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混蛋》 第1章 第一章 初见 程中玉把最后一筐葱卸下来时,后腰传来一阵钝痛。他没敢猛起身,先拿手撑着竹筐沿,膝盖慢慢伸直,再一点点抻着腰。 他靠在旁边的水泥柱子上,想歇两分钟。眼睛刚闭上,还没等喘匀气,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 。 紧接着,声音也涌来了。周围人群的抽气声、林薇断断续续的哭声,裹着香槟的甜香,往鼻子里钻。他看见郑爷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拐杖往地上戳得 “咚咚” 响,指着郑砚深的手指抖得厉害,“你疯了!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冲上来按住郑砚深,他还在挣扎,头往程中玉这边扭,额角的青筋爆出来,眼泪混着怒意往下掉,混着气声喊得嗓子都哑了:“程中玉!你别走!你敢走试试!” 两个保镖加了力,一个人摁着他的肩膀,另一个人膝盖压在他的背上,把他整个人按得贴在地上。他还想伸手往程中玉的方向够,手指在地上抓得指甲缝里全是灰,额角磕在地面上,渗了点血,混着眼泪和汗往下淌,可他不管,还是一个劲地喊,喊得嗓子都破了,“你过来!我只要你!你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他妈的饶不了你!听见没有!” 最后是郑爷爷发了狠,朝保镖递了个眼神。一记手刀劈在郑砚深颈后。 程中玉眼看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晕过去前还在喃喃 “别离开我”。 “中玉?中玉?” 旁边的声音把他拽回来,林老板手里递过来个搪瓷杯,“先喝口,看你脸白的,刚才盯着空气发呆,魂儿跑哪儿去了?” 程中玉猛地回神,眼前的白影和哭声全没了,只剩菜场里的潮气,混着隔壁花店的月季香。他慌忙伸手接水杯,声音哑得厉害,“没、没咋,卸完货有点累,走神了。” 他想起医生上周的叮嘱——新药效还不稳,疲劳或情绪波动时容易引发记忆闪回。刚才大概是卸货太累,加上凌晨吹了冷风,药劲没扛住,才让那些旧画面又冒了出来。 “咋了林叔?” 他喝了口温水,好受了点,“您刚才说啥?” “问你这葱咋卖!” 林老板笑着指了指他的摊前,“人阿姨等半天了。” 程中玉这才看见摊前站着位阿姨,手里拎着个布袋子,正低头翻葱捆。他赶紧直起身,把水杯递回去,“阿姨,葱三块钱一斤,刚从批发市场拉的,还新鲜。” 阿姨挑了把看着嫩的,递给他,“小伙子帮我称称。” 程中玉接过来,立刻就顺着葱帮往下撕。把外层发蔫的、沾了泥的皮全剥掉,只留里面水灵的葱白和绿叶子。 “您看这样,回家直接切就行,不用再收拾了。” 他把剥好的葱放在秤上,“刚好一斤,算您三块。” 阿姨看着他手里干干净净的葱,又瞅了瞅他的脸,笑了,“小伙子人实在,还帮着剥葱。长得也俊,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天天起早贪黑,饭都顾不上吃?” 林老板跟着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程中玉的胳膊,触到衣服下凸起的骨头,无奈地说:“可不是嘛!我说中玉啊,你这孩子咋就长不胖?你看你这脸,白得跟纸似的,长得比姑娘还秀气,就是太瘦,又总带着点病气,得好好补补才行。” 程中玉把葱装进阿姨的袋子里,被两人夸的耳尖有点发烫, “我、我没事,就是…… 就是早上没顾上吃饭,有点没力气。” 阿姨付了钱,拎着葱走的时候,还回头叮嘱:“多吃点饭,太瘦了看着心疼。” 刚刚两人的攻势太猛,程中玉羞出一头细汗,他往围裙口袋里摸,想掏块纸巾擦汗,却触到个滑溜溜的东西。 是那块黑石头,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深” 字。 林老板眼尖,凑过来看:“这啥?挺别致。” “捡的。” 程中玉赶紧把石头塞回去,指尖蹭过上面的刻痕,心里还是动了下,“以前上学,路边捡的,看着好玩就揣着了。” 其实这是在育英中学的香樟树下捡的。那时候他蹲在车棚,正用细铁丝给郑砚深挑卡住的车锁,看见这石头躺在树根下,阳光照在上面,亮得发冷,像极了郑砚深的眼睛。他偷偷用小刀刻了个 “深” 字,一揣就是这么多年。 “这天儿真好,适合晒被子。” 林老板抬头看了看天,“我家那床厚被子还堆在衣柜里,中午得搬出来晒,不然该潮了。” 程中玉也抬头看了看,太阳慢慢爬高了,光落在摊前的葱叶上,绿油油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石头,又想起刚才那些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画面,现在想起来,心里早就毫无波澜, 早不爱了…… 那颗曾经悸动过的心从他被郑砚深的朋友羞辱,郑砚深却冷眼旁观的时候;从他发问志愿被改的事,郑砚深却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时候;从他一遍又一遍地拒绝成为第三者,却被郑砚深狠狠教训的时候。那些一次比一次冷的伤害,早把高一那年偷偷仰望的心动,磨成了没什么温度的灰。 …… 16岁的程中玉走进育英中学的大门。 “看,就是他,他妈天天蹲路边补衣服的。” “穿得跟捡破烂似的,真不知道怎么考进来的。” 两个男生的议论飘进耳朵,程中玉把头埋得更低,快步往教学楼走。 