斜下方。 朝华郡主见到玄千机,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眼中的焦急未减,频频用眼神示意。 今日不管是招婿招到哪一个,她都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景王笑着对玄千机道:“秦王来得正好!你素来眼光毒辣,今日也帮本王和朝华好好把关,瞧瞧这些青年才俊,哪个能配得上我家这掌上明珠?” 他话语说得漂亮,仿佛真是为女儿幸福操心。 玄千机闻言,只是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并未接话,眸光淡淡扫过台下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才俊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很快,所谓的比试开始,与其说是才艺比拼,不如说是闹剧一场。 上台者多是些京城里颇有名望的纨绔子弟和一些企图攀附景王府势力的末流人物。 一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摇着折扇上台,先是自夸家中田产铺面无数,然后竟说:“郡主嫁我,日后必定吃香喝辣,丫鬟婆子任打任骂,绝不敢让郡主受半点委屈!若郡主闷了,我那些外室……不,是我那些朋友家的女眷,都可唤来陪郡主解闷!” 这番言语粗鄙不堪,引得台下哄笑。 另一个膀大腰圆,声称武艺高强的将门之后,上台便炫耀自己曾当街纵马撞翻了多少摊贩,还得意道:“郡主放心,有我保护,京城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告诉我,我替郡主揍他!”活脱脱一个街头恶霸的模样。 更有人眼神轻浮,上台后不急着展示才学,反而贼溜溜的目光在朝华郡主和台下的谢芜之间来回打转,仿佛在比较哪个更合心意。 甚至还对着谢芜的方向挤眉弄眼。 谢芜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简直污人耳目,连地痞流氓都不如。 她难以想象,朝华郡主若真的嫁予其中任何一人,将是何等悲惨的光景。 这根本不是择婿,分明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她终是忍不住,侧身对景王低声直言,声音清冷却清晰:“王爷,请恕民女多言,婚姻乃女子一生之大事,所求不过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相互尊重,安稳度日。可观台下诸人……” 到底是这样大的场面,谢芜没有说太过分的话,只是委婉道,“言行无状,品性堪忧,恐非良配,王爷此举,岂非是将郡主置于炭火之上?” 她心中对婚姻的期许便是相濡以沫,而非成为利益交换的筹码,更非与这等不堪之人为伍。 景王正看得津津有味,盘算着哪家带来的利益最大,被谢芜这直白的话语一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地冷哼道:“女子果然事见识短浅!婚姻大事,自古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中关窍,岂是你能懂的?朝华身为郡主,享受皇家尊荣,自然也要为王府承担应有的责任!” 不等谢芜反驳,一直沉默旁观的玄千机忽然轻笑一声,开口了。他并未看景王,而是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醺醺然的才俊,声音平和,却压过了场内的嘈杂。 “景王所言门当户对,自有道理,不过,既结为夫妻,使妻子安乐,乃是本分。”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若是本王未来的妻子不喜喧闹,本王便许她庭院清净,若她有所喜好,本王自当尽力寻来博她一笑,若她受半分委屈,无论对方是谁,本王亦会为她讨回公道,她若不愿之事,本王绝不相强,与门第无关,只问心意。”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台下那些已然听呆了的众人,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却不知,台下诸位若今日有幸求得郡主,方才本王所说的这几件简单小事,你们又能做到几点?可能保证郡主下嫁后,能得真正的尊重与安乐,而非沦为家族点缀或生育工具,甚至终日与姬妾争风,以泪洗面?” 玄千机这番话,是以亲王之尊,亲口说出愿为妻子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看似平常,却无一不是基于对妻子的尊重与爱护。 相比之下,台下那些人方才吹嘘的家世、武力、财富,顿时显得苍白而可笑,甚至龌龊。 场内一片死寂。 方才还夸夸其谈的公子哥们面面相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无一人敢出声应承。 让他们打架斗殴、挥霍家财、欺男霸女他们在行,可要他们承诺尊重妻子,不让她受委屈…… 他们自己都知道绝无可能做到。 景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玄千机这话,简直是当面扇他的耳光,却又驳斥不得。 玄千机却已懒得再看这场闹剧,起身对谢芜温声道:“此处乌烟瘴气,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又对景王淡淡颔首,“告辞。” 说罢,便带着谢芜,无视身后一片死寂和景王铁青的脸色,从容离去。 他们这一走,如同抽走了主心骨,台下众人也顿觉无趣且尴尬,纷纷找借口溜走。 原本热闹非凡的招婿擂台,就此冷场散伙,只留下景王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朝华郡主望着玄千机和谢芜离去的方向,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靠着秦王这棵大树,一定会顺利。 第82章 王爷可是有什么喜事 回到王府不久,太子近侍便亲自前来传话。 那内侍面带笑容,语气恭敬:“秦王殿下,太子殿下在百花楼设宴,特命奴才来请王爷前往一聚。” 玄千机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转告太子,本王稍后便到。” 一旁的谢芜正在整理书卷,听到“百花楼”三字,指尖微微一顿。 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她虽未去过,却也听过其名。 她没想到,清冷如玄千机,竟也会应约去那种地方。 玄千机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情绪,转身看向她,破天荒地主动解释道:“太子相邀,不宜推拒,且听闻今日百花楼的花魁难得登台献艺,其歌喉被誉为能解千愁,缓百乏。”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几分,“你若无事,可愿一同前往听听曲?” 他语气平淡,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谢芜连忙摇头:“殿下自去便是,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 玄千机闻言,也未强求,只淡淡颔首:“也好。那你好好休息。”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芜回到房中,心事重重,加之今日奔波确实劳累,竟一觉睡到了子夜时分。 醒来时,腹中饥饿难耐。 守在外间的桃幺听到动静,立刻端着烛台进来:“姑娘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去让小厨房把温着的饭菜端来!” 她动作利落,笑容明媚,显然伤势已大好。 “你的伤……”谢芜还有些担心。 “早好啦!”桃幺笑嘻嘻地转了个圈,“姑娘您就别再把我当瓷娃娃啦!再躺下去,奴婢身上都要长出蘑菇了!”她说着,脚步轻快地出去吩咐了。 很快,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和一碗热粥便送了过来。 桃幺还献宝似的端上一碟造型精致、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糕点:“姑娘您尝尝这个!这是殿下特意从百花楼带回来的百花酥,说是那里的招牌点心,甜而不腻,可好吃了,殿下心里可真惦记着您呢!” 玄千机对谢芜的宠爱如今整个王府上下都已经心知肚明。 昨儿个桃幺还撞见了有几个下人在打赌谢芜和玄千机什么时候能成亲。 她打心里喜欢谢芜,自然也希望谢芜早日可以成为王府里面正儿八经的王妃。 谢芜看着那碟精致的点心,微微一怔,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果然酥香清甜,花香沁人,极为合她胃口。 她用餐细嚼慢咽,速度不快。 恰在此时,玄千机已准备出门上朝,途经她的院外。 听到院内尚有轻微动静,他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便走了进去。 只见谢芜正坐在灯下,小口喝着粥,旁边还摆着那碟他带回来的百花酥。 烛光映照在她侧脸上,柔和了她平日清冷的轮廓。 “殿下?”谢芜见他清晨到来,有些意外,忙放下碗勺起身。 “不必多礼。”玄千机示意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点心,“可用过膳了?这点心可还合口味?” “正在用,多谢殿下惦记,百花酥很是可口。”谢芜轻声道谢,目光抬起,却无意间瞥见他朝服一侧的衣领因穿戴匆忙而微微向外翻折着,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略有不符。 她下意识地开口提醒:“殿下,您的衣领有些乱了。” 玄千机闻言,抬手摸了摸颈侧,却并未整理到位。 谢芜见状,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替他将领子翻折抚平。 她的动作自然而又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玄千机浑身猛地一僵。 少女纤细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而酥麻的触感。 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方才百花酥的甜香,瞬间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感受到她轻缓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他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迅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谢芜替他整理好,抬起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越矩,慌忙收回手,后退一步,低下头:“我失礼了……” 玄千机猛地回过神,也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甚至有些仓促地后退了半步,与她拉开距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日更为低沉沙哑:“无妨,多谢。”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然而,走在清晨的宫道上,昨夜百花楼的应酬和太子说的那些事情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那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缕混合的药香与甜香,无比清晰地萦绕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被她整理过的衣领,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连平日里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等候上朝的官员们很快注意到了秦王的不同寻常。 几位大臣交换了惊讶的眼神,这位以冷峻著称的亲王今日竟面带春风,与平日判若两人。 礼部尚书李大人壮着胆子上前搭话:“王爷今日气色极佳,可是有什么喜事?” 若是往日,玄千机至多颔首回应,今日却破天荒地停下脚步,唇角噙着一丝浅笑:“李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今晨天气晴好,让人心神舒畅。” 这回应让周围官员都暗自吃惊,更有几位借机上前寒暄。 玄千机虽仍保持着往日的威严,却难得地一一回应,不复平日里的冷淡疏离。 不远处,秦明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清楚地看到玄千机唇角未散的笑意,再联想到昨日马车里见到的那一幕,心中顿时如同压了一块巨石,面色阴沉地转开了头。 而玄千机目光淡淡扫过秦明尧不豫的神色,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畅快,却因此更加明显了几分。 他整理了一下朝服的衣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指尖的温度。 第83章 花神节,醉翁之意不在酒 金銮殿内,沉香袅袅,荣昌帝高踞龙椅,听着奏报。 “启奏陛下,淮州水患,灾民流离,恳请朝廷拨银赈灾……” “陛下,云州知府贪墨一案,牵连甚广,还请圣裁……” 荣昌帝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语气敷衍:“淮州水患,着户部按旧例拨银二十万两赈济,至于云州一案交由刑部复核,择日再议。” 他显然心不在此。 片刻后,他话锋一转,面上露出笑意,声音也高昂了几分:“春日迟迟,朕观近日宫中甚为沉闷,欲与民同乐。不若借此春光,举办一场花神节,广邀京城适龄贵女与民间才貌双全之女子共聚,评选花神,以彰我朝盛世风华,众爱卿以为如何?” 他言语虽似商议,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扫视着殿下群臣。 其真实目的,殿上诸臣心知肚明。 无非是为充实后宫物色人选。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虽觉此举劳民伤财且易生非议,但无人敢在此时触怒皇帝,只得纷纷躬身附和:“陛下圣明!” 一片附和声中,玄千机眉头紧蹙,迈步出列,沉声道:“陛下,如今边境未靖,各地灾情不断,国库虽丰,亦当虑及百姓疾苦与观感,此时大兴选美之事,恐非良机,易招物议,还请陛下三思。” 荣昌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秦王,正因天下未完全靖宁,才更需一场盛事以显我国力鼎盛,与民同乐,方能安定民心,何来非议之说?” 玄千机听到这样的诡辩,眸色微沉:“陛下,与民同乐其心可嘉,然形式可更为节俭务实,如此大张旗鼓选美,恐令受灾百姓心寒。” 荣昌帝见他坚持,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秦王!你一再阻挠,究竟是觉得朕此举不妥?还是说……” 他声音拖长,目光如刀,“你只是单纯不愿见朕如愿?” 玄千机心头一凛,知皇帝已心生不悦,甚至暗指他心存忤逆,他立刻躬身,语气沉凝:“臣不敢!臣绝无此意,一切皆是为陛下圣誉与江山稳固考量。” “既如此,”荣昌帝冷哼一声,不容置疑地道,“那此事便定下了,朕看此事就交由秦王你全权主办!一应采买、场地、规制,皆需你亲自过目裁定,务必办得风光体面,不得有误!退朝!” 旨意一下,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 各家有适龄女儿的府邸顿时忙碌起来,无不绞尽脑汁想让自家女儿在花神节上拔得头筹,若能得蒙圣宠,便是家族无上荣耀。 更有不少贵女,心思并非全然在皇帝身上,反而将此视为接近那位冷面秦王的绝佳机会。 于是,秦王府一时间门庭若市。 这日,玄千机正在书房批阅节程草案,门外便传来通传。 兵部尚书之女王小姐盈盈步入,款款行礼:“殿下万福,小女奉家父之命,特来请教这花神节才艺展示一项,具体有何规制?小女不才,略通琴技,不知选用何种曲目更为合宜?” 她目光含羞带怯,悄悄打量着案后那位俊美无俦却冷气逼人的亲王。 玄千机头也未抬,声音冷硬:“章程已分发各部,王小姐回府查阅便知。” 王小姐碰了个软钉子,面色微僵,却仍不死心,又道:“殿下连日辛劳,小女带了些参茶……” “不必。”玄千机直接打断,“若无他事,乔穆,送客。” 刚送走一位,午后又有李将军的千金前来,美其名曰商议安全布防,实则是想多留片刻。 玄千机强压不耐,周身的寒气几乎能将人冻僵。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加之皇帝明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从场地搭建到花卉采买,从流程制定到安全布防,千头万绪皆需他决断,玄千机几乎是住在了书房,时常忙至深夜,连膳食都常常原封不动地撤下。 乔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日,他寻了个机会,特意到谢芜院中,状似无意地叹道:“姑娘,您得空劝劝王爷吧,这连着好几日,王爷处理那劳什子花神节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膳时都误了好几回,送进去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又端出来,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说着说着,乔穆语气变得抱怨,“还有那些个官家小姐,今日这个来问流程,明日那个来议布防,净耽搁工夫……” 谢芜闻言,心中一紧。 她知玄千机不喜此事,却不得不为,其中压力可想而知,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 她亲自去了厨房,吩咐人熬了清淡滋补的山药排骨汤,又备了几样点心小菜,用食盒装了,提往书房。 到了书房,却见玄千机并不在內。 她将食盒放在外间桌案上,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只见上面铺着几张宣纸,墨迹未干,正是花神节流程的草拟大纲,旁边还有不少被朱笔勾画修改的痕迹,显见其用心与斟酌。 正看着,玄千机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来了?” 谢芜忙敛衽行礼:“听闻殿下忙于公务,未曾妥善用膳,便炖了些汤羹送来。” 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殿下再忙,也当顾惜身体。” 玄千机目光掠过那还冒着热气的食盒,柔和了些许:“有劳你了。” 他走到案前,看着那些草稿,揉了揉眉心,难掩倦色与烦厌。 谢芜注意到他眉宇间的郁色,又想起刚才看到的流程草案,多是些常规的才艺展示和赏花游园,虽稳妥却无新意。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可是在为流程之事烦心?” 玄千机抬眸看她,叹了口气:“陛下要求出新出彩,彰显盛世气象,却又不能逾矩失仪,众口难调,着实难办。” 谢芜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民女斗胆,或许可于固有框架内稍作变通?” 玄千机示意她说下去:“你有何想法?” 第84章 求一副保胎药 见玄千机没有斥责,谢芜稍安,继续道:“既然陛下旨意强调与民同乐,或许可以设置万民投花的环节?于会场外设投花处,许京城百姓凭户籍每人领一绢花,投入心仪候选人的花篮中,最后计票,选出‘百姓心中的花神’ 此举既显陛下亲民,又能让万民参与,热度空前。” 她稍作停顿,见玄千机凝神静听,并无不耐,便接着说道:“此外,京城胡商和番邦使者众多,也可邀其设立小展台,展示异域歌舞、服饰、器物,甚至美食,既显我朝海纳百川之气象,为盛会增添新鲜趣味,也能让深宫贵眷们开阔眼界,岂不一举多得?” 玄千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思索着谢芜的话。 这提议确实既新颖巧妙,契合了皇帝的要求又暗含深意,远胜于他案头那些陈腐方案。 他看向谢芜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激赏:“阿芜,你所言极是,此法既贴合圣意,又耳目一新。” 他当即提笔,便在草案上修改起来,思路豁然开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竟是宫中皇后派了女官前来。 女官恭敬行礼,身后内侍捧着一块盖着红绸的匾额:“奉皇后娘娘懿旨,闻吴姑娘医术精湛,仁心仁德,于疫中多行善举,特赐匾额一幅,以示嘉奖。” 红绸揭开,露出“第一医女”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落款处还盖有皇后的小印。 谢芜又惊又喜,连忙跪下接旨:“民女谢芜,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官笑道:“娘娘还说,望姑娘日后勿忘初心,继续精研医术,惠泽百姓。”说完,便告辞离去。 谢芜捧着那沉甸甸的匾额,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鎏金字迹,心中激动不已,眼圈微微发热。 这份荣耀,远超预期,是对她过往坚持与付出的莫大肯定,更是她安身立命的又一重坚实保障。 玄千机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亦微微扬起,为她感到欣慰。 …… 皇后亲赐“第一医女”牌匾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京城炸开了锅。 谢芜,或者说“吴云”这个名字,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秦王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有真心钦佩想来一睹风采的,有慕名而来求医问药的,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眼红嫉妒和暗中窥探之人。 不过,这名气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京城中许多高门贵妇、千金小姐,深为一些难以启齿的隐疾所扰,碍于礼法规矩和颜面,不便寻男大夫诊治,往往只能苦苦煎熬,或听信一些不靠谱的偏方。 如今,一位得了皇后金口玉言嘉奖的女医官出现,无疑成了她们不可多得的救命稻草。 起初,一位与王府略有交情的国公夫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遮遮掩掩地递帖子请谢芜过府“请平安脉”。 诊断时,那位夫人屏退左右,却依旧坐立不安,支支吾吾,满面羞窘。 谢芜心下了然,温声安抚道:“夫人不必紧张,医者眼中,只有病人疾苦,并无男女之别,更无贵贱之分,您有何不适,但说无妨,民女定当守口如瓶。” 在她温和的安抚下,那位夫人才终于红着脸道出困扰她许久的隐疾。 谢芜仔细诊察后,开具了药方,并详细嘱咐了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 不过旬日,那顽疾竟大为好转。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贵女圈中秘密扩散开来。谢芜的副业就此展开,且诊金极为丰厚。 她渐渐发现,身为女子,更容易获得病人的信任,沟通也更顺畅深入。 这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登门,是多日未见的朝华郡主。 她带来一份包装精美的厚礼,笑吟吟地对迎出来的谢芜道:“恭喜吴姑娘荣获皇后娘娘亲赐金匾,如今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名医了,本郡主特来道喜,沾沾你的福气。” 谢芜连忙敛衽行礼,将她迎入特意辟出的静室:“郡主大驾光临,民女愧不敢当,快请入内用茶。” 侍女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 朝华郡主轻呷一口茶,打量着这间布置得素雅的静室,笑道:“姑娘这里倒是清静雅致,比外面那些喧闹的医馆药堂好多了,难怪夫人们都爱往你这儿跑。” “郡主过奖了,不过是尽力为病患行个方便。”谢芜谦逊道,为她续上茶水。 两人寒暄了几句,从近日天气聊到即将到来的花神节。 谢芜发现,褪去那些宫廷场合必需的伪装与算计,私下里的朝华郡主言谈间竟也透着几分爽利与明快,并非全然心机深沉之辈,心中对她的戒备不由得放松了些许,印象稍改。 聊了片刻,朝华郡主手中的茶盏顿了顿,她挥退了随侍在门外的自家侍女,神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压低声音道:“吴姑娘,其实我今日前来,除了道喜,还想向你求一副方子。” “郡主请讲。” 朝华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我想求一副稳妥的保胎药方。” 谢芜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仔细打量朝华:“保胎药?郡主您……” 她并未从对方面色体态上看出有孕的迹象。 朝华郡主忙摆手解释:“不是现在用!是备着……”她眼神闪烁,语焉不详,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谢芜心中猛地一沉,神色瞬间严肃起来:“郡主,此事非同小可。药石岂能儿戏?若您并非有孕之身,却预先求用此药,民女斗胆揣测,万一是遇人不淑,受人欺瞒哄骗,想以此法稳住胎象来……届时伤身伤心,岂非追悔莫及?” 她以为是朝华被哪个薄情郎君欺骗了身子,想用孩子来拴住对方。 朝华郡主见谢芜如此反应,知她是真心为自己考量。 她沉默良久,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与孤注一掷的决绝,低声道:“姑娘,那日你也瞧见了,我父君他一心只想用我的婚事攀附权贵,如今眼看花神节在即,他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明日就将我塞给永昌侯家那个只会斗鸡走马的纨绔世子。” 她抬起眼,眸中已隐现水光:“我与那人是真心相悦的,可他家世不好,父君绝无可能点头。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唯有此法,先行险招,先怀上他的骨肉,或许为了王府颜面,父君才能断了那些攀附念头,勉强成全我们!” 第85章 他怎么会成了一个戏子 谢芜听得心惊肉跳,她既同情又担心,最后还是道,“郡主,孩子是一条无辜的生命,若只因权宜之计,将他当作解决问题的工具带来世上,将来您若与良人情转淡薄,或生活困顿,哪怕生出一丝悔意,于孩子而言,何其不公?还望郡主三思。” 朝华郡主泪光闪烁,唇角扯出一抹凄然的自嘲:“三思?我何止三思!可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推给那个混账,葬送一生吗?” 她望向窗外,声音飘忽,“外人看来,我金尊玉贵,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我这郡主之尊,不过是华美笼子里一只更值钱些的金丝雀罢了,婚姻是工具,容貌是筹码,连未来的子嗣,也不过是延续权势的纽带……” 说到这里,朝华郡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有时我真羡慕你,吴姑娘,虽无显赫家世,却能凭一身医术自立,掌握自己的命运。”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书房外廊下传来了玄千机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朝华郡主像是被惊醒一般,迅速用绢帕拭去眼角泪痕,几乎是瞬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完美无缺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红晕未能全然褪去。 玄千机推门而入,目光迅速在室内扫过一圈,捕捉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但他并未点破,只淡然问道:“在聊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女儿家的一些闲话罢了,劳王爷动问。”朝华郡主抢先笑道,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悲切从未发生。 她顺势转移话题,“王爷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瞧着风尘仆仆的。” 玄千机应了一声,目光掠过一旁沉默的谢芜,“正好,花神节需遴选几个出挑的戏班子入宫献艺,教坊司那边今日刚初筛出一批,本王现下要过去最终定夺,二位若无事,可一同前往观摩,也可给些建议。” 谢芜与朝华郡主对视一眼,皆点头应下:“但凭王爷安排。” 马车驶向城西专司乐舞百戏的教坊。 遴选现场设在一处宽敞的厅堂内,此刻已是锣鼓喧天,丝竹盈耳。 各色戏班子轮番上阵,唱念做打。 玄千机端坐主位,神情专注,不时与身旁的教坊司官员低语几句,点评着台上的技艺优劣。 朝华郡主起初还强打精神,望着台上,勉强点评了一句:“这出戏倒还编排得新颖,只是中间那段转调稍显突兀了些。” 然而很快,她的目光便渐渐游离开来,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绢帕,显然心神早已不在此处。 看着眼前光影晃动,耳边锣鼓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入耳不入心。 谢芜坐在她身旁,能感受到她那份努力掩饰下的心不在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喧闹的锣鼓声中,一个略显寒酸、但成员皆十分年轻的小戏班登场了。 他们表演的并非喧闹的武戏或滑稽戏,而是一出婉转缠绵的爱情折子戏。 台上,那扮演落魄书生的武生,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其身段挺拔。 即便画着浓重的油彩,其眉眼间的清俊和一股不同于寻常戏子的气质,也难以掩盖。 朝华郡主的目光骤然凝固。 她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掉落在车厢地板上,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张,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混乱。 怎么会是他? 她几乎是无声地嗫嚅着,指尖冰凉。 那个在台上挥袖吟唱、眉眼含情的“书生”,即便化了妆,她也绝不会认错。 正是那个与她花前月下、私定终身,让她不惜铤而走险想要珠胎暗结的心上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成了一个戏子?! 谢芜一直留意着朝华的反应,见她如此失态,又看向台上那气质迥异的男子,心中顿时了然大半。 她不动声色地轻轻碰了碰玄千机的手臂。 “殿下,”她低声道,“我看那扮演书生的武生,身手利落,气质不俗。尤其那箫声,吹得颇有几分意境。花神节上或需些雅乐点缀,不如将他也留下备选?” 玄千机何等敏锐,早已将朝华郡主的异常和谢芜的暗示看在眼里。 他虽不知内情,但基于对谢芜的信任,便微微颔首,对身旁官员吩咐了一句。 那戏班班主听闻秦王竟点名留下吕一野,简直是喜从天降,连忙拉着他上前叩谢。 吕一野垂着头,上前恭敬行礼:“小人吕一野,谢王爷赏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让人听着舒心。 当他抬起头时,目光不可避免地与车厢内面色苍白的朝华郡主对视了一瞬。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惊澜,但迅速被他压下,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从不认识这位金枝玉叶。 玄千机随意问了几个关于技艺的问题,吕一野皆对答如流,言谈清晰,不见寻常伶人的谄媚。 谢芜心中好奇,也随口问道:“吕乐师瞧着不像久在梨园行中之人,不知师承何处?” 吕一野恭敬答:“回姑娘,小人母亲是西域乐伎,父亲曾是边城小吏,略通音律,小人自幼随母亲习得些许胡乐,后家道中落,辗转才入了戏班混口饭吃。”提及身世时,他语气平淡,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 谢芜点了点头,似闲聊般又问:“吕乐师如此人才,想必家中已有贤妻相伴了吧?” 这个问题让低着头的吕一野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朝华郡主更是瞬间攥紧了衣袖,指节发白。 吕一野沉默一瞬,随即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谢芜,语气斩钉截铁:“姑娘说笑了。小人孑然一身,漂泊无依,身无长物,唯有手中箫管相伴,从不敢奢望成家立室,亦无心于男女情爱之事。” 他的话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向朝华郡主。 朝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王爷,吴姑娘,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气闷,想先出去透透气,失陪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她便匆匆离开,脚步虚浮地快步向人群外走去。 吕一野垂着眼睑,仿佛毫无所觉。 第86章 你是否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玄千机与谢芜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心照不宣。 随后,他挥挥手,让吕一野和戏班先退下。 然而,没过多久,谢芜便注意到,刚刚退下的吕一野,不知何时也已悄然离开了后台,不见了踪影。 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玄千机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抬手暂停了遴选,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在担心朝华?” 谢芜犹豫了一下,点头:“郡主方才状态很不好,那个吕一野也不见了,我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担心她便去找找。”玄千机语气平静,“她既肯向你吐露心事,便是信任,朋友担忧,前去寻她,实属正常。” 得到他的支持,谢芜心下稍安。 两人遂起身离席,顺着朝华离开的方向寻去。 教坊后台区域不小,屋舍杂乱。 寻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便决定分头寻找。 谢芜沿着一条僻静的廊道慢慢找寻,越走越深,周遭静谧,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忽然,她听到前方转角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软倒下去。 她心中一惊,快步绕过转角。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朝华郡主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双目紧闭,额角处一片刺目的鲜红正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和鬓丝。 而她身旁,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死寂。 “郡主!”谢芜惊骇万分,立刻冲上前蹲下身,颤抖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 谢芜撕下内衬云纱的动作急切而用力,刺啦一声裂帛之音在寂静的廊道里格外清晰。 她一心只想着止血,并未留意到为了取得足够长度的布料,外衫的袖口与肩线处已被生生扯破。 轻薄如蝉翼的衣料滑落,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藕臂和肩头,在昏暗光线下,那抹雪色肌肤显得格外刺目晃眼。 她全部心神都系在朝华额角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上,试图止住那骇人的血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找到了吗?她怎……” 玄千机的话音在看清眼前景象时戛然而止。 映入他眼帘的,是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生死不明的朝华,以及正倾身全力施救,鬓发散落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却浑然不觉的谢芜。 这样的场面,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玄千机呼吸猛地一窒,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几乎是狼狈地迅速别开视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殿下!”谢芜却毫无所觉,头也未抬,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显而易见的惊慌,“郡主头部受重击,创口很深,失血过多,脉象虚浮欲绝!必须立刻移至安静稳妥之处仔细清创缝合,这里光线昏暗,又阴冷潮湿,绝对不行。” 玄千机强压下心头那阵诡异的躁动与悸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玄色织金外袍,上前一步,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不由分说地将宽大衣袍整个罩在谢芜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肩背骤然传来的暖意和属于男性的独特气息让谢芜猛地一愣,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 见自己几乎半幅肩膀都露在外面,脸颊烧得滚烫,慌忙拢住了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袍,指尖都能感受到布料下他残留的体温。 “事急从权,失礼了。”玄千机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冷冽,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态从未发生。 他弯下腰,动作小心,将昏迷不醒的朝华郡主打横抱起,避免触碰到她的伤口,转头又对谢芜道,“跟紧我,去最近的别苑。” 附近恰好有玄千机名下的一处僻静小宅,平日里极少使用,此刻正好用作临时落脚点。 乔穆早已机灵地先行一步前去打点安排。 宅邸内,谢芜立刻再次投入救治。 她仔细地用温水清洗伤口,看清那皮肉翻卷的创伤时,心头又是一紧。 她屏息凝神,重新上药包扎,动作尽可能轻柔。 接着又迅速写下药方,让乔穆速去抓药煎煮。 她坐在床边,小心地将温热的汤药一勺勺耐心喂入朝华口中,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那原本虚浮欲绝的脉象逐渐趋于平稳。 虽然依旧微弱,但终于不再那么凶险,呼吸也稍稍均匀绵长了一些。 玄千机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外廊下,听到屋内谢芜稍稍放松的声音,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 “乔穆,”他低声吩咐,“即刻前往景王府,告知景王,郡主意外受伤,现下正在本王城南别苑休养,让他务必前来接人,不必多言其他。” “是,属下明白。”乔穆领命,快步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景王便火急火燎地带着大批家丁护卫赶来了,阵仗颇大。 他一进门,目光急扫过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女儿,立刻脸色铁青,猛地转向玄千机,眼神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指控。 “秦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华今日出门时还好端端的,说是与你同去遴选戏班,怎会转眼就变成这般模样?!你是否该给本王一个清楚的交代!” 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玄千机脸上。 玄千机面色冷峻如寒冰,还未开口,一旁刚喂完药,正细心为朝华掖好被角的谢芜却猛地站起身,一步挡在了玄千机身前半步的位置。 她身上还裹着玄千机那件宽大得有些可笑的外袍,衬得她越发纤细,脸色因劳累和惊吓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清亮逼人,毫无惧色地迎上景王愤怒的视线。 “景王爷。”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冷意,“郡主意外受伤,若非殿下当机立断,将郡主迅速移至此处,并命民女竭尽全力救治,郡主此刻情况恐怕远比现在更为凶险,您不同青红皂白,不问伤势缘由,便如此咄咄逼人,出言指责甚至是诘难恩人,这是何道理?” 第87章 被梦魇吞噬 景王被谢芜怼得一怔,随即更加恼怒:“又是你!你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本王在与秦王说话!谁知道是不是他玄千机行事不周,乃至……” “王爷!”谢芜猛地提高声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后面更可能不堪入耳的话。 她目光灼灼,毫不退缩,“民女吴云,乃是皇后娘娘亲口御封的‘第一医女’,此刻,民女更是郡主的医者,秦王殿下救郡主一事属实,反倒是王爷您,听闻爱女身受重伤,第一反应不是急切关切伤势情况和追问缘由,而是急于迁怒来攀咬他人,此举着实令人心寒,更非慈父所为!” 她句句在理,字字铿锵,更是搬出了皇后懿旨的身份,噎得景王一时语塞。 他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谢芜,手指都在发抖:“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本王自然是关心朝华!” “关心?”谢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的讥诮,“那便请王爷安静些,莫要再高声喧哗,惊扰了郡主休养,郡主失血过多,心神受创,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 景王被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不管再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格外不顾女儿安危,蛮横无理。 他狠狠瞪了面色平静的玄千机一眼,又目光阴沉地剜了谢芜一眼,这女子,竟如此牙尖嘴利。 他最终只得悻悻地重重甩袖,憋着一肚子火气,快步走到床边去看望女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玄千机始终站在谢芜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她为了维护自己而显得格外挺拔却单薄的背影。 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情绪。 景王在床边枯坐了一会,见朝华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又想起方才被谢芜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难堪,脸色越发阴沉。 他自觉在此地多留无益,更是颜面尽失,遂猛地起身,不耐烦地挥手下令:“来人!将郡主小心抬上马车,回府!” 他刻意避开玄千机和谢芜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晦气。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朝华安置好。 景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带着大队人马匆匆离去,将这僻静小宅的混乱与沉寂留给了玄千机和谢芜。 一番折腾,此刻已是夜深。 玄千机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京城方向隐约的轮廓,眉头微蹙。 “京城夜禁已起,此时若强行叩门回府,动静太大,难免惊动各方耳目。”他转过身,看向脸上带着疲惫的谢芜,“本王在此处尚有一处别苑,虽不及王府周全,但也可暂歇一宿,你的意思如何?” 谢芜确实感到身心俱疲,今日发生太多事情,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待着,不愿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不愿因此事再给玄千机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她轻轻点头:“但凭殿下安排,城外落脚很好,我无异议。” 玄千机所说的别苑离小宅不远,环境更为清幽。 引路的侍女细心周到,在为谢芜准备更换衣物时,轻声禀报道:“姑娘,苑后山壁处引有一处天然温泉池,素来只有主子使用,姑娘若觉疲乏,或可去浸泡片刻,最能解乏安神。” 谢芜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今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身心确实紧绷到了极点。 她急需需要一点温暖的东西来驱散彻骨的寒意。 于是,在侍女的引领下,她来到了那处隐匿在假山竹林后的温泉池。 月色下,池水氤氲着温热的白气,周围寂静无人。她褪下那身破碎的衣衫和玄千机宽大的外袍,将自己缓缓浸入温暖的泉水中。 暖流瞬间包裹了冰冷的四肢百骸,极致的舒适和疲惫同时袭来。 她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闭上眼,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然而,精神一旦松懈,那些被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恐怖记忆,竟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她拖入了无尽的梦魇深渊。 漫天的大火舔舐着夜空,将她熟悉的谢家宅邸映成骇人的血色。 梁柱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火星。 “不……父亲……哥哥……”她嘶哑地低喃,拼命想向前冲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滚烫的热浪灼烧着她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令人作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化为焦土,泪水瞬间被高温蒸发。 很快,刺骨的寒意陡然取代了灼热。 阴森潮湿的诏狱深处,沉重的镣铐声叮当作响。 祖父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昔日清癯的面容上布满血污与绝望。 “祖父……”她无声地呼喊,伸出手去,却只触碰到冰冷的栅栏。 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扬起一道刺目的寒光,猛地落下。 “不——!”她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崩溃,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刺眼的猩红。 画面一转,黄沙漫天,狂风呼啸。 荒凉的边塞,父兄的身影在敌军包围中显得如此渺小。 无数箭矢如同毒蛇般射向他们,瞬间将他们变成刺猬一般。 “父亲!哥哥!” 她绝望地哭喊,试图奔向他们,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拉住。 鲜血染红了沙地,父兄倒下时,目光穿透风沙,无声地望向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她跪倒在沙地中,浑身冰冷。 然而噩梦还没有结束。 紧接着,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身上,每一鞭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蜷缩在地上,无力反抗。 她想要哀求,可嗓子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下一瞬,沉重的身体压了下来,撕裂的痛楚和无尽的屈辱彻底淹没了她。 不……不要…… 她在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中无助地挣扎,却渐渐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无法呼吸。 现实中的温泉水,此刻仿佛变成了梦魇中灼人的火焰和冰冷的污水。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向下滑落,口鼻逐渐没入水下,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有眼角不断溢出泪水,与池水混为一体。 第88章 挑几件去把玩 玄千机在外间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谢芜回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他派去查看的侍女不久后便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声音都变了调:“王爷!不好了!姑娘她滑到池子里了,怎么叫都没反应!” 一时间,所有冷静自持瞬间粉碎,玄千机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温泉池。 