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砚深家的私人医院,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来往的人不是穿着定制西装,就是带着名牌首饰,连护士的胸牌都比普通医院的精致些。
程中玉穿着病号服在走廊散步时,总觉得自己和着格格不入。
他扶着墙慢慢挪到窗边,想看看楼下的花园,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很大,带着点发颤的激动。
“中玉?真的是你?”
程中玉回头,心脏猛地一缩。沈宁修站在身后,瘦得脱了形,曾经笔挺的脊梁微微佝偻着,左腿不自然地向外撇着,厚重的石膏从脚踝裹到大腿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单薄。头发长了很多,柔软地搭在额前,遮了半只眼睛。发尾有点卷,是营养不良的枯黄,却偏偏衬得他皮肤白得像张薄宣纸,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像被雨打蔫的白玫瑰,蔫得没了力气,
“是你…… 真的是你……” 他把脸埋在程中玉颈窝,“我以为……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哥?” 他下意识地想挣开,却被沈宁修抱得更紧。对方的肩膀在发抖,呼吸滚烫地喷在他颈窝,带着股消毒水混着烟草的味道。
程中玉被他勒得发疼,却不敢再动,怕反而弄伤沈宁修。他看着沈宁修的左腿,“沈哥,你的腿……”
沈宁修这才猛地回神,慌忙松开手,却还攥着程中玉的胳膊不放。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眼神暗了暗,又立刻抬起来,语气急得像怕人跑掉,“中玉,我在 307 病房,刚换的床。你呢?你住哪?”
“219。” 程中玉下意识答了,目光落在那截石膏上,担心地问,“沈哥,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晚点说,晚点我找你。” 沈宁修刚要多说,突然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脸色骤变,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他猛地推了程中玉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快走!回病房去!别回头!”
程中玉踉跄着后退两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穿黑西装的陈屿正从电梯口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夹,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快!” 沈宁修又推了他一把,“他看见你不好!等我消息!”
程中玉没敢多问,转身往拐角跑,确定脱离对方视线范围,才敢偷偷扒着墙往外看。陈屿已走到沈宁修面前,文件夹随手夹在腋下,弯腰时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穿过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电梯口走。沈宁修的头被迫靠在陈屿肩上,长发垂下来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像咬着股说不出的屈辱。
沈宁修的腿到底怎么了?陈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还有那句 “他看见你不好”—— 自己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时,程中玉几乎是弹起来的。
“进。”
门被推开,沈宁修扶着墙站在门口,额头上沁着层薄汗。右腿裤管沾了点灰,显然是一路扶着东西挪过来的,他喘着气,脸色比下午在走廊里见时更白,嘴唇却抿得发红,像是咬着股劲。
“沈哥?” 程中玉连忙过去扶他,刚碰到沈宁修的胳膊,就被对方反客为主攥住了手。
沈宁修往床边挪,石膏腿在地板上拖出 “沙沙” 的响,“我没事。”
“先不说这个。” 他松开手,双手搭在程中玉肩膀上,力道不轻,视线扫过程中玉手背上的输液贴,“你怎么在这儿?手背上这是…… 输液了?哪病了?”
没等程中玉回答,沈宁修就用力晃了晃程中玉的肩膀。
“是郑砚深,对不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他又对你做什么了?”
程中玉被他吓得肩膀一缩,看沈哥这么生气,只好把事往小了说“胃有点不舒服……”
“胃不舒服?” 沈宁修伸手想去碰程中玉的小腹,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沈宁修一下就看出不对劲,眼神更暗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不让我碰,你跟我还瞒什么?”
程中玉咬了咬下唇,良久,他终于低低地说:“胃出血…… 那天在酒局上,被灌了几杯。”
“灌酒?” 沈宁修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声音变得尖锐,“他带你去那种局?”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酒局?
跟父亲去的那几次,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透顶。水晶灯晃得人眼晕,酒杯碰撞的脆响里裹着污言秽语,那些穿定制西装的男人,对着实习生吹口哨时的嘴脸,跟巷尾的流氓没两样。有次他撞见包间角落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按着秘书的头,周围人还在拍手哄笑,那场景脏得像块烂泥,他当场就摔了杯子,被父亲拽着胳膊骂 “不懂事”。
从那以后,他死也不去了。那些人,表面上说着 “合作”“共赢”,骨子里烂透了,把欺负人当乐趣,把灌酒当权力,甚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等龌龊事,连装都懒得装。
可程中玉…… 程中玉那么干净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被扔进那种局里,被一群豺狼虎豹盯着,被灌得胃出血……
沈宁修的心脏像被钝器碾过,疼得发闷。
他不敢想,程中玉当时是不是疼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是不是低着头,分不清是酒还是泪?是不是偷偷看郑砚深,盼着那人能说句话,可对方只是端着酒杯,连眼皮都没抬?
那些人的目光,肯定像黏在身上的虫子,恶心又甩不掉。
沈宁修猛地攥紧拳头,指节 “咔嗒” 作响。他真想冲过去,把那些人的酒杯砸了,把郑砚深的脸扇了,把程中玉拉出来就跑。
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一条腿还打着石膏,被陈屿像狗一样拴着。
凭什么?凭什么干净的人要受这种罪,而那些烂人能逍遥自在?
沈宁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翻涌的狠劲。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带程中玉走,必须走。这个地方太脏了,脏得配不上程中玉一根头发丝。
“中玉,”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裹着压了太久的疼,“以前…… 以前我总告诉自己,不能做第三者,不该搅和你跟他的事。我看着你跟着他,看着你为他受委屈,我咬着牙忍,告诉自己这是你的选择,我该尊重。”
程中玉的肩膀僵了僵,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沈宁修病号服的衣角,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可现在……” 沈宁修猛地松开他,双手按在他肩上,迫使他抬头。他的眼底翻着红,像燃着的火,“他把你折腾成这样!胃出血躺在这里!我忍不了了,中玉,我真的忍不了了!”
他捧起程中玉的脸,“我喜欢你,很久了。从我在休息室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了。以前我不敢说,怕打扰你,怕你觉得我趁人之危。但现在我必须说 ——”
“郑砚深不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发狠的决绝,“他根本不懂珍惜你,他把你的真心当草芥,把你的隐忍当理所当然!这样的人,你跟着他干什么?”
程中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沈宁修更急的声音盖过,“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就算…… 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觉得我是疯了,也没关系。” 他的手轻轻晃了晃程中玉的肩膀,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但你必须离开他,中玉。算我求你,离开那个混蛋,好不好?”
他死死盯着程中玉的眼睛,“我带你走,去哪里都行。我养你,养你妈,我们找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开始。就算你不答应我的表白,就算你只当我是哥哥,也跟我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