这种话他听了快半年了,从刚入学时还会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泪,到现在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早像每天要咽的咸菜一样,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事情他从没主动说过,但大家不知道为何都了解。他妈在巷口摆补衣摊,挣的钱刚够糊口;他爸欠了一屁股债跑了,只有赌输了没钱了才会回家,回家就是又打又砸地要钱。 进了(3)班教室,刚走到后排,不知谁“手滑”,一本练习册“啪”地砸在他背上。“不好意思啊。”那人笑着说,眼里却没半点歉意。 程中玉没回头,捡起练习册放回去。他不会质问,不会愤怒,全班都知道,他是个被欺负了也只会把头往回缩的窝囊废,反抗只会招来更重的推搡。 刚在最后一排坐下,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程中玉的神经瞬间绷紧——肖扬来了。 他最怕肖扬。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自己总低着头,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加上穷得明明白白,成了最显眼的软柿子。旁人顶多嘴碎几句,肖扬却爱动手,踹他一脚,抢他的作业本乱画,看他被推搡时只会往后缩,被扇耳光时连躲都不敢躲,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样子。 肖扬扫了他一眼,也许是今天没兴致,没像往常那样找茬,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程中玉悄悄松了口气。 早读课刚上一半,班主任突然进门打断了满室的朗读声,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都停一下,介绍位新同学。” 门口的男生应声走进来,“这位是郑砚深同学,从实验中学转来我们学校,郑砚深同学学习很好,大家要向他看齐。” 程中玉抬头的瞬间,呼吸猛地顿住。 男生走到讲台旁,身形挺拔如松。瞳仁黑得沉静看人带着股迫人的气场,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颌线绷出冷硬的线条,不怒自威。连站着的姿势都带着股说不出的矜贵,跟这教室里的喧嚣格格不入。 程中玉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连耳根都悄悄烧红了。 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班里的王笑晨是公认的校花,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每次走过走廊都有男生偷偷看她,可他从来没动过心思,甚至觉得那些偷偷递情书的男生有点幼稚。 可现在,看着讲台上的郑砚深,他却觉得喉咙发紧。是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心里又甜又慌。 郑砚深身上的一切,都是他没接触过的光鲜:平整的衬衫、干净的球鞋、沉静的气场,甚至连他站在讲台上,影子落在黑板上的轮廓,都透着股他望尘莫及的样子。 他不敢多看,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只能把目光落回课本上,可那些熟悉的字却变得模糊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瞥见的画面 —— 郑砚深垂眼时长长的睫毛,他说话时清晰的唇线,还有他站在讲台上挺拔的身姿。 前排女生在窃窃私语,“他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听说他奥数拿了全国奖”“实验中学的啊,听说那边的学生都很厉害”“你看他的手,好好看”。 每一个字都往他耳朵里钻,勾得他忍不住又抬了眼。郑砚深刚好抬起头,目光扫过教室,视线经过他时,程中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缩脖子,心脏“咚咚”撞着肋骨,快得要蹦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点油污的校服,袖口还沾着点他妈补衣服时蹭的线头。身上还总带着洗不掉的灰,有时是被按在地上蹭的,有时是被鞋踹的,全校都知道他是那个穿不起新衣服、被欺负了只会躲的穷光蛋软蛋。 想到这里,跳得乱七八糟的心又沉了下去。讲台上的那个耀眼的男生,光是站在那里,和他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你坐程中玉前面那个空位。”班主任指了指位置。 程中玉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空位就在他正前方,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的背影。这种近乎“靠近”的幸运,怎么会落到他头上?