氤氲的雾气中,他一眼就看到那个沉在水底,毫无声息的身影,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谢芜!”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池中,一把将已然昏迷的谢芜从水中捞起,紧紧抱入怀中。 少女冰冷滑腻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紧贴着他,玲珑的曲线在他怀中清晰可辨,但他此刻心中没有任何旖旎念头,只有巨大的慌乱和恐惧。 “谢芜!醒醒!”他拍打着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失去意识的谢芜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泪水混着温泉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嘴唇翕动,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爹……哥哥……别丢下我……我会救你们的……放开……” 她的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玄千机的心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 他猛地将谢芜抱出温泉,用宽大的干燥棉布将她紧紧裹住,对闻声赶来的下人厉声吼道:“快去!请薛先生过来!立刻!马上!” 别苑内灯火通明。 薛先生仔细为谢芜诊脉,又查看了她的瞳孔舌苔,眉头紧锁。 “丫头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之极度疲乏后骤然放松,又受了寒热刺激,才导致昏厥,真正棘手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潜意识中压抑太深的记忆和情绪猛然爆发,如同洪水决堤,冲击心神所致,日后万不可再受强烈刺激,尤其要避免让她接触与过往创伤相关的人事物,需得静心宁神,慢慢调养,否则恐有心神溃散之虞。” 玄千机站在床边,看着榻上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不时惊颤的谢芜,眼神怜惜,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声音低沉而坚定:“本王知道了,有劳薛先生。” …… 自温泉梦魇之后,玄千机便谨遵医嘱,让谢芜需静心休养,不得再劳神费力。 一连三日,谢芜都在别苑最舒适温暖的厢房内养病。 她总觉自己遗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思绪时常飘远,桃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变着法子想逗她开心。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谢芜正对着一卷医书出神。 桃幺轻手轻脚地走近,忽然指着窗外笑道:“姑娘您瞧,窗外那棵歪脖子树,枝杈扭得有趣,风一吹,活像个跳舞的小人儿在晃脑袋呢!” 谢芜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勉强弯了弯唇角:“是有些别致。” 桃幺不气馁,又凑近些,声音里带着雀跃:“姑娘,后厨张妈家的狸花猫昨儿夜里生了四只小崽,花色各不相同,毛茸茸的可爱得紧!您要不要去看看?” 谢芜轻轻摇头:“牲畜生产后最忌打扰,让它们安静些吧。” 桃幺眨眨眼,忽然一拍手:“对了!听说今夜晚些时候,城西有富商嫁女,排场大得很,要放一整夜的烟花呢!肯定热闹极了,您闷了这些天,咱们去看看散散心好不好?” 她拉着谢芜的衣袖轻轻摇晃,眼巴巴地望着,“就去看一小会儿,好不好嘛?” 谢芜本无甚兴致,但见桃幺这般热情,又见窗外阳光正好,终是轻轻点头:“也好,出去透透气。” 见她答应,桃幺立刻欢天喜地地去准备外出的披风手炉。 而这背后,自然是玄千机的默许与要求。 他虽不现身,却将一切安排得细致入微。 一日清晨,细雨微寒。 一名小侍女端着药膳穿过回廊时,无意中对同伴低声嘀咕了一句:“姑娘东边那扇窗棂似乎有些许缝隙,今早瞧着竟凝了丝水汽,可别漏风让姑娘着了凉……” 这话恰被经过的管事听见。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两位手脚轻巧的工匠提着工具箱悄然而至。 他们并未惊动正在小憩的谢芜,只在窗外细致查验。 果然发现窗纸边缘有一处极不显眼的卷翘,窗棂榫卯也因前几日骤冷骤热而微有松动。 工匠用软泥封堵缝隙,更换了韧性更好的新窗纸,又以巧劲加固了榫头。 整个过程都几乎无声,待谢芜醒来,只觉房中似乎比往日更暖煦了些,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而玄千机在听闻回禀后,只淡淡颔首,批阅文书的笔锋都未曾停顿一下,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除此之外,谢芜所用的银丝炭是宫中特供的无烟暖炭,温暖却毫不呛人。 她盖的云锦被衾轻薄柔软,却异常保暖。 每日雷打不动送至她案头的养生汤羹,皆由他亲自过问药膳方子,火候用料一丝不苟。 用午膳时,谢芜正小口喝着炖得奶白的鱼汤,乔穆笑着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姑娘安好。” 谢芜放下汤匙,微笑道:“乔侍卫不必多礼,可是有事?” “王爷吩咐,请您用完膳后,若无不适,便移步前厅一趟。”乔穆语气温和。 “王爷寻我?” 谢芜有些意外,随即点头,“好,有劳乔侍卫回禀,我即刻便去。”她不由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稍作整理后,谢芜踏入前厅,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微微一怔。 只见宽敞的前厅内,竟整齐摆放着十余个敞开的大木箱。 箱内珠光宝气,绚烂夺目。 有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有璀璨生辉的珠宝首饰,还有不少造型古朴雅致的古玩珍奇,琳琅满目,几乎晃花了人眼。 玄千机正负手立于厅中,见她到来,解释道:“南洋几个藩属国新进贡的一些东西,皇上赏了些下来,我瞧着种类颇杂,堆着也是无用。你看看可有合眼缘的,挑几件去把玩。” 谢芜连忙摇头,婉拒道:“殿下,这太贵重了,皆是御赐之物,我无功无受禄,万万不能受此厚赐。” “我既给你,你便收着。”玄千机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珍宝,“放在库房里蒙尘生灰,才是辜负了圣恩,不过些身外物,何须拘谨。” 第89章 那日我不过是随口说的 谢芜见他态度坚决,深知推拒无用,只得无奈应下:“那阿芜谢殿下赏。” 她走上前,目光掠过那些炫目的金银珠宝,并未停留,最终落在一只角落里的箱笼上。 那里放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玉石器和药材。 她仔细看了看,选中了一套材质温润,造型别致简约的青玉研钵和药杵,又挑了几样稀有药材样本。 “我就要这些便好,再谢殿下厚赐。”她微微屈膝行礼。许是弯腰挑选久了,起身时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捶了捶后腰,又悄悄用手撑了撑有些酸软的腰背。 她往日钻研医书自是久坐不动,所以便落下了些小毛病。 这个小动作未能逃过玄千机的眼睛。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本王早年习武时,筋骨常受挫伤,略通一些舒筋活络的推拿手法,你若觉得疲乏难耐,或许能缓解一二。” 谢芜闻言,惊讶地抬眼看他。 见他神色坦然平静,目光清澈,她犹豫时腰背间的酸胀确实阵阵袭来,便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玄千机走到她身后,停顿一瞬,方才隔着衣衫,将温热的手掌精准地按上她后腰的几处穴位。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缓急有度,一股暖意随之渗入,酸胀感顿时缓解了不少。 然而,属于男性的灼热体温和略带薄茧的指腹触感,透过薄薄的春衫清晰地传来,让谢芜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侧身细微闪躲了一下,耳根瞬间染上一抹无法控制的薄红。 心中更是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涟漪,指尖都微微蜷缩起来。 玄千机立刻察觉到她那细微的闪躲,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地顿住,自然流畅地收回了手,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语气寻常:“对了,昨日景王府派人送来消息,朝华郡主已醒转。” 谢芜的注意力立刻被转走,关切地问:“郡主她身体可有大碍?”想起朝华当时苍白的脸色和额角刺目的血迹,她依旧心有余悸。 “太医仔细看过了,说是并未伤及根本,只是受了惊吓,这才昏睡了几日。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玄千机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你若实在担心,明日本王正好要过府探视,可捎你一同前往。” 谢芜正有此意,闻言立刻点头:“多谢殿下!” “嗯。”玄千机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几不可察地从她微红的耳垂上掠过,转身率先朝外走去,衣袂微动,“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巳时,我来接你。” …… 次日,马车在景王府门前停下。 门房显然早已接到通知,一见秦王府的徽记,立刻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态度谦卑至极,与那日景王在别苑时的嚣张判若两然。 “王爷万安,吴姑娘金安,我家王爷已吩咐过了,快请进。”管事躬身引路,一路小心伺候。 入了厅堂,奉上的香茗乃是今春最新的雨前龙井,茶香清冽,盏器精美,足见其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芜将带来的几盒名贵补药交给王府侍女,轻声道:“听闻郡主身体不适,特备了些温补的药材,聊表心意。” 玄千机于厅中落座,对谢芜道:“你去探望郡主吧,本王在此等候即可。” 谢芜点头,由侍女引着,穿过几重庭院,来到朝华郡主的闺房。 房内药香弥漫,朝华半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唇色黯淡,往日的神采飞扬消失不见,只余下病弱的憔悴。 “郡主。”谢芜轻声唤道,走上前去。 朝华闻声抬眼,见是谢芜,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吴姑娘,你来了,劳你挂心,还特意过来看我。” “郡主感觉可好些了?”谢芜在榻边的绣墩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只是还有些乏力。”朝华声音微弱,“那日,多谢你救我。” “郡主吉人天相,民女只是尽了本分。”谢芜温声应道,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郡主,你当日所求保胎药是否与那吕一野有关?你此次受伤,莫非也是……” 听到“吕一野”三个字,朝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瞬间闪烁躲避,打断了谢芜的话:“姑娘说什么呢,那日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早已忘了,至于受伤……只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撞伤了头,与他人无关。” 她的语气急促而带着明显的回避,甚至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锦被。 谢芜见她如此反应,心下已然明了。 她深知此事涉及郡主清誉和更深的情感激荡,自己不便再探问下去,便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又细心嘱咐了几句休养的注意事项。 见朝华神情疲惫,谢芜便起身告辞:“郡主好生休养,民女先行告退,愿郡主早日安康。” 朝华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再多言。 谢芜轻轻退了出来,由侍女引着回到前厅。 还未进入,便听得厅内传来落子的清脆声响以及玄千机平静无波的声音。 只见厅内,玄千机正与景王对坐弈棋。 景王眉头紧锁,盯着棋盘,额角似有薄汗。 玄千机指尖拈着一枚黑子,并未立刻落下,只是淡淡道:“棋局如朝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王爷落子,还需慎之又慎,尤其要看清方向,切勿行差踏错,站错了位置。” 景王闻言,冷哼一声,执起茶杯呷了一口,强自镇定道:“秦王多虑了,本王行事,自有根基与考量。即便一时风向有变,也早已备好退路,足以安身立命。” 玄千机指尖的黑子轻轻落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瞬间截断了景王一片白子的大龙。 他抬眸,目光深邃地看向景王,语气依旧平淡:“是吗,但愿王爷所备的,是一条万无一失的生路。” 景王看着棋盘上瞬间逆转的败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捏着棋子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恰此时,谢芜走了进来。 玄千机见状,便顺势起身:“既然已探望过郡主,本王就不多叨扰了,景王,告辞。” 景王僵着脸,勉强起身拱了拱手,并未多言。 离开客厅,穿过花园时,谢芜被一方莲花池吸引了目光。 第90章 狭路相逢 池水清澈,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正在争抢鱼食,其中一尾体型稍小,颜色素淡的鱼被其他鱼挤兑得根本无法靠近食物,显得孤零零又狼狈。 “弱肉强食,便是这般景象了。”谢芜不禁轻声感慨,目光随着那尾被排挤的小鱼移动,若有所思。 玄千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明了她的感触,接口道:“物竞天择罢了。但有时,看似弱小,未必没有其坚韧求生之道。”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仿佛不仅在说鱼。 谢芜闻言,侧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似有某种无言的默契与共鸣在悄然流动。 回府马车行至半途,忽闻外面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乔穆在外禀道:“王爷,姑娘,前头是百花楼仿着花神节的热闹,在搞什么推选花仙的活动,路被看热闹的人堵住了。” 玄千机掀开车帘一角,只见百花楼前搭起了华丽的高台,台下围得水泄不通,确实一时难以通行。 “倒是热闹。”他放下车帘,看向谢芜,“反正一时也过不去,可有兴致下去一观?” 谢芜今日心境几经起伏,也被外面的喧闹勾起了些许好奇,便点头:“也好。” 踏入百花楼所在的长街,人潮远比想象中更汹涌。 然而,越靠近那雕梁画栋的门庭,抱怨之声便越多。 “入场金一百两?!你们百花楼怎么不去抢钱啊!”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男子愤愤不平地嚷嚷。 “就是!往日不过二两银子,今日竟翻了五十倍!这哪是寻常百姓看得起的?”旁边有人附和。 守门的龟公一脸倨傲,鼻孔朝天:“嫌贵别进啊!今日乃是我百花楼推选‘花仙’的大日子,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人,岂是阿猫阿狗都能来凑热闹的?没钱就滚开,别挡着贵人的道!” 玄千机闻言,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谢芜:“想去吗?”人潮喧闹,他担心谢芜会不喜欢。 谢芜看着那被天价入场金隔绝在外的普通百姓,又望了望里头传出的丝竹喧嚣,确实觉得有些不值,但一丝好奇终究占了上风,“想去。” 她话音刚落,玄千机已朝乔穆微一颔首。 乔穆立刻上前,从怀中抽出两张银票,轻飘飘地递给那龟公,语气平淡:“两位。” 那龟公一见银票面额,倨傲之色瞬间化为谄媚:“贵客快请进来!楼上雅座给您留着呢!” 一踏入百花楼内,一股极其浓烈,混杂了各种胭脂水粉,甜腻熏香和酒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呛得谢芜忍不住掩鼻轻咳了几声,秀眉微蹙。 玄千机亦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显然也对这过于甜俗的气息感到不适。 “来都来了,且看看他们这花仙有何不同。”玄千机低声道,护着谢芜避开拥挤的人群,向里走去。 那老鸨眼尖,早已注意到这对气质非凡的男女,尤其是玄千机通身的贵气与冷峻,岂是寻常富贵子弟可比? 她立刻扭着腰肢迎上来,笑容满面地将他们引至二楼一处视野极佳又相对清静的雅座。 离“花仙”竞选正式开始尚有些时辰,楼内众人饮酒作乐,喧哗不已。 谢芜甚少来此种场所,不免好奇地四处张望。 她目光落在舞台两侧悬挂的硕大琉璃灯盏上,只见其内光影摇曳,构造精巧,不由轻声讶异:“那灯好生奇特,里头是点了多少烛火,竟能如此明亮?不怕烧起来吗?” 玄千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问得如此认真又带着点呆气,与这风月场的旖旎格格不入,冷峻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解释道:“那是西域传来的琉璃灯,内置多层反射镜面,并非全靠烛火数量,只需寥寥数根牛油巨烛,便可达到此效,且灯盏设计巧妙,不易走水。” “原来如此。”谢芜恍然。 正说话间,入口处又一阵骚动。 只见秦明尧携着月茗,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鸨同样热情地迎上,将他们引向二楼。 狭路相逢。 秦明尧一眼便看到了雅座内的玄千机与谢芜。 见谢芜正微微侧头听玄千机低语,神色专注,而玄千机虽面色依旧清淡,却明显姿态放松,两人之间自有一股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氛围。 他眉头当即锁紧,脸色沉了下来。 月茗自然也看到了,她心中嫉恨交加,捏紧了帕子,不等走近,便已阴阳怪气地开口:“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秦王殿下和吴姑娘,二位真是好雅兴,不过吴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与男子同入同出风月场所,怕是不太检点吧?也不知日后哪家府上敢要。” 谢芜面色虽冷,语气却平静无波,她微微侧身,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月茗,不紧不慢地开口:“心中无尘,自然目下无垢,倒是秦夫人一见男女同行便即刻想到‘检点’二字,莫非平日所思所想,皆囿于此间?” 月茗被这番话刺得脸一红,顿时有些羞恼,声音更尖刻了几分:“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与男人跑到这烟花之地还期望旁人什么都不怀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行些不清不楚的……” “本王带何人去何处,难不成需向你报备说清楚?” 玄千机已抬起眼睑,目光冰寒地扫向月茗,直接打断了她越发不堪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既已出嫁,言行更需谨慎,当街非议皇室,妄加揣测,这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月茗被噎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抓住秦明尧的衣袖。 秦明尧将人拉到身后,面色不豫地对上玄千机:“秦王殿下,内子失言,在下替她赔罪,只是殿下与吴姑娘毕竟男女有别,如此亲近,难免惹人闲话,于吴姑娘清誉有损。” 谢芜此时平静开口,声音清晰:“我与殿下同行,是为正事观摩借鉴,心正自然无惧流言,再者我的清誉,不劳旁人挂心。” 她这话软中带刺,秦明尧脸色更加难看,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第91章 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老鸨见气氛僵持,生怕这些贵人一言不合砸了她的场子,赶紧上前打圆场:“哎哟,几位贵人都是咱百花楼的贵客,能来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何必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快请入座,活动马上就开始了,今日的姑娘们可是准备了新花样呢!” 说着,她便自作主张地将秦明尧夫妇也安排在了玄千机他们旁边的雅座,几乎是拼桌的态势。 四人同坐一桌,气氛尴尬至极。 落座后,秦明尧似是不甘冷场,便与月茗交谈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对面听到。 “昀儿今日又读了不少书,比平时要乖巧了不少,长此以往下去,倒真的是孺子可教也。”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谢芜。 月茗会意,只能强笑着接话:“是啊,昀儿聪慧懂事,将来必有大出息,定能光耀门楣。” 秦明尧侧目去看,却发现谢芜正专注地看着楼下正在布置的舞台,对“秦昀”这个名字以及他们的话恍若未闻,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一番心思全然落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秦明尧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挫败与不快,脸色也沉了下来。 月茗见他神色不虞,后面的话也噎了回去,心中更是恨极了谢芜。 恰在此时,楼下锣鼓声大作,丝竹管弦齐鸣,老鸨扭着腰肢走上台,宣布“花仙”竞选提前开始。 一时间,彩衣翩跹,环佩叮当,数名精心装扮的姑娘依次上台,展示才艺。 舞姿曼妙,歌喉清亮,比寻常瓦舍勾栏的表演高出数个档次。 谢芜看着台上一名身姿尤其轻盈、跳着胡旋舞的异域少女,眼睛微亮,侧头对玄千机低声道:“殿下,此女的胡旋舞跳得极好,步伐灵动,姿态也新颖,花神节上若能有此等异域舞蹈开场,想必能令人眼前一亮。” 玄千机认真看了看,颔首表示赞同。 他当即抬手,招来候在一旁的老鸨走至稍僻静处。 老鸨脸上堆满谄媚的笑:“王爷有何吩咐?可是对哪位姑娘特别青眼?” 玄千机只道,“宫中花神节在即,需遴选优秀舞乐班子于御前献艺。本王观你楼中姑娘,技艺不俗,可愿承此差事?” 老鸨一听是为皇家花神节献艺,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手帕子一甩:“哎哟王爷,您真是慧眼识珠,能为您和宫里头的盛事出力,是咱们百花楼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这咋咋呼呼的动静引得不远处的秦明尧侧目看来,他手中把玩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明。 老鸨才不管旁人目光,只觉得名利双收的金光大道就在眼前,忙不迭地应承,几乎要指天发誓:“王爷放心,您瞧上哪个班子、哪个姑娘,尽管说!我定把她们调教得妥妥当当,身上的行头置办得闪闪亮亮,绝不给您丢一丝一毫的脸面!” 她当即爽快地与玄千机带来的随行文书到一旁细谈,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契约手印,生怕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跑了。 后面的表演虽也精彩,但珠玉在前,大抵相似,令人渐生倦意。 直至最后一位姑娘登场,方才打破这沉闷。 只见她身着一袭素净却不失风情的月白软纱裙,周身并无过多佩饰,只鬓边簪一朵玉兰,抱一把紫檀琵琶,静静坐于台中央的绣墩上。 指尖拨动,清越空灵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 随即,一把如幽谷啼莺的歌声随之流淌而出,婉转低回,这清音雅乐与满楼的红尘喧嚣格格不入,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浊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谢芜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这位姑娘是……” 旁座一位常客立刻热络地搭话,语气中带着与有荣焉的炫耀:“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吧?这位可是我们百花楼现在的头块招牌,骄阳姑娘!这一把嗓子,这一手琵琶,京城里您绝对找不出第二份!” 谢芜听得入神,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与赞叹。 玄千机侧目看她,将她这般情态尽收眼底,心领神会。 待骄阳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片刻的寂静后,才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满堂喝彩。 玄千机直接对候在一旁的老鸨道:“这位骄阳姑娘,花神节那日,也请她登台,压轴献唱一曲。” 老鸨脸上笑得更欢,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花:“王爷您真是好眼光,咱们骄阳能得王爷赏识,是她的造化!您放心,定不会让您和宫里的贵人们失望!” 投票环节毫无悬念。 玄千机与谢芜将代表最高认可的“花仙”牡丹金笺,皆投给了骄阳。 她拔得头筹,在一片恭贺声中微微屈膝行礼,神情依旧清淡,不见多少狂喜。 秦明尧看着台上宠辱不惊的骄阳,又瞥了眼对面玄千机正微微倾向谢芜似在低语什么,脸色愈发阴沉。 他忽然站起身,低声对身旁的月茗说了句。,“这里闷得慌,我去透透气。” 说完,他便悄然离席,朝着后台方向走去。 避开喧闹的人群,秦明尧绕过回廊,寻到了一间僻静厢房,已经卸完妆准备歇息的骄阳。 “骄阳姑娘,恭喜夺魁。”秦明尧推门而入,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贺喜之意。 骄阳见有人进来,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平静,起身福了一礼:“秦将军。” 她和这位秦将军从前见过几次,但是无甚交集。 秦明尧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姑娘歌声确实动人,堪称一绝,只是可惜,明珠即将暗投。” 骄阳眸光微动,垂下眼帘:“恕骄阳愚钝,不解将军何意?” 秦明尧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希望姑娘在花神节那日,出点小小的意外,比如,突然失声,唱走了调,或者唱些不合时宜的曲子,总之,我要你搅乱他的盛会,让他当众难堪,下不来台。” 骄阳脸色骤变:“将军,此事关乎百花楼上下声誉与小女子自身前程,恕难从命!” 秦明尧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并不着急,反而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早已备好的银票,轻轻拍在妆台上:“五百两,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不但立刻为你赎身,还再许你千金,并安排你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安然度日。” 第92章 去请吕一野过来 骄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银票上,呼吸微微一滞,沉默了下来。 先前坚定的神色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赎身、自由、安定的生活…… 这些她深埋心底、几乎不敢奢望的东西,此刻竟被如此直白地摊开在面前,代价是背叛东家和那位权势更大的王爷。 她心中天人交战,挣扎剧烈。 秦明尧冷眼旁观,知道她已动摇,并不催促,只淡淡道:“姑娘是聪明人,可以慢慢考虑,只是,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厢房,留下骄阳对着那张银票怔怔出神。 前厅。 谢芜无意间一瞥,恰看见秦明尧从后台方向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虽一闪而逝,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潜意识里对此人充满了厌恶与深刻的不信任。 一种莫名的生理性反感让她胃里微微不适,下意识地扭开了头,彻底熄了想去探究一二的念头,只想离这人远些。 “怎么了?” 玄千机察觉到她瞬间的情绪低落和脸色微白,倾身过来询问。 “没什么,”谢芜轻轻摇头,勉强笑了笑,抬手轻按了一下心口,“只是觉得有些闷,或许是这里香气太杂太腻了,闻着有些不舒服。” 玄千机看她确实面露不适,便不再多留,立刻道:“既如此,那便回去吧。” 随即起身,自然地虚扶了她一下,护着她提前离场。 回府后几日,玄千机因边境军报和花神节筹备等多项朝堂事务交织,忙得不可开交,常在书房直至深夜。 这日,他正对着一堆公文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殿下,”谢芜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参茶轻轻进来,见他眉宇间倦色深重,轻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玄千机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来,他揉了揉眉心,并不瞒她。 “诸事繁杂,尤其是花神节,诸多细节需最终核定,不容有失,那些节目的最终彩排,需得有心腹之人亲自现场盯着,我身边一时抽不出这般可靠又懂行的身手前去监管。” 谢芜闻言,放下茶盘,沉吟片刻,抬头看向他,“殿下若信得过,我愿前往监管彩排事宜,我这些日子随殿下处理文书,均已熟知,必当尽心尽力,谨慎督查,为殿下分忧。” 玄千机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上带着笑意:“你心思细密,由你去,我自然是一万个放心,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要辛苦你奔波劳碌了。” “能为殿下分忧解难,我不觉得辛苦。” “好。”玄千机颔首,当即扬声下令,“乔穆。” 乔穆应声而入。 “你亲自挑选一队稳妥精干的侍卫,即日起,一切行动皆听从吴姑娘调遣,全力护卫其安全,协助处理一应杂务。” “是!属下遵命!”乔穆抱拳,肃然应下。 “桃幺。”玄千机又看向侍立一旁的桃幺。 “奴婢在!”桃幺立刻上前。 “好生跟着你家姑娘,机灵些,伺候周到,凡事多帮衬着。” “是!王爷放心!奴婢肯定帮姑娘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桃幺兴奋地保证,小声对谢芜道,“姑娘,咱们一定能行!” 玄千机这才从案头取过一份厚厚的册子,递给谢芜。 上面详细列明了所有演出名单、节目流程、人员调度、注意事项乃至应急方案。 “一切便托付给你了。若有急事或难决之处,随时派人来报我。”他的目光沉静,语气带着鼓励,“放手去做,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谢芜接过那沉甸甸的册子,迎上他的目光,郑重点头:“殿下放心,我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接下监管之责后,谢芜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忙碌。 百花楼将参与献艺的姑娘们送至城西一处临时安排的清雅别院,谢芜带着桃幺和侍卫当日便住了进去。 她亲自核对人员名册,为姑娘们分派住所,又仔细检查了排练所需的器物场地,事事躬亲,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样的细致与周全令原本有些散漫的楼中众人不由得收敛了几分,态度也恭敬起来。 多数节目彩排都顺利,然而轮到作为压轴的骄阳时,却出现了意外。 她依旧怀抱那柄紫檀琵琶,轻拨琴弦,开口吟唱。 那嗓音依旧空灵,但不知是何缘故,接连几处都错过了拍子,与伴奏的乐师们总差着半分。 甚至在一次拔高音时,气息一颤,险些破了音。 谢芜静立台下,微微蹙着眉头。 另一头,桃幺正按照谢芜的吩咐逐一聆查验看伴奏的乐师班子。 她歪着头听了半晌,小跑回来,凑到谢芜耳边低声嘀咕:“姑娘,这些乐师大叔们技艺倒也算纯熟,可总觉得平平无奇,像是凑数似的,没什么精气神,更别提能衬得起骄阳姑娘那把好嗓子了。” 谢芜闻言,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埋头演奏,神情近乎麻木的乐师,脑中却灵光一闪,骤然浮现出吕一野的模样。 他那手不凡的箫技,或许正能弥补眼前这死气沉沉的不足。 她不再犹豫,当即侧身对随行的侍卫吩咐道:“持我的令牌,去教坊司请一位名叫吕一野的乐师过来一趟。” 吕一野很快便被请来。 他依旧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沉默寡言,对着谢芜抱拳躬身。 当他将那支看似普通的竹箫抵唇时,整个排练厅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那箫声呜咽而起,并非一味迎合,骄阳的歌声在他的引领下,也愈发空灵动人。 两者相得益彰,效果出奇地好。 一曲终了,连旁边候场的其他舞姬乐师都听得有些痴了。 谢芜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当即拍板:“好,此后骄阳姑娘的这首压轴曲目,便由吕乐师主箫伴奏,原乐师班子从旁协奏。” 排练顺利进行,效果一日好过一日。 然而无人知晓,每当夜深人静,别院中大多数人安歇之后,骄阳收买了一个小婢女换来了外出的机会,将排练的进展,秘密传递给秦明尧。 秦明尧听到她的话,指尖敲着桌面:“知道了。按计划蛰伏,勿要轻举妄动,静待我的指令。” 他要的不是小打小闹的失误,他要在最关键时刻,给予玄千机最致命的一击,让这场万众瞩目的盛会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第93章 娼妓媚上,秽乱宫闱 这日,骄阳刚离开,恰巧被过来的月茗瞥见一个匆匆离去的窈窕背影。 那身影虽快,但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和侧脸轮廓,让月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快步走回暂居的院落,恰好遇见从书房出来的秦明尧,忍不住语气酸涩地问道:“将军,方才我从那边过来,好似看见一个生得极好的女子从你这方向离开?瞧着不像府里人,是谁呀?” 秦明尧面色不变,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月茗探究的脸,淡漠地整理着袖口:“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罢了,来回禀些外头的杂事,你怎么到前头来了?” 月茗见他避而不答,神色敷衍,心中疑窦更深,一股闷气堵在胸口,烧得她难受,却不敢当面发作,只得强笑道:“无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有事情要忙,那我不打扰你了。” 退出书房后,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回到自己房中,咬牙切齿地吩咐李嬷嬷,“去!给我仔细查查!方才从书房那边出去的,那个穿月白裙子的女人,到底是谁!和将军是什么关系!” 然而,秦明尧行事极为隐秘,月茗的人暗中查探了数日,也都是一无所获。 这让她更加气闷难平,却又无计可施。 谢芜对这一切暗涌浑然不知,她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节目的最终打磨中,与骄阳和吕一野打交道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见他们的配合日渐纯熟,效果愈发出彩,她便想请玄千机前来过目,以便最终定夺。 这日,她与玄千机约好一同前往别院观看最终合练。 马车行至别院门口,却见乔穆早已候在那里,面色凝重地拦在前面。 “王爷,姑娘,”乔穆欲言又止,“门口出了点状况。” 两人下车一看,脸色俱是一沉。 只见别院那朱漆大门上、旁边粉刷洁净的白墙上,被人用肮脏腥臭的狗血胡乱涂抹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娼妓媚上”“秽乱宫闱”。 字眼不堪入目,明显是冲着此次排练和即将到来的花神节献艺而来。 意图极为恶毒,既是阻挠,更是赤裸裸的羞辱。 玄千机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骤现,周身气压瞬间低了下去,立刻冷声吩咐:“乔穆,立刻带人清理干净!加派一倍人手,日夜轮班看守此处,一只可疑的苍蝇都不许放进来,今日之事也要彻查,掘地三尺都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乔穆立刻领命,挥手带人迅速行动起来。 谢芜看着眼前狼藉,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玄千机:“殿下,些许宵小手段,乱不了大局,我们进去吧,莫要让里面的人久等,平白生了慌乱。” 玄千机侧目看她,见她神色镇定,眼中寒意稍敛,颔首道:“好。” 院内,骄阳与吕一野的合练并未受门外风波影响。 屋内,箫声呜咽,歌声空灵,一曲《春江花月夜》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哀而不伤,艳而不俗。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连廊下驻足聆听的侍女都忘了手中的活计。 玄千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点头道:“甚好,此曲已经是上乘,花神节那日,若你二人能保持此等水准,圆满礼成,本王必有重赏。” 骄阳闻言,抱着琵琶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愫,连忙躬身谢恩:“谢王爷赏识,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望。” 一旁的吕一野却只是默默一揖,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喜怒。 此后,谢芜更是事无巨细,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节目的最终打磨和所有流程的反复核对中。 直至一日下午,她正准备赶往别院,门房却匆匆来报,朝华郡主乘车驾到了府上,特意前来拜访她。 谢芜只得暂缓行程,前往花厅相见。 朝华郡主的气色已大好了,身边跟着的侍女还捧着几个精致的锦盒。 “吴姑娘。”朝华见到她,笑容比往日真挚了几分,主动迎上前两步,“之前多谢你救命之恩,回府后又蒙你惦记,送来那样好的伤药,今日我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谢意,都是我库房里收着的一些小玩意,姑娘千万莫要推辞。” 侍女应声上前,将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是几支须臾分明,品相极佳的老山参,还有几匣子诸如雪蛤和虫草之类的珍稀药材,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挑选,既名贵又贴心。 “郡主客气了。”谢芜微笑着回应,语气礼貌周全,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任谁在场都会施以援手,民女所做微不足道,实在当不起郡主如此厚礼。” 自上次郡主在吕一野之事上刻意回避后,谢芜便觉其接近自己目的性过强,心中存了警惕,已减少了往来。 朝华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疏离,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手让侍女退远些,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罕见的坦诚。 “吴姑娘,我知道,先前是我心思不纯,想着借你或许能打探些旁的消息,言行间多有隐瞒算计,让你见笑了,也让你我之间生了隔阂。”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谢芜,目光恳切,“但经过上次那一遭,生死边上走过一回,许多事我也当真看开了,想明白了,今日前来,除却真心实意地道谢,更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她目光清亮地望着谢芜,话里听着像是真切的歉意。 谢芜看着她,心思微转。 无论朝华郡主初衷究竟如何,她郡主之尊的身份摆在这里,在京城这权势交织之地,与其交恶不如善加利用。 既然对方主动递了台阶,态度也算诚恳,她没有不下的道理。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显得真诚了许多,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一个锦盒:“郡主言重了,过去之事何必再提?能得郡主青眼,愿意折节下交,才是民女的福气,若郡主不嫌弃民女愚钝,民女自然愿与郡主常来常往,无论是切磋医术也好,闲话家常也罢。” 朝华见她应下,脸上顿时露出明媚如春花的笑容,亲热地拉了下谢芜的手:“那便说定了!以后你也别总‘郡主’、‘民女’的了,听着生分,私下里,便唤我朝华可好?” “好,朝华。”谢芜从善如流地轻轻唤了一声。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顿时显得缓和亲昵了许多。 又闲谈了几句近日京中趣闻,谢芜才借口排练事务繁忙,需得赶往别院,亲自送走了朝华郡主。 看着那几盒名贵药材被桃幺指挥着小丫鬟们捧下去,谢芜目光微闪,吩咐道:“仔细收入库房,登册记好。” 说完,这才匆匆带着人赶往别院,心中对这番耽搁略感焦急,只盼着排练一切顺利。 第94章 你忘了你我是如何 翌日,朝华郡主又带着礼物来了,这次是一盒精致的宫制点心。 谢芜见状,只觉得有些头疼,依旧婉拒:“朝华,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近日忙碌,实在无暇细细品尝,未免浪费,你还是收回去吧。” 朝华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坚持,从善如流地将食盒交给身后侍女,转而笑道:“无妨,说起来,我听闻吴姑娘近日在督办花神节的彩排,想必十分精彩,我在府中养病也闷得慌,不知可否随你一同去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再者谢芜也确实想听听不同视角的意见,便点头应允:“你愿意来指点一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请随我来。” 两人一同前往排练别院。 一路上,朝华看似随意地观赏园景,目光却不经意地频频扫向乐师和伶人聚集的方向,状似无意地问起:“听闻此次节目网罗了京城不少名家,连教坊司那位箫技非凡的吕乐师也请来了?” 她明明就认识吕一野,如今又要装出一副两人根本不熟的样子,谢芜心中了然,并不点破,只是平静回答:“是,吕乐师箫声独特,与骄阳姑娘的歌声相得益彰。” 听到“骄阳”两个字,朝华唇边的笑容显然一僵。 这几日排练,关于吕一野和骄阳情投意合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得京城到处都是。 人人都说他们才子佳人,再般配不过了。 到了排练处,朝华虽端坐着观看,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吕一野可能出现的方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谢芜见她如此,心中微叹,主动道:“郡主若想见见吕乐师,我可引你去他们单独练习的小阁房看看,那里更清静些。” 朝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紧张,连忙点头:“那便有劳吴姑娘了。” 两人走向僻静处的小阁房。 房门虚掩着,谢芜正要敲门,却从门缝中看到了骄阳正坐在琴凳上,微微侧身,吕一野站在她身旁,一手轻扶琴身,另一手正帮她调试一根断掉的琴弦。 两人靠得极近,低声交谈着什么,姿态显得颇为熟稔亲昵。 朝华郡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猛地推开门,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你们在做什么!” 房内的两人被惊动,迅速分开。 吕一野看到朝华,眉头立刻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与不悦,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语气生硬:“郡主殿下何故在此?” 他这般的话听上去像是质问,气得朝华指着骄阳,“本郡主在问你的话,你方才与他勾肩搭背的做什么!” 骄阳是个心情活络的人,几乎是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朝华和吕一野之间的关系。 而不等骄阳开口,吕一野已经先一步解释,“我和她正在为花神节排练,骄阳姑娘的琴弦断了,我帮忙修理而已。” 他的解释非但没让朝华平静,反而因他那疏离不耐的态度更加刺激了她。 她几步上前,竟一把拉住骄阳的手臂,语气失控:“修理琴弦需要靠得这么近吗?吕一野!你忘了你我是如何……” 她话到嘴边,却又碍于颜面难以启齿,只是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吕一野见她如此,脸色更沉,上前一步隔开她与骄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郡主!请自重!你我之间的事早已过去,何必在此纠缠,徒惹人笑话!” 他这话说得决绝,显然是铁了心要划清界限。 “过去了?”朝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你说过去就过去了?我……” 她看着吕一野冰冷的脸庞和旁边骄阳那带着几分怜悯又似嘲讽的眼神,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甩开手,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朝华!”谢芜见状,连忙对房内脸色各异的两人道,“你们继续练习,务必精益求精!” 说完,立刻追了出去。 她在花园的假山后找到了掩面哭泣的朝华。 朝华情绪彻底崩溃,抓住谢芜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泣不成声地倾诉起来:“吴姑娘,我当初在宫宴上对他一见钟情……后来一次醉酒,我们……” 她几度哽咽,“我本想若是有了孩子,父君就不得不应允……我是真的心仪他,他为何如此待我?为何转眼就能对别的女子那般温柔……” 这些话若是不说倒也还好,可一旦说出起来便止不住了,朝华恨不得将自己与吕一野的事情连细枝末节都一并说给谢芜听。 听着朝华讲述她如何倾心、如何算计、如何被冷待抛弃,那字字句句关乎情爱、算计与绝望的悲惨经历,仿佛触动了谢芜脑海中某根紧绷的弦。 烈火、鲜血、鞭挞、屈辱…… 那些模糊却耻辱折磨的画面突然翻涌上来,与朝华的哭诉交织在一起。 谢芜脸色骤然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她捂住突然剧痛的头,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吴姑娘!”朝华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慌地扶住她。 恰在此时,玄千机下朝后特意绕道前来探望排练进度,刚进园子便看到这一幕。 他脸色骤变,几步冲上前,一把从朝华手中接过几乎昏迷的谢芜,将她打横抱起,凌厉的目光射向惊慌失措的朝华,声音冰寒刺骨:“你对她说了什么?!” 朝华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泪痕未干,慌忙解释:“我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我的事情……不知为何吴姑娘她突然就……” 玄千机怒极,这样的说辞根本没有能够缓解他半分情绪,“若她有何三长两短,本王定让景王府付出代价!”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来了不少排练的伶人和乐师,众人虽不敢靠近,却都远远围观,窃窃私语,目光各异地看着被厉声呵斥的朝华郡主,仿佛在看一场天大的笑话。 朝华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倾心之人的冷漠和眼前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双重打击,她只觉得无地自容,脸色惨白如纸。 玄千机却再无暇理会她,抱着昏迷的谢芜,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脸色阴沉得可怕,径直离开了别院。 第95章 他们都不要阿芜了 玄千机将谢芜紧急送回王府,早已收到消息便候着的薛先生立刻上前诊脉。 片刻后,薛先生眉头紧锁,捋着胡须沉声道:“丫头此前心神受损,根基未固,此次又受剧烈情绪冲击,以致心脉震荡,旧疾复发,需得以珍稀药材细细温养,切忌再劳神动气,否则恐留下痼疾。” “需要何药,但说无妨。”玄千机声音低沉,带着心急。 薛先生报出几味极为难得的名贵药材,皆是安神补心、滋养经脉的圣品。 玄千机听罢,即刻对身旁的乔穆下令:“去库房,将医仙所需药材尽数取来,若有短缺,立刻持本王令牌去宫中御药局调取!” 乔穆领命,快步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玄千机几乎将所有的公务都搬到了谢芜院外的小书房处理,以便随时照看。 煎好的汤药每每被端上来,那浓重的苦涩气味都让意识尚有些迷糊的谢芜下意识地抗拒。 “苦……不喝……” 她虚弱地别开头,眉头紧蹙,眼角甚至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神情依赖又委屈。 “祖父……”意识朦胧间,谢芜将眼前的人当做了谢老爷子。 玄千机心中微软,接过药碗,耐心地哄着,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乖,喝了药身体才能好,若是觉得苦,喝完便给你一颗蜜渍方糖可好?” 听到有糖,谢芜才勉强转过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咽下。 每喝一口,她的眉头都皱得更紧,直到最后一口喝完,玄千机果然将一颗晶莹的方糖送入她口中。 甜意化开,冲散了苦涩,谢芜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满足。 药力作用下,她渐渐放松,握着玄千机的衣袖,如同迷路的孩子找到了依靠,喃喃低语:“祖父……阿芜好想你……他们都不要阿芜了……” 断断续续的呓语只剩下思念与不安。 听着她话语中流露的脆弱与悲伤,玄千机心中那份心疼与怜惜愈发深重,只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抚平她所有的伤痛。 他任由谢芜抓着,低声安抚:“我在,没人会不要你。” 如此反复的轻声软语的哄声下,谢芜的情绪才渐渐的平静。 待到谢芜真正清醒时,已是次日黄昏。 她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无力,记忆有些混沌,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晕倒了。 “殿下?我我这是怎么了?” 玄千机见她醒来,神色稍霁,温声道:“你只是前些时日太过劳累,身子有些不适,晕倒了,薛先生说了,需得静养些日子。” 他没有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左右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治好她,至于旁的事情,没必要让谢芜担心。 谢芜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诧异道:“调养了这些时日,怎还会如此不济……” 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想起花神节的事,急道:“那排练的事……” “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可靠之人接手盯梢,节目流程都已定下,不会出岔子。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必操心。” 谢芜见他安排妥当,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宜再逞强,便点了点头:“都听殿下的。” 接下来的两日,玄千机只要得空,便会来陪谢芜说说话,或是静静地在旁边处理公文。 虽无过多亲昵言语,但那种无声的陪伴与细致的关怀,让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微妙而温馨。 一日午膳后,谢芜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忽然轻声问道:“殿下,你可知我从前的事?我总觉得自己忘了许多很重要的事情,心里空落落的。” 玄千机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难辨,随即平静地撒了谎:“你过去之事,我所知不多,既是不好的记忆,忘了便忘了,不必强求想起,安心过好眼下便是。” 谢芜见他如此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玄千机见状,心中暗叹,起身道:“整日闷在屋里也无趣,本王让人给你这院子添些景致。”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院外便传来了工匠施工的动静。 谢芜好奇,披衣出门,只见玄千机并未闲着指挥,竟是挽起了袖口,亲自与工匠一同,在院中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搭建一架精致的秋千。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暖意。 谢芜看着那逐渐成型的秋千,和他亲手系上绳索、调整高度的认真模样,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从前谢府也有个这样的秋千,不过时祖父亲手给她做的。 那个时候祖父还开玩笑说将来找一个夫婿,若不能像他一般宠着自己,那便直接让对方打道回府好了。 谢芜正出神的时候,秋千完工已经完工了。 玄千机试了试稳固度,这才转身看向她,唇角微扬:“来,试试看。” 谢芜缓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上秋千。 玄千机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动。 秋千缓缓荡起,晚风拂面,带着花香。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弯月爬上枝头,清辉洒满庭院。两人一坐一立,并未多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默契在月光下流淌。 好几次,玄千机望着谢芜的侧颜,那些压抑许久的喜欢都要脱口而出,但他都硬生生的止住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 与此同时,谢芜病倒且病情凶险的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月茗听到李嬷嬷禀报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快意的笑容:“她当真病得快不行了?真是老天开眼!” 李嬷嬷压低声音,说话时语气含着几分恶毒:“可不是?外头都传,那位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就是个福薄的命!” 月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凑近李嬷嬷,声音几不可闻:“如此良机,你去寻个靠谱的巫师,做得隐秘些,我要她永远都好不起来!” 她说完,仿佛已经看到谢芜香消玉殒,自己心头大患去除的情景。 两人低声密谋的时候,浑然不知外头正站着一个秦昀。 第96章 给他下哑药 秦昀虽平日里调皮捣蛋,但“巫师诅咒”这等恶毒字眼,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加之近来月茗因心情不畅,对他动辄斥骂,早已不复往日虚伪的慈爱,那点可怜的母子情分早已消磨殆尽。 他下定决心,定要在父亲回府时,将此事告知。 他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便想要悄悄溜走,不料转身欲走时,不小心踢到了廊下的花盆,发出一声脆响。 “谁在外面?!”月茗警惕的声音立刻从屋内传来,随即脚步声逼近。 秦昀吓得转身想跑,却被快步出来的月茗一把抓住手腕,“昀儿?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秦昀挣扎着,又怕又怒,口不择言地喊道:“放开我!你这个恶毒的妖女!你要害那个医女!我要告诉爹爹!” 月茗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行压下,蹲下身试图换上往日温和的面具,压低声音道:“昀儿,你胡说什么?娘亲怎么会害人?是那个吴云,她想要抢走你爹爹,若是她得逞了,我们母子都会被赶出府去,你爹爹就再也不要我们了!” 秦昀听到“爹爹不要我们”,挣扎的力道小了些,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犹豫和恐惧。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将军回府!” 月茗心下一惊,绝不能让秦昀此刻见到秦明尧。 她立刻对闻声出来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厉声道:“嬷嬷!小少爷魔怔了,满口胡言,快带他回房好好看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李嬷嬷上前就要强行抱走秦昀。 秦昀情急之下,一口狠狠咬在李嬷嬷的手背上,李嬷嬷吃痛松手,秦昀趁机挣脱,哭着就朝院外跑,边跑边喊:“爹爹!爹爹!” 月茗岂容他坏事,快步追上,一把将他死死抱住,不顾他的踢打哭喊,同时对着闻声走来的秦明尧强颜欢笑道:“夫君回来了?昀儿这孩子不知怎的开始闹脾气呢 了,妾身这就带他回去好好安抚。” 秦明尧看着哭闹不止的秦昀,微微蹙眉,但并未深究,只当是小孩子胡闹,毕竟他素来都是如此,淡淡道:“那就好好哄着,别吓着他。” 说罢,便被月茗以“准备了新茶”为由,半推半就地引向了主院。 秦昀被强行带回房间,锁了起来。 “放我出去!爹爹!我真的没闹!让我出去!” 他绝望的哭喊被隔绝在厚厚的门墙之内,无人理睬。 一时间,秦昀突然想起来那个哑女。 若是她在,说不定今日自己便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事后,月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对李嬷嬷吩咐道:“这小孽种留不得了!既然他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永远别说话了!去,把上次弄来的哑药给他灌下去!” 李嬷嬷心领神会,当夜便强行给挣扎哭喊的秦昀灌下了药汁。 不过两日,将军府小少爷突发哑疾的消息便传开了。 秦明尧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在府上发了一通很大的脾气,之后请遍了京城名医,却都诊断不出缘由,更遑论医治。 将军府求医问药的动静闹得很大,甚至有人建议去请近日名声大噪、且曾为秦王效力的薛先生。 然而,薛先生早已心向玄千机与谢芜,对秦明尧府上的请求,只推说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婉言谢绝了。 月茗见机会来了,便柔声对焦头烂额的秦明尧献计:“夫君,妾身早年曾偶得一民间秘方,据说对这等疑难杂症有奇效,只是法子有些特别,需用以毒攻毒之法,引蛊虫入体,逼出哑毒。” 秦明尧忍不住地皱眉,“这样当真有效果?” 知道他这是不相信,月茗自然也不会随意做保证,只是声音更轻柔,“妾身只是听闻有用,但十足的把握却是没有的。” 然而,秦明尧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虽觉此法诡异,但见月茗说得恳切,又无他法,犹豫再三,竟点头同意了:“既如此便试试吧。” 殊不知,那所谓的“蛊虫”并非解毒良药,而是月茗寻来的恶蛊,入体后只会悄无声息地啃噬孩童娇嫩的内脏,尤其是肝脏,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是在缓慢夺命。 谢芜在王府中静养,身子渐好。 这日,她在院中散步,隐约听见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将军府那位小少爷,好端端的突然就说不出话了,真可怜……” “是啊,才那么小的孩子……唉,我还听说啊,那孩子恐怕根本不是现在这位将军夫人亲生的呢!传言说他的生母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奴……” 谢芜脚步一顿。 秦昀哑了? 上次见他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再者……并非月茗亲生?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她心口莫名地揪了一下,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与愤怒。 即便记忆模糊,她也觉得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实在是过分恶毒。 就在这时,玄千机前来探望,见她只着一件单薄春衫立在风中,眉头立刻蹙起,解下自己的披风快步上前,仔细为她披上:“春寒料峭,你身子才刚好些,怎可如此大意?” 说完,便带着她往屋子里面走。 也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假山后隐约的议论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将谢芜安置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后,玄千机转身走出房门,对候在外面的乔穆冷声道:“方才在院内嚼舌根的下人,每人罚三个月月钱,调去后院杂役处,重新挑两个话少本分,懂得规矩的过来伺候。若再让本王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传入姑娘耳中,决不轻饶!” “是!王爷!”乔穆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玄千机回到屋内,见谢芜若有所思,便温声道:“不必理会外界纷扰,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谢芜抬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困惑与不易察觉的担忧,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春光正好,她却感到一丝寒意,并非来自天气。 第97章 你是本王的座上宾 谢芜对玄千机暗中处置下人之事一无所知,只觉得院中忽然清静了许多。 她靠在软枕上,看着坐在一旁为她削苹果的玄千机,刀工流畅,果皮连绵不断,竟也觉得有趣。 “殿下手法倒是娴熟。”她轻声笑道。 玄千机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唇角微扬:“早年随军在边关,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他顺势讲起一些军中的趣闻,比如某个粗犷的副将却极其怕黑,夜里宿营总要挨着篝火最亮处,引得谢芜掩唇轻笑,暂时将将军府的阴霾抛诸脑后。 说着话,谢芜不自觉地微微向他那边靠了靠。 屋内炭火烧得暖,他身上的气息清冽而安稳,让她莫名贪恋这份温暖。 玄千机察觉到她细微的靠近,动作自然地调整了下坐姿,让她倚靠得更舒适些,心中却是一片柔软。 “对了,”玄千机似是忽然想起,语气随意却带着郑重,“三日后便是花神节正日,宫中设宴,万民同欢,你想不想去看看?” 谢芜闻言,眼神先是一亮,随即黯淡下去,轻轻摇头:“花神节乃皇家盛事,邀请的都是皇亲国戚、重臣勋贵,我如今身份低微,岂有资格列席……” “谁说你没有资格?”玄千机打断她,不知道她为何有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语气也跟着要柔和不少,“你是本王邀请的,便是本王的座上宾,你想去任何地方,都有资格。” 京城之中,玄千机是有说这句话的分量不可忽略。 谢芜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清晰的认可与维护让她心房发烫。 她不再推辞,轻轻点头:“既然如此,便多谢殿下。” 接下来的几日,秦王府的绣娘和侍女们忙碌起来,一箱箱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被送入谢芜的房中,供她挑选。 面对琳琅满目的华服美饰,谢芜却有些无从下手。 她对于衣着打扮其实素来都不是很有兴致,尤其是去花神节这样的地方,行之差错也许就会招来祸事。 这日,玄千机前来查看她准备的情况,见她对着几套衣裙犹豫不决,便问道:“可有中意的?” 谢芜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反而问他:“殿下明日赴宴,会穿什么颜色的朝服?” 依照惯例,亲王在这种场合应着特定制式的礼服。 玄千机虽觉她问得奇怪,仍如实回答:“按制,应是绛紫为主色,配九章纹饰。” 谢芜听了,却微微蹙起秀眉,小声嘀咕:“花神节本是春日盛会,万物复苏,色彩当明快些才好。殿下整日不是玄色便是深紫,未免过于沉闷了……”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试探和狡黠,“殿下可否信我一次?让我为您挑选明日所着之服?” 玄千机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衣着提出“异议”,甚至要“擅作主张”。 他看着谢芜那带着些许期待和忐忑的眼神,心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新奇有趣,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几乎未作犹豫,便颔首应允:“好,依你。” 谢芜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立刻兴致勃勃地在那堆衣料中翻找比划起来。 直至花神节那日清晨,玄千机换上谢芜为他挑选的衣袍。 并非惯常的深色礼服,而是一身用银线暗绣云纹的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威仪,却多了几分清贵雅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然。 当他走出房门时,恰好谢芜也在桃幺的搀扶下走出。 只见她身着一条水碧色撒花长裙,裙裾摇曳如春日湖水,外罩一件素雪薄纱衣,发间只简单簪了几朵珠花并一支玉簪,清新脱俗,与玄千机那身月白锦袍站在一起,色彩和谐得宛如天生一对。 玄千机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惊艳,随即化为难以言喻的悦色。 他自己都未察觉,唇角已微微上扬。 一旁的乔穆和桃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低头抿嘴偷笑,不敢出声。 两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宫中。 马车行驶在熙攘的街道上,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为了维持秩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皆是盔甲鲜明的衙役和护卫,将主干道清出,供车马通行。 道路两旁,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谢芜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眼中满是新奇。 途经一个卖首饰的摊位时,她的目光被一支造型别致的白玉兰簪子吸引。 那玉兰含苞待放,雕工细腻,十分清雅。 她多看了两眼,并未出声,便放下了车帘。 玄千机却将她那一瞬间的停留看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地吩咐乔穆:“停车。” 马车停下,玄千机对谢芜道:“稍等片刻。” 随即亲自下车,走向那个摊位。 他身姿挺拔,气质非凡,一出现便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他径直拿起那支玉兰簪,付了钱后回到车上。 将簪子递给谢芜时,他语气平淡自然:“瞧着尚可,与你今日这身打扮相配。” 谢芜看着递到眼前的簪子,正是自己方才多看两眼的那支,心中蓦地一暖,泛起丝丝甜意。 她接过簪子,触手温润,轻声道:“多谢殿下。” “无妨。”玄千机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耳根却微微泛红。 谢芜忍不住抬眸看他,抿了抿唇,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殿下,此处没有镜子,不知道殿下可否帮我戴上?” 这样的要求,玄千机自然不会拒绝。 他接过簪子,看着谢芜低头时露出来的纤细的脖颈,手微微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将簪子插入了谢芜的发髻间。 “你不论戴什么果然都好看。”玄千机说这话的时候发自内心。 谢芜听了轻咳一声,“殿下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嘴滑舌了?” 玄千机笑道,“实话,算不得油嘴滑舌。” 马车继续前行,朝着皇城驶去。 车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春光更加旖旎温暖。 第98章 不胜酒力 玄千机与谢芜的马车抵达宫门,早有内侍恭敬等候。 因着玄千机的地位,他们被引至御花园中视野极佳的上席落座,紧邻着皇室主位。 内侍总管亲自上前招呼,对谢芜亦是躬身屈膝,态度极为谦卑周到,口称吴小姐,俨然将其视作了秦王极为看重之人。 陆续有文武百官携着盛装打扮的女眷入场,彼此寒暄,一时间园内珠光宝气,笑语喧阗。玄千机与谢芜的位置极为显眼,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几位地位颇高的贵妇携着女儿前来问安,态度恭敬。 “臣妇参见秦王殿下。” “臣女参见秦王殿下。” 众人齐齐行礼后,目光便落在了玄千机身旁的谢芜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打量。 一位国公夫人笑着开口,语气极为客气:“这位想必就是王府的贵客吴姑娘吧?果真气质不凡。” 谢芜起身,依礼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温和:“夫人过奖了,小女吴氏,初来京城,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吴姑娘真是谦逊有礼。” 另一位侯府千金巧笑倩兮,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玄千机,“久闻秦王殿下府上景致独具匠心,不知何时能有幸……” 她话未说完,玄千机并未看向她,只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他目光平视前方,神色淡漠,周身却瞬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与疏离。 那贵女话语一滞,脸上笑容僵了僵,未竟之语便咽了回去,讪讪地低下头。 先前开口的国公夫人见状,立刻圆场道:“殿下与吴姑娘还需静待圣驾,我等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便领着几位女眷识趣地退开了。 经过这一遭,后续想来打招呼的女眷们都收敛了许多,只远远行礼致意,不敢再贸然上前多言。 谢芜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心知皆是身旁男子无形中为她挡去了诸多不必要的应酬与试探。 待到众人基本落座,荣昌帝驾临,宣布花神节盛宴正式开始。 开场便是那支由谢芜亲自敲定的异域胡旋舞,舞姬们身姿曼妙,节奏欢快热烈,瞬间点燃了场中气氛,赢得满堂彩。 荣昌帝显然心情颇佳,连连颔首,对身旁的玄千机笑道:“秦王此次安排的节目,开端不俗,甚合朕意。” 玄千机微微欠身:“陛下谬赞,皆是分内之事。” 酒宴正式开始,御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 荣昌帝举杯,朗声祝福国泰民安,与臣同乐。 帝后共同敬酒,底下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相和,场面一时奢靡热闹至极。 谢芜见众女眷皆举杯,恐不饮失礼,便也随着浅酌了一口,殊不知这宫廷御酒后劲绵长。 她本就不胜酒力,加之近日身体虚弱,一杯下肚,不久便觉头晕目眩,脸颊绯红,身子发软,不知不觉竟轻轻靠在了身旁玄千机的臂膀上。 玄千机察觉到她的依偎,身形微顿,却并未推开,反而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手臂自然地在她身后虚环着,形成一种保护性的姿态。 这亲昵的举动落在周遭不少有心人眼中,引来各异的目光。 高居上位的皇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打趣:“秦王与吴姑娘,瞧着倒是郎才女貌,不知秦王何时请陛下与本宫喝一杯喜酒?” 玄千机面色不变,举杯向皇后微微一敬,语气从容却避重就轻:“皇后娘娘说笑了,吴姑娘是臣府上的客人,今日身体不适,臣理应照拂,至于喜酒,臣暂时还没有这个安排。” 皇后闻言,掩唇轻笑:“也罢,本宫盼着秦王的好消息。” 她目光在谢芜绯红的脸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 此时,谢芜更不舒服了,秀眉紧蹙,轻哼了一声,几乎完全瘫软在玄千机怀中。 玄千机见状,立刻向荣昌帝躬身道:“陛下,吴姑娘酒力不支,恐失仪御前,臣先行送她下去歇息片刻。” 荣昌帝看着几乎依偎在玄千机怀里的谢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去吧,好生安置。” 玄千机便半扶半抱着谢芜,悄然离席。 这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入了对面席位的秦明尧眼中。 他看着玄千机小心翼翼护着那抹水碧色的身影离开,看着谢芜全然依赖地靠在玄千机胸前,心中的嫉妒与不甘如同毒藤般疯长。 他们竟然在人前如此的不避讳了! 秦明尧阴沉着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不及他心中怒火之万一。 他重重放下酒杯,随后也悄无声息地离席而去。 玄千机将谢芜送至临近的偏殿暖阁,轻轻将她安置在软榻上。 谢芜已是醉意深沉,双颊酡红,呼吸均匀,似乎睡了过去。 玄千机替她拢了拢微乱的发丝,对候在一旁的桃幺仔细交代:“好生照顾姑娘,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急事,立刻来报我。” “是,王爷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姑娘。”桃幺连忙应下。 玄千机又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谢芜,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然而,他刚回到宴席座位,便发现场中气氛不对。 原本该接续的丝竹乐舞并未上演,乐声已停,舞台上空无一人,席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不时瞥向主位和玄千机这边。 荣昌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见玄千机回来,当即冷声质问,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前的人听清,带着明显的不满:“秦王,这是怎么回事?下一个节目为何中断?你这总负责人是如何当的?!莫非离席片刻,底下人就懈怠至此?” 玄千机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躬身道:“臣失察,请陛下息怒,臣即刻查明原因,必不让陛下与诸位久候。” 他立刻示意身旁的乔穆低声吩咐:“快去后台查看,究竟是何环节出了纰漏!”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与等待中,玄千机很快便注意到,对面那个本该坐着秦明尧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寒光乍现。 第99章 形色为何如此匆忙 偏殿暖阁外,秦明尧借着银钱开路,避开巡逻侍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谢芜休憩的院落外。 他正欲推门而入,桃夭却像只护崽的母鸡般猛地从门后闪出,张开双臂拦在门前。 “秦将军留步!姑娘已经歇下,不便打扰!”桃夭语气坚决,看着瘦弱的身躯挡在秦明尧面前,毫不退缩。 秦明尧脸色一沉,压着怒火道:“本将军有要事需当面与吴姑娘说,你一个婢女,让开!” “何事?将军不妨告知奴婢,奴婢可代为通传。”桃夭寸步不让,心里对秦明尧这样的行为鄙夷至极。 从前姑娘喜欢他的时候他毫不珍惜,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忘记他了,他倒开始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简直是下作,令人作呕。 “此事关系重大,岂是你一个奴婢能听的?速速让开!”秦明尧耐心耗尽,伸手欲推开桃夭。 桃夭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仍死死抵住门框,扬声警告:“将军!此处是宫禁重地,您若强闯,惊动了旁人,恐怕对将军声誉有损!” 若不是碍着身份,桃幺此刻已经动手了。 “声誉?”秦明尧气极反笑,“你一个贱婢,也配跟本将军谈声誉?滚开!”他手上加力,眼看就要强行闯入。 “桃幺?你在和谁说话?”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谢芜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潮红,但眼神已然清明了不少。 她被外面的争执吵醒了。 一见到秦明尧,谢芜的眉头立刻蹙起,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与排斥让她语气冰冷:“秦将军?你怎么在这里?此处不欢迎你,请回吧。” 见她如此疏离冷漠,秦明尧心中妒火更炽,非但不走,反而向前一步,语带挖苦:“怎么?攀上了秦王的高枝,便如此目中无人了?连与本将军说话都如此不耐烦了?” 谢芜闻言,不怒反笑,笑容里带着讥讽:“秦将军,你我之间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将军若有闲心在此纠缠,不如多关心关心府上突发哑疾的公子,或是管教一下尊夫人,莫要让她总行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她这话直戳秦明尧痛处,令他脸色瞬间铁青。 正当他欲反唇相讥时,几个低着头的太监脚步匆匆地从回廊另一端走来,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就在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谢芜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混杂在宫廷浓郁的香料中,格外突兀。 “等等,”谢芜忽然出声叫住那几个太监,“你们是何人手下?行色为何如此匆忙?” 那几个太监身形一僵,为首一人转过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回姑娘的话,奴才是负责清理杂物的,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污物桶,正急着去处理,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谢芜目光扫过他们看似恭敬却紧绷的身体,以及其中一人袖口处若隐若现的一点暗红,心中疑窦更甚:“污物?为何我闻到了血腥气?你们袖口上沾的是什么?” 那太监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姑娘定是闻错了,是膳房刚宰杀禽畜的血水溅到了……” “是吗?”谢芜显然根本没有相信这样的说辞,她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宫中规矩,各司其职,清理污物的太监,怎会沾上膳房的血水?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几个太监见谢芜追问不休,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互相对视一眼,竟猛地从袖中抽出短刃,直向谢芜扑来。 “姑娘小心!”桃夭惊叫一声,立刻挡在谢芜身前,应对着这些太监阴毒的招式。 秦明尧虽与谢芜有隙,但眼见变故突生,本能让他立刻出手,格开了一名太监的攻击,将谢芜护在身后。 然而太监人数占优,且招数狠辣,混乱中,谢芜被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不慎一滑,竟跌入了旁边的太液池中。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口鼻,谢芜不会游泳,拼命挣扎。 就在这挣扎的瞬间,她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沉重柔软的东西,借着昏暗的月光和宫灯,她惊恐地看到一具穿着鲜艳舞衣的女尸在水中浮沉。 正是本该在后台准备压轴表演的骄阳。 她的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救……命……” 谢芜被呛得说不出话,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奉命前来探查节目中断原因的乔穆赶到了。 他先看到与刺客缠斗的桃幺和秦明尧,又听到桃幺带着哭腔的喊声:“乔穆!这些太监是刺客!姑娘落水了!” 乔穆脸色大变,立刻加入战团,他身手高超,很快便与秦明尧合力制服了刺客,活捉了为首一人。 场面一片混乱,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竟一时忘了水中挣扎的谢芜。 秦明尧手臂被划伤,鲜血直流,但他看到水中渐渐停止挣扎的谢芜,一咬牙,忍着伤痛跳入了冰冷的池中,奋力将她捞起,拖回岸边。 谢芜已呛水昏迷,面色苍白。 恰在此时,久寻秦明尧不着的月茗也寻到了此处。 她一眼便看到浑身湿透,抱着昏迷不醒的谢芜的秦明尧,顿时妒火中烧,冲上前扬手就要扇谢芜耳光:“贱人!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勾引我夫君!” “住手!”桃夭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了月茗的手腕。 “放肆!都给本王住手!”一声含着怒气的冷喝传来,玄千机带着侍卫疾步赶来。 他远远便看到这混乱的一幕,尤其是看到秦明尧抱着谢芜,脸色瞬间阴鸷得可怕。 他快步上前,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从秦明尧怀中夺回谢芜,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扫过秦明尧和月茗:“你们在此做什么?!若她有事,本王绝不轻饶!” 冰冷的杀意让秦明尧和月茗俱是一颤。 或许是玄千机的怀抱太过用力,或许是那冰冷的杀意刺激,谢芜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水,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玄千机焦急的面容,立刻抓住他的衣袖,用尽力气虚弱却清晰地说道:“殿下……骄阳死了……在池里……我看到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玄千机的眼神骤然缩紧,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太液池水面。 第100章 任由他如此欺辱我们 谢芜话音刚落,便因呛水后受惊和体力不支再度晕厥过去,人倒在了玄千机的怀中。 玄千机脸色骤变,立刻打横抱起她,厉声喝道:“传太医!速去最近的客房!” 他小心翼翼地将谢芜安置在暖阁的软榻上,看着太医上前诊脉,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焦灼,转身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那双深邃的眼眸再看向被乔穆押着的太监首领时,已只剩下冰封千里的杀意。 他一步步走近,周身散发的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玄千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那太监见状,咬紧牙关,眼神闪烁,显然打算顽抗到底。 玄千机冷笑一声,甚至懒得再多问一句。 他倏然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精准地刺入太监肩胛骨缝隙,轻轻一挑,一小块皮肉连着鲜血便被剜了出来。 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这才是真正的玄千机。 他很早之前就成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只有面对谢芜的时候,才会展露从来都没有的柔情。 “啊——!”那太监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嚎。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谁指使你杀害骄阳?”玄千机的剑尖滴着血,缓缓移向那太监的咽喉。 剧烈的疼痛和面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击溃了太监的心理防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的狠厉,猛地咬碎了早已藏在齿间的毒囊,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玄千机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在他心中,任何伤害谢芜的人,都死不足惜。 他冷漠地拭去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吩咐道:“拖下去,彻查此人背景及近日所有接触之人!” 处理完这边,他立刻返回客房。 太医刚诊完脉,说谢芜是受惊受寒,需好生静养,已开了安神驱寒的方子。 玄千机走到榻边,见谢芜已经悠悠转醒,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感觉如何?”他俯下身,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谢芜虚弱地摇摇头,强撑着精神问:“骄阳她……” “我已知晓。”玄千机按住她欲起身的动作,“节目不能断,本王已临时安排吕一野独奏箫曲压场。” 他召来吕一野,将情况说明。 吕一野听闻骄阳死讯,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悲恸,但很快恢复平静,躬身道:“小人遵命,必不负王爷所托。” 安排妥当,玄千机冷冽的目光扫向仍站在不远处、神色各异的秦明尧和月茗。 “二位还留在此处作甚?莫非与此事有关,想等着本王请你们去宗人府喝茶?” 秦明尧手臂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他脸色难看,沉声道:“秦王何必出口伤人?本将军亦是受害者!” 月茗则妒恨地盯着榻上的谢芜,尖声道:“王爷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这女人自己惹是生非……” “住口!”玄千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讥讽,“秦少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府上的事吧!若再让本王听到半句污蔑之词,休怪本王不客气!” 秦明尧深知此刻不宜硬碰硬,狠狠瞪了玄千机一眼,拉着还想争辩的月茗,悻悻离去。 离开暖阁区域,月茗甩开秦明尧的手,语气带着怨毒:“夫君!你就任由他如此欺辱我们?” 见秦明尧不搭理自己,月茗转而又说,“夫君,昀儿的事情只怕没有药可以治了。” 秦明尧心烦意乱,敷衍道:“昀儿的事,我自会再想办法。”他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谢芜落水时苍白的脸和玄千机维护她的样子,对月茗后续的抱怨充耳不闻。 月茗见他心不在焉,心中对谢芜的恨意更是滔天。 客房内,皇后身边的女官适时送来一套干净华美的宫装,言辞恭敬,说是皇后娘娘关心吴姑娘。 玄千机心知这是皇后在向他示好,眼下情况不便推拒,便坦然接受,让桃幺伺候谢芜更换。 谢芜换好衣服,仍觉得浑身发冷,头晕目眩。 玄千机吩咐下人端来刚熬好的姜茶,亲自看着她一点点喝下。 看着谢芜苍白脆弱的侧脸,一缕湿发黏在额角,他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心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那缕发丝拂开。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谢芜似有所觉,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碰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疏离。 玄千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自然收回,仿佛方才只是无意之举,但眸色深处掠过一抹黯色。 他敛去情绪,淡淡道:“你脸色很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本王先送你回府。” 这时,乔穆来报,骄阳的尸体已被打捞上岸,初步查验确实是他杀。 玄千机吩咐乔穆暗中彻查,务必找出真凶。 当玄千机带着依旧虚弱的谢芜重返宴席时,表演已近尾声。 荣昌帝高踞主位,面色不豫,见他们归来,语带嘲讽地开口:“秦王真是事务繁忙,一个小小的意外,竟劳动你亲自处理了这般久?看来这位吴姑娘,比朕的花神节还要紧啊?” 景王立刻阴阳怪气地接话:“陛下所言极是,秦王殿下爱美人心切,可以理解,只是耽搁了盛会,难免让诸位大人久等。” 左相也捻须附和:“是啊,毕竟涉及人命,秦王谨慎些也是应当,只是这节目衔接……唉……” 玄千机面不改色,正要回话,萧渊明却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维护:“陛下,臣以为,突发命案,秦王作为总负责人,亲自处置乃是分内之事,正显其尽责,况且,后续节目由吕乐师独奏箫曲,别有一番意境,并未冷场,秦王已然处理妥当,还请陛下息怒。” 太子一派的人见萧渊明都已经开口,自然很快也出言维护玄千机,“陛下,太子言之有理,今日之事秦王已经选择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何来两全其美一说?” “让陛下皇后如此久等又是什么规矩?” 第101章 无论好坏,我一力承担 金殿之上,太子一党与左相、景王等人的争执愈演愈烈。 原本庄重恢弘的殿堂充斥着压抑的怒火与尖锐的指控,喜庆祥和的花神节氛围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朝堂博弈。 “景王殿下此言差矣!”一位太子党的年轻御史霍然起身,面色因激动而泛红,“秦王殿下临危不乱,处置果断,方使局面未曾进一步恶化,你们不去谴责那胆大包天的凶徒,反倒在此苛责尽责之人,是何道理?莫非是想借题发挥,扰乱圣听?” 景王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眼神阴鸷:“好一个处置果断!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抛下陛下与满朝文武于此久候,这便是尽责?本王看是色令智昏!太子殿下举荐之人如此不识大体,岂非用人不明?若日后担当更重要的职责,是否也要因私废公?” “你……!”太子党众人勃然变色。 左相适时接口,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带着老臣的忧心忡忡:“陛下,老臣并非要针对秦王,只是花神节乃宫廷盛典,今日之事终究是出现了纰漏,惊扰圣驾,更闹出人命,秦王身为总揽之人有失察之责,若轻轻放过,只怕难以服众。” 他话语绵里藏针,看似公允,实则将“失职”的帽子牢牢扣下。 萧渊明正欲再次开口维护,一直沉默的玄千机却比他要先一步了。 他面色平静无波,深邃的目光如寒潭般扫过争执的双方,最终,视线落在荣昌帝身上。 “陛下,”玄千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今日宫中混入歹人,惊扰圣驾,更酿成命案,致使盛会中断,陛下忧心,臣,万死难辞其咎,一切责罚,臣甘愿领受,绝无怨言。” 他先一步将罪责揽下,态度恭谨,反而让那些极力指责他的人一时语塞。 玄千机顿了顿,继续道,声音愈发凝重:“然,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主使,肃清宫禁,以安陛下之心,以定百官之魂,以震慑宵小。” 荣昌帝冷哼一声,目光众臣,尤其是刚才吵得最凶的景王和左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王虽有失察,但眼下查明真凶要紧,此事交由秦王继续督办,务必给朕一个交代,至于今日之过,罚秦王俸禄半年,以儆效尤!” 天子一锤定音,强行将此事暂时压下。 景王和左相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触霉头,只得悻悻然躬身称是。 一场眼看要升级的朝争,被玄千机以退为进,暂时化解。 但殿内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愈发汹涌,各方势力心思各异。 玄千机躬身领命,坐下时,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轻轻覆上谢芜冰凉微颤的手,无声地安抚。 谢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骄阳的死,绝非偶然,它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撕开了这繁华盛世下权谋斗争血腥的一角。 她望着身旁男人坚毅冷峻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今日是骄阳,他日若权势倾轧,玄千机是否也会如她谢家一般,顷刻间大厦倾覆,落得个凄惨下场? 这念头光是升起,就让她心如刀绞,眼神复杂。 对面席上,秦明尧将玄千机与谢芜之间那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尤其是玄千机握住谢芜手的那一瞬,他几乎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他绝不相信这两人之间仅仅是简单的男女情爱,谢芜身上定有玄千机必须图谋的东西。 花神节的节目依旧在进行,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权贵而言,一个戏子的死亡不过是助兴节目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意外插曲,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丝竹再起,歌舞升平,甚至有几位风流纨绔子弟,已然看中了台上姿色出众的舞姬,公然向负责的官员讨要,引得一阵暧昧哄笑。 仿佛方才的命案与争执从未发生,这种极致的冷漠与荒诞,让谢芜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宴席终散,荣昌帝未能寻到合心意的女子,兴致缺缺地起驾回宫。 皇后却在离席时,特意唤住了谢芜。 “吴姑娘今日受惊了。”皇后笑容温婉,从腕上褪下一只通透莹润的翡翠镯子,拉过谢芜的手,不由分说地套了上去,“这镯子是前些日子番邦进贡的,本宫瞧着与姑娘甚是相配,本宫没有女儿,见了你便觉投缘,小小见面礼,姑娘莫要推辞。” 谢芜受宠若惊,连忙道:“皇后娘娘厚爱,民女愧不敢当!如此贵重之物,民女万万不能收……” “这有什么不能收的?”皇后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亲切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本宫赏你的,你便收着,日后在宫中或是在秦王身边,若遇到什么难处,也可来寻本宫说说话。”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谢芜推辞不过,只得叩谢恩典。 回到玄千机身边,她将此事告知。 玄千机听罢,只淡淡道:“皇后既有意示好,你收下便是,日后行事,凭你本心即可,无需过分顾虑,至于由此带来的任何后果,无论是好是坏,自有我一力承担。” 谢芜望着他,心中感动。 她明白,如今自己在京城中收到的大多数权贵之间的好意和恩典,大多数都是因为玄千机。 “殿下的好,阿芜心里明白。” 谢芜很多时候都会在想,若是没有玄千机帮忙,她一个失忆又没有了家族依仗的小姐,在这京城中只怕是会寸步难行。 见谢芜这是又要和自己道谢,玄千机的笑容淡去了些许。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转移了话题。 宴席散去,玄千机并未急着离宫,而是带着谢芜与乔穆等人会合。 僻静处,乔穆低声禀报初步验尸结果:“王爷,骄阳姑娘确是中毒身亡,是一种发作极快的剧毒,应是事先服下,死亡时间就在表演前半个时辰内,那些太监,看来是负责在她毒发后处理尸体,伪装成意外或失踪。” 第102章 可是被那泼妇吓着了 玄千机听完乔穆的禀报,沉声下令:“给本王彻查,无论是谁,胆敢在宫中行凶,必揪出其幕后主使!” 吩咐完后,他便带着心神未定的谢芜离开了这座依旧弥漫着奢华与血腥气的皇宫。 其余百花楼的姑娘们虽受了惊吓,但总算被安全送回。 楼内,众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宫里竟然也会出这种事……” “都说皇家的差事风光,我看是提着脑袋赚钱!” “骄阳姐姐怎么就……” 老鸨清点着回来的人头,眉头越皱越紧,尖声问道:“骄阳呢?怎么没见骄阳那丫头回来?” 有人小声告知:“妈妈,骄阳姐姐她没了……就在宫里,听说被人害了……” “什么?!”老鸨如遭雷击,愣在当场,随即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怎么死的?谁干的?官府怎么说?王爷怎么说?!” 得知凶手尚未查明,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团扇狠狠摔在地上,破口大骂:“天杀的!我精心培养的头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发了一通脾气后,老鸨逐渐冷静下来,眼珠一转,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她派人去打探秦王玄千机的行踪,得知他离府入宫议事,便壮着胆子,带着几个粗壮的龟公,直奔秦王府而去。 彼时,谢芜正在房中休息,听闻老鸨上门,指名道姓要见她,她心知来者不善,却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到前厅。 果然,老鸨一见面便哭天抢地:“吴姑娘啊!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我们骄阳这一年少说也能给我赚上万两银子!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我这损失可怎么算啊!您如今是王爷眼前的红人,可得帮我说句话,这赔偿……” 她狮子大开口,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谢芜本就不擅长应对这种市侩纠缠,加之身体不适,被吵得头疼欲裂,勉强维持着镇定:“妈妈稍安勿躁,骄阳姑娘遇害,王爷也十分震怒,正在全力缉拿真凶,至于赔偿……” 桃幺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谢芜身前,语气不卑不亢:“此事自有王爷定夺,您有什么诉求,不妨等王爷回府再议,在此吵闹,惊扰了姑娘休养,只怕王爷回来怪罪下来,您担待不起!” 老鸨哪里肯依,索性撒起泼来,拍着桌子嚷嚷:“等王爷回来?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么大个损失,难道就这么算了?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谢芜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强打精神与之周旋,反复强调王爷定会给出公道,主要是拖延等着玄千机回来。 厅内一时鸡飞狗跳。 就在老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玄千机议事归来。 他刚踏入前厅,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让嘈杂声戛然而止。 老鸨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顿时泄了气,讪讪地低下头。 玄千机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老鸨:“你要讨说法?” 老鸨战战兢兢地将诉求又说了一遍。 玄千机听罢,神色不变,只淡淡道:“骄阳在宫中遇害,本王确有失察之责,她的抚恤,本王会按律例及她往日收益,加倍补偿于你,至于真凶,” 他语气转冷,“本王已命人全力追查,必会给你和死去的骄阳一个交代,乔穆,带她去账房,支取银两。” 他恩威并施,既承认了部分责任,给出了丰厚的赔偿,又强调了会追查凶手。 老鸨本就是为了求财,见目的达到,且玄千机态度坚决,不敢再纠缠,千恩万谢地跟着乔穆走了。 谢芜在一旁看着玄千机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场风波,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由衷的敬佩。 玄千机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眼中的冷意散去,温声道:“可是被那泼妇吓着了?” 谢芜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觉得殿下处理事务,总能如此条理分明,让人心安。” 玄千机闻言,唇角微勾,似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追忆:“这不过是些寻常手段,若说真正学到东西,还是在谢太傅门下时。” 那段时光对于玄千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温情时刻,“你祖父治学严谨,要求我等处理政务案例时,需得洞悉人心,权衡利弊,既要坚守原则,又要懂得变通,他出的题目,往往刁钻却贴近现实。” 他提起祖父,谢芜的眼眸亮了一下:“是啊,祖父他对学生极为严格,我记得有一次,他布置了一道关于边贸纠纷的策论,我觉得太难,偷偷把你的作业换成了我的名字交了上去……” 玄千机想起旧事,不由轻笑出声:“结果太傅一眼便识破了。罚你抄写《盐铁论》十遍,还训斥你投机取巧,你当时委屈得直掉眼泪。” “后来还是你悄悄帮我抄了大半,还耐心教我该如何分析那道题……”谢芜接话,声音里带着暖意。 如此看来,她从前和玄千机的交集并不算太浅。 只是世事无常,后来发生的变故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意外。 两人又说了会话,玄千机见谢芜神色依旧有些疲惫,便道:“去看看祖母吧,她近日情况尚稳,只是迟迟未醒。” 来到谢老夫人静养的院落,室内药香弥漫。 谢老夫人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谢芜坐在床边,轻轻握住祖母枯瘦的手,心中酸楚,“祖母,阿芜又来看您了,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以后阿芜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见到祖母,谢芜是絮絮叨叨的。 她总觉得祖母是可以听到的。 玄千机站在她身后,沉默片刻,道:“放心,我已派人四处搜寻续命延年的珍稀药材,无论如何,都会尽力为祖母医治。” “多谢殿下。” 谢芜抬头看他,在这偌大的京城,至少此刻,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相互依靠、共同面对风雨的人。 第103章 又能躲到哪里去 将玄千机的种种回护之恩铭刻于心,谢芜不再仅仅被动接受庇护。 晨起,她会细心地将书房散落的卷宗按类别理好,将他惯用的那方紫檀木镇纸摆正。 午后,她会根据时节微妙的变化,将他常饮的药茶方子里那味略显苦寒的黄连减去几分,添上一小撮清润的枸杞。 虽都是细微小事,却透着真切的关怀。 这日午后,窗外蝉鸣稍歇,谢芜想起骄阳的案子,心绪难平,便寻了个机会向恰好在府中处理公务的乔穆询问进展。 不料,一向爽快利落的乔穆闻言,言辞变得含糊起来:“姑娘放心,王爷已加派人手,正在加紧查办,只是此案线索繁杂,还需些时日梳理……” 说完,竟像是怕她再追问下去,匆匆抱拳,借口有紧急军务待办,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穆这异常的反应,让谢芜心中疑窦顿生。 她索性不再迂回,直接去了玄千机的书房。 玄千机正伏案批阅公文,见她进来,搁下笔,目光温和。 谢芜径直问道:“殿下,骄阳的案子,是否有了难处?乔穆方才……” 玄千机见她问起,略一沉吟,并未隐瞒:“乔穆并非有意瞒你,只是目前摸排到的线索,指向了朝华郡主,尚无确凿证据,他怕你知晓后,徒增烦恼。” “朝华?”谢芜着实吃了一惊,柳眉微蹙,“她性子是骄纵了些,或许会因情生妒,但要说她下手毒杀骄阳,还能驱使宫内太监灭口、抛尸,这……这实在不像她能做出的事。” 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日在小阁房外,朝华谈及吕一野时,那又爱又恨、最终却更显苍白无助的模样,“她若真恨极了骄阳,恐怕当场便要发作,何须用这等曲折阴毒的手段?况且,她一个久居深闺的郡主,如何能驱使宫内太监行此杀人之事?这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玄千机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并未打断。 谢芜思路愈发清晰,继续分析道:“殿下,您不觉得此案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有些蹊跷吗?骄阳与吕一野走得近,朝华有嫉妒的动机,线索便顺势指向她,但这动机看似合理,却经不起细推。” 见玄千机没有打断自己,谢芜索性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而反观吕一野此人,周旋于骄阳与朝华之间,骄阳一死,他本是关键人证,甚至可能是知情者……”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玄千机,“殿下,可否从吕一野身上着手?或许,真正的突破口,就在他身上。” 玄千机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当即扬声下令:“乔穆!” 待乔穆应声而入,玄千机语气沉肃,“立刻加派人手,详查吕一野背景,尤其是他入教坊司前的所有经历,以及近期一切行踪、接触之人,不得有误!” 然而,命令下达不久,坏消息便接踵而至。 吕一野失踪了。 就在骄阳死后不久,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从教坊司及其平日流连之处彻底消失,无踪可寻。 玄千机闻报,脸色倏地一沉:“是畏罪潜逃?还是已被人灭口?” 他不再犹豫,立刻下令全城搜捕吕一野,画影图形张贴于各城门巷口,并悬以重赏。 一时间,京城哗然,三教九流闻风而动,甚至不乏想浑水摸鱼和冒领赏金之辈。 玄千机雷厉风行,当众严惩了两个试图以相貌相似之人冒名顶替的市井混混,以儆效尤,这才勉强遏制住了这股歪风。 谢芜留在秦王府中,心系案情的每一丝进展,同时,也对朝华郡主多了几分留意。 这日午后,她正倚窗翻阅书卷,桃幺来报,称景王府朝华郡主的贴身婢女求见。 那婢女举止恭谨,递上一份印制精美的花笺帖子,言说:“郡主挂念吴姑娘,特邀过府一叙。” 谢芜心中顿生警惕。 骄阳案发,吕一野失踪,风声鹤唳之时,朝华此刻邀约,目的绝不单纯。 但她略一思忖,还是应了下来,仔细叮嘱桃幺务必寸步不离地随身跟随,一同前往景王府。 景王府花厅内,香气馥郁。 朝华郡主一身鹅黄绫罗裙裳,见了谢芜,便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引到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阿云,你可算来了!你身子可大好了?前些日子听闻你受了惊吓,我一直惦记着呢。” 她笑语嫣然,又吩咐侍女端上精致的点心和香茗,“这是宫里新赐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谢芜浅笑应对,端起那盏釉色温润的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嗅着那清雅的茶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朝华先是东拉西扯,从京中最新的首饰花样说到哪家戏班又排了新曲。 聊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见谢芜只是含笑倾听,并不多言,她才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好奇:“阿云,听闻秦王正在全力追查骄阳姑娘的案子,不知可有什么进展了?吕一野,可有下落了?” 谢芜心中起疑,目光平静地看向朝华,反问道:“以你对他的了解,觉得他一个无根无基的乐师,能躲到哪里去呢?” 朝华没料到谢芜会如此直接地反问,笑容瞬间一僵,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强笑道:“我怎知他能躲去哪里?不过事关重大,随口一问罢了,秦王办案如神,想必很快就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谢芜不再紧逼,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整个花厅。 厅内陈设华丽,案几上摆放着新摘的玉兰花,空气中熏着淡淡的百合香,一切都符合一位尊贵郡主的喜好与格调。 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角落那扇通往内室的珠帘时,鼻尖微微一动。 一股极淡的、与这满室甜腻花香格格不入的陌生气息,若有若无地从那帘后飘散出来。 一个大胆的猜测让谢芜眯了眯眼睛。 吕一野,或许根本未曾远遁,他就藏在这守卫森严的景王府。 甚至,就藏在朝华郡主的闺阁之内。 心中虽已翻江倒海,谢芜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她重新端起茶抿了一口,飞速思索着下一步的试探。 不多时,她放下茶盏,语气转为温和,甚至带上一丝同情:“骄阳姑娘红颜薄命,实在令人唏嘘,说起来,那日你在小阁内与她们发生冲突,我还有些担心。” 第104章 此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朝华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手狠狠攥紧了帕子。 谢芜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珠帘,语气平缓,如同闲话家常:“你与吕一野曾是亲密的关系,依你看,他在这京城之中,除了旧日相识,还可会去寻什么故人庇护?” 朝华郡主睫羽微颤,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声音有些发紧:“他向来独来独往,并无多少深交。” “是吗?”谢芜语气依旧温和,却步步深入,“那倘若他只是遇着了难处,走投无路之下,前来寻求你的帮助,你会帮他吗?” 朝华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阿云为何有此一问?他若真是凶手,我岂能……” “我只是假设,”谢芜打断她,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朝华略显苍白的脸上,话锋随即一转,“不过,郡主这闺房布置得真是雅致,这熏香也别具一格,只是……” 她轻轻嗅了嗅,眉尖微蹙,“似乎混了些许特别的气息,不像是女儿家常有的温软甜香。” 朝华脸色倏地一变,强笑道:“姑娘说笑了,或是新换的百合香配料略有不同……” “百合香清雅,却盖不住这丝若有若无的痕迹。”谢芜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轻响,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郡主,吕乐师失踪已久,您说他会不会其实并未走远,甚至就在这府中,寻求故人庇护呢?” 她的话几乎已经挑明。 朝华煞白着脸,嘴唇翕动,还想辩解:“你……你胡说什么……” 谢芜不再给她周旋的余地,直接对侍立一旁的桃幺道:“桃幺,去里面请吕乐师出来吧,想必郡主深明大义,也不会阻拦我们寻访重要人证。” 桃幺会意,立刻朝内室走去。 朝华惊得豁然起身欲拦:“站住!” 却已迟了一步。 片刻后,桃幺果然领着面色复杂、衣衫略显褶皱的吕一野从内室走了出来。 亲眼证实猜测,谢芜心中仍是一震。 她立刻对桃幺吩咐:“快去禀报王爷,就说人找到了。” “不要!”朝华郡主猛地抓住谢芜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慌与哀求,“且慢!若真是吕一野杀了骄阳,我怎会在这个时候请你过府,这岂不是自投罗网?此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另有隐情!” 谢芜看着她焦急惶恐的模样,不似作伪,抬手示意桃幺稍等,冷静道:“好,你说,我听着。” 朝华仿佛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骄阳之死可能与我父君有关。” 此话一出,不仅谢芜,连一旁的吕一野脸色都瞬间凝重。 朝华痛苦地闭上眼,声音微颤,“花神节前,我无意中听到父君与人密谈,提及要借机除掉骄阳……我心中惧怕,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告知吕郎,可我万万没想到,骄阳还是……事后我更无法出面指证自己的父君啊!” 她夹在亲情与良知之间,备受煎熬。 这时,吕一野上前一步,将朝华护在身后,对着谢芜坦然道:“吴姑娘,此事与郡主无关,若需有人承担罪责,吕某愿一力承担,这条命,若能换她安宁,给她一个了断,吕某绝无怨言。” 朝华闻言,泪水瞬间决堤,抓住他的衣袖哭道:“不!我不要你顶罪!当初若不是父君以你的性命相胁,你怎会对我那般绝情?那些话我都知道了……” 吕一野眼中也浮现痛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向谢芜解释道:“当初景王爷察觉我与郡主之情,便派人警告我,若再纠缠郡主,便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这样的身份,寻常人家的父母尚且不会将女儿许配给自己,更何况是郡主这样的人? “我身份卑微,死不足惜,却不能连累郡主清誉受损,更怕她因我受到伤害,不得已才说了那些违心之言,与她断绝往来。” 看着这对苦命鸳鸯,谢芜心中触动。 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你们不必争相顶罪,若真凶并非吕乐师,胡乱顶罪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此事,只要你们所言非虚,并愿意配合查明真相,我必尽力护你周全,以求水落石出。” 朝华见目的达成,连声道谢:“阿云,你的大恩大德,朝华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绝不推辞!” 她连忙吩咐贴身婢女备车,亲自将谢芜送至府门外,恭敬地送她回府。 回程的马车上,谢芜心绪难平。 行至半路,却恰好与玄千机的马车迎面相遇。 乔穆眼尖,认出了景王府的马车标志,“王爷?那不是姑娘吗?怎么坐景王的马车来了?” 谢芜从车上下来,走到玄千机的马车窗前,简要说明了情况,末了强调:“殿下,我认为凶手并非吕一野,此案背后恐有更大隐情,牵涉甚广。” 玄千机端坐车中,隔着帘子听完她的叙述,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淡淡传来一句:“先回府再说。”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让谢芜摸不透他的想法,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回到王府,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 房门轻阖,只剩二人独处时,谢芜暂时掩去了吕一野已经找到的事情,只是将朝华的说辞告诉了玄千机。 玄千机听完,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朝华的一面之词,未必是全部真相,此事水深,你不必过于卷入其中,以免引火烧身。” 谢芜本以为他会支持自己追查到底,闻言顿时心生不满,觉得他对自己有偏见,更对可能存在的冤情冷漠:“殿下此言何意?难道因为涉及景王,便可任由无辜者蒙冤?如何对得起死者骄阳?殿下连查都未深入查证,便劝我退缩,岂是公正之道?” 玄千机见她情绪激动,眉头微蹙:“本王并非要你罔顾人命,只是提醒你,事情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朝华他们……” “他们如何?”谢芜打断他,话语带上了刺,“只是觉得我多管闲事,还是觉得朝华他们心机深沉,我轻易便被蒙骗了?” 两人各执己见,立场不同,第一次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最终,玄千机因外头乔穆禀报有紧急公务需立即处理,沉着脸看了她一眼,中断了这场不愉快的对话,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玄千机公务格外繁忙,而谢芜心中憋着一股气,也赌气不愿主动去找他。 两人明明同住一府,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未有机会好好说上一句话。 府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第105章 冰释前嫌 玄千机与谢芜再未有过交谈,即便在廊下偶遇,也是各自移开视线,形同陌路。 玄千机心绪烦闷,一股无名火积郁胸间,无处宣泄。 他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去寻朝华郡主的麻烦,但这股愠怒,却精准地迁怒到了其父景王头上。 接连几日的朝会上,但逢景王奏事,玄千机淡漠的声音总会响起,或质疑细节,或驳回提议,言辞犀利,寸步不让。 景王背地里已经不知道把玄千机骂了多少遍,可偏偏他每次都言之有理,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这一日,景王负责的河道修缮款项再次被卡住,玄千机端坐案后,指尖轻点着奏章,语气听不出喜怒:“景王爷,此工程关乎沿岸数万民生,账目务求滴水不漏,重新核算清楚,也是为了王爷的清誉着想,免得落人口实。” 景王气得脸色铁青,回到王府衙门,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对着心腹低吼道:“玄千机!他这是铁了心要跟本王过不去!” 带着一身的火气回府,踏入花园,正瞧见朝华对着一丛牡丹出神。 景王想起近日种种不顺,又看见女儿这般模样,怒火更炽,厉声斥道:“整日里游手好闲,不知检点!明日就给你相看人家,早早嫁了,省得再生事端!” 朝华本就心中委屈,见父君不由分说便斥责,忍不住含泪顶撞:“父君在朝堂受气,为何总要拿女儿撒火?” “放肆!”景王勃然大怒,“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王府的?如今也该为王府回报了,若是日后我再见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肩搭背,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朝华被骂得泪水涟涟,掩面奔回闺房。 一直藏身内室的吕一野见她如此,心疼地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朝华,莫哭,是我连累了你……” 朝华靠在他胸前,抽噎着诉说委屈:“父君他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吕郎,我只有你了……” 吕一野感受着她的颤抖,心中怜惜与愧疚交织,柔声安抚:“我知道,我知道郡主受苦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患难之中,彼此慰藉的气息交融,不知是谁先靠近,温存的低语渐渐被急促的呼吸取代,意乱情迷间,两人相拥着倒向绣榻,仿佛唯有肌肤相亲,才能驱散此刻心中巨大的不安与冰冷。 …… 秦王府内,玄千机虽冷着脸,心思却难以全然专注于公务。 他几次提笔,又放下,最终唤来近侍,沉声道:“去库房,将那支百年山参,还有前日得的那套琉璃镇纸,给姑娘送去。” 然而,谢芜正在气头上,看到桃幺捧来的东西,只淡淡瞥了一眼:“搁着吧。”便再无下文。 桃幺将原话带回,玄千机闻言,沉默良久,挥手让侍从退下。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冷硬,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 府中上下顿时感觉气压又低了几分,乔穆更是苦着脸对桃幺抱怨:“桃幺,您行行好,再劝劝姑娘吧!王爷这脸色,咱们走路都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 桃幺无奈摇头:“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正在气头上,谁劝也没用。” 这般僵持数日,玄千机终于在通往花园的回廊下撞见谢芜。见她看见自己便要转身,他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等等!” 谢芜脚步一顿,背对着他。 玄千机快步上前,走到她面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和妥协:“那日是本王不好,但你要明白,景王根基深厚,若要动他,绝非易事,需谋定后动,若无铁证,反而会遭反噬。” 见谢芜睫毛微颤,并未反驳,他继续低声道:“你若决意要查,朝华郡主或许是突破口,她知晓内情,又与景王心生嫌隙,或可设法,让她提供一些景王不为人知的把柄,只是此举风险极大,务必谨慎,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听他并非一味阻拦,而是给出了切实的方向,谢芜心中积郁的怨气消散大半。 她抬眼看他,点了点头:“我明白其中利害,殿下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两人之间坚冰初融。 第二日,谢芜将之前玄千机送来的东西都摆在了屋子里面,又将调制好的安神药送了过去。 自此,谢芜便开始有意接近朝华,时常递帖子过府探望,或相约游园。 两位身份特殊的女子骤然亲近,很快引起了京城贵女圈的注意。 不久,在某位小姐的赏花宴上,朝华特意与谢芜联袂而至,形影不离。 席间,不免有酸溜溜的声音响起: “吴姑娘真是好本事,不仅得秦王殿下庇护,连眼高于顶的朝华郡主都对你青睐有加。” “是呀,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妙法,竟能同时赢得两位贵人的真心呢?” 谢芜只淡淡一笑,置若罔闻。 然而,这一幕幕,都被同在宴席上的月茗看在眼里,嫉恨的毒芽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宴散回府,月茗满心怨怼,恰经过书房窗外,隐约听见秦明尧与心腹的低语,零碎听到“吕一野”、“郡主”、“隐匿”等词。 她心中猛地一跳,屏息细听,虽未得全貌,却也拼凑出吕一野与朝华有私且可能被藏匿的惊人猜测。 一个恶毒的计策瞬间浮现。 月茗眼中闪过狠厉,并未想去核实,反而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她立刻唤来李嬷嬷,低声吩咐:“去,找几个口舌利落,背景干净的市井无赖,还有那些惯会搬弄是非的三姑六婆,多使些银钱,让他们编个故事散出去……” 她阴冷一笑:“就说吴云表面清高,实则与那失踪的卑贱乐师吕一野早有私情,行为不检,言语不妨说得更难听些!记住,务必撇清郡主,只咬死那吴云便可!” “老奴明白。”嬷嬷会意,领命而去。 不久,一股污浊的暗流开始在京城隐秘角落涌动。 关于“秦王贵客吴云与乐师私通”的谣言开始默默传开。 第106章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谣言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起初只是泛起些许涟漪,但经过口耳相传的添油加醋,很快便演变成滔天恶浪。 内容也从最初的“私通”,变成了更为不堪入目的“淫乱”、“狐媚”,且细节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谢芜起初并未察觉。 这日,她需出门购置些胭脂水粉,便只带了桃幺一人,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前往市集。 起初,只是感觉有些异样。 走在街上,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黏在身上,比往常更为密集。 一些妇人聚在街角,对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神情。 谢芜微微蹙眉,但并未多想,只当是近日与朝华郡主走得近,惹来的寻常嫉妒。 然而,当她走进一家常去的脂粉铺时,那掌柜原本热情的笑脸瞬间变得僵硬,眼神闪烁,找钱的动作也透着疏离。 旁边一位挑选脂粉的官家小姐,用团扇掩着嘴,对同伴嗤笑道:“哟,有些人脸皮可真厚,这种地方也敢来,也不怕脏了咱们的眼。” 谢芜脚步一顿,心知有异。 桃幺忍不住瞪了那小姐一眼,却被谢芜轻轻拉住。 她不动声色地买完东西,转身出门。 刚踏出店铺门槛,一个粗壮的妇人突然冲过来,指着谢芜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秦王殿下还不够,竟还敢与那下贱的乐师私通!败坏风气!我呸!” 这声辱骂顿时引来了更多围观者。 人群开始骚动,各种污言秽语夹杂着鄙夷的目光,如冰雹般砸向谢芜。 “你们在说什么?”谢芜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何会这样。 她试图想要弄清楚,但是显然没有人会给她解释。 一时间,人群越来越多,她和桃幺显得形单影只。 有人开始推搡,桃幺拼命挡在谢芜身前,急得眼圈发红:“你们胡说什么!休得污蔑我家姑娘!” “污蔑?满京城都传遍了!装什么清白!”又一个烂菜叶不知从何处飞来,擦着谢芜的衣袖落下。 紧接着,更多的烂菜叶、甚至小石子开始朝她们扔来。桃幺用身体护着谢芜,主仆二人瞬间狼狈不堪。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充满了恶意和看热闹的快感。 谢芜面色发白,紧抿着嘴唇,眼中既有愤怒,也有难以置信的冰冷。 她试图维持镇定,但在汹涌的恶意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混乱不堪之际,一辆马车路过,车帘掀开,露出秦明尧刚毅冷峻的面庞。 他见到被围困的谢芜和桃幺,眉头紧锁,立刻喝令停车。 秦明尧大步上前,挡在谢芜身前,厉声喝道:“住手!光天化日,尔等竟敢当街行凶!” 人群中有人不识好歹,起哄道:“哟,又来个姘头?这狐媚子本事不小啊!” 秦明尧目光一寒,周身散发出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冷声道:“本将军乃昭武校尉秦明尧!再敢胡言乱语、袭击他人,一律以扰乱治安论处,抓送京兆尹衙门!” 这身份一出来,顿时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民众,瞬间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带头,人群迅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秦明尧转身,看向衣裙沾污的谢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不忍,放缓了语气:“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府。” 谢芜整理了一下衣袖,尽管狼狈,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避开秦明尧伸出的手,疏离而客气地道:“多谢秦将军解围。不过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即可。” 她心中对秦明尧始终存有戒备,尤其在此敏感时期,更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以免落人口实。 秦明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见谢芜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道:“那你路上小心。” 目送着谢芜和桃幺相互搀扶着离开,他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殊不知,方才秦明尧为谢芜解围,两人短暂交谈的一幕,恰好被路过此地的林月如看在眼里。 林月如之前因为谢芜在百花宴那受了气,眼下又来一个吴云,索性直接迁怒到了对方身上,立刻转身赶往秦王府向月茗报信。 “月茗,你是没看见,那吴云刚被百姓扔了菜叶,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转头就勾搭上了你家夫君!你夫君亲自为她驱散人群,两人站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呢!我看那吴云,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祸水!” 月茗听完,气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好个吴云!果然是狐媚子本性难移!竟然还敢来招惹我夫君!” “不错,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她点颜色看看!”林月如煽风点火。 “当然不能算了!” 月茗眼中闪过狠毒的光,“既然她名声已经臭了,我们就再添一把火!你去找人,把今天我夫君维护她的事情也散出去,就说是她不甘寂寞,又攀上了新的高枝!还有,想办法再编排些她与朝华郡主之间的龌龊事,就说她们是同谋!我要让她在京城彻底无立锥之地!” 两人低声密谋,定下了进一步抹黑谢芜的计划。 谢芜回到府中,桃幺一边帮她清理身上的污渍,一边忍不住落泪:“姑娘,他们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您明明什么都没做!” 事后,桃幺悄悄派人去打探,才知那污秽不堪的谣言早已传得满城风雨。 “姑娘,我们不能任由他们污蔑!奴婢去找王爷,或者我们去澄清……”桃幺急切地说。 谢芜却摇了摇头,神色虽然疲惫,眼神却异常平静:“桃幺,不必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谣言,你越是辩解,他们越是以为你心虚,跳梁小丑,终会自取其辱,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她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不知人心的恶意,有时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持久且险恶。 月茗和林月如的暗中动作,一场针对她和朝华郡主的更大风波,已在酝酿之中。 第107章 绝不再给王爷添乱 见谢芜心意已决,桃幺不敢再劝,可心里总像揣着只兔子,七上八下。 她怕谢芜强装镇定,郁结于心,便每日搜肠刮肚,寻些趣事来说。 谢芜如何不知这小丫头的心思? 这日,听完桃幺又一个明显是硬凑出来的、关于后巷狗追鸭子反被鸭子撵得满街跑的“趣闻”后,她放下医书,拉过桃幺的手,轻轻拍了拍。 “桃幺,我真的没事,流言如风吹过去就散了,有这功夫,不如多看几页医书,多辨几味药材来得踏实。” 说罢,她转身便重新埋首于那厚厚的医案之中,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已隔绝在外。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谣言非但未曾熄灭,反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不过三五日功夫,连街巷追逐嬉戏的稚童,都拍着手传唱起粗鄙不堪的歌谣: “吴家女,狐媚脸,秦王府里藏娇艳,明是客,暗偷汉,乐师裙下风流遍!百合香,遮丑颜,不如一头撞南墙!” 这歌谣如同毒刺,扎入市井耳中。 更糟的是,先前一些曾因疑难杂症求助于谢芜的女眷,也因此被牵连,成了旁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几人又羞又怒,竟相约着寻到了秦王府门前,不顾门房阻拦,吵嚷起来。 “叫那姓吴的出来!她自个儿不干不净,带累我们的清誉算什么!” “就是!今日必须给我们个说法!否则我们就不走了!” “让她滚出京城!省得污了这块地!” 喧哗声隐隐传入院内,桃幺气得脸色通红,冲进来禀报:“姑娘!她们简直欺人太甚!” 谢芜的目光却未从医案上移开,只是指尖微微一顿,淡然道:“不见,无稽之谈,何必对质。”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门外的风暴与她毫无干系。 此事甚至波及朝堂。 这日议事方歇,一位素与景王交好,又向来忌惮玄千机的李姓官员,便语带讥诮地笑道:“听闻秦王殿下府上那位吴姓贵客,近日可是名声大噪啊?殿下眼光还真是独特,竟能觅得如此‘瑰宝’,令人叹服。” 玄千机面色骤然一寒,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射过去,声音冷冽如三九寒风:“李大人何时兼了市井长舌妇之职?不觉辱没了身上这身官袍吗?” 李大人被当众驳斥,脸上挂不住,强辩道:“毕竟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于殿下清誉有损,在下也是担心而已……” “本王的清誉,不劳李大人费心。”玄千机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倒是你辖内漕运账目上的那笔亏空,若是查实了,恐怕才真正有损清誉,乃至性命攸关。” 萧渊明见气氛剑拔弩张,适时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回边防粮草事宜,才算暂时揭过。 散朝后,玄千机面沉如水,回到书房即刻召来乔穆,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去查,把这谣言的源头揪出来,看看是谁在兴风作浪。” 另一边,将军府。 月茗安置在府外的眼线很快探得风声,慌忙回报。 月茗心中剧震,脸色瞬间煞白,她一把抓住李嬷嬷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 “立刻去把之前经手散谣的那些人所有的银钱往来痕迹,一概抹掉!记住,万一查到什么,就往林月如身上引!就说是她因旧怨,买通人造谣!” 乔穆动作迅捷,线索隐隐指向林府。 他回府禀报玄千机:“王爷,查到了几个散播谣言的源头,中间人供词含糊,都与林月如有些间接瓜葛,您看……” 玄千机眸色一沉,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去林家,不必提具体证据,只需让林翰知道,他女儿的手伸得太长了。” “是。”乔穆领命,直奔林府。 恰巧林月如外出未归,乔穆便由林父林翰迎入花厅。 寒暄两句后,乔穆神色一正:“林大人,关于近日有些不堪的传言,王爷让在下带句话给你,听闻府上千金平日与些三教九流之人来往颇深,还请你多加约束管教,以免惹祸上身。” 林翰是官场老油条,岂会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当下冷汗就浸湿了内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躬身:“乔侍卫提醒的是,下官定当严加管束,绝不敢再给王爷添乱,还请王爷放心!” 送走乔穆,林翰脸色铁青地坐在厅中。 待到林月如哼着小曲回府,他猛地一拍桌子,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怒喝道:“孽障!你竟敢在外招惹秦王府的人!你是想让全家给你陪葬吗?” 林月如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哭喊:“父亲!你凭什么打我!我做什么了?” “还敢狡辩!”林翰气急败坏,“若非你在外胡作非为,秦王近卫会亲自上门敲打?给我滚到祠堂跪下!” 林月如骄纵成性,何曾受过这等对待,梗着脖子尖叫:“我不跪!” “住口!”林翰见她还要攀扯,更是怒火攻心,直接唤来两名健壮婆子,“把她给我押到祠堂,按着跪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次日一早,林翰便强押着满脸不忿的林月如来到秦王府。 谢芜被请至花厅,见到这阵仗,微微蹙眉。 林翰立刻换上满脸谄笑,深深一揖:“吴姑娘,小女无知,受了小人蛊惑,在外胡言乱语,败坏了姑娘清誉,我今日特带这孽障来登门谢罪!” 说罢,厉声呵斥林月如,“孽女,还不快向吴姑娘磕头认错!” 林月如被逼无奈,从牙缝里挤出“对不起”三个字,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谢芜这才完全明白这番道歉的缘由。 她看着眼前这对父女,目光平静,缓缓开口:“林大人,林小姐是能毁人名节、逼人性命的污蔑。一句受小人蛊惑,便想将这等恶行轻轻揭过吗?这礼,我受不起,这歉意,我也不接受。” 一直端坐主位的玄千机此时淡然开口:“林大人,造谣诽谤,若仅凭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可了结,置朝廷律法于何地?本王颜面又何存?” 林翰脸色惨白如纸,心知此事绝难善了,只得连连告罪,悻悻然拉着满脸怨恨的林月如离去。 此后,林父在官场上便连遭挫败,几件不大不小的差事都被寻了错处,竟被连降两级,调至闲职,昔日门庭若市,转眼便门可罗雀。 京城众人见此,更是见识了秦王维护之意与手段之凌厉,虽明面不敢再议,暗地里却对谢芜更多了几分复杂的忌惮与揣测。 第108章 只求姑娘听我一句真言 林府的气氛压抑至极。 林翰将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林月如身上,动辄训斥,甚至克扣其用度。 林月如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心中愤懑难平。 这日,她又因一件小事被林父狠狠责骂后,终于忍不住尖叫反驳:“父亲!您就知道怪我!那谣言之事,分明是月茗主使……” “蠢货!”林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鼻子骂道,“那月茗早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拿得出证据吗?空口白牙去指认她,你是嫌我们林家败落得不够快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林月如被骂得哑口无言,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这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月茗利用了,成了对方手中那把用完即弃的刀。 巨大的愤怒和被背叛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冲动地想要直奔将军府找月茗对质,但走到府门外,看着那威严的石狮和守门侍卫,她猛地冷静下来。 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停下脚步,咬牙低语:“月茗,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她开始暗中留意谢芜的动向,花重金买通了秦王府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得知谢芜近日会出门前往京郊的一处庵堂静心。 林月如觉得这是机会,早早便带人在谢芜必经之路上等候。 果然,远远看见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驶来,林月如心一横,猛地冲出去拦在了路中央。 车夫急忙勒紧缰绳,马车猛地一顿。 “吴姑娘!请留步!我有要事相告!”林月如扬声喊道,语气虽称不上恭敬,但比起以往的尖酸刻薄,已是收敛不少。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传出桃幺不悦的声音:“林小姐,你又想做什么?我家姑娘没空见你!” 林月如急了,正要再喊,却听得车厢内传出一个冰冷低沉的男声,:“乔穆,驱走。” 这声音是秦王! 林月如吓得魂飞魄散,她万万没想到玄千机竟也在车上。 眼看乔穆就要上前,她慌忙喊道:“吴姑娘!是关于之前谣言之事的真相!我知道全部内情!是有人指使我做的!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车内沉默了片刻。 谢芜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停车。”她隔着帘子问道,“林小姐,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林月如急忙保证,“只求姑娘能听我一言!” 谢芜沉吟了一下,对玄千机低声道:“殿下,听听无妨。” 玄千机微微颔首。 谢芜并未请她上车,只让桃幺掀开车帘一角,足以对话,“说吧。” 林月如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为了自保和报复月茗,她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还恨恨道:“都是月茗!是她嫉恨您得王爷青眼,才想出这等毒计要害您身败名裂!我只是一时糊涂,被她利用了!” 听着林月如的叙述,谢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虽失去记忆,不记得与月茗有何旧怨,但听到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仍感到一阵心寒。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如今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 林月如咬牙道:“我只求姑娘能在王爷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让我林家有条活路,只要姑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谢芜与玄千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考量。 谢芜心中已有计较,她对林月如道:“空口无凭,你若真想将功折罪,便按我说的做……” 一番低语后,林月如眼中闪过惊异和一丝兴奋,连忙点头:“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月如果然办事效率奇高。 她深知月茗最大的心病便是嫁入王府多年无所出,于是便设法偶遇月茗。 “月茗夫人,我听说京郊某处来了位极灵验的神婆,尤其擅长求子秘法,许多久未生育的妇人都因此得偿所愿。” 月茗虽半信半疑,但在林月如的怂恿下,决定前去一试。 于是,月茗心怀志忑,踏入了那间特意布置过的庵堂“法堂”。 室内光线昏沉,只有几盏油灯摇曳出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隐隐夹杂着甜腻气息。 一位身着服饰诡异的的神婆示意她跪在蒲团上。 “夫人,”神婆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欲求天赐麟儿,需以诚心感应,且饮下这碗‘净心符水’,在菩萨座前,涤荡尘埃,袒露心扉。” 说着,递上一碗浑浊的符水。 月茗犹豫一瞬,但求子心切终究占了上风,屏息饮下。 那水入喉不久,她便觉得头脑一阵晕眩。 就在这时,一个缥缈阴森的声音幽幽响起,“月茗,你可知罪?” 月茗猛地一颤,惊恐地环顾四周,只见黑影重重,却不见人影:“谁?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冰冷的威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心存恶念,手段歹毒,满手沾污,竟还敢来求子?就不怕生下的孩儿,承你之孽,永世受苦吗?!” “不!我没有!我……”月茗想要辩解,但莫名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不敢再说下去。 “还敢狡辩!” 声音陡然凌厉,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菩萨座前,若再不坦白,立时便叫你遭了报应,永绝子嗣之望!” 随着话音,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 月茗的心理防线在这连番恐吓和药物作用下彻底崩溃了。 “我说!”她涕泪横流,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心理的堤坝一旦决口,便收不住了,“我嫉妒吴云!我恨她得了王爷和将军的青眼!我找到林月如,让她去散播谣言,说吴云与那乐师吕一野有染……是我编的那些污糟话……” “细细道来!如何谋划?” 那声音紧逼不放。 月茗如同提线木偶,一五一十地交代:“我让她去找市井无赖,编造细节,说得越不堪越好……银子是我出的,通过嬷嬷给她的……事后我怕王爷追查,就把所有线索都引到了林月如那个蠢货身上……” “仙姑,我真的知错了!求您宽恕我,信女愿吃斋念佛,只求您赐我一个孩儿!”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 隐藏在暗室中的谢芜和玄千机,将月茗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109章 还请殿下放人 “拿下,关入私牢严加看管!” 一道冰冷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昏暗的法堂内响起。 月茗还未从方才鬼神拷问的惊惧中完全回神,便被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向外拖去。 “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身体的失控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本能地尖叫,挣扎间,意识仍有些混沌不清,口中胡乱地喊着,“我是将军夫人!秦明尧不会放过你们的……孩子……仙姑,我的孩子……” 她被一路拖行,穿过回廊,周遭的光线忽明忽暗,耳边是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和自己断续的哭嚎与威胁,直到被推入一间漆黑冰冷的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猛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瞬间降临的死寂与黑暗,如同冰水浇头,让月茗浑身一激灵。 那碗符水带来的眩晕和幻觉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逐渐清晰的恐惧。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方才发生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她惊恐地捂住嘴,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完了,她竟然亲口承认了一切! “是那个神婆!是那碗水有问题!”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妖法迷惑了!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声音在牢房的石室里撞击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是将军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关着我!秦明尧!夫君!你快来救我!他们设局害我!” 她扑到铁门前,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门板,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然而,门外只有一片死寂。 消息很快传到了秦明尧耳中。 他闻讯立刻赶到秦王府,面色铁青,径直要求见玄千机。 书房内,气氛凝重。 秦明尧强压怒火:“秦王殿下!不知我夫人所犯何罪,竟要被殿下私自扣押?即便有错,也当由我将军府自行管教,或是交由宗人府处置!” 玄千机冷冷地看着他,把月茗的口供和证据都在秦明尧面前。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夫人构陷本王贵客,败坏女子清誉,此等行径,岂是一句‘自行管教’便可揭过?” 秦明尧眉头紧锁,他心中对月茗所为并非毫无芥蒂,但此刻众目睽睽,他若退缩,将军府颜面何存? 他硬着头皮,沉声道:“殿下所言,不过是一面之词!月茗一介女流,骤然受惊,胡言乱语岂能作数?我信她断不会做出此等恶事!还请殿下放人,我带她回府后定当严加约束。” 一直沉默旁观的谢芜,听到秦明尧如此坚定地维护月茗,心中不由一涩。 她虽已对秦明尧无意,但想到过往种种,想到他昔日也曾有几分明辨是非的模样,如今却为了维护正妻,而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觉得人心易变。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那一丝复杂的情绪。 玄千机将谢芜的细微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对秦明尧更生厌烦。 他不欲再多费唇舌:“此事证据确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月茗拖出去,重打十大板,以儆效尤!打完后,送回将军府!” 这个惩罚,对月茗和秦明尧而言,已经是奇耻大辱。 月茗被当众行刑,惨叫声传遍街巷。 秦明尧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却无法阻止。 行刑完毕,月茗奄奄一息地被抬回将军府,街边围观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瞧见没?将军夫人心肠歹毒,散播谣言被秦王殿下抓个正着!” “秦将军这脸可丢大了……” 月茗回府后,趴在床上养伤,又羞又痛,短期内再也无力兴风作浪。 她对前来探望的秦明尧泣道:“夫君,此次多亏有你……” 秦明尧看着她的惨状,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顺势道:“你我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经此一事,我在朝中更是举步维艰……若想站稳脚跟,手中需有更多实权兵力方可。” 月茗此刻对秦明尧充满感激和依赖,连忙道:“夫君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当尽力!” 秦明尧便将自己的打算低声告知,月茗一一应下,“夫君放心,等我伤好了,我必定会给父王写一封信让他祝你一臂之力。” 有了这句话做担保,秦明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连带着对月茗也愈发的温柔。 与此同时,林月如并未能挽回林家的颓势。 在玄千机的暗中推动下,林翰深知京城已无立足之地,只好上表请求告老还乡。 玄千机顺势批准,过程异常顺利。 离京前,林翰秘密求见玄千机。 书房内,林翰毕恭毕敬:“王爷,我深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宽恕,今日离去,愿献上一则关于骄阳郡主之死的线索,只求王爷能念在我幡然醒悟,保我一家还乡后能得个安稳。” 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情。 玄千机抬眼看他,让他继续说。 林翰压低声音:“我昔日曾为景王办过几件隐秘之事,其中一件,便与花神节前后的人员调动有关。” 玄千机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 见玄千机这显然是感兴趣,林翰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景王身边有一深得信任的人叫洪裕,那日他也被安排在花神节里,而且是景王特意嘱咐过我的,只是花神节之后洪裕就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我觉得,骄阳之事与此人有关,王爷可以从此人身上着手。” 玄千审视着林翰,片刻后,道:“若线索属实,本王可保你林家平安,若敢欺瞒……” 林翰连忙叩首:“臣不敢,臣所言句句属实!” 玄千机很清楚,眼前林翰已经是走投无路再来求他,这话其中的真假其实不难分辨。 送走林翰,玄千机将线索告知谢芜。 谢芜精神一振:“洪裕?看来,景王这条线,快要浮出水面了。” 看着谢芜的模样,玄千机将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此事不单单是牵扯到骄阳性命这么简单,景王要靠着这件事情作为一个导火索将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第110章 是我杀了骄阳 玄千机对“洪裕”此名毫无印象,回到王府便即刻吩咐乔穆派人暗中查探。 等待消息的几日,他与谢芜常在书房一同用膳,边吃边梳理案情。 “若林翰所言非虚,这洪裕便是关键。”玄千机夹了一箸清爽的笋丝放入谢芜碗中,“只是此人若真与骄阳之死有关,景王必定将其藏得极深。” 谢芜捧着碗,眉头微蹙:“京城之大,寻一个有意隐匿之人,如同大海捞针,我们时间不多,恐夜长梦多。” 正说着,乔穆来报,面色凝重:“王爷,姑娘,下面的人查了,洪裕此人在景王府名录上确有记载,但关于他的信息极少,其住处早已人去楼空,邻里亦不知其去向,若要深挖,恐怕需费些时日。” 谢芜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玄千机:“或许,有一个人能给我们更直接的线索。” 玄千机瞬间明了:“朝华郡主?” 谢芜点头:“她既知景王欲对骄阳不利,或许也知晓洪裕此人,我想私下见她一面。” 玄千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她决心已定,只道:“小心行事,让桃幺跟着,地点要隐秘。” 谢芜依言,通过隐秘渠道给朝华郡主递了消息。 两日后,在京郊一处香火不旺的庵堂后院禅房内,两位女子悄然会面。 朝华郡主比上次见时清减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的婢女。 “姑娘冒险约我至此,有何要事?”朝华声音压低,带着警惕,目光不时扫向门外。 谢芜开门见山:“郡主,我们想找一个人,景王爷身边的侍卫,洪裕。” 朝华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捏紧了帕子:“洪裕?我不太清楚此人,父王身边的人,我怎会熟知?” 谢芜看出她的顾忌,缓步走近,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郡主,洪裕可能关系到骄阳郡主被害的真相,你也希望吕乐师能沉冤得雪,你们能有个将来吧?” 她观察着朝华的神色,继续道,“可只要景王爷一日安然无恙,他便会一日阻挠你们,你与吕乐师的爱情,便永远见不得光,只能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受制于人,郡主,请你想一想吕乐师。” 提到吕一野,朝华的眼神剧烈波动起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似乎下定了决心。 “洪裕是我母妃娘家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早年犯了事,是父王收留了他,他身手极好,尤其擅长弓弩,名义上是侍卫,实则替父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花神节后,他就被父王悄悄送走了。” “他可能在何处?”谢芜追问。 朝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快速塞到谢芜手中,声音几不可闻:“我只隐约听母妃提起过,他老家在京郊往西三十里的黑风岭一带,以打猎为生,这是多年前母妃让我转交给他家人的一个旧地址,不知还在不在……吴姑娘,你们万事小心,我身边……眼线很多。” 说罢,她匆匆离去,背影仓皇。 谢芜握紧锦囊,返回王府将线索告知玄千机。 两人决定事不宜迟,次日一早便易容成寻常富家公子与小姐,带着乔穆等几名精干护卫,前往黑风岭。 黑风岭山势险峻,林木葱郁。 根据那模糊的地址,他们一路询问,找到了一处位于山腰的偏僻猎户小屋。 屋外晾着兽皮,烟囱却有新鲜炊烟冒出,显然是有人居住。 “看来运气不错。”玄千机低声道,示意众人分散包围。 就在他们靠近小屋时,木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形精壮,面色黝黑的汉子提着弓箭走了出来,恰好与玄千机等人撞个正着。 那汉子一见生人,尤其是玄千机等人虽作寻常打扮却难掩的气度,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慌,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屋后密林窜去。 “站住!”谢芜离得最近,见状立刻上前阻拦,想为玄千机等人争取时间。 洪裕见是个女子拦路,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停,反而加速猛地用肩膀撞向谢芜。 谢芜没想到对方如此悍猛,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阿芜!”玄千机脸色骤变,身形如电,疾掠而上,一手揽住谢芜的腰肢将她稳住,另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了洪裕的手腕,顺势将膝盖顶在其后腰,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将洪裕制服在地。 乔穆等人立刻上前,用绳索将其捆了个结实。 “没事吧?”玄千机顾不上洪裕,急忙查看谢芜,见她只是踉跄了一下并未受伤,但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受了惊吓,他眼中满是担忧与后怕。 若是今日谢芜有什么三长两短,洪裕此人……玄千机再看向对方时,眸光中已经藏着杀意。 “我没事,”谢芜摇摇头,定了定神,“殿下,你快派人去搜他的屋子吧。” 众人闯入小屋,一番仔细搜查后,乔穆在一个隐蔽的地板夹层里,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殿下,这东西很是可疑。” 玄千机见状,示意乔穆将其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把制作精巧的投毒暗器。 其中的药粉成分,和毒死骄阳的一模一样。 甚至,里面还有一块骄阳的手帕。 眼看着证据确凿,玄千机目光冰冷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洪裕:“洪裕,你还有何话说?” 洪裕面如死灰,知道再无法抵赖,瘫软在地,颤声道:“是我杀了骄阳……” 对于背后之人,洪裕死死咬牙,绝口不提。 玄千机当即下令:“押回京城,打入天牢,严加看守!” 然而,景王府的眼线同样迅捷。 洪裕被抓的消息几乎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景王耳中。 景王又惊又怒,在书房内摔碎了手边的砚台:“废物!怎么会被人找到?!” 他眼中闪过狠厉杀机,立刻唤来死侍,咬牙切齿道:“去!不能让洪裕开口!做得干净点!还有,给本王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是谁走漏了风声!” 当夜,天牢深处。 被严密看管的洪裕,在狱卒送来的饭食中中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第111章 让我们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洪裕在狱中暴毙,自然也无法再审问下去,景王抢先一步,闹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公堂之上,景王捶胸顿足,声若洪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 “大理寺卿!你今日若不给本王一个交代,本王决不罢休!洪裕乃是本王的远房表亲,素来善良,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会是刺杀骄阳的凶手?这分明是有人杀人灭口,再栽赃陷害!如今人死在你们大理寺牢里,你们监管不力,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额角沁出细汗,拱手道:“王爷息怒,此案确有蹊跷,下官正在加紧排查……” 景王冷笑一声,环视堂外围观的众官员,“还有什么可查的!这分明是那真凶吕一野背后有人,找了个替死鬼,又怕事情败露,索性毒死了事!天下哪有这般巧合?” “王爷,此乃推测,尚无实据……”大理寺卿试图辩解。 “本王看是有人做贼心虚!”景王猛地转身,袍袖带风,“若真依律法,为何不去追捕在逃的吕一野,反而盯着一个死人不放?这大理寺的风气,是该好好整顿了!” 就在此时,玄千机自偏厅缓步而出,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景王何事动怒?” 景王见正主现身,立刻调转矛头:“秦王来得正好!本王正要问你,是否是你为了包庇那吕一野,故意弄出个洪裕来做替罪羊?又怕他反口,便急不可耐地灭了口?” 玄千机面色如常,目光却锐利如刀:“景王,公堂之上讲究真凭实据,凭空臆测,与市井长舌何异?” “证据?人都死了,供词还不是任你们编造!”景王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玄千机不再理会,转向大理寺卿:“洪裕虽死,但其被捕时人赃并获,凶器和证物都在此,更有他亲笔画押的供词,详细供述了如何在花神节当晚杀害骄阳,所以吕一野才是被人冤枉的,大理寺应即刻撤销海捕文书。” 景王急道:“供词?严刑逼供得来的东西,也能作数?” 玄千机冷眼扫去:“景王若质疑供词真实性,大可具本上奏,在此喧哗,徒损皇家体面。” 乔穆适时将供词与证据呈上。 大理寺卿仔细验看后,一拍惊堂木:“物证、供词俱全,洪裕系真凶无疑!吕一野嫌疑洗清,通缉令即刻撤销!” 景王看着那铁证,脸色青白交加,在众人窃窃私语中,只得狠狠一甩袖,悻悻而去。 …… 吕一野的海捕文书被撤销,他便不需要再继续躲藏在朝华的屋内,离别时,朝华送至后角门,眼中满是不舍与忧虑。 “吕郎,此去万事小心。”朝华轻声嘱咐,指尖不自觉绞着帕子。 吕一野点点头,神情复杂:“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此次多亏了秦王殿下与吴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伸手将朝华的发簪插正。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那般。 朝华听到吕一野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正是,此等大恩,我们必当面致谢,不如由我做东,在望江楼设宴,你看可好?” 吕一野略一迟疑,还是应承下来:“全听你的安排。” 请柬送至秦王府,谢芜拿着帖子寻玄千机商议。 “朝华郡主设宴答谢,我们去吗?”谢芜问道。 玄千机扫了一眼请柬,淡淡道:“吕一野既已清白,此事便算了结一桩,去一去也无妨,免得他们多心。” 望江楼雅间内,临窗可览江景,桌上珍馐罗列,却无人动箸。 朝华纤指微颤地举杯:“此次吕郎能沉冤得雪,全仗王爷与吴姑娘相助,我敬二位一杯。” 吕一野慌忙跟着举杯,声音发紧:“多谢王爷,多谢吴姑娘再造之恩。” 玄千机略一颔首,杯沿轻触即离。 静默如潮水般蔓延。 吕一野强笑着打破沉寂:“这望江楼的清蒸鲈鱼乃是京城一绝,王爷和姑娘不妨尝尝。” 朝华连忙附和:“是了,听闻是今晨刚从江里捞上来的,最是鲜美。” 玄千机淡淡道:“有心了。” 气氛再度凝滞。 谢芜察觉到对面两人的不自然,莞尔一笑,执壶斟茶:“说起这望江楼,前日听闻楼里新来了位琴师,一曲《春江花月夜》引得满堂彩,郡主精通音律,可曾品鉴过?” 朝华如蒙大赦,接过话头:“吴姑娘说的是玉琴师?倒也听过半曲,指法清丽脱俗,只是比起吕郎……” 她意识到失言,耳尖泛红。 吕一野忙谦逊道:“不敢当,玉琴师的轮指技法颇得江南韵味,在下望尘莫及……” 话题渐渐绕到琴谱音律上,席间才稍见活气。 酒过三巡,朝华忽然放下银箸,目光灼灼地看向玄千机:“秦王殿下,吴姑娘,大恩不敢言谢,只是经此一事,我深知京城已是龙潭虎穴。” 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求殿下相助,让我与吕郎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吕一野惊得玉箸落在碟上,脆响叮当:“朝华!你此事为何不曾与我商议?” 朝华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吕郎,难道你不想与我堂堂正正在一起吗?留在京城,父王定会拆散我们!” 吕一野面露挣扎,低声道:“我自然想!可私奔非同小可,景王府势大,我们需从长计议……” “还要等到何时?”朝华眼圈微红,“莫非……你从未真心想与我厮守?” “天地可鉴!”吕一野急得额角见汗,“只是……”他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谢芜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场面,还不等到她开口,旁边的玄千机已经放下茶盏,目光如霜雪扫过二人:“郡主可想过,私奔意味着舍弃宗籍,从此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景王盛怒之下,恐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你寻回。” 他转向吕一野,“而你又是否准备好,终身背负诱拐郡主之罪而被追缉?” 朝华脸色霎时雪白,吕一野颓然垂首。 玄千机语气渐冷:“此事牵涉皇族体面,本王不便插手,郡主,三思而后行。” 第112章 从未真正将我放在首位 一时间,气氛因玄千机的拒绝和吕一野的犹豫而降至冰点。 朝华郡主脸色煞白,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意,却异常清晰:“三思?我早已思虑过千百遍!罢了!既然秦王殿下不愿相助,朝华也不敢强求。只怪我所托非人!” 最后一句,她是盯着吕一野说的。 吕一野急得额头冒汗,想去拉她的衣袖:“朝华,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解释了!” 朝华用力甩开他的手,泪水终于滑落,“在你心里,终究是顾虑重重,从未真正将我放在首位!”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掩面转身,快步冲出了雅间。 “朝华!”吕一野喊了一声,尴尬又焦急地对着玄千机和谢芜草草一揖,“王爷,吴姑娘,抱歉,我……我得去追她!”随即也匆匆追了出去。 好好一场答谢宴,闹得不欢而散。 玄千机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起身道:“我们也走吧。” 谢芜点点头,随他一同离开。 回王府的马车上,谢芜轻轻叹了口气:“朝华郡主倒是真性情,世间女子,能为情爱做到如此地步,甚至甘愿抛弃荣华富贵和郡主之尊的,实在少见。” 玄千机瞥她一眼,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勇气可嘉,却也太过年轻冲动,仅凭一腔热血,难抵现实风霜,她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看向谢芜,语气认真了几分:“阿芜,此事到此为止,景王府的家务事,水深难测,你日后尽量远离,莫要再卷入其中,以免引火烧身。” 谢芜知他是为自己着想,顺从地点点头:“我明白,殿下放心。” 之后几日,倒也风平浪静。 谢芜依旧钻研医术,玄千机处理公务,两人相处融洽。 这日,宫中突然来人传旨,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让谢芜入宫请脉。 谢芜心下微凛,皇后突然召见,不知是福是祸。 她稳住心神,仔细整理了衣饰,带上桃幺,随内侍前往皇宫。 凤仪宫内,香气馥郁,皇后斜倚在软榻上,确实面带倦容。 谢芜恭敬地行了大礼:“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微微抬手:“平身吧,吴姑娘,近来在宫外一切可还安好?” 谢芜起身,垂首恭立,谨慎应答:“民女一切安好,平日不过是研习医书,偶尔为邻里诊治些小病小痛,多谢娘娘挂念。” 皇后唇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掠过谢芜低垂的眼睫,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秦王近来政务繁忙,本宫也有些时日未见着他了,若是秦王因为公事有什么心绪不好的地方,你可要及时安抚。” 这话问得颇有深意,既问了玄千机,又暗暗指向二人关系。 谢芜心念微转,语气平和,只道:“回娘娘,殿下勤于国事,民女不敢随意打扰。” 皇后见她答得谨慎周全,挑不出错处,便也不再深究,将手腕轻轻搁在脉枕上,叹道:“那就好,罢了,先不说这些,近来本宫总觉得身子沉乏,有劳吴姑娘仔细瞧瞧。” “是,臣女遵命。” 谢芜暗暗松了口气,这才上前一步,屏息凝神,伸出三指,轻轻搭在皇后腕间,开始专心诊脉。 “娘娘近日是否常感乏力、心悸,夜间难以安眠?” 谢芜轻声询问。 皇后微微颔首:“正是,总觉得身子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胃口也不佳,御膳房变着法子做,也只用些清淡的,如鹅肉、鸡蛋之类。” 谢芜心中了然,皇后这是长期忧思过度,加上饮食不当,导致气血双亏。 她收回手,恭敬回道:“娘娘凤体乃忧思劳神所致,气血略有亏虚,鹅肉虽补,但性凉,多食易伤脾胃;鸡蛋虽好,亦不宜过量。” “民女建议娘娘饮食可适当添加些温补易化之物,如山药和红枣炖鸡汤,此外,臣女可开一剂温补气血、安神定志的方子,请娘娘按时服用,调养一段时日便可见效。” 皇后见她说得条理清晰,面色稍霁:“便有劳吴姑娘了。” 谢芜开出药方,交由太医核对后,便准备告退。 皇后似乎颇为满意,褪下手腕上一只通透莹润的翡翠玉镯,赏赐给谢芜:“这镯子衬你,今日便赏了你吧。” 谢芜推辞不过,只得恭敬接过:“谢娘娘赏赐。” 退出凤仪宫,谢芜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刚拐过宫道,迎面便撞上了许久未见的萧倩倩。 萧倩倩见谢芜出来,故意不避不让,用肩膀狠狠撞了谢芜一下。 谢芜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脊背磕在廊柱上,一阵生疼。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吴姑娘。” 萧倩倩扬起下巴,语带讥讽,“怎么,攀上了秦王殿下还不够,如今又到皇后娘娘面前卖弄来了?真是好本事!” 桃幺气得就要上前理论,谢芜连忙暗中拉住她,低声道:“皇宫重地,不得放肆!” 她深吸一口气,对萧倩倩的挑衅视而不见,只微微福了一礼,便拉着桃幺径直离开,忍下了这口气。 出了宫门,桃兀自愤愤不平:“姑娘,那萧小姐也太欺负人了!” 谢芜揉着还有些发疼的肩膀,淡淡道:“她是皇后侄女,身份特殊,与她冲突,吃亏的是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话音刚落,便迎面与正准备进宫面圣的行秦明尧撞上。 秦明尧目光扫过谢芜,忽然定在她手腕上新得的玉镯上,脸色猛地一沉,语气不善地质问:“这玉镯……前几日附属国进贡的贡品,为何会在你手上?” 桃幺本就憋着一肚子火,闻言立刻怒道:“秦将军!我家姑娘的事,与你何干!这当然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谢芜也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她多了个镯子,和秦明尧有半分的关系吗? 况且是皇后赏赐,至于从何而来的,也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 想到这里,她更加不愿意和秦明尧多言,转身就要绕道而走。 第113章 秦明尧!你敢! 谢芜转身欲走的姿态,彻底激怒了秦明尧。 他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谢芜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生疼。 “站住!”秦明尧怒视着她,目光灼灼似要喷火,“谢芜!你如今攀了高枝,便连旧人一眼都不愿瞧了?这玉镯来历不明,我身为朝廷命官,过问一句有何不可?你作何这般傲慢姿态!” 谢芜不明白他手何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眼下这显然已经不重要。 索性,她自从来了京城之后,便没有刻意的去隐瞒过身份。 谢芜看着眼前暴怒般的男人,用力想挣脱,奈何他攥得极紧,她蹙眉冷声道:“秦将军请自重!玉镯乃皇后娘娘亲赐,何须向你解释?放手!” “亲赐?”秦明尧冷哼一声,非但没放,反而伸手想去夺那镯子,“谁知你是如何巧言令色得来的!让我看看!” “你做什么!”谢芜惊怒交加,奋力挣扎。 两人拉扯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通透的翡翠玉镯竟从谢芜腕间滑脱,重重摔在坚硬的宫道石板上,瞬间裂成几段。 谢芜的手腕也在挣扎中磕碰在一旁的墙壁上,泛起一片红痕。 空气瞬间凝固。 秦明尧看着地上碎裂的玉镯,脸色骤变 。 他这才从愤怒中惊醒,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谢芜看着地上碎片,又惊又怒,抬头直视秦明尧:“秦将军!你毁坏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秦明尧心中慌乱,嘴上却强硬:“分明是你挣扎所致!若非你态度倨傲,岂会如此!” 谢芜气极反笑:“好,好一个倒打一耙!既如此,我们便去皇后娘娘面前分说清楚,看娘娘信谁!” 一听要闹到皇后面前,秦明尧更是骑虎难下,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不过一个镯子!就算是我失手,又如何?我将军府养了你那么多年,难道还抵不过这一个镯子吗?谢芜,别再装模作样了!我不信你真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养了我多年?”谢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头猛地一跳,也顾不上手腕疼痛和碎裂的玉镯,紧紧盯着他,“秦明尧,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将军府养了我多年’?我与你,与将军府,究竟有何瓜葛?” 秦明尧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全然陌生的冷漠模样,正欲开口,一旁的桃幺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刺激到谢芜,急忙冲上前,带着哭腔喊道: “秦将军!您还要怎样!这镯子碎了便碎了,自有殿下为我家姑娘做主,不劳您费心!姑娘,我们快走吧!”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去拉谢芜,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桃幺的哭喊和拉扯果然转移了秦明尧的注意力。 他见这小小丫鬟竟敢如此顶撞维护,言语间更是句句不离玄千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更是怒火中烧。 “好个牙尖嘴利的奴才!”秦明尧厉声呵斥,目光凶狠地钉在桃幺身上,“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还敢攀扯秦王?真是无法无天!” 桃幺本就护主心切,加之对秦明尧早有不满,直接抬头反驳道:“秦将军言重了!方才明明是将军您先动手拉扯,毁坏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如今反倒责怪起我家姑娘和奴婢来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秦明尧被堵得一噎,他自知理亏,但被一个丫鬟当众抢白,颜面尽失,顿时恼羞成怒。 他见口头争执占不到便宜,索性不再废话,直接动用权势压人。 “好,好!本将军看你就是欠管教!”秦明尧脸色铁青,对着随行的侍卫喝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贱婢给我拿下!送去京兆尹衙门,好好治她个不敬之罪!”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就要动手去抓桃幺。 “住手!”谢芜见状,立刻将桃幺护在身后,怒视秦明尧,“秦明尧!你敢!”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冻结了场面的混乱:“本王的人,何时轮到秦将军来教训了?” 众人闻声看了过去,只见玄千机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如刀直射向秦明尧。 他看到了方才的争执和地上的碎片,也接收到了桃幺焦急的眼神暗示。 玄千机大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谢芜护在身后,扫了一眼地上的玉镯碎片,又看向脸色难看的秦明尧,语气淡漠,却带着警告:“秦将军,御前失仪,已是重罪,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仅容三人听见,字字清晰:“过去种种,早已烟消云散,她如今是吴云,与将军府再无瓜葛,秦将军若尚存一丝理智,便该知道,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要好,不要再痴心妄想,徒惹祸端。” 秦明尧被玄千机的气势所慑,又深知他话中的分量,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玄千机小心扶住谢芜,带着桃幺,直接离开。 回到王府,玄千机仔细查看了谢芜手腕的伤势,见只是轻微磕碰,略放心些。 他看着那包碎裂的玉镯,温声道:“这镯子交给我,宫中的巧匠或能修补如初。” 谢芜心神不宁,点了点头:“有劳殿下。” 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秦明尧那句“养了你多年”,以及玄千机及时出现打断对话的巧合。 回到房中,看着谢芜已经歇下了,桃幺便心有余悸地去了书房,同玄千机汇报了今日宫中遭遇,尤其详细说了萧倩倩的无理冲撞。 “殿下,姑娘性子温和,这样下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小人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 玄千机听完后,眼神微冷,并未多言。 第二日,京城便传出一则不大不小的消息。 皇后侄女萧倩倩府中遭窃,丢失了好几件心爱的首饰珍玩,虽已报官,却至今未能寻回,萧小姐气得在府中大发雷霆。 谢芜得知后,联想到昨日之事,心中隐约觉得,这恐怕少不了玄千机的手笔。 第114章 我只愿搏眼前的佳人欢心 这日玄千机下朝颇早,谢芜想着昨日萧倩倩之事,又正好新配了些安神的丸药,便往前厅去寻他。 还未等她开口提及宫中不快,玄千机见她进来,眉眼间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先一步说道: “你来得正好,今日朝中无事,北湖荷花初绽,水位涨了些,景致应当不错,要不要随我同去游湖散心?” 谢芜见他兴致颇高,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将药瓶递上,浅笑应道:“殿下相邀,自然愿意,这是新配的安神丸,殿下近日操劳,或有用处。” 玄千机接过,眸中含笑:“有心了。” 不多时,玄千机和谢芜便带上桃幺与乔穆到了北湖。 湖光潋滟,新荷亭亭,不少年轻男女泛舟湖上,笑语盈盈。 他们租了两条小船,玄千机与谢芜一船,乔穆和桃幺另乘一船跟在稍后方。 上了船,清风拂面。 谢芜看着湖面上成双成对的身影,又瞥一眼身旁长身玉立的玄千机,心头莫名跳快了几分。 他特意邀她来此,莫非有何深意? 但这念头刚起,她便暗自摇头失笑,告诫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正神游间,旁边一艘船上几个看似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着朝他们打招呼:“这位公子和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好生登对!前面有投壶的彩头,二位何不去试试手气?赢个同心结也是好的!” 谢芜脸颊微热,连忙摆手:“多谢美意,不必麻烦了……” 那几人却热情不减:“相逢即是有缘,玩玩何妨?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高手!” 谢芜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玄千机。 却见玄千机并未推拒,只淡淡道:“去看看也无妨。” 说着,便示意船夫将船划向设了投壶的画舫。 画舫前颇为热闹,围了不少人。 恰好听到一对年轻男女在争执。 那姑娘跺着脚,指着空空如也的壶抱怨:“都投了五六支了,一支都不中!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 那郎君面子上挂不住,梗着脖子辩解:“这……这定是这壶口设计得太小,角度又刁钻!谁来了也未必能中!” 摊主闻言,笑着扬声:“这位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小本生意,童叟无欺,方才可有好几位客官都投中了彩头呢!” 正说着,玄千机与谢芜已走上前。 玄千机并未多言,随手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矢,手腕随意地一振,那箭矢便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细长的壶口之中。 “好!” 周围顿时爆发出喝彩声。 方才那抱怨的姑娘看得眼睛发亮,立刻揪住身边郎君的袖子:“你看看!人家一次就中了!你还说壶有问题!分明是你自己技艺不精!” 这话说得那郎君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姑娘气得一跺脚,转身便跑,郎君赶紧追了上去。 谢芜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下意识地抬头对玄千机轻声打趣道:“殿下好箭法,看把人家姑娘羡慕的,倒让那位公子下不来台了。” 玄千机低头看她,见她眼角眉梢带着难得的俏皮笑意,唇角亦勾起一抹浅弧:“我只愿博眼前的佳人一笑。” 谢芜闻言,脸颊飞上两朵红云,羞得低下头去。 摊主笑着奉上一对精致的珍珠耳环作为彩头。 玄千机接过,转身看向谢芜,在周围人善意的起哄声中,竟真的俯身,亲手将一只耳环为谢芜戴上。 他的指尖微凉,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却带来一阵灼热。 谢芜只觉得脸上滚烫,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忘了。 重新回到小船,气氛却比之前微妙了许多。 湖风似乎都带着暧昧的温度。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着水声潺潺。 旁人的打趣和那枚耳垂上的微凉触感,久久不散。 忽然,小船一个颠簸,似是撞到了水下的什么东西。 谢芜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身子歪斜,直直跌入玄千机怀中。 清冽好闻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殿下恕罪!”她慌忙想要起身。 玄千机的手臂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声音低沉:“无妨。水面之下情况不明,坐稳些,免得再颠簸。” 这理由冠冕堂皇,谢芜一时无法反驳,只得僵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仿佛要跳出胸腔。 两人依偎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种无声的悸动在静谧的湖面上蔓延。 恰在此时,天色忽变,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船夫忙道:“公子、姑娘,下雨了,快进舱里避避!” 谢芜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从玄千机怀中弹开,钻进了狭小的船舱。 玄千机怀中一空,看着仓皇躲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船夫也钻进船舱,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拥挤。 玄千机眉头微蹙。 那船夫倒是机灵,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脸色不佳,又看看面染红霞,垂眸不语的姑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多余,忙道:“小的还是去外面披上蓑衣稳妥些,两位安心避雨。” 说着,便拿了蓑衣退到船头。 舱内只剩下两人,雨声哗啦,敲打着篷顶。 谢芜愈发羞涩,不敢抬头。 玄千机看着她绯红的耳尖,心情才稍稍好转。 不料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湖水,掀起波浪,小船剧烈摇晃起来。 谢芜一个没坐稳,惊呼着向前扑去。 这一次,她的唇瓣不偏不倚,轻轻擦过了玄千机微凉的下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两人都彻底僵住,能清晰地听到彼此骤然加速的呼吸和心跳声。 谢芜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公子!姑娘!不好了!后面那条船好像渗水了!” 船夫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夹杂着乔穆和桃幺的惊呼。 这声呼喊惊醒了僵持的两人。 玄千机率先回神,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沉声吩咐船夫:“立刻靠岸!” 小船急忙向岸边驶去。 靠岸后,只见乔穆和桃幺颇为狼狈地从有些倾斜的船上跳下来,衣裙都湿了大半。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意外,打断了湖上的旖旎,却也似乎在两人心中投下了一颗更深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第115章 我心悦你已久,并非一时 回府的路上,桃幺和乔穆还在为游湖沉船之事争执不休。 “都怪你!非要摘那支荷花簪在船上,弄得船身不稳,这才进了水!”乔穆指着桃幺抱怨。 桃幺立刻叉腰反驳:“胡说!分明是你想显摆,非要舞什么剑,结果一剑劈到了船帮上,才裂了缝!还敢赖我!” “你强词夺理!” “你推卸责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一起转向各自的主子,异口同声道:“王爷,姑娘,您来评评理!” 玄千机和谢芜本就因船上那意外的亲密接触而各自心猿意马,被他们这一闹,更是心绪复杂。 玄千机眉头微蹙,扫了两人一眼,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各执一词,皆有错处,罚你们二人合力造一艘新船,改日再游一遍北湖,届时本王亲自查验。” 乔穆和桃幺顿时傻眼,造一艘船?这惩罚也太…… 玄千机看着他们瞬间垮下来的脸,语气稍缓:“若此刻能握手言和,此事便作罢。” 乔穆和桃幺对视一眼,立刻偃旗息鼓。 乔穆挠挠头,对桃幺拱了拱手:“方才是我言语冲撞了。” 桃幺也福了一礼,小声道:“我也有不对之处。” 一场吵闹总算平息。 回到王府,气氛却似乎比以往更加微妙。 谢芜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唇瓣擦过他下颌的触感,以及他低沉的话语,心乱如麻。 当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中。 玄千机果然独自来到谢芜院中。 谢芜正凭栏望着月亮出神,听到脚步声,心尖微微一颤,转过身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晚风拂过,带着初夏花草的微香。 “今夜月色很好。”玄千机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日柔和些许。 “是啊,繁星也亮。”谢芜低声应和,目光却不敢与他相接,只望着地上的影子。 “北湖的荷花,开得正好。”他顿了顿,又道。 “不错,雨后的荷叶尤其青翠。”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 说完这两句,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白日湖上那意外而旖旎的一幕同时在两人脑海中浮现。 几乎是同时,他们抬起头,异口同声地开口: “今日在湖上……” “白天游湖时……” 话音撞在一起,两人俱是一愣。 谢芜的脸颊瞬间飞红,慌忙低下头:“殿下先说。” 玄千机看着她羞赧的模样,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那份悸动再也无法抑制。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目光深邃如夜海,紧紧锁住她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 “阿芜,既然同时想起,便知你我心意相通,白日湖上之事,并非全然意外,我放任船只颠簸,私心贪恋你在怀中的片刻温暖,我心悦你已久,并非一时兴起,亦非权宜之计。” 他停顿了一下,给她消化的时间,才继续道:“告知你此事,并非要你即刻回应,只是不愿你再因过往空白而迷茫忐忑,无论你曾是谁,此刻,你只是谢芜,是我玄千机心仪之人,你只需知道这份心意存在便可,余下的,我会等。” 如此直白而深刻的告白,远超谢芜的预料。 她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思绪纷乱如麻,有惊讶,有悸动,也有对未知的惶惑。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厘清这汹涌的情感。“殿下……我……这太突然了……请容我些时日细想。” “好。”玄千机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有理解,也有期待,但他并未逼迫,只是温声道,“无论多久,我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谢芜独自在月下,道不明心中究竟是何等情绪。 她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明白玄千机对她的心意。 若非如此,只是因为当年祖父的缘故,玄千机大可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相处至今如果说她对玄千机毫无感慨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心中的顾虑实在是太多。 关于谢家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真的与玄千机好好在一起。 前路未知,此时托付实在不该。 此后数日,谢芜有意回避,而玄千机似乎也担心听到不愿接受的答案,有意减少了与她的碰面。 两人明明同住一府,却难得遇上。 这日,谢芜去给老夫人请安,不料玄千机也正好在同一时间前来。 两人在祖母房门口相遇,一时都有些尴尬。 “近日可好?”玄千机没话找话。 “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谢芜垂眸应答。 “天气渐凉,注意添衣。” “是,殿下也是。” 干巴巴的几句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 谢芜正欲借口离开,目光不经意扫过榻上的祖母,忽然发现老夫人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祖母!”谢芜惊呼一声,立刻扑到榻前,仔细查看。 然而,她反复诊脉,除了发现祖母身体机能似乎比之前活跃些许外,依旧无法判断这细微动作的含义,更别提促其苏醒。 她对自己的医术在此刻感到了无力。 “我医术不精,”谢芜抬头看向玄千机,眼中带着急切与恳求,“还劳烦殿下帮我去请薛先生前来!” 玄千机见她神情凝重,立刻吩咐乔穆去请。 薛先生很快赶到,仔细检查后,抚须道:“老夫人沉疴已久,如今经脉似有复苏之象,乃是吉兆,若老夫推断无误,苏醒就在这三五日内。需得好生看护,不可怠慢。” 此言一出,谢芜喜极而泣,多日来的担忧和此刻的喜悦交织在一起。 玄千机也明显松了口气。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那层因告白而产生的尴尬隔阂,似乎被对祖母安危的共同关切所冲淡。 谁也没有再提起那日夜晚的谈话,都将心思放在了照料祖母上。 谢芜日夜守在榻前,亲自为祖母按摩舒缓筋骨,轻声细语地说话。 这日,她正专注地揉着祖母的手臂,忽然感觉手下微微一颤,抬头望去,只见老夫人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第116章 阿芜,关于那夜 谢芜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用力眨了眨眼,生怕这只是连日劳累产生的幻觉。 榻上,谢老夫人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竟真的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瞳孔茫然地对着床帐顶。 “祖母……?” 谢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轻唤。 那声熟悉的“祖母”传入耳中,老夫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仿佛带着梦呓般不确定的声音:“阿……阿芜?” 她的阿芜能说话了吗?这是梦吗? 谢老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也许是老天爷想要她在死前再听一听阿芜的声音…… “祖母!阿芜在,阿芜就在这里!”谢芜瞬间泪如雨下,紧紧握住祖母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与真实的触感。 随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猛地回头,对着门外激动地提高声音:“醒了!祖母醒了!快!快去请薛先生来!” 门外的动静立刻引起了玄千机等人的注意。 不过片刻,玄千机便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榻上果然睁开眼的老夫人,他冷峻的面上也难掩动容。 乔穆则早已领命,飞奔去请薛神医。 薛先生很快赶到,仔细为谢老夫人诊脉,又翻看了她的眼睑,沉吟片刻后,对满怀期待的谢芜和玄千机说道:“老夫人能醒来,确是奇迹,体内生机复苏,乃是好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脑中淤血尚未完全清除,阻塞了视物之能,且身体极度虚弱,汤药万不可停,需徐徐图之。” 玄千机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先生放心,无论需要何种药材,纵是天涯海角,本王也必为老夫人寻来。” 他看向谢芜,目光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阿芜,一切有我。” 谢芜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祖母苏醒的狂喜,又有对她病情的担忧,更有对玄千机这番承诺的复杂感触。 这些交织到一起,最后她只能含着泪,对玄千机轻轻点头。 谢老夫人初醒,精神不济,说了两句话,眼皮又沉重地阖上,沉沉睡去。 翌日,写老夫人再次醒来,精神似乎比昨日稍好一些,手指能轻微动弹,但身体大部分仍无法自如控制。 她似乎能感知到玄千机的存在,尽管已经看不见了,但目光还是努力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几乎是拼尽全力地磕巴道:“殿……下……阿芜……有您照顾……老身……放心了……” 她顿了顿,积蓄了一点力气,才又艰难地说道:“老身眼睛……看不见了……唯一挂念……就是阿芜……把她……托付给您……我……就再无……挂碍了……” 祖母的话,如同最直接的纽带,将她与玄千机紧紧捆绑在一起。 谢芜心头一紧,既酸涩又窘迫,连忙俯身柔声道:“祖母,您刚醒,别说太多话,好生休养要紧。” 说完,她细心地为祖母掖好被角。 玄千机深深看了谢芜一眼,然后转向老夫人,郑重承诺:“老夫人放心,千机必不负所托。” 一行人见老夫人疲惫,便悄然退出了房间。 廊下,只剩下玄千机与谢芜二人。 经过祖母苏醒的冲击和那番直白的托付,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祖母能醒,真是万幸。”玄千机率先开口,话题自然围绕着老人。 “是,多亏殿下一直以来的支持,还有薛先生妙手。”谢芜垂眸应答,心中却因祖母方才的话而波澜起伏。 玄千机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月光下的告白和此刻祖母的嘱托交织在心头,他犹豫片刻,终是轻声开口,试图探寻两人关系的进展:“阿芜,关于那夜……” 谢芜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急急打断他,“殿下,我突然想起来,祖母的药怕是快煎好了,我得去看看火候,失陪了!” 话落,几乎是落荒而逃,根本不敢去看玄千机的眼睛。 看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廊角,玄千机眸光暗了暗,一丝失落掠过心头。 但他随即又释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安慰自己,罢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何必急于这一时? 只要她还在身边,总有水到渠成之日。 谢芜心乱如麻地来到小厨房,守着给祖母的药罐。 见厨娘正在一旁用砂锅煲着汤,里面还放着几味熟悉的补药,她不由问道:“这汤是?” 厨娘笑着回答:“回姑娘,这是给殿下准备的,殿下近些日子操劳,夜里偶有咳嗽,需得润肺养生。” 谢芜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想起他近日确实略显清减,又想起他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以及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心头。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梨汤,让我来吧。” 厨娘见状,自然是愿意的,于是便退开到一旁教着谢芜要如何掌握火候,见她上手极快,忍不住的打趣,“往后咱们府里恐怕要多一个贤惠的王妃娘娘了。” 谢芜张嘴想要辩驳,但前面的梨汤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精心炖好一盅冰糖雪梨汤后,觉得无论如何,这份心意应当让他知晓。 她端着温热的汤盅,来到玄千机的书房外,却发现里面并无灯火,人不在。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将汤放在他书桌上也好,便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昏暗,她小心翼翼地想将汤盅放在书案一角,不料衣袖不慎带倒了桌沿的一卷画轴,汤盅瞬间倾覆,清甜的梨汤顿时泼洒开来,浸湿了桌面上几张散落的宣纸和那卷画轴。 “糟了!”谢芜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连忙拿起被浸湿的纸张和画轴。 就在她试图擦拭画轴轴杆时,手指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旁边书架竟无声地移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后面幽暗的通道入口。 谢芜顿时僵在原地,看着那突兀出现的密道,心中惊疑不定。 这书房之内,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第117章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理智告诉谢芜应当立即离开,这绝非她该涉足之地。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梨汤和浸湿的书画。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密道机关复原时,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从幽深的通道内飘出,混合着微弱的光亮。 那香气……分明是她房中惯用的冷香。 好奇心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驱使着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敌不过内心的驱使,迈步踏入了密道。 通道内光线晦暗,仅靠墙壁上零星镶嵌的微弱萤石照明。 她小心翼翼地步步前行,却不慎被脚下略微不平的石板绊了一下,一声轻响,膝盖磕在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一阵钝痛传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出声,只能揉着痛处,更加谨慎地往里走。 密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木门。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 门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墙上、桌案上,甚至靠墙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摆满了画卷。 而每一幅画卷上,都是同一个人。 是她。 最初是稚龄女童,扎着双鬟,在梨花树下蹒跚学步。 稍大些,是豆蔻少女,于书房中执笔凝眉,侧影青涩。 再后来,笔触骤然成熟,画中人眉眼长开,变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或是在庭院中逗弄鸟儿,或是在灯下翻阅书卷,甚至有一幅,是她前些日子凭栏望月时,眉宇间带着轻愁的背影…… 画功精湛,栩栩如生,仿佛作画之人已将她的模样刻入骨血,每一笔都倾注着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深情。 而那弥漫在室内的,正是她房中独有的“雪中春信”的冷香,在这里显得格外浓郁。 震惊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从未想过,玄千机竟会痴迷自己到这个地步。 这些画,跨越了岁月的长河,从小至今,几乎记录了她成长的痕迹,尤其是近期的这些,显然是他暗中观察所绘。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羞赧,以及一丝隐秘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慌意乱。 他如此关注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她知道了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冷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 她几乎是手脚冰凉地退出静室,小心地将木门恢复原状,又迅速退回书房,颤抖着手找到机关,将书架复位。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书架上,心脏仍在狂跳不止。 他这样的情谊,自己无论拒绝与否,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 谢芜想不下去了,她正欲平复心情离开,书房的门却被推开,玄千机走了进来。 “阿芜?”见到她在此,玄千机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谢芜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我炖了梨汤,想给殿下送来润肺,结果不慎打翻了,弄湿了殿下的书画。” 她指了指桌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狼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千机目光扫过那些湿掉的宣纸,语气温和:“无妨,几幅字画而已,不打紧。” 他抬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脸色苍白,神情间带着一丝慌乱,不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谢芜连忙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担心弄坏了殿下的东西。” 玄千机待她如此之好,事事为她考量,连祖母都托付于她,她是否不该瞒着玄千机?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满室画像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本能地选择了退缩。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情必须止步。 否则日后他们两人之间也许只剩下沉默。 玄千机见她不愿多言,深邃的眸光微暗,却也没有再追问,只道:“这些让下人来收拾便是,你不必亲自动手。” “是。”谢芜低应一声,便想告退。 “阿芜,”玄千机却出声唤住她。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找些话题,问了问祖母的饮食,又说了几句府中琐事,见谢芜虽然一一应答,但反应都有些心不在焉,远不如平日灵动,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书房格外的安静,谢芜忍不住地开口,“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先告退了。” “等等。” 玄千机再次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谢芜,语气变得郑重了些:“过段时日,我需要南下扬州一趟,处理一些事务,归期未定,我离府期间,府中诸事,祖母那边,你也需要多费心帮忙照看打点。” 谢芜闻言,压下心中的纷乱,点头应承:“殿下放心,阿芜定当尽力,何况,照顾祖母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 见她答应,玄千机眼中闪过一丝慰藉。 他解下腰间随身佩戴的一柄古朴短剑,剑鞘上纹路暗沉,看似寻常,却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他将短剑递到谢芜面前:“此剑名‘秋水’,虽非神兵,却也锋利,可做防身之用,我不在时,你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赠剑之举,含义深远。 谢芜看着那柄短剑,又抬眸看向玄千机眼中不容错辨的关切与信任,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她迟疑一瞬,终是伸手接过:“多谢殿下,阿芜会小心保管。” 手握微凉的剑鞘,她再次行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玄千机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最终落在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梨汤渍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 自此之后,秦王玄千机将南下扬州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 府中似乎也随着主人的即将离去而暗流涌动。 一些依附于其他势力的官僚,或许是觉得玄千机离京是个机会,时常借故前来,言语间多有试探,甚至不乏作威作福和刻意挑衅之举,虽不敢太过分,却也令人烦扰。 而玄千机忙于南下前的部署,常常不在府中,这些琐事大多由乔穆等人周旋应付。 更让谢芜有些心烦的是,不知为何,近日里,送往秦王府、指名邀约“吴姑娘”的请帖突然多了起来,皆是些京城贵女举办。 这些请帖纷至沓来,其背后用意,耐人寻味。 第118章 吴姑娘可不要推辞 桃幺虽已尽力婉拒各路请帖,却仍有那不依不饶之人亲自登门。 来者是吏部尚书之女,名唤柳芸儿,也是萧倩倩的闺中密友,平日里没少跟着萧倩倩对谢芜明嘲暗讽。 “吴姑娘如今架子是越发大了,”柳芸儿捏着嗓子,将一张烫金请帖放在桌上,“倩倩姐姐亲自设宴赏菊,广邀京中姐妹,帖子送到你秦王府,却几次三番被拒之门外,怎么?是觉得倩倩姐姐的帖子不够分量,还是自觉身份不同,不屑与我等为伍了?” 这种话,谢芜这段时间已经听得够多了,这会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柳姑娘言重了 并非不愿,实在是因为有祖母要照料,更何况殿下离京在即,府中事务亦需打理,实在抽不开身,还望萧姑娘与柳姑娘见谅。” 柳芸儿嗤笑一声:“照料祖母自是孝道,可秦王府难道缺了伺候的下人?至于府中事务……呵,秦王殿下尚未离京,何时轮到吴姑娘你来打理了?莫不是找些托词,故意拂倩倩姐姐的面子?” 她上下打量着谢芜,语带讥讽,“京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秦王府呢,吴姑娘这般不识抬举,若传了出去,旁人还以为是秦王殿下纵容府中之人傲慢无礼,岂非让殿下蒙羞?” 桃幺在一旁气得脸颊鼓胀,正要开口反驳,谢芜却轻轻抬手制止了她。 谢芜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柳芸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柳姑娘慎言,殿下清誉,岂容妄加揣测?萧姑娘宴请,本是美意,奈何我确有不得已之苦衷,若因此便认定阿芜傲慢,或是牵连殿下声名,我亦无话可说,只是……” 她话锋微转,“若萧姑娘与柳姑娘定认为阿芜不去便是失礼,那我便走这一趟便是。” 她倒要看看,这萧倩倩摆的,究竟是怎样的鸿门宴。 柳芸儿没料到谢芜如此干脆地应下,反而噎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算你识相!明日巳时,萧府别苑,可别迟到!”说罢,转身离去。 …… 次日,谢芜挑选了一身藕荷色暗纹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兰草,既不失礼数,也不过分张扬。 发髻轻绾,只簪一支素银镶玉的步摇,清雅脱俗。 她带着桃幺,准时到了萧府别苑。 宴客厅内已是珠环翠绕,笑语喧哗。 谢芜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容貌本就昳丽,稍作打扮,更是皎若秋月,姿容胜雪。 然而,很快便有细碎的议论声响起。 原来今日宴会萧倩倩也邀请了月茗,而且对方也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裙,虽花纹款式与谢芜不同,但颜色极为相近。 月茗容貌娇美,亦是美人,但在谢芜清冷灵动的气质映衬下,不免显得有些刻意和俗艳。 察觉到众人对比的目光,月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悦与妒意。 坐于上首的萧倩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遍地织金襦裙,华贵逼人。 她先是亲切地拉过月茗的手,语气满是关切:“月茗姐姐,你今日这身真是好看,衬得气色极佳,快,来我身边坐。” 说着,她竟将自己身旁最尊贵的位置让给了月茗,亲自扶她坐下,又吩咐侍女为她布菜倒酒,态度亲昵得超乎寻常,引得在场众女眷纷纷侧目,心中暗自诧异萧倩倩何时与这月茗如此交好。 待谢芜依礼上前拜见时,萧倩倩却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吴姑娘来了,随意坐吧。” 之后,便继续与月茗低声谈笑,态度对比鲜明,刻意冷落之意不言而喻。 酒过三巡,萧倩倩果然开始了她的刁难。 她放下酒杯,笑吟吟地道:“光是饮酒赏花未免无趣,不若我们行个酒令,吟诗作对如何?早就听闻吴姑娘才情不凡,今日正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她目光转向谢芜,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京城皆传谢芜出身微贱,甚至曾为奴仆,萧倩倩此举,分明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坐实她粗鄙无文之名。 众女皆知萧倩倩用意,纷纷附和,“是呀,吴姑娘进出皇宫频繁,又得了秦王殿下的青睐,想必是有不少过人之处的。” 月茗更是掩唇轻笑:“不错,吴姑娘可莫要推辞,让我等也见识一番。” 谢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自幼受祖父熏陶,诗书琴画皆通,虽不敢说冠绝京城,但也绝非任人拿捏之辈。 她起身,微微颔首:“萧姑娘既然有兴趣,阿芜自当奉陪,只是我才疏学浅,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话虽如此,几轮行令下来,无论萧倩倩出何题目,或难或易,谢芜皆能应对自如,诗句或许不算惊才绝艳,但意境清雅,对仗工整,格律无误,全然不似毫无根基之人。 反倒是几个一味想刁难她,提前准备了诗句的贵女,在谢芜从容不迫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萧倩倩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精心设计的羞辱局,竟成了谢芜展示才学的舞台! 宴席到了中场,萧倩倩忍无可忍,怒气冲冲的起身,话里也是压抑不住的恼意,“我累了!今日到此为止!” 如此,宴席不欢而散,其他贵女心思各异地告辞离去。 府门外,马车排列。 谢芜正欲登上秦王府的马车,忽听旁边一声马匹的嘶鸣,不知何故,拉车的马竟受了惊,猛地扬起前蹄,挣脱了车夫的束缚,疯狂地冲向旁边的马车队伍! “啊!” “小心!” “拦住它!”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受惊的马匹横冲直撞,接连撞翻了好几辆尚未启动的华丽马车,车辕断裂,车厢倾覆,贵女们的惊叫声和侍从的呼喊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混作一团。 混乱之中,刚被侍女扶下台阶的月茗躲闪不及,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撞倒在地,手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痛得她眼前一黑。 更要命的是,她之前尚未完全愈合的板子伤处,因这一摔一撞,再度撕裂开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第119章 看来是吴姑娘运气不好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受惊的马匹嘶鸣着横冲直撞,谢芜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与桃幺的手在推搡中被强行分开。 “姑娘!”桃幺焦急的呼喊被淹没在周遭的尖叫和碰撞声中。 那匹疯马在撞翻了几辆马车后,直直朝着孤立无援的谢芜冲来。 速度太快,距离又太近,桃幺眼睁睁看着,拼了命地想冲过去,却被慌乱的人群阻挡,只能发出绝望的呐喊:“姑娘!快躲开!” 谢芜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只能侧身尽力一躲,肩膀却仍被马身狠狠撞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额头重重磕在府门外用来拴马的石桩上。 “咚”的一声闷响,谢芜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软软地滑倒在地,额角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苍白的脸颊和身下的青石板,人事不省。 “姑娘!”桃幺终于冲破阻碍,扑到谢芜身边,看到她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涌出。 她颤抖着手想去捂住伤口,又不敢用力。 大理寺的人很快赶到,但受伤的贵女不止一位,虽大多只是惊吓或轻微擦伤,但身份尊贵,衙役们忙得焦头烂额,一时竟顾不上伤势最重的谢芜。 桃幺哭着央求他们先找大夫,却被不耐烦地推开,让她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萧倩倩在一众侍女簇拥下走了过来,她衣裙依旧华美,只是发髻微乱。 她看着地上昏迷的谢芜,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吴姑娘怎么伤得这般重?流了这么多血,可真吓人。” 她顿了顿,对桃幺道,“我府上有常驻的医师,不如先将吴姑娘抬到我院中,让医师瞧瞧?” 桃幺虽心急如焚,但尚存理智,她紧紧抱着谢芜,警惕地看着萧倩倩:“不劳烦萧姑娘!奴婢这就带姑娘回府医治!” 萧倩倩脸色一沉:“回府?从此处到秦王府路途不近,吴姑娘血流不止,耽搁了伤势,你担待得起吗?我好心相助,你一个奴婢,竟敢质疑我?” 她不由分说,指挥着自家仆从,“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吴姑娘抬进去!” 仆从们上前,强行从桃幺手中接过谢芜,抬往萧府别苑内的一处僻静院落。 同时,萧倩倩又吩咐另一波下人:“去,小心扶着月茗夫人到厢房,用最好的金疮药给她包扎。” 到了那简陋的院落,仆从将谢芜放在冰冷的榻上便退了出去。 桃幺焦急地等待着,却迟迟不见医师踪影。 她冲出门,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追问,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倩倩慢悠悠地踱步而来,倚在门框上,语气轻飘飘的:“方才忘了说,府上那位擅治外伤的医师今日恰巧告假回家了,剩下的医术不精,怕是治不了吴姑娘这般重的伤。” 她看着桃幺瞬间煞白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看来,是吴姑娘自己运气不好。” “你!”桃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倩倩,“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故意把我们姑娘弄进来,又不给医治!若我们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秦王殿下绝不会放过你!” 萧倩倩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掩唇轻笑:“好大的口气!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值得秦王殿下大动干戈?再说了,马匹受惊乃是意外,在场众人都可作证,我好心提供住处,何错之有?要怪,就怪她自己站错了地方,命该如此。” 这时,一些收拾妥当,准备离去的贵女也聚拢过来看热闹。 桃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转向她们哀求:“各位小姐,求求你们,借一辆马车,送我们姑娘回府或者去医馆吧!我们姑娘等不及了!” 然而,那些平日里巧笑倩兮的贵女们,此刻却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移开目光,要么低头整理衣袖,要么与同伴窃窃私语,无人应答。 一位与萧倩倩交好的蓝衣贵女更是冷笑道:“萧姐姐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这丫头怎么还胡搅蛮缠?谁知道她这伤是真是假,别是想赖上萧府吧?” 另一人也附和:“就是,马车都坏了,我们的车还得修呢,哪有余力管旁人?” 桃幺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水蔓延四肢百骸,“我们姑娘是秦王殿下看重的人!你们今日见死不救,殿下定然知晓!” 提到秦王,众人神色微变,现场有了一瞬间的寂静,但随即,更多的却是沉默和回避。 玄千机权势再盛,毕竟即将离京,而萧倩倩背后是皇后,孰轻孰重,这些浸淫权贵之家的女眷心中自有衡量。 没有人愿意为了谢芜,去得罪风头正劲的萧家小姐。 就在桃幺几乎要崩溃之时,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用我的马车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处站着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容貌清秀却并不起眼的少女。 这是五品官员的女儿,今日的身份除去谢芜,只有她是最低的。 萧倩倩给她发请帖,也不过是因为多做了一份罢了。 云舒似乎鼓足了勇气,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上前,对桃幺轻声道:“我的马车简陋,但还能用,快送吴姑娘去医治要紧。” 桃幺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含着泪连连道谢。 …… 回到秦王府,府中顿时一阵忙乱。 薛先生被紧急请来,为谢芜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额角的伤口颇深,万幸未伤及颅骨,但失血过多,加之撞击力道不小,谢芜一直昏昏沉沉,没有苏醒的迹象。 桃幺红着眼眶,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告了玄千机。 玄千机听完,面沉如水,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坐在谢芜榻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额上刺眼的纱布,指节捏得发白。 他沉默片刻,对乔穆冷声吩咐:“去,以本王的名义,请萧姑娘过府一叙。”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一旁的乔穆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第120章 姑母和萧景不会放过你的 萧倩倩正悠闲地坐在自家花厅里,端着精致的瓷杯,与尚未离开的柳芸儿品着香茗。 “哼,那般撞上去,又流了那么多血,就算不死,那张脸怕是也保不住了。”萧倩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意,“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破了相,看秦王殿下还能宠她几时!” 柳芸儿连忙附和:“姐姐说的是,是她自己福薄命贱,怨不得别人,只不过秦王殿下那边……” 萧倩倩不屑地撇撇嘴:“殿下何等人物,岂会真为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大动干戈?再说,马匹受惊乃是意外,众目睽睽,谁能怪到我的头上?” 她话音未落,一名管家模样的下人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小、小姐!不好了!秦王府来人了!说殿下有请小姐过府一叙!” “哐当!” 萧倩倩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我和她有什么可叙的?”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柳芸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起身:“倩倩姐姐,我、我家中还有事,先、先告辞了!”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生怕慢一步就被牵连。 萧倩倩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玄千机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直接派人来找她? 她猛地回过神来,尖声道:“立刻备车!我要进宫去见姑母!” 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乘马车直奔皇宫,扑到皇后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马匹意外受惊,场面混乱不堪,我好心将谢芜接入府中想找医师,可是医师不在……姑母,我已经尽力了,秦王殿下却要找我的麻烦!” 一番说辞下来,萧倩倩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然不提自己的冷嘲热讽和刻意拖延。 皇后坐在凤座上,静静听着侄女的哭诉,她久居深宫,对这些后宅女子的手段心知肚明,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但萧倩倩是她的亲侄女,代表着萧家的颜面和未来,她不能不管。 沉吟片刻后,皇后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在宫里陪本宫住几日吧,秦王那边,本宫自有分寸。” 这便是明确要庇护萧倩倩了。 很快,秦王府收到了萧府的回复,只说萧小姐入宫陪伴皇后娘娘,归期未定。 乔穆将消息回禀给玄千机时,玄千机正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地为昏迷的谢芜擦拭手指。 他动作未停,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 以为躲进宫里,他就奈何不得她了吗? 翌日,玄千机直接递牌子入宫,求见荣昌帝。 御书房内,荣昌帝看着下方神色沉凝的玄千机,挑了挑眉:“秦王今日入宫,所为何事?扬州之行准备得如何了?” 玄千机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回陛下,臣今日前来,正是想奏请陛下,另择贤能前往扬州。” 荣昌帝眸中精光一闪:“这是为何?扬州之事非比寻常,朕以为,满朝文武无人比你更合适。” 玄千机抬头,目光坦然中带着隐忧:“不敢欺瞒陛下,府中出了些变故,吴云昨日赴宴,不幸遭遇惊马,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大夫说伤势凶险,需精心看护,暂且不知何时能醒,臣实在心绪难宁,恐此时南下,延误朝廷大事,故而……” 荣昌帝人老成精,关于秦王如何宠溺医女一事早有耳闻,此刻见玄千机竟为此女欲推掉至关重要的扬州差事,心中更是了然。 玄千机权势日盛,原本是要借此机会让他离京,自己正好可以暗中部署,分解其部分权柄。 断然不可因为点小事就打乱了计划。 “竟有此事?”荣昌帝面露震怒,“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你府上之人?简直岂有此理!” 他语气一转,又劝慰道,“不过千机啊,你贵为王爷,岂能因儿女情长误了社稷?扬州之事关乎漕运盐税,乃国之大计,非你不可,你放心,此事朕既知晓,定会为你做主,严惩那肇事的狂徒!你安心准备南下,朕保证,在你离京之前,给你一个交代!” 玄千机脸上适时的露出犹豫。 荣昌帝又加重筹码,言辞恳切地谴责了一番那害吴姑娘受伤之人,并再次强调定会主持公道。 玄千机这才勉强应道:“是臣考虑不周,容臣再思量一番。” 看着玄千机退下,荣昌帝眯了眯眼眸,“去皇后那。” 玄千机刚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宫里的太监便来了,带来的不是口谕,而是被两名内侍“护送”回来的萧倩倩。 太监传皇帝口谕,言明已查清萧倩倩招待不周,处事不当之过,特将其交由秦王处置,小惩大诫。 …… 萧倩倩被直接带入了秦王府那间专门用于审讯,训诫犯错暗卫或探子的密室。 这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挂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放我出去!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你们敢动我,姑母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萧倩倩一开始还强自镇定地尖叫威胁。 但四周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昏暗的光线回应她。 无人理会她的叫嚣。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暗和寂静带来的恐惧不断放大。她开始害怕,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知道错了……秦王殿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依旧无人应答。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折磨,比直接的拷打更让人心理崩溃。 萧倩倩终于彻底失控,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秦王,你为了个贱婢如此对我!” 密室的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玄千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看来,萧姑娘毫无悔意。” 他侧头对身后的乔穆吩咐:“让她好好静思己过,什么时候吴姑娘醒了,什么时候再考虑她的去处 记住,别留下明显的伤痕。” 他要的可不是皮肉之苦这么简单。 乔穆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萧倩倩便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日日夜夜都处于惊恐不安的状态,精神几近崩溃。 而玄千机则日夜守在谢芜床前,对着昏迷的她低声说话,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薛神医尝试了数种方法。 针灸、药熏、甚至以真气疏导,但谢芜依旧沉沉睡着,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秦王府上空,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所有人都盼望着,榻上那人能早日睁开双眼。 第121章 为何突然言谢 谢老夫人的身体在薛神医的调理下逐渐有了起色,虽目不能视,但好歹没有从前那么难受了。 一连几日,她未能听到孙女儿那熟悉的脚步声和温言软语的请安,甚至连空气中都少了属于谢芜的淡淡药草清香。 不安在她黑暗的世界里蔓延滋长。 “阿芜呢?为何几日不来?”她抓住送药婢女的手,语气急切而严厉,“莫要骗我!” 婢女心头一慌,终是颤声说出了实情。 “受伤……昏迷……”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谢老夫人耳边炸开。 她猛地挣扎着要下榻,枯瘦的手在空中慌乱地摸索,“带我去!快带我去看阿芜!” “老夫人,您还不能下地啊!薛先生吩咐……”婢女试图劝阻。 “住口!”老夫人罕见地动了真怒,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那是我的阿芜!我唯一的孙女!她若有事,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带路!” 她那无神的双眼固执地“望”向前方,若是此刻婢女拒绝,她便会独自前往,到时候只会更加危险。 婢女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引着她一步步颤巍巍地走向谢芜的院落。 当谢老夫人被搀到谢芜床前,她挣脱婢女的手,急切地扑到床边,颤抖的双手在空中摸索着,终于触碰到谢芜冰冷的脸颊和额上厚厚的纱布。 指尖传来的凉意和纱布粗糙的触感,瞬间击溃了她的心防。 “阿芜……我的阿芜啊……”泪水从她无光的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谢芜毫无知觉的手背上,“你怎么这么凉?你怎么不说话……是祖母不好,是祖母这双没用的眼睛,没能护住你……让你遭了这样的罪……” 她伏在床边,痛哭失声,满是皱纹的脸紧贴着孙女的手,自责与心痛如同毒虫啃噬着她的心。 玄千机恰在此时踏入房间,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 他快步上前,轻轻扶住谢老夫人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老夫人,您需保重自身,阿芜若知您如此悲痛,即便在昏迷中,亦会难安。” 谢老夫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紧紧抓住玄千机的衣袖,无神的眼睛“望”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泣不成声:“殿下,阿芜她伤得重不重?她疼不疼?她什么时候能醒?你告诉我……” “薛先生已全力救治,伤势正在稳定,阿芜素来坚韧,定能闯过此关。” 玄千机扶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您更要照顾好自己,若您再倒下,阿芜醒来,该何等自责伤心?” 就在两人说话间,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楚的吸气声。 玄千机目光骤凝,谢老夫人也猛地止住了哭泣,侧耳倾听。 “水……”谢芜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的气音。 “阿芜!你醒了?!”谢老夫人惊喜交加,慌忙又向床边摸索。 玄千机立即倒了温水,小心地托起谢芜的头,一点点喂她喝下。 谢芜缓缓睁开眼,视线最初是涣散的,逐渐聚焦,看到了床边的玄千机,也听到了祖母急促的呼吸和摸索的声音。 她心中一痛,虚弱地开口:“祖母,您怎么来了?您身子还没好……” “我没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夫人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紧紧攥住,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薛神医被急忙请来,诊脉后长舒一口气:“醒了便是渡过最险的一关!然气血两亏,神魂受震,务必静养,切忌忧思劳神。” 他又转向谢老夫人,语气严肃,“老夫人,您也听到了,丫头这会需静养,您在此,丫头必会为您忧心,反不利于康复,还请回去安心休养,让丫头也安心。” 谢芜也努力回握祖母的手:“祖母,薛先生说得对,您回去好好休息,阿芜真的没事了,等好些了,就去给您请安……” 谢老夫人听着孙女虚弱的声音,知道薛神医言之有理,她留在这里只会让孙女担心。 她用力握了握谢芜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好,好,祖母听你的,你好好养着。” 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一顿,依依不舍地离去。 房内安静下来。 谢芜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玄千机,轻声道:“殿下,此次多谢您。” 这声道谢,仿佛不仅仅是感谢这次的援手。 玄千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不同,他凝视着她:“为何突然言谢?” 谢芜却垂下眼帘,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殿下为阿芜劳心费力,阿芜铭记于心。只是,现下有些头晕,想再歇息片刻。” 玄千机眸色微沉,她醒来后的平静,和这会突兀的感谢,都透着不寻常。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好,你安心休息,我晚些再来。” 房门轻轻合上。 谢芜闭上眼,黑暗中,昏迷时涌入脑海的那些破碎记忆再次翻腾。 在秦家种种的折磨和羞辱仿佛就在昨日。 她想起自己回京之后秦明尧数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甚至还屡次和她说起旧情,甚至要用秦昀来牵制她…… 他究竟为何能那样的理所当然? 还有月茗……她害自己已经是事实,可秦明尧还是不痛不痒把人带走,这就是她爱了三年的男人。 恨意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本就破碎不堪的心脏。 她需要权利,需要时机。 这笔债,她一定要讨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谢芜表现得异常安静。 她按时服药,静心休养,面对每日必来探望的玄千机,她言谈举止一如往昔,甚至偶尔会因桃幺说起的趣事而浅笑。 但玄千机总能从她偶尔失神的眼眸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 她绝口不提受伤前后的事,更未流露出任何记忆恢复的痕迹。 宫中催促玄千机南下的旨意愈发紧急。 临行前,他特意召来桃夭,严词叮嘱:“保护好姑娘,寸步不离,若再有任何差池,数罪并罚,决不轻饶。” 桃幺想起这段时间谢芜昏迷不醒,心头一凛,郑重应下,“王爷放心,奴婢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定然会护全姑娘。” 第122章 我会随身带着的 桃幺重回谢芜身边伺候,比以往更加尽心。 她将谢芜的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汤药茶水,衣食用度,无不亲自经手,细致入微。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带来几分暖意。 谢芜靠在软枕上翻阅书卷,桃幺安静地为她斟茶。 很快,谢芜六注意到桃幺递茶过来的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一丝,手腕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眉心几不可见地轻蹙。 “桃幺,”谢芜放下书卷,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你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桃幺迅速将手缩回袖中,垂首道:“姑娘放心,奴婢没事,许是方才端水时姿势不对,有些酸了。” 谢芜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下觉得不太对劲,索性就道,“伸出来,正好让我看看,给你开些草药敷着。” “姑娘,真的不必……”桃幺还想推拒。 “桃幺。”谢芜的声音略微沉下,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却让桃幺身体一僵。 知道瞒不过,桃幺只得慢慢将袖子挽起,只见那原本光滑的手腕和小臂上,交错着几道浅红的伤痕,虽已开始愈合,但痕迹犹在,看着便知是受过责罚。 谢芜瞳孔微缩,诧异地抬眼看她:“这是怎么回事?谁罚的你?”话才刚刚说完,她心中已有猜测。 桃幺跪了下来,低声道:“是奴婢失职,未能护好姑娘,致使姑娘身受重伤,昏迷数日,殿下依规矩责罚,是应当的。” 谢芜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拉起桃幺,语气缓了缓,“我的伤,与你无关,是我不慎,更何况谁能料到那马会突然受惊?你起来。” 她深知玄千机御下极严,尤其涉及她的安危,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 但桃幺是她身边的人,这般惩处,她却毫不知情,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未真正拥有支配身边人事的权利。 突然想起来自己每次问关于谢家的事情,玄千机都总是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谢芜沉吟片刻,又对桃幺道:“去请殿下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商。” 玄千机来得很快。 谢芜鲜少会这样邀他前来,一路上他都在想是所为何事,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谢芜的身体。 进门时,他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玄千机还未曾说话,谢芜已经开口让桃幺先退下,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谢芜不打算和玄千机绕弯子,开门见山:“殿下,桃幺手臂上的伤,我看到了。” 玄千机瞬间就明白她是为了哪件事情,眸光一闪:“她既在你身边伺候,护主不力,自该受罚。” “殿下,”谢芜迎上他的目光,“桃幺如今是我贴身之人,她若有错,或罚或赏,是否应先知会于我?此次受伤,实属意外,与桃幺并无直接干系,若因我之故,连累身边人无故受罚,我心中难安。” 玄千机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庞,想起她昏迷时的凶险,心中依旧是忍不住地戾气。 那些人那些事居然敢趁着他不在而伤了谢芜,他没有让他们千万倍的偿还已经是克制。 可他与谢芜之间,却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生了嫌隙。 玄千机沉默片刻,终是让步:“你说得对,既是给你的人,如何处置,理应由你决定,往后,桃幺之事,依你之意便是。” “谢殿下。”谢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自从想起来和秦明尧的种种,面对玄千机的时候,她心理总是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尤其是书房密室里的那些画。 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可又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玄千机见她神色倦怠,正欲离开,却听谢芜轻声唤住他:“殿下此行南下,路途遥远,还请多加保重。” 她说着,从枕边取出一个编织精巧的平安符,递了过去。 那符用的是普通的青灰色丝线,样式简洁,却针脚细密,可见编织者的用心。 “这个给殿下,愿殿下此行平安顺遂。” 玄千机眼中掠过一丝惊喜。 他接过平安符,指尖触及那细密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他记得自己赠她佩剑后,曾见她偶尔摆弄些丝线,原以为只是女儿家打发时间的消遣,却不想…… 他紧紧握住平安符,嗓音沉了几分:“多谢,我会随身带着。” 三日后,玄千机启程南下。 府邸门前,众人相送。 谢芜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看着玄千机翻身上马,身姿挺拔如松。 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玄千机回头,目光穿过众人,最后落在谢芜身上,深深看了一眼,似乎想将她的模样刻印心底。 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扬鞭策马,带着随从绝尘而去,竟是未再回头。 若是再多看一眼,自己恐怕真的不想离开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烟尘,谢芜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涩,空落落的,仿佛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玄千机一走,府中也的确都安静了下来。 桃幺见谢芜连日来眉宇间带着些许轻愁,这日便提议道:“姑娘,整日在府中闷着也无趣,听闻城东新开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东西很是不错,不若奴婢陪您去逛逛,散散心?” 谢芜知她好意,自己也确实需要些事情转移心神,便点头应下。 二人稍作收拾,乘马车去了城东。 新开的铺子果然热闹,陈列着各色香粉胭脂,香气馥郁。 谢芜正随意看着,却听见一道温和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吴姑娘?” 谢芜回头,见是一位衣着清雅的陌生女子,正带着浅笑看着她,“吴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谢芜对她没有印象,一时间并没有回话。 一旁的桃幺连忙低声提醒:“姑娘,这位是云舒小姐,那日您受伤昏迷的时候,是云舒小姐借了马车给我们。” 谢芜恍然,她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被萧倩倩的下人强行带走,之后的就不清楚了。 眼下既然遇到那日施以援手之人,谢芜敛衽行礼:“多谢云舒姑娘出手相助,若不嫌弃,可否容阿芜做东,在前面的酒楼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第123章 女人应该相夫教子 云舒听到谢芜的邀请,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般地摆手,“当初只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姑娘如此重谢。” 谢芜看着她这般情态,态度更添了几分和善。 她柔声道:“云舒小姐莫要推辞,我此次能醒转,也多赖你协助,若非有你,我怕还不知道要昏迷多少日,这顿饭,既是谢意,也是你我一见如故,何必拘泥虚礼?” 她语气真诚,目光清澈,没有半分世家千金常有的倨傲。 云舒对上谢芜温和的视线,心中微动,意识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吴姑娘,似乎与她在其他宴会上见过的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截然不同。 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她犹豫片刻,终是应道:“那便叨扰姑娘了。” 二人并肩前往附近的酒楼。 路上,谢芜与她闲谈,很快就知道了云舒的母亲居然是出身与皇商。 这样的身份……谢芜忍不住地皱眉,她注意到云舒衣衫看似素雅,可袖口内侧竟用同色线细密地缝补过,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而且衣料的质地,远配不上她口中“母亲出身皇商”的家世。 “云舒小姐这身衣裙样式别致,只是这料子……”谢芜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的好奇,“似乎不像如今京中流行的云锦或苏缎?” 云舒身体微微一僵,脸颊泛起窘迫的红晕,低声道:“让姑娘见笑了,家中近来用度有些紧,这衣裳是旧衣改的。” 谢芜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只是姑娘母亲既然是皇商,家底应当丰厚,怎会……” 云舒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母亲去得早,外祖家近年生意也大不如前,家中如今是继母主持中馈,我不敢奢求其他。” 她话虽含蓄,但其中的酸楚与克扣,已是不言而喻。 谢芜听在耳中,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她自身经历巨变,深知女子若无依仗,在这世道生存何等艰难。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她停下脚步,看向云舒,目光认真:“云舒,你可曾想过,依靠自己立身于世?” 云舒茫然抬头:“靠自己?” “不错,”谢芜点头,“你可知晓些什么?譬如女红、算账,或是辨识药材、香料之类?” 云舒不解其意,老实回答:“女红尚可,算账……母亲在世时曾教过一些,姑娘问这个是?” 谢芜直视着她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想与你携手,做些生意,赚些银钱,你意下如何?”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真金白银,日子自然就会好起来。 “做、做生意?”云舒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连连摇头,语气更是惶恐万分,“这怎么行?女子理应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经商,岂不惹人笑话?日后还如何许配人家?” 谢芜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方才涌起的些许热忱瞬间冷却下去。 她看着云舒那副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模样,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相夫教子? 她想起秦明尧,想起那三年真心错付、任人践踏的时光,唇角勾起一丝几近嘲讽的弧度。 在她看来,将一生荣辱系于男子之心,才是这世间最傻,最不可靠的事。 她并未再多劝,只淡淡道:“人各有志,是我唐突了。” 一行人到了城中颇负盛名的酒楼“醉仙居”。 谢芜示意桃幺:“要一间清静的雅间。” 掌柜的抬头,见谢芜衣着气质不凡,脸上堆起笑,却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轻视:“对不住这位姑娘,今日雅间都已订满了,您看大堂……” 谢芜目光扫向二楼,明明看见有几间包厢门扉紧闭,无人进出。 她心下明了,这是看她们是女流,且未表露身份,便有意怠慢。 桃幺上前一步,欲要理论,谢芜却抬手止住她。 她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再看那掌柜势利的嘴脸,直接对桃幺低语一句。 桃幺会意,转向掌柜,声音不高,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我家姑娘是秦王府的贵客,秦王殿下临行前特意嘱咐要好生照看,掌柜的,你看这包厢,有还是没有?” “秦王府?”掌柜脸色骤变,腰瞬间弯了下去,脸上笑出了褶子,比刚才要真切和恭敬了几分,“哎哟!是小人有眼无珠!既然是秦王殿下的贵客,岂能怠慢!二楼‘听雪轩’一直为贵人们留着,姑娘快请!快请!” 看着掌柜前倨后恭的丑态,余光又瞥见云舒低垂的眼眸,似乎恨不得能就此隐身,谢芜心中蓦地一刺。 这情景,何其熟悉? 当年她在秦家为奴为婢,因哑疾受尽屈辱时,不也是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 那段黑暗记忆翻涌而上,让她胸口发闷。 席间,她看着始终放不开,甚至连夹菜都小心翼翼的云舒,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临别时,她轻声对云舒道:“今日之言,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若他日,你改变了主意,或是遇到难处,可来王府寻我。” 云舒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今日款待,云舒铭记。” 回府的马车上,桃幺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云舒小姐性子如此怯懦,家中关系复杂,您为何还要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想与她合作?” 谢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她的父亲虽然只是小官,无甚实权,但其生母出身皇商,家底深厚,人脉关系网仍在,只是如今被继母把持,她不得入商的渠道罢了。” 她顿了顿,到底是已经将桃幺当做了自己人,索性便继续道,“桃幺,我想要在京城立足,仅靠殿下的庇护和医术只怕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属于自己的耳目,需要银钱,需要无人能轻易动摇的势力,云舒,或许是一条能通向那条路的暗线。” 第124章 姑娘莫要乱说 桃幺听完谢芜的分析,眼中满是钦佩,由衷赞道:“姑娘果然思虑深远,如此一来,既帮了云舒小姐,又能为姑娘自己铺路,真是一举两得。” 谢芜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哪里来的什么聪慧?不过是历经磨难后,被迫生出的几分自保与进取之心罢了。 次日,谢芜去药铺配些安神的药材,竟又在街角遇见了云舒。 云舒挎着个半旧的篮子,行色匆匆,似是急着去办什么事。 两人照面,都有些意外。 简单寒暄后,谢芜想起昨日提议,便顺口问了一句:“昨日我所言之事,云舒小姐考虑得如何了?” 云舒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惶恐与不安,连连摆手,声音细弱:“谢姑娘好意,云舒心领了,只是女子终究该恪守本分,相夫教子才是正途,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实在非良家女子所为。” 谢芜心中暗叹,知道一时难以扭转其想法,便也不再强求,只温和道:“无妨,此事不急,你若有朝一日想通了,随时可来寻我。” 两人各自别过。 回到秦王府没多久,竟收到了玄千机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信中先是报了平安,简述南下路途顺利,随后便细细询问她身体恢复得如何,饮食起居可还适应,字里行间透着关切。 谢芜执笔回信,笔尖蘸墨,却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 最终只寥寥数语,报了平安,嘱他保重,便封缄交予信使。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院中偶然听到两个洒扫仆役低声闲聊,说之前有官员想求殿下墨宝,殿下却以“不擅丹青”婉拒了。 她当时并未在意,可眼下静下心来,脑海中总是忍不住浮现出来那日看到的画面。 画卷上自己的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于玄千机本人,毕竟这样的画,他怎么可能会去找画师? 想了又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谢芜又去了一趟书房。 自从玄千机南下之后,书房便没有人再进入,连打扫的小厮丫鬟也只是停留在房外。 书房门推开门,内里静谧无人。 谢芜轻车熟路地开启机关,再次踏入那间隐秘的密室。 熏香依旧很浓,而且还有已经干透的砚台。 上次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个东西,如今想来,只怕玄千机在离开前也曾经在这里带过很长一段时间。 之前匆忙看了几眼就离开,这次谢芜还发现密室里还有一个偌大的书架,她走了过去,指尖拂过略显陈旧的书脊,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旁,谢芜摸到了一个触感熟悉的锦囊。 拿起细看,锦囊的用料和绣工,赫然是祖父曾经的东西,上面甚至还用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玄”字。 这是祖父的笔锋,她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祖父鲜少会赠人香囊,何况这件事情为何自己丝毫都不知情?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捏着锦囊,几乎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个强烈的诱惑涌上心头。 打开它。 这样就能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与祖父,与玄千机刻意隐瞒的过往有关。 然而,就在她准备解开系带时,动作却顿住了。 未经允许,私自窥探他人秘藏,非君子所为,亦非祖父教过她的行事之道,若这其中真有什么关联,她更希望能从玄千机口中得知真相。 挣扎片刻,她终是将锦囊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决定日后寻个合适时机,亲自向他询问。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悄然退出密室,刚合上机关书架,转身便撞上一人。 抬头一看,竟是面色肃然的乔穆。 乔穆眉头紧锁,目光落到她身后的书架,又落回她脸上,语气难得的带上了几分审问的架势:“姑娘?您为何会在此处?殿下书房,不喜外人擅入。” 谢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道:“殿下离京前,嘱咐我有时可来书房寻些游记杂谈解闷,方才想来寻本书,见有些卷轴摆放乱了,便顺手整理一番。” 她语气自然,仿佛真是如此。 只是乔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依旧盯着她:“整理卷轴?殿下素来不喜旁人动他书房之物……” “是吗?”谢芜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可我前次进来,殿下并未说什么,若真的是如此,那我日后便不回进来了。” 她话锋一转,不等乔穆回答,语气变得轻松,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说起来,我昨日见桃幺那丫头在偷偷做剑穗,手法生疏,却做得极为认真。那剑穗下的挂坠,似乎还刻了个‘乔’字?乔侍卫可知此事?” 乔穆猝不及防,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方才那副严肃审问的姿态瞬间崩塌,眼神慌乱地避开谢芜带着笑意的目光,结结巴巴道:“属、属下不知!姑娘莫要乱说!属下……属下还有职责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乔穆仓促离开的背影,谢芜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跟在玄千机身边的人,必然不可能是表面上那般简单的人物,今日被乔穆撞破了书房的事情,往后要做其他的只怕都要小心才是。 只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乔穆是否会禀告玄千机。 若是到时候玄千机问起,她又应该如何辩解才能让他不起疑? 谢芜回到自己的院落,思绪纷乱,尚未理清,便被一阵隐约传入府中的喧嚣打断。 紧接着,便听到下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朝华郡主她竟然跟那个乐师吕一野私奔了!” “天啊!真的假的?这……这简直是皇室丑闻啊!” “千真万确!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是昨夜的事,人不见了,只留了封信……” “我有个姑姑在景王府做事,据说郡主和那乐师的私情早就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眼下私奔好像是因为景王催郡主成婚太紧了……” “好端端的荣华富贵不要,居然为了一个乐师,这真是……” 第125章 好一个谢芜,好一个玄千机 谢芜没想到朝华竟真的走了这一步。 她竟有如此决绝的勇气,选择了一条惊世骇俗的路。 “郡主这也太冲动了些。”桃幺在一旁低声感叹,语气里却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佩服,“那可是郡主之尊,锦衣玉食,说舍弃就舍弃了,就为了一个乐师……” 谢芜沉默未语。 冲动吗?或许是。 但这份敢于挣脱樊笼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这重重枷锁的世道里,何尝不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炽热? 但愿他们二人真的可以幸福。 晚膳前,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下人前脚刚来通传,还未曾说明是谁的时候,景王已经面色铁青,周身笼罩着一层骇人的低气压走了进来。 见到谢芜,景王锐利如刀的目光便直刺过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问:“朝华在哪?!” 谢芜心头一沉,面上维持着镇定,微微屈膝:“景王何出此言?朝华郡主行踪,我如何得知?” “你不知道?”景王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偌大京城,除了你还有谁会帮她?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帮她隐匿行踪?!她之前不就来找过你吗?” “郡主确曾来访,但仅是寻常叙话,相助私奔这等弥天大罪,我不敢,亦无此能耐。”谢芜不卑不亢的回话。 “不敢?无此能耐?”景王重复着这些话,只觉得可笑,步步紧逼,语带讥讽,“你如今有玄千机撑腰,还有什么不敢的?在他耳边吹吹风,借他手下那些能人异士行个方便,岂不是轻而易举?你们女人惯会用的这些手段,当本王不知吗?” 这话已是极为难听,直接将谢芜与那些依靠男子和搬弄是非的女子归为一类,更是暗指她凭借玄千机的宠爱恣意妄为。 谢芜脸色微白,指尖掐入掌心,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声音冷了几分:“王爷慎言!秦王殿下行事光明磊落,岂会行此苟且之事?何况我断不会怂恿殿下插手皇室家事,更不会包庇触犯律法之人,王爷若无确凿证据,还请莫要妄加揣测,污人清白!” 这话一出,景王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的鄙夷毫不掩饰,“你一个与秦明尧牵扯不清,又引得玄千机为你破例多次的女子,跟本王谈清白?朝华就是跟你走得近了,才学了这些不知所谓、胆大包天的行径!若非你给她壮了胆,她岂敢如此?!” 这番指责已是毫无道理,完全迁怒于人。 谢芜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无益,反而会引来更多不堪的侮辱。 她挺直脊背,下了逐客令:“王爷心情不佳,民女理解,但此处是秦王府,王爷若无他事,还请回吧,郡主之事,民女爱莫能助。” 景王眼下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指向是谢芜带走了朝华,如今听到这样的话,看了一眼已经蠢蠢欲动的侍卫,终是狠狠瞪了谢芜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花厅外,景王余怒未消,正欲上马车,却碰巧遇见了路过秦王府的秦明尧。 秦明尧见到景王从秦王府出来,且脸色难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拱手行礼:“景王?真是好巧,不知王爷行色匆匆,面色不虞,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景王正在气头上,见到与谢芜有过往的秦明尧,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烦心事?本王的好女儿跟人跑了,这算不算烦心事?” 此事秦明尧早就有所耳闻,此刻听到却还是故作惊讶:“朝华郡主?这怎么会?郡主金枝玉叶,怎会……”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道,“莫非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听闻郡主近来与秦王府的那位交往甚密……” 这话正好戳中了景王的痛点。 他猛地看向秦明尧:“你也觉得跟她脱不了干系?” 秦明尧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又难以启齿的模样:“王爷明鉴,吴姑娘她心思非同一般女子,如今深得秦王信赖,有些事或许在她看来,成全一段‘真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苦了王爷您,此事就算被秦王知道,秦王想必也是怜香惜玉,不忍苛责。” 他这番话,看似在宽慰景王,实则句句都在挑拨。 既暗示谢芜是怂恿朝华的幕后黑手,又暗指玄千机因私情而纵容包庇,将景王的怒火更旺地引向玄千机和谢芜。 一番话下来,景王果然怒火更炽,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谢芜!好一个玄千机!果然是一路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再多言,愤然登车离去。 秦明尧站在原地,看着景王府马车远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经此一事,加之秦明尧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流言蜚语在京城贵女圈中迅速发酵。 谢芜的名字与“教唆郡主”“行为不端”“迷惑亲王”等词联系在一起,昔日因玄千机而对她有所忌惮和巴结的贵女们,如今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她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打入了交往的黑名单。 就在朝华郡主私奔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之际,失踪许久的萧倩倩,竟狼狈不堪地回到了萧府 她衣衫褴褛,神色惊惶,整个人瘦脱了形。 她回府时,恰好撞见了准备出门的月茗。 萧倩倩一见到她,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恨意,如同疯妇一般扑了上去,死死抓住月茗的手臂,尖声叫道:“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要不是你当初递帖子请那谢芜过府赏花,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月茗被她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用力甩开她的手,连连后退,让人将萧倩倩挡住,蹙眉撇清道:“萧小姐莫要胡言乱语!你自己行事不慎,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与我何干?我何时让你去请她了?你自己心思不正,怪得了谁?” 她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袖,仿佛萧倩倩是什么脏东西一般飞快的带着李嬷嬷离开。 萧倩倩看着月茗的背影,眼底只剩下怨毒。 第126章 关入刑部大牢 眼看着月茗越走越远,萧倩倩状若疯魔,还要去追时,却被闻讯赶来的萧府仆妇们死死拉住。 “放开我!我要撕了那个贱人!是她害了我!!” 萧倩倩拼命挣扎,头发散乱,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往日侯府千金的模样? 仆妇们不敢怠慢,连拉带拽,几乎是将她拖回了府内,锁进了她自己的闺房。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目光,萧倩倩瘫坐在地,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屈辱和恨意。 她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凄厉绝望,直至力竭昏厥过去。 当夜,她便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尽是“秦王”、“别过来”“我不会放过你们”之类的话。 萧府一夜忙乱,请医问药,直到次日晌午,她的高热才勉强退去,人却更加虚弱憔悴。 皇后在宫中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摆驾亲临萧府探望。 见到榻上面无血色、眼神空洞的萧倩倩,皇后心疼不已,“倩倩,他们怎么敢如此对你?” 萧倩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进皇后怀中,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自己所受的非人折磨,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玄千机和谢芜头上。 “姑母……是秦王……是他害得倩倩如此……还有那个医女,若不是她,秦王怎会如此对我……姑母要为倩倩做主啊!”她哭得肝肠寸断,声声哀戚。 皇后凤眸含煞,轻抚着萧倩倩的背,柔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你白白受此委屈,定要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回宫的路上,跟随皇后多年的心腹嬷嬷低声问道:“娘娘,您当真要为此事与秦王……” 皇后靠在凤辇的软垫上,脸上的怜惜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玄千机如今远在扬州,鞭长莫及,他不在,本宫动不了他,难道还动不了一个医女?” 她想起来自己此前对谢芜的种种示好,结果到头来秦王府那边半点的动静都没有。 既然和秦王做不到互惠互利,那就别怪她无情。 嬷嬷会意,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皇后宫中的内侍便带着口谕到了秦王府,宣谢芜即刻入宫。 谢芜接到口谕,心中隐隐不安,试探着询问传旨的嬷嬷:“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那嬷嬷面色冷淡,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硬邦邦地道:“娘娘的心思,岂是奴婢能揣度的?姑娘速速接旨,随奴婢入宫便是。” 见她这般态度,谢芜心知不妙。 她本想带上桃幺,那嬷嬷却直接阻拦:“娘娘只宣姑娘一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宫。” 无奈,谢芜只得独自一人,随着嬷嬷登上马车,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闱。 坤宁宫内,皇后端坐凤位,神色威严。 见到谢芜行礼,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方才淡淡道:“前些时日你为本宫调配的安神药,本宫用了许久,却觉毫无效用,近日反而夜不能寐,心神不宁,你作何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娘娘,民女当日为娘娘诊脉,所开药方皆是对症之药,药材亦由太医院提供,绝无问题,药效因人而异,需循序渐进,且娘娘凤体关乎国本,若有不适,理应由太医正共同会诊,查明缘由,民女不敢妄断……” “放肆!”皇后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勃然大怒,“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宫冤枉你了?还是你觉得本宫凤体有恙,是太医院和本宫自己的问题,与你毫无干系?” 谢芜伏低身子,言辞愈发谨慎:“娘娘息怒,民女万万不敢质疑娘娘与太医院,民女只是据实回禀,当日诊脉开方,皆尽心竭力,未曾有半分疏忽,或许是近来天气转凉,影响了药效,亦或是娘娘为国事操劳过甚……” “够了!”皇后厉声打断,凤眸中寒光凛冽,不愿再听任何解释,“你的意思是,本宫凤体违和,是天气之过,是国事之累,独独与你开的方子无关?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利嘴!本宫看你是全然未将宫规放在眼里!” 她根本不給谢芜再开口的机会,袖袍一拂,冷喝道:“来人!此女殿前失仪,顶撞本宫,更兼医术不精,贻误凤体!给本宫押下去,关入刑部大牢,静思己过!” “娘娘!请容民女……”谢芜正打算解释,两旁内侍早已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不由分说扭住她的双臂,一块汗巾死死塞入她口中,将所有申辩都堵成了绝望的呜咽。 她奋力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被粗暴地拖拽出坤宁宫。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名内侍悄步上前,在正在批阅奏折的荣昌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禀明了坤宁宫发生的事。 荣昌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笔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微小的红点。 他眼皮未抬,只淡淡问道:“皇后动了大气?” “是,已将人押往刑部大牢。” 一旁侍立的心腹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那谢芜毕竟是秦王殿下……” “秦王?”荣昌帝轻笑一声,放下朱笔,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朕知道,正因如此,才更该让有些人看清楚,这京畿重地,朕的旨意,才是唯一的规矩,秦王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但他手下的人,乃至他在意的人,都需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语气平和,“皇后既然做了,便由她去吧,正好,也替朕敲打敲打某些不安分的心思。”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宫之内。 太子萧渊明正与幕僚对弈,一名心腹侍卫匆匆入内,在他耳边迅速禀报。 萧渊明执棋的手指微微一滞,眉头蹙起:“刑部大牢?可知所犯何事?” “据说是顶撞了皇后娘娘。” 萧渊明沉默片刻,将手中棋子轻轻放回棋盒,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幕僚,幕僚微微颔首。 “去,”萧渊明对心腹吩咐道,“立刻去打点,不必做得太明显,但要确保她在里面不受额外的苦楚,一应饮食药物,不得短缺,更不许让人随意欺辱。” “是,殿下。”心腹领命,迅速离去。 萧渊明目光重新落回棋盘,局势错综复杂,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若有所思。 第127章 分明是红颜祸水 桃幺在府中等至日头西斜,仍不见谢芜归来,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她再也坐不住,直奔宫门而去。 然而,宫门守卫得了上头严令,任凭她如何焦急恳求,甚至亮出秦王府的腰牌,都冷着脸将她拦在门外。 “皇后娘娘有旨,无关人等不得入宫探听!再敢喧哗纠缠,按律法处置!” 守卫首领语气森然,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桃幺知道硬闯无用,强压下心头怒火,转身飞快回府,立刻寻到了乔穆。 “姑娘一早被皇后宣进宫,至今未归!我方才去宫门打听,守卫态度异常强硬,连秦王府的名头都不管用!姑娘定然是被算计了!” 乔穆闻言,面色瞬间凝重。 他明白谢芜对殿下而言意味着什么,更明白皇后与新帝对殿下的忌惮。 此事绝非简单的后宫刁难。 “我即刻传信殿下!” 乔穆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向书房,启用最紧急的通信渠道,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往南疆。 玄千机接到信报时,正在处理南疆事务。 信上虽只寥寥数语,言明谢芜被皇后扣押,情况不明,却已让他周身寒气骤涌,眸底翻腾起骇人的风暴。 他当即丢下一切事务,点了亲卫,连夜策马,日夜兼程,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日一早,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京城城门将开未开之际,一阵急促如雷鸣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玄千机一身风尘,玄色大氅在疾驰中猎猎作响,如同煞神临世,直冲城门。 几乎是同时,秦明尧也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城门附近,似是恰巧在此处理公务。 他见到玄千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策马上前,拦在了玄千机马前:“秦王此时不是应在扬州督办公务吗?无诏返京,可是大忌,为了王爷前程着想,此刻还是不要进城为妙。” 玄千机勒住缰绳,坐骑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明尧,眼神冰冷如刃,语气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与戾气:“本王行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秦明尧脸色一僵,试图抬出皇帝施压:“王爷,陛下有旨,扬州事务紧要,您擅自回京,陛下若是怪罪下来……” 玄千机根本懒得与他废话,猛地一扬马鞭,厉喝一声,“破门!” 身后精锐亲卫立刻拔刀而出,城门口那些寻常守军如何敢拦这位煞气腾腾的战神? 几乎是顷刻间,城门便被强行冲开。 玄千机看都未再看脸色铁青的秦明尧一眼,一夹马腹,带着人马如同黑色旋风般卷入了京城长街,留下秦明尧在原地,拳头紧握,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玄千机入城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策马闯入宫禁,一路无人敢阻,直至御书房外。 荣昌帝显然未曾料到玄千机回来得如此之快,见到他风尘仆仆,满面寒霜地闯入,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涌起强烈的不满与忌惮。 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秦王!你无诏擅离职守,星夜返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朝廷法度?!” 玄千机并未行礼,目光直直看向龙椅上的帝王,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臣为何回来,皇上心知肚明,皇后娘娘以莫须有之罪名将谢芜扣押刑部大牢,此举,恐寒天下人心,亦非明君所为。” 荣昌帝被他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噎住,恼羞成怒:“你!你竟为了一个女子,擅离职守,顶撞于朕?玄千机,你可知这是何罪?!那谢芜分明是红颜祸水,蛊惑于你……” “皇上,”玄千机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臣此番前来,只为求陛下开恩,释放谢芜,她若有罪,请拿出证据,依律法办!若无罪,便不应受此牢狱之灾,至于臣擅离职守之罪,臣愿一力承担,听候陛下发落。” 荣昌帝看着他身后那些煞气凛然的亲卫,再想到他在军中的威望,知道自己若强行扣押谢芜,恐怕立刻就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本意是想借谢芜敲打玄千机,却没想对方反应如此激烈迅猛,直接打乱了他的部署。 权衡利弊,荣昌帝知道今日若不放人,难以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冷声道:“好!既然秦王如此看重此女,朕可以放人,但你必须交出禁卫军务暂代权,并在秦王府禁足一月,静思己过!” 玄千机没有任何犹豫:“臣,谢陛下恩典。” 刑部大牢内,谢芜受到了些许不见血的惩罚,但好在有萧渊明暗中的打点,所以也并未受太多苦。 玄千机踏入牢房,看到她时一路紧绷的心弦才略微一松。 “阿芜。”他上前,小心地将她扶起,动作轻柔。 谢芜看见他,眼神闪过意外,“殿下怎么……” “你在此受苦,我收到消息放心不下。”玄千机将谢芜上下审视一番,知道皇后不可能对谢芜行过重的刑罚,这才稍稍真的放心下来。 谢芜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为了自己丢下扬州的事情回京,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头来也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殿下不必担心。” 玄千机不再多言,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周围所有目光,径直离开了这座阴森之地。 回到秦王府,刚将谢芜安顿好,汤药才煎上,后脚便有人通传,太子萧渊明前来拜访。 玄千机虽一身风尘未曾洗漱,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的倦色与未散的戾气,但听闻萧渊明来了,紧绷的神色还是略微缓了缓:“让他直接进来吧。” 不过片刻,萧渊明便独自一人绕过影壁走了进来,他同样未着太子冠服,只一身天青色素面锦袍。 他一眼看到站在前厅周身寒意尚未散尽的玄千机,快走几步上前,抬手便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却也难掩关切:“你可真是……闻着风声就跑回来了?这一路怕是跑死了几匹好马吧?” 玄千机抬手拂开他的拳头:“换做是你,你能坐得住?” 萧渊明收敛了笑意,正色低声道:“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太冲动了些,幸好她眼下还需要你稳定扬州,只是小惩大诫,若是……” “我心里有数。”玄千机打断他,显然不想多谈此事背后的权衡,转而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第128章 可有人进过书房 “还能为什么?”萧渊明说着,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个不甚起眼的紫檀木小盒,随手塞到玄千机手里,“宫里秘制的紫金活血膏,对外伤淤血有奇效,药性温和,姑娘家用了最好,还有两支老参,我让人直接交给府里管事了,给她补补元气。” 玄千机接过木盒,握在手里,没有道谢,只是看了萧渊明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侧身示意:“进去看看吧,她刚醒。” 二人一同转入谢芜的院子。 谢芜坐在软椅上,脸色仍有些苍白,见萧渊明跟着玄千机进来,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便欲起身。 “坐着别动。”萧渊明抢先一步开口,语气温和自然,“你身上有伤,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他目光在谢芜脸上扫过,微微颔首,“气色比我想的要好些。” 玄千机则已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探了探谢芜额头的温度,动作熟稔亲昵。 谢芜目光落在萧渊明身上,轻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此前在牢中的照拂之恩。” 萧渊明闻言,挑眉看了玄千机一眼,见对方并无意外之色,便知玄千机已心中有数。 他转而对着谢芜,坦然一笑,不再如之前那般故作不知:“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有些人若是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怕是要跟我翻旧账的。”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的玄千机。 玄千机冷哼一声,却没反驳。 萧渊明看着脸色苍白的谢芜,终是叹气,“皇后此次确是有些过了,只是……” 他看了一眼玄千机,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玄千机接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无非是借题发挥,想敲打于我,可惜,打错了算盘。” 听到这话,萧渊明神色微正,对玄千机道:“千机,有件事,还需与你单独商议。” 玄千机会意,看向谢芜。 谢芜立刻道:“殿下与太子既有要事相商,阿芜就不打扰了,只是身子缘故,便不送两位了。” 玄千机点头,唤来侍女小心搀扶她回房。 回到屋内,桃幺眼圈通红的迎了上来,满脸自责:“姑娘,都是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您,让您受了这么大的罪……”说着就要跪下。 谢芜连忙伸手扶住她,温声道:“快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皇后娘娘有心发难,即便你在场,也无力阻止,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如今我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 她看着桃幺,语气带着安抚,“去帮我准备些温水吧,我想擦洗一下。” 桃幺用力点头,抹了把眼泪,赶紧去张罗。 主仆二人一番收拾,谢芜换了舒适的寝衣,桃幺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仍是后怕地絮叨着那日的惊险。 谢芜静静听着,偶尔温言安慰几句。 另一边,书房内只剩玄千机与萧渊明二人。 萧渊明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沉声道:“皇上看似小惩大诫,实则夺你禁卫军权,禁足王府,已是显露猜忌之心,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玄千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略显萧瑟的景致,眸光深邃:“他既已出手,我们若反应过激,反落口实,禁足便禁足,正好韬光养晦,禁卫军那边,虽交了暂代权,但根基尚在,眼下,一动不如一静。” 萧渊明沉吟片刻,点头赞同:“皇上根基未稳,还需倚重你平定四方,如今不过是试探,我们且静观其变,看他下一步如何走,你在府中,正好可以……” 他压低声音,与玄千机密语良久,商议着后续的应对之策。 送走萧渊明后,玄千机并未立刻去休息,而是转身进入了书房密室。 密室内熏香已冷,他并未点燃,只是借着通气孔透进的微光,走到那幅谢芜的画像前,静静凝视了片刻。 画中人巧笑嫣然,与如今苍白虚弱的模样重叠,让他心头泛起细密的疼惜与未散的戾气。 他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研墨挥毫,凭着记忆和心中涌动的情感,再次勾勒起谢芜的轮廓。 这一次,画的是她沉静安睡的模样。 画毕,他欲将新画挂上,抬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存放谢老爷子锦囊的那个暗格位置,动作猛地一顿。 他记得清楚,离开前,锦囊的角度并非如此。 有人动过这里。 他面色不变,沉声唤道:“乔穆。” 乔穆应声而入。 “我离京期间,可有人进过书房?”玄千机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乔穆心头一紧,不敢隐瞒:“姑娘前些日子曾来过一次书房,属下当时询问过,姑娘说是来寻书的。” 玄千机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乔穆有些忐忑:“殿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无事。”玄千机淡淡道,“随口一问罢了。” 乔穆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密室内重归寂静。玄千机看着那被动过的暗格,眸色深沉难辨。 她发现了?那又为何没有问他?这满屋子的画…… 心头思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日,薛先生再次入府为谢芜复诊。 仔细检查了她身上的淤伤和暗伤后,薛先生捋着胡须道:“外伤恢复得尚可,只是此次受了寒气,又兼心神受损,需用药浴驱寒固本,疏通经络。” 谢芜闻言,却面露难色:“药浴?府中条件有限,恐怕……” 一旁的桃幺眼睛一亮,插话道:“姑娘,王爷后院不是有一处引活水的大汤池吗?那地方宽敞,用来泡药浴最合适不过了!” 谢芜怔了怔,那是玄千机私用的汤池,她怎好开口借用? 然而,不等她犹豫,桃幺已经兴冲冲地去禀报了玄千机。 不过片刻,玄千机便亲自过来了。 “薛先生说要药浴?”他看向谢芜,直接问道。 谢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薛先生说需驱寒固本……只是,那汤池是殿下私用,我……” “无妨。”玄千机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犹豫,“你既需要,用便是了,我让他们立刻彻底清洗打理出来,往后你疗伤期间,单独给你使用。” 他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补充道,“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告诉管事,库房里没有的,就去外面买。”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考虑得如此周到,反倒让谢芜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轻声道:“多谢殿下,如此便叨扰了。” 玄千机看着她微垂的眼睫和泛着淡淡窘迫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你的身体要紧,何来叨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这府里的一切,你若有需要,皆可动用,不必拘束。” 这话语中的纵容与特殊,几乎毫不掩饰。 谢芜心头微颤,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脸颊有些发热,慌忙又垂下了眼,低低应了一声:“多谢殿下。” 玄千机见她这般情态,不再多言,吩咐下人立刻去准备。 第129章 温香软玉满怀 自谢芜开始在后院汤池进行药浴,玄千机便刻意调整了回房的时间。 头两日,他因军中事务耽搁,回府时已近深夜,本以为万无一失,却偏偏在穿过连接后院回廊时,撞见了刚结束药浴,披着轻薄寝衣,墨发湿漉漉散在身后,正由桃幺搀扶着走回的谢芜。 氤氲的水汽未散,她脸颊被蒸得绯红,衣衫因湿气微微贴着身子,勾勒出略显单薄却不失玲珑的曲线。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谢芜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拢紧衣襟,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 玄千机亦是呼吸一窒,迅速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道了句“抱歉,路过”,便几乎是落荒而逃,步伐比平日快了许多。 此后几日,玄千机更是识趣,索性待在书房处理公务直至三更半夜,估摸谢芜早已药浴完毕安歇,才悄声回房。 有时甚至就在书房内的矮榻上凑合一夜,以免再发生那般尴尬。 谢芜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刻意回避。 心中虽感念他的体贴,却也生出一丝莫名的怅然和不好意思。 这日薛先生来诊脉,她忍不住问道:“薛先生,这药浴还需多久?” 薛先生捻须沉吟:“你体内寒气已驱散大半,再有一次完整的疗程,巩固一番便可。” 谢芜暗暗松了口气,只需再坚持一次便好。 薛先生见她眉宇间仍有化不开的轻愁,又留下些安神的香薰:“此香有助眠之效,姑娘夜间可点上,或能安枕。” 然而,皇后刁难、秦明尧虎视、朝华之事余波,加之对玄千机处境隐隐的担忧,种种思绪如同蛛网缠绕心头。 即便点了安神香,谢芜的睡眠依旧浅薄,噩梦频频。 有时梦见冰冷刑具,有时梦见无尽黑暗,总在深夜惊悸而醒,冷汗涔涔。 一次被桃幺起夜时撞见,她苍白着脸倚在床头喘息,在桃幺担忧的目光中,只轻声嘱咐:“只是梦魇,无妨,莫要惊扰殿下。” 桃幺欲言又止,终是点头应下。 这日晚间,进行最后一次药浴。 许是连日心神损耗过大,加之药汤温暖舒适,氤氲的药香带着催眠的效力,谢芜浸泡其中,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为防万一,她如前几日一样,仔细锁好了门窗。 玄千机这日在书房与幕僚议事,结束得比平日稍早。 回到主院,却见桃幺正提着灯笼,一脸焦急地在院中张望。 “怎么回事?”玄千机皱眉问道。 桃幺见到他,如同见了救星,急忙道:“殿下,姑娘说要泡药浴,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去接应,可奴婢方才去了,敲门无人应,池子里也没动静!奴婢担心姑娘……” 玄千机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去她书房和常去的药圃找过没有?” “找过了,都没有!”桃幺急得快哭出来。 玄千机不再多问,转身便大步流星朝着后院汤池方向疾步而去,桃幺连忙小跑着跟上。 到了汤池门外,果然见门扉紧闭,内里寂静无声。 玄千机用力拍门,高声唤道:“阿芜!谢芜!” 里面毫无回应。 那一刻,什么礼节规矩都被抛诸脑后,担心谢芜或许是缺氧晕厥,或许是旧伤发作…… 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门栓的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门闩断裂,木门洞开。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玄千机一眼便看到池中那个倚靠着池壁,螓首歪向一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身影。 水面平静得可怕,她苍白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 “阿芜!”玄千机心脏几乎骤停,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踏入池中,温热的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 他伸手,急切地想要将她从水中捞起,查看她的状况。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肩头的刹那,谢芜被这巨大的动静和骤然靠近的气息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玄千机的脸,以及他伸过来的手。 “啊——!”短暂的迷茫后,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而男子已近在咫尺,极度的惊慌与羞窘让谢芜失声惊叫。 她下意识地双臂环抱胸前,猛地向后退去,激起大片水花,“殿下……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快出去!” 她慌乱失措,只想将他推远,完全忘了自己身在池中,脚下是光滑的池底。 用力一推之下,玄千机猝不及防,本就因急切而站立不稳,被她这么一推,脚下猛地一滑。 水花四溅!玄千机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入池中,昂贵的锦袍彻底湿透,紧紧贴在精壮的身躯上。 而谢芜因反作用力,也向前踉跄扑去,不偏不倚,正好撞入刚从水中挣扎坐起的玄千机怀中。 一瞬间,温香软玉满怀。 少女柔软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他胸膛,冰凉与火热的触感交织,细腻的肌肤摩擦着彼此的湿衣,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错觉。 谢芜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失序而有力的心跳,还有他瞬间僵直的身体和骤然变得深沉的呼吸。 她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连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闻声急匆匆赶到门口的桃幺,恰好目睹了这无比混乱又暧昧的一幕。 自家姑娘衣衫不整地趴在浑身湿透的殿下怀中,两人姿态亲密无比,水珠顺着他们的发丝脸颊滚落,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桃幺的脸腾地一下红透,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殿、殿下……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你们……你们继续!” 说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上门,尽管门已经坏了,随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中的两人这才猛然回神。 谢芜如同被烫到一般,手忙脚乱地从玄千机怀中挣脱,蜷缩到池子另一角,将身体深深埋入水下,只露出一张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声音带着羞愤:“你还不快走!” 玄千机也从那极致的柔软与馨香中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迅速从水中站起。 第130章 不必事事依仗他人 玄千机迅速从水中站起,湿透的衣袍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背对着谢芜,声音因方才的亲密接触和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唐突了,是我的过错。” 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水中的人,快步走出了汤池,留下满室蒸腾的雾气和她紊乱的心跳。 一出门口,夜风一吹,湿冷的衣物贴在身上,带来一阵寒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体内翻涌的热流。 桃幺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见玄千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殿下,可要……” “进去伺候姑娘起身,仔细些,莫让她着凉。”玄千机丢下这句话,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自己书房旁专设的浴间走去。 桃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声“是”,低着头小跑进汤池。 池内,谢芜仍蜷缩在角落,脸颊滚烫,心跳如鼓。 见到桃幺进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在桃幺的搀扶下,腿脚有些发软地站起身。 不知是药浴泡久了,还是方才那番惊吓与亲密接触所致,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 玄千机回到书房旁的浴间,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小厮。 冰冷的水从头浇下,试图浇灭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 氤氲水汽中她绯红的脸颊,惊慌如小鹿的眼眸…… 冷水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却反而让某些念头更加清晰。 他烦躁地闭上眼,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许久,直到身体的热度被强行压下,才带着一身寒意走了出来。 翌日,玄千机果然染了风寒,头重脚轻,还有些发热。 他向来不喜病中虚弱之态,更厌烦旁人过分关切,便吩咐了下去,闭门谢客,连早膳也未曾动用。 谢芜一夜辗转,次日清晨才渐渐从昨日的羞窘中平复,猛地想起玄千机昨夜亦是浑身湿透离去,心中不由一紧。 刚好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王爷染了风寒,不肯用饭,正在书房歇着。 她犹豫片刻,终究放心不下,亲自去小厨房煨了一盅清淡驱寒的姜枣汤,提着食盒去了书房院外。 守卫认得她,并未阻拦,只低声道:“姑娘,殿下心情似乎不佳,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谢芜点点头,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玄千机带着浓重鼻音,极其不耐的低吼:“出去!本王说了不用!” 谢芜被他这火气冲得一愣,定了定神,才柔声开口:“殿下,是我,谢芜。” 屋内静默了一瞬,随即,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玄千机披着外袍,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涩,眼底带着血丝,见到果然是她,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和歉意:“方才不知是你,言语冲撞了。” “无妨。”谢芜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昨日而起的别扭也散了,只剩下关切,“听闻殿下身体不适,还未用膳,我煨了些汤,殿下用一些可好?” 玄千机侧身让她进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没什么胃口,放着吧。” 谢芜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姜枣的暖香顿时弥漫开来。 她看着他惫懒的样子,语气愈发的温和:“殿下染了风寒,更需进食补充体力,空腹伤身,多少用一些。” 玄千机抬眼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女子纤细的手指捧着温热的汤盅,眉眼间是纯粹的担忧。 他心头微软,那股因不适而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叹了口气:“……好,我待会便用。” “待会汤便凉了。”谢芜却不依,将汤盅直接端到他面前的矮几上,“殿下现在就用。” 玄千机有些无奈,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忽然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倚着靠垫,懒洋洋道:“没力气,端不动碗。” 谢芜一怔,看他眼神虽带着戏谑,但脸色确实不好,迟疑了一下,竟真的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这下轮到玄千机愣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匙,和女子微微泛红却故作镇定的脸颊,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她真的…… 一股热意悄然爬上耳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却又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温热的汤水滑入喉间。 谢芜见他乖乖喝了,便一勺一勺地喂着,等喂完最后一口,谢芜见他耳根愈发红了,下意识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蹙眉道:“殿下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烧得更厉害了?”说着,指尖已搭上了他的腕脉。 微凉柔软的指尖触及皮肤,玄千机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没事。” 谢芜仔细诊了脉,松了口气:“是风寒入体,有些发热,但不算太重,殿下这几日注意休息,饮食清淡,过两日我为你行一次针,助你驱散湿寒之气,可好?” “好。”玄千机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低声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谢芜每日都会来为玄千机诊脉行针。 针灸时,两人难免靠近,呼吸可闻。 起初还有些尴尬,渐渐便也习惯了这般的近距离相处。 一次针灸结束后,谢芜一边收拾银针,一边似是随意地提起:“殿下这书房里的兵书倒是齐全,我闲来无事也翻看过几卷,只是许多招式策略,光看文字,终究难以领会其精髓。” 玄千机正在穿外袍,闻言动作顿了顿,看向她:“你对兵法感兴趣?” “倒也不全是兵法,”谢芜抬起头,目光清亮,带着一丝向往,“只是觉得,若能有些许防身之技,或许许多事情便能有所不同,至少,不必事事仰仗他人,危急时也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她想起宫中受辱、牢狱之灾,眼神微黯,但随即又扬起一抹浅笑,“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女子学武,终究是惊世骇俗了些。” 玄千机看着她,没有再说其他的。 之后两人又聊起来了别的事情,没有再提这个。 夜里,玄千机写了一封信,让乔穆立刻送到武馆里面去。 第131章 不至于任人宰割 第二日一早,谢芜刚用完早膳,便有侍从来传,“姑娘,王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她心中微讶,整理了下衣裙便随之前往。 踏入前厅,一眼便看见玄千机正与一位身形魁梧,穿着简朴粗布短打,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交谈。 那男子站姿如松,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谢芜以为是玄千机的哪位军中旧部或贵客,正欲安静侍立一旁,却见玄千机向她招手。 “阿芜,过来。”玄千机语气如常,待她走近,便介绍道:“这位是张冠中张师傅,从今日起,由他指导你习武。” 谢芜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愣在原地。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这可是名震京师,曾培养出多位杰出将领的武学大家,可是从五年前开始张冠中就早已不收徒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芜下意识去看玄千机。 看出她的意外,玄千机笑容温和道,“你说想要习武,我便自作主张给你找来了张师傅,还望你不要介意。” 她怎么可能会介意? 谢芜闻言连忙敛衽行礼,语气带着敬意:“见过张师傅!有劳师傅费心!” 张冠中抱拳还礼,目光在谢芜身上迅速扫过,不卑不亢:“姑娘不必多礼,王爷相托,张某自当尽力。” 他上前一步,道了声“得罪”,便伸手在谢芜的肩、臂、腕、腿几处关键骨骼和关节捏了捏,又让她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 片刻后,他收回手,对玄千机微微颔首:“王爷,姑娘根骨清奇,虽非天生神力,但身体柔韧,且年岁尚轻,此时开始勤加练习,将来成就未必逊于男子。” 玄千机颔首,对张冠中道:“那便拜托先生了。”随即又看向谢芜,“随我们去偏院。” 偏院有一处小巧却器械齐全的演武场,地面铺着细沙,两旁架子上摆放着木剑、长枪、石锁等物。 谢芜还是第一次知道府中有这么个地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张冠中开门见山:“谢姑娘,习武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不知姑娘习武,首要诉求为何?” 谢芜收敛心神,认真答道:“不求能上阵杀敌,只望能强身健体,危急关头有自保之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最后四字,她说得极轻。 张冠中了然点头:“既为自保,当以实用为上,姑娘可有何偏好的兵器?” 谢芜目光扫过兵器架,落在木剑上:“我曾见殿下舞剑,觉得……剑似乎很趁手。” 张冠中却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把木剑递给她:“姑娘且试试,用你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向前直刺。” 谢芜依言握紧木剑,深吸一口气,用力向前刺去。 动作虽标准,却明显力道不足,速度也慢。 张冠中示意她停下,解释道:“剑乃‘百兵之君’,看似轻灵,实则对腕力、臂力、身法配合要求极高,欲臻化境,非十年苦功不可,以姑娘目前的体格和基础,若遇险情,长剑反而容易受制于人。” 他放下木剑,比划了几个近身格挡和擒拿的动作,“自保之道,在于利用自身优势攻击对方薄弱之处,所以姑娘更适合修习近身短打与小巧擒拿之术,待基础扎实,再习短兵刃,如匕首、短刺之类,方是上策。” 听到自己与向往的剑术无缘,谢芜眼中难免掠过一丝失落,但她知道张冠中言之有理,便点头:“阿芜明白了,全听师傅安排。” 玄千机在一旁静静看着,将她的沮丧尽收眼底,却没有多言。 恰在此时,乔穆前来禀报,有紧急军务需玄千机处理。 玄千机对张冠中交代了几句,又深深看了谢芜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扎马步、练习格挡、练步法,她都学得极其认真,只是她身子毕竟还带着旧伤初愈的虚弱,几番折腾下来,手臂、腿脚、腰腹都青紫一片。 桃幺一边熟练地用药油替她揉开淤青,一边心疼地念叨:“姑娘何必如此拼命,这细皮嫩肉的……” 谢芜忍着疼,倒吸着凉气,却还是笑着问:“桃幺,我看你身手极好,你当初练武时,也是这般辛苦吗?” 桃幺手上动作不停,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可不是嘛!奴婢和乔穆那木头,当年就是陪着殿下一起练的,那时候年纪小,摔摔打打更是常事,身上就没一块好皮肉。殿下要求又严,一个动作不到位,就得练上成百上千遍,奴婢当初被殿下亲自操练,那才叫……”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惨”往事,缩了缩脖子,没再说下去。 谢芜被她逗笑,却也愈发的坚定了下来。 连桃幺和乔穆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又有何理由退缩? 日复一日,谢芜的训练从未间断。 她的进步,张冠中看在眼里,偶尔也会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这日,谢芜刚结束一套连贯的擒拿动作,收势站稳,气息微喘,却目光湛然。 一直在一旁默默观看的玄千机走了过来。 “不错,进退有度,发力也精准了不少。”他难得地开口夸赞,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谢芜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是张师傅教得好。” 玄千机看着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微动。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谢芜疑惑地接过,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匕首。 匕首并不华丽,乌木的柄,线条流畅而凌厉的银白鞘身,看起来古朴沉稳。 她抽出匕首,一道寒光闪过,。 刃身如秋水,靠近柄处刻着一个清隽的“芜”字。 “这是……”她惊讶地抬头。 “张师傅说你适合短兵刃。”玄千机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画了图样,让人打的,重量和长度都按女子的手型调整过,你试试称不称手。” 谢芜握着匕首,入手微沉,贴合她的掌心,显然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想起那日自己提起想学剑时的失落,原来他不仅记在心里,还默默为她准备了更适合的武器。 第132章 有刺客!保护殿下! 谢芜抬头望向玄千机,心中思绪万千,她和玄千机之间,一句言谢其实根本不够,如此珍贵的情谊,似乎如何偿还都无法还清。 “殿下怎么待我这般好?”谢芜喃喃自语。 玄千机看着她,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抬手,极为自然地替她将一缕因汗水黏在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想待你好。”他目光深邃如潭,“阿芜,我希望你能恣意地活着,不必再因无力自保而担惊受怕。” “我无以回报……”谢芜下意识的开口。 他们之间的距离此刻近得有些可怕,可谁也没有后退。 玄千机闻言,不希望给谢芜太大的压力,索性语气带上几分调侃:“你安然无恙,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回报。若你实在过意不去,便用这匕首,好生练就一身本事,让我亲眼见证你的成长,可好?” 谢芜被他这番话语和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颊更红,心尖像是被羽毛拂过,酥麻一片。 她用力点头,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好,我一定不会辜负殿下期望。” …… 随着春闱的临近,来自各地的举子们涌入京城,客栈爆满,茶楼酒肆里随处可见穿着儒衫,高谈阔论的学子。 长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谢芜偶尔出门购置药材,也能感受到不同于往常的躁动,桃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在一旁道:“姑娘,陛下将此次春闱的重任交给了王爷,遴选天下英才,事务繁杂,王爷这些日子怕是更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果然,玄千机愈发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到了晨曦时。 谢芜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她知他肩上担子沉重,又刚经历风寒,恐他身体吃不消。 于是,她便每晚雷打不动地亲手煨上一盅滋补安神的汤水,在他书房亮起灯火时准时送去。 起初玄千机还想推拒,让她早些休息,但每每对上她坚持而关切的眼神,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他坐在书案后,看着她细心地将汤盅摆好,吹凉,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喝完。 “殿下,今日公务可还顺利?”她轻声问。 玄千机舀着温热的汤,揉着眉心道:“无非是些琐碎流程,核查考生籍贯文书,只是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他语气平淡,眸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谢芜聪慧,立刻明白他所指:“是景王和左相他们?” 玄千机并未隐瞒,“科场乃为国选材之重器,岂容魑魅魍魉上下其手,买卖功名?证据已收集得差不多了。”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谢芜能想象其中的暗流汹涌与危险。 她不再多问,只柔声道:“殿下心中有打算,但也要顾惜自身。” 但玄千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直接将景王与左相暗中收取巨额钱财,篡改考生成绩,安插无能子弟的铁证摆在早朝之上。 景王与左相虽极力狡辩,但在确凿证据面前,颜面扫地,势力遭受重创。 当夜,景王府密室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阴沉扭曲的脸。 “玄千机竟敢如此不留情面!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景王咬牙切齿,眼中满是狠毒。 左相亦是面色铁青:“王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人羽翼已丰,明面上我们动他不得,恐怕唯有让他彻底消失……”至于如何消失,不言而喻。 又一日,玄千机前往京郊视察一处贡院旧址,回程途中,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山道时,异变陡生。 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山林中跃出,弩箭如雨,直射车队。 “有刺客!保护殿下!”乔穆厉声呵道。 玄千机的亲卫反应迅速,结阵抵御。 可这批杀手显然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且悍不畏死,顷刻间便与护卫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光迸溅。 玄千机见局势不对,拔出佩剑瞬间格杀数名刺客。 然而,对方人数众多,混战中,一支淬毒的暗器悄无声息射来,玄千机虽闪避及时,臂膀仍被划破一道血痕。 毒素发作极快,他立刻感到一阵麻痹与晕眩,心知不妙。 强提着一口气,他挥剑逼退身前之敌,对乔穆厉喝一声:“撤!” 随即瞅准一个空隙,策马冲入密林深处,意图摆脱追杀。 杀手头目见状,立刻带人紧追不舍。 毒素随着血液运行,玄千机在树林中逃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视线便开始模糊,力气也在迅速流失。 最后在一条溪流边,他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摔落,滚入及膝的草丛中,失去了意识。 王府内,谢芜如同往常一样备好了汤水,却左等右等不见玄千机归来。 时辰已远远超过平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桃幺,殿下从未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心里不安。”谢芜坐立难安,眉宇间满是焦灼。 桃幺也察觉异常:“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去打探消息。” 很快,派出去的人回报,王爷早已离开贡院旧址,按理早该回府,如今却连同乔穆等亲卫也联系不上。 谢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猛地站起身:“不能就这么等着,桃幺,我们去找殿下。” “姑娘!外面危险!”桃幺劝阻。 “正因危险,我才更不能坐视不理!”谢芜语气坚决,“我们沿着去贡院的路线找。” 主仆二人趁着夜色,骑马出了城,沿着官道小心搜寻。 行至那段发生过激战的山道附近时,她们敏锐地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姑娘小心!”桃幺刚出声警示,几名搜寻玄千机下落的蒙面杀手便从暗处现身。 “是秦王府的那个女人!”其中一个杀手认出了谢芜,眼中杀机毕露,“正好,一并解决了,免得走漏风声!” “快走!” 桃幺厉喝一声,猛地将谢芜往马背上一推,自己则拔出短刃,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瞬间与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 谢芜看着桃幺孤身迎敌的背影,心如刀割。 她死死咬着唇,调转马头,冲向漆黑的密林。 第133章 我绝不连累您 谢芜伏在马背上,朝着与王府相反的方向策马狂奔,身后隐约传来杀手搜寻的动静,她心脏狂跳,几乎是凭着本能,瞅准一个茂密的杂草丛,弃了马匹,一头钻了进去,屏住呼吸,蜷缩起身子。 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在不远处掠过,似乎并未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过了许久,外面终于重归寂静,只有夜虫的鸣叫和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谢芜紧绷的神经稍松,这才感觉到手臂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想必是方才慌乱中摔下马或是被树枝划伤了。 她不敢久留,必须尽快回城报信。 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正准备辨认方向,脚下却猛地被什么东西一绊。 “啊!” 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摔去。 预料中的坚硬地面并未到来,反而压到了一个温热却僵硬的物体上。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低头一看,瞬间血液都凝固了。 那张苍白却依旧俊朗无俦的脸,正是玄千机。 “殿下!”她慌忙从他身上滚落,触手一片黏腻潮湿,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双眼紧闭,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谢芜的心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撕下衣裙给玄千机做了简单的包扎后费力地将他拖到更隐蔽的树丛后。 必须尽快找到大夫。 她记得来时的路上,似乎看到远处有零星灯火,像是一个小村落。 谢芜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背半拖,搀扶着意识全无的玄千机,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艰难挪动。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玄千机身体的重量几乎将她压垮,手臂和膝盖的伤口也阵阵作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她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踉跄着来到一处亮着昏黄油灯的茅屋前,门楣上挂着一个陈旧模糊的“医”字木牌。 谢芜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木门。 “谁啊?大半夜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睡眼惺忪的老郎中打开门,待看清门外两个血人时,吓得睡意全无,“你、你们……” “老先生,求求您救救他……他中了毒,受了重伤……”谢芜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恳求。 老郎中借着灯光仔细一看玄千机那华贵却破损的衣料,以及身上明显的刀剑伤,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姑娘,不是老夫见死不救!这、这明显是江湖仇杀,刀剑之伤!老夫只是个小村医,实在不敢招惹麻烦 你们快走吧!”说着就要关门。 “老先生!”谢芜猛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求您了!他只是中了毒,需要解毒的草药!您给我些草药就好,我绝不连累您!” 她说着,飞快地拔下头上唯一值钱的一根金簪,双手奉上,“这个给您,只求您赐些解毒消炎的药材!” 老郎中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女人,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根价值不菲的金簪,再瞥一眼气息奄奄的男子,脸上闪过挣扎与不忍。 最终,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进来吧,不过说好了,我只给药材,不治病,也不留你们,天一亮,你们必须离开!” “谢谢!谢谢老先生!”谢芜喜极而泣,连忙搀着玄千机进了屋。 老郎中翻找出一些清热解毒和外敷止血的草药递给谢芜,又指了角落一堆干草:“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说完,便躲回里间,不再出来。 谢芜不敢耽搁,就着屋里的一点凉水,仔细地清洗玄千机的伤口,将草药嚼碎敷上,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条重新包扎。 她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喂他喝下捣出的药汁,整夜未合眼,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生怕一松手,他的生命就会流逝。 天刚蒙蒙亮,老郎中便出来催促他们离开。 谢芜知道不能再连累他人,再次道谢后,艰难地搀扶起依旧昏迷但体温似乎略降的玄千机,离开了医馆。 站在清晨冷清的村道上,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回城路途遥远,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走到。 正当谢芜感到绝望之际,一个哑巴老婆婆却悄悄打开了门,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家简陋的柴房。 明白了老婆婆的意思,谢芜感激涕零,连忙扶着玄千机跟了过去。 老婆婆默默地抱来一些干净的干草铺在地上,又端来一碗稀粥和清水,然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谢芜将玄千机安顿在干草上,喂他喝了点水。 自己则胡乱喝了几口粥,便开始帮老婆婆打扫院子,捡拾柴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表感激。 玄千机在临近中午时短暂苏醒过一次,眼神涣散,看了谢芜一眼,便又昏睡过去。 他必须得到更好的医治。 不能再等了。 谢芜看着玄千机愈发糟糕的脸色,用手语托老婆婆照看一二,自己则简单收拾了一下,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她必须调派人手和马车来接玄千机回府救治。 好不容易来到城门附近,谢芜找到一队巡逻的官兵,急切地表明身份:“我是秦王府的人,秦王殿下在城外遇袭受伤,急需马车和护卫护送回府!请诸位速速派人随我去接应!” 那领头的校尉上下打量着她狼狈不堪,衣衫染血的模样,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哦?秦王府的人?本将军怎么从未见过你?” 谢芜心头一沉,转头看去,只见秦明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虚假的关切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秦将军,”谢芜强压着怒火和焦急,“我是秦王府的谢芜,殿下此刻危在旦夕,还请将军速调人马……” 秦明尧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原来是谢姑娘,只是你说殿下遇袭,可有凭证?调派官兵,动用马车,岂是儿戏?若无殿下手令或皇上旨意,本将军也无权擅自调动,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冰冷如刀,分明是刻意刁难,见死不救。 第134章 为秦王祈福 谢芜深吸一口气,无视秦明尧,直接转向那名面露难色的校尉,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甚至已经又几分玄千机的样子。 “殿下遇袭,性命攸关,岂容延误?!”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一枚玄黑底色,浮雕蟠龙,正中一个凌厉“秦”字的令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秦王令牌在此,如殿下亲临!”谢芜目光灼灼,扫视全场,“见此令牌,如见秦王!我命令你们,即刻调派一队精锐护卫,准备最快最稳的马车,随我前去接应殿下!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那校尉及周围官兵见到令牌,脸色骤变,再无半分迟疑,齐刷刷单膝跪地:“遵令!” 秦明尧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铁青,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泛白。 他万万没想到,玄千机竟将如此重要的贴身令牌都交给了谢芜! 他死死盯着谢芜,看着她指挥若定,看着官兵们迅速行动起来,看着她甚至细心叮嘱要带上软垫和保暖的裘毯…… 她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急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与难堪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 救兵很快集结完毕,谢芜甚至来不及看脸色铁青的秦明尧一眼,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人匆匆赶往城外小村。 心急如焚,加之之前逃亡的疲惫和身上的伤痛尚未缓解,马背上的颠簸让她几次险些脱力摔下。 一次剧烈的晃动,她身体一歪,差点滑落鞍鞯,幸得旁边一名眼疾手快的侍卫及时扶了一把。 “姑娘,您脸色很差,要不歇息片刻?” “不用。”谢芜咬牙稳住身形,抹去额角渗出的冷汗,“救殿下要紧。” 她强撑着不适,一路指引方向,终于再次回到了那处偏僻的村落。 她小心翼翼地和官兵一起将玄千机安置到铺了厚软垫的马车里,仔细为他盖好温暖的裘毯。 转身离开前,她快步走到一直默默站在门口,面露担忧的老婆婆面前,将身上所有剩余的碎银以及一枚成色尚可的玉镯塞到老婆婆粗糙的手中,深深福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婆婆收留之恩,大恩大德,谢芜没齿难忘!” 老婆婆用力地摆着手,想把东西推回来。 谢芜不容她推拒,再次郑重道谢后,便匆匆登上马车。 马车疾驰回城,谢芜在车内一路紧紧握着玄千机冰凉的手,仿佛想借此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和温度。 她不停隔着车帘催促车夫:“再快一些!稳一些!” 回到秦王府时,得到消息的薛先生早已提着药箱,面色凝重地候在府门口。 诊治后,薛先生眉头紧锁,从内室走了出来。 “薛先生,殿下他……” 谢芜立刻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薛神医沉重地摇了摇头:“情况比预想的棘手。外伤倒还好处理,主要是那毒……极为阴狠霸道,老夫虽用金针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但毒素已侵入肺腑,寻常解毒丹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除。” “那该如何解毒?需要什么药材?无论多珍贵,王府没有,我就去宫里求!”谢芜急切道。 “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七星鬼灯笼’,”薛神医叹了口气,“此物生于极阴寒的悬崖峭壁,采摘极为困难,有价无市,即便悬以重金,短时间内也未必能寻到。,如今……只能先用老参吊着一口气,希望能撑到找到药引之时。” “钱不是问题!”谢芜毫不犹豫,“我这就让人去发布悬赏,遍寻京城乃至全国的药商!” 她立刻唤来管事,动用王府库银和自己的私蓄,开出天价悬赏“七星鬼灯笼”。 消息放出后,太子萧渊明等人闻讯赶来探望。 为了稳定朝局,避免引起更大恐慌和趁机作乱,对外只宣称秦王遇刺受惊,感染风寒,需要静养。 萧渊明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玄千机,面色凝重,与谢芜低声交谈了几句,留下些珍稀补药,又暗中加派人手搜寻药引。 然而,皇宫内的眼线还是将“秦王重伤垂危”的密报传到了荣昌帝耳中。 御书房内,荣昌帝听着太监的禀报,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疑,随即,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爬上眉梢,又迅速被他压下。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喃喃自语:“玄千机啊玄千机,你也有今天……真是天助朕也!”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对身边大太监吩咐道:“传朕旨意,秦王为国操劳,不幸染恙,朕心甚忧。特于今夜设宴,邀景王、左相……等众卿入宫,一来为秦王祈福,二来也让大家松快松快,以示君臣同乐。” 这名单上,赫然全是与玄千机素来不和,甚至刚被他狠狠打击过的势力。 是夜,宫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觥筹交错间,景王和左相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畅快,荣昌帝高坐龙椅,面带忧色地提及玄千机病情,语气惋惜,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席间众人心照不宣,举杯为玄千机哀悼。 秦王府内,气氛一片压抑。 谢芜刚亲自给玄千机喂完药,替他擦拭额角的虚汗,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宫廷乐声。 她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与王府的沉寂格格不入。 桃幺愤愤不平地走进来,低声道:“姑娘,宫里……在设宴,请的都是……那些人。” 她甚至不愿说出那些人的名字。 谢芜静静地看着那片灯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搭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皇帝此举,无异于在玄千机生死未卜之际,在他的背后又插上了一把冰冷的刀。 她深吸一口气,关上窗户,将那虚伪的喧嚣隔绝在外。 转身回到榻边,谢芜重新握住玄千机的手,低语道:“殿下,你一定要撑下去,这世间,还有太多魑魅魍魉,等着你亲自去肃清。” 第135章 监视玄千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悬赏令如石沉大海,薛先生每日用珍稀药材吊着玄千机那微弱的气息,谢芜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想起来了暗市。 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说不定会有线索。 然而,她深知凭自己绝难再入黑市。 她需要助力,一个足够分量且愿意帮她的人。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 没有犹豫,谢芜立刻递了帖子求见太子。 在东宫书房,她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萧渊明听完,并未立刻答应,他屏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凝视着谢芜,话语多少带着几分真心提醒的意味:“谢姑娘,你可想清楚了?暗市水深,危机四伏,且千机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在暗中拍手称快?你此刻为他如此奔波,甚至不惜涉险,值得吗?或许……这潭浑水,不蹚才是明智之举。” 谢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太子殿下,阿芜不知何为明智,只知若没有秦王殿下,早已没有今日的谢芜,他待我以诚,护我周全,如今他性命垂危,莫说是暗市,便是刀山火海,阿芜也要去闯一闯,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必须去做。” 萧渊明看着她眼中那份决绝与真挚,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好,玄千机那小子……倒是没有白对你好一场。” 他不再多言,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玄铁令牌递给谢芜,“持此令,自有人引你入市,一切小心。” “谢太子殿下!”谢芜郑重接过令牌,心中稍安。 是夜,谢芜在桃幺的陪伴下,再次踏入地下世界。 凭借萧渊明令牌,她们畅通无阻。 按照原计划,她们直奔最大的拍卖行,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七星鬼灯笼”的消息。 在穿过一条拥挤的巷道时,她们的前方突然爆发冲突,两伙人不知因何争执,瞬间动起手来,刀光剑影,波及四周,人群顿时混乱不堪。 “姑娘小心!”桃幺反应极快,一把将谢芜拉向身后,险险避过一道挥来的冷光。 她当机立断,放弃了原路线,拉着谢芜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幽暗的小巷,“这边走!” 谢芜被她拉着疾行,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总觉得暗处有视线如影随形。 她低声对桃幺道:“桃幺,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桃幺神色一凛,脚步不停,低声道:“姑娘跟紧我。”她七拐八绕,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乌木小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桃幺亮出太子令牌,低语几句,便带着谢芜闪身而入。 门内别有洞天,是一间布置雅致却透着几分诡异静谧的茶室。 袅袅熏香中,一个穿着骚包亮紫色锦袍、手摇折扇的男子正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正是于肖鹤。 见到谢芜,他脸上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折扇“唰”地一收,坐起身来:“哎呀呀,真是贵客临门。谢姑娘,在下可是恭候多时了。” 谢芜心中警铃大作,她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道门,眼前也不是这样的景象。 显然,于肖鹤在暗市的身份比她以为的还要不一般,想到这里,谢芜面上却不动声色:“于先生知道我会来?” “秦王殿下遇刺重伤,危在旦夕,急需‘七星鬼灯笼’救命,这消息,在下略有耳闻。”于肖鹤笑得像只狐狸,站起身,踱步到谢芜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谢姑娘为救,勇闯黑市,真是令人感动,不过,拍卖行那边,怕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于先生有何指教?”谢芜直接问道。 “指教不敢当。”于肖鹤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眼中精光一闪,“久闻谢姑娘聪慧过人,在下想与姑娘玩个小游戏,博弈一局,不知姑娘可敢?” “博弈?”谢芜蹙眉。 “对,就你我二人,单独谈谈。”于肖鹤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静室,目光扫向桃幺。 桃幺立刻看向谢芜,眼中带着不赞同。 谢芜沉吟片刻,对于肖鹤这种消息灵通又行事诡秘之人,硬闯或回避都不是办法。 她对桃幺轻轻点头:“在外面等我。” 进入静室,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 于肖鹤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谢姑娘所要的‘七星鬼灯笼’,恰巧,在下手中就有。” 谢芜心头猛地一跳,强压下激动:“于先生的条件?” 于肖鹤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令人不适的玩味:“我要你回到秦王府后,帮我监视玄千机。” “什么?”谢芜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殿下待你如友,与你合作,你竟要监视他?” 她完全弄不清,于肖鹤和玄千机之间,究竟是友是敌。 于肖鹤摊摊手,一脸无辜:“哎,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只是想知道他的一些小动向而己,比如,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芜,“用这点举手之劳,换玄千机的救命药,很划算,不是吗?” 谢芜脸色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监视玄千机?这是背叛! 可玄千机在等着这救命药。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 最终,对玄千机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药给我。” 于肖鹤满意地笑了,将木盒推到她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姑娘,合作愉快。”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三个颜色各异,材质非凡的锦囊,递给谢芜,“这三个锦囊,姑娘收好,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助你一二。” 谢芜接过锦囊,触手冰凉丝滑,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暗纹,显然非同一般。 她深深看了于肖鹤一眼,然后将木盒和锦囊仔细收好,转身离开了静室。 走出那扇乌木小门,重新回到昏暗的巷道,桃幺立刻迎了上来。她见谢芜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嘴唇紧抿,显然刚才的谈话绝不愉快。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谢芜点了点头,握紧了袖中的木盒和那三个沉甸甸的锦囊。 第136章 又如何能安心 谢芜与桃幺揣着盛放“七星鬼灯笼”的木盒,快步在幽暗的巷道中,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三名面目凶狠的彪形大汉突然从阴影中蹿出,堵住了去路。 “两位姑娘,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让哥几个瞧瞧?” 为首那人淫笑着,目光不怀好意地在谢芜和桃幺身上打转。 桃幺瞬间将谢芜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刀,低喝道:“让开!” “嘿,小娘子脾气还挺辣!”那大汉狞笑一声,伸手便要来抓桃幺。 桃幺身形一动,避开对方蒲扇般的大手,同时一记凌厉的手刀精准劈在对方腕关节上。 那大汉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另外两人见状,同时扑上。 桃幺虽武功不俗,但以一敌二,又要分心护着谢芜,一时也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一名歹徒瞅准空档,绕过桃幺,直取谢芜手中的木盒。 谢芜心中一惊,但数日来的武术不是白费功夫。 她虽力量不及,却胜在身形灵活,险险避开对方的抢夺,随后手肘发力狠狠撞向对方肋下。 那歹徒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反应和力道,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趁此机会,桃幺已解决另一人,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姑娘,快走!”桃幺不敢恋战,拉起谢芜,迅速摆脱了纠缠,冲出了黑市范围。 回到秦王府,谢芜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将“七星鬼灯笼”交到薛先生手中。 薛先生打开木盒,仔细查验那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药材,长舒一口气,脸上多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开些许:“没错,正是此物,有了它,殿下体内的剧毒可解矣!丫头,你真是……辛苦了!” 他看着谢芜苍白疲惫却眼神清亮的模样,不禁感叹,“殿下能得你如此倾心相待,实乃大幸。” 谢芜微微摇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大半,强撑的精神一松懈,浓重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只要殿下能安然无恙,一切都是值得的,薛先生,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薛先生郑重道:“丫头你放心,老夫定竭尽全力!” 是夜,谢芜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勉强入睡后,竟梦见玄千机服下解药后非但未愈,反而吐血不止,气息逐渐消散。 她惊叫一声,猛地从噩梦中坐起,冷汗涔涔。 再也无法安睡,她披上外衣,悄然来到玄千机房外。 隔着门扉,听到里头和药炉咕嘟的轻响,谢芜这才稍稍安心,默默在廊下站了许久,方才回房。 朝堂之上,因玄千机重伤未愈,原本被他震慑的牛鬼蛇神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少官员明里暗里打探秦王府虚实,更有甚者,试图安插眼线潜入府中。 然而,秦王府如今如同铁桶一般,乔穆将所有可疑人员一一揪出,手段雷厉风行。 谢芜也细心留意府中人事变动,她的观察入微与乔穆的严防死守相得益彰,让那些不怀好意者无从下手。 萧渊明亦在朝中多方周旋,替玄千机挡回了不少明枪暗箭。 一日,有御史借题发挥,弹劾玄千机“督考不力,以致自身遇袭,有负圣恩”,意图削弱玄千机手中的权柄。 萧渊明当即出列,言辞犀利:“秦王遇刺,乃歹人猖獗,朝廷正应全力缉凶,以正法纪!岂有反怪罪于受害忠良之理?莫非御史大人认为,遇刺是秦王之过?” 一番话掷地有声,噎得那御史面红耳赤,不敢再言。 秦王府内上下,下人们皆知王爷正在关键时期,行事愈发谨慎小心,心中无不祈祷王爷能早日康复。 谢老夫人虽目不能视,却心似明镜。 她感知到谢芜连日来的焦虑与奔波,拉着谢芜的手,温声安抚道:“阿芜,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又有你和薛先生倾力相救,定能闯过这一关,你更要保重自己,若你累倒了,他便是醒了,又如何能安心?” 谢老夫人的安抚拂去了谢芜心头的些许阴霾与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 是啊,她不能先垮掉。 她必须振作精神,在他醒来之前,替他守好王府,应对好外界的风风雨雨。 重振精神的谢芜,开始更主动地应对外界压力。 她亲自去了京兆尹衙门,询问刺杀一案进展。 衙门主事见到她,态度恭敬却带着敷衍:“谢姑娘,此案我等一直在全力追查,只是现场线索寥寥,凶手行事干净利落,一时尚无头绪啊。” 谢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仍旧是客气的态度:“大人,据我所知,凶手所用弩箭制式特别,并非寻常军中之物,似是边境流出的‘破甲弩’。所用剧毒,也非中原常见,偏向南疆一带的‘鸠羽红’,若能顺着这两条线细查,或许能有所获,还请衙门加大排查力度,莫要让忠良之血白流。” 她提供的线索精准而内行,让那主事面色微变,连声应承会加紧调查。 只不过,谢芜的步步紧逼,很快传到了左相耳中。 左相府书房内,心腹幕僚低声汇报:“相爷,京兆尹那边传来消息,谢家女提供了关于弩箭和毒药的线索,指向性很强,恐怕……” 左相眼中寒光一闪,捻着胡须:“一个女流之辈,倒是敏锐。不能让她再查下去了。” 他沉吟片刻,“去,把我们准备好的‘线索’放出去,混淆视听,另外……给京兆尹那边递个话,他知道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秦明尧也关注着这件事情,尤其是谢芜的动向,知道她去过京兆尹之后便暗中打探着调查进度,在调阅部分卷宗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疑点。 一名巡城卫兵的口供中,提及在案发前夜,曾见过几辆挂着左相府暗记的马车在城外那片区域出现过,但后续笔录中,此段却被刻意模糊处理了。 秦明尧心中起疑,正欲深入调查,却撞见了左相。 左相笑容可掬,语重心长道:“秦侍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有些事,何必深究?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 他轻轻拍了拍秦明尧的肩膀,袖袍拂过间,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已悄然滑入秦明尧手中,“听闻侍郎近来为公务殚精竭虑,这点心意,聊作补益,往后,同朝为官,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指尖触及那锦袋的质感与分量,秦明尧身体微微一僵。 他自然明白其中是何物,也听懂了左相的拉拢与警告。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多谢相爷提点,下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