他握着笔的手瞬间收紧,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有惊讶,有羡慕,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他要坐在我前面”,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狂跳。 郑砚深迈开长腿往这边走,白球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的声音一下下敲在程中玉心上。 当他走近时,程中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味道,不是汗味,也不是廉价洗衣粉的香味,是种淡淡的他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的昂贵的香,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感觉自己像块灰扑扑的旧抹布,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看见郑砚深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皮肤冷白,手腕骨清晰分明,比他自己那双红肿长茧,带点黑泥的手好看多了。 程中玉悄悄吸了口气,想要把那股味道深深留在心里。他知道自己跟郑砚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当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就落在自己正前方时,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连课本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后来很多年里,他都记得那天的阳光,那是他十六岁时,第一次为一个人,心跳得这么乱。他还没料到,这个让他在课堂上攥紧笔杆的少年,会成为他往后数十年里,爱到骨髓,也疼到骨子里的人。 第2章 第2章 英雄 那天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今天肖扬没找茬,还遇到了这么漂亮的男生,甚至还坐到他前头。 可课间操的音乐刚响,他刚把课本塞进桌肚,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 还没反应过来,肖扬就拖着他往楼梯间走。 住着他书包连人往墙上一撞,书哗啦啦撒了一地。 “程中玉,昨天让你给我抄的作业呢?故意不写,跟新同学套近乎去了是吧?” 程中玉哪敢跟郑砚深套近乎?早上连抬头看都只敢用余光,可他不敢辩解,“我…… 我写了,真的写了,昨晚写到挺晚的,就是怕写错,还检查了两遍……” “哟,还敢顶嘴?”肖扬抬腿就往他腿上踹,“给我捡起来,擦干净了再给我。” 程中玉咬着牙,蹲下去捡书,刚碰到封面,手指就被肖扬的鞋碾住,钻心的疼顺着指尖往上漫。 他咬着牙,没敢哼出声。肖扬他爸是大领导,平时在学校里横着走,老师见了都要让三分,他要是敢反抗,下次只会被打得更狠,说不定妈还要去学校给肖扬道歉。 肖扬见他不吭声,更是加重了力道,程中玉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被碾破一层皮。 疼意越来越烈,像火烧似的,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忍不住了。 “我错了…… 肖扬,我错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别踩了,手…… 手要破了…… 我马上捡,马上擦干净,你别踩了好不好……” 指尖的血腥味混着书页的油墨味,往鼻子里钻,难过得让人想吐。 “作业…… 作业在这,我给你拿,你先把脚挪开…… 求你了……” 肖扬眯着眼看他,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没挪脚,反而又重重碾了一下,“早这样不就完了?非要我动手才肯服软,贱不贱?” 程中玉的肩膀抖得更厉害,指尖的疼已经快让他撑不住时,一道声音突然从楼梯上方传来。 “让开。” 程中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抬头,视线越过肖扬的肩膀,看见郑砚深站在台阶之上,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身后描了圈金边,像是降临世界的英雄。 肖扬的动作僵住了,“郑少,我跟他……” “挡道了。”郑砚深没看程中玉,目光落在肖扬身上。 肖扬慌忙把脚挪开,还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笑:“行行行,我这就走,不耽误郑少。” 郑砚深没说话。程中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又慢慢走远。 直到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敢抬起头,手背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刚才那副怂样,全被看见了。 甚至到现在,他连说句谢谢都没勇气。 下午的体育活动课,程中玉刚走出器材室,就被肖扬的跟班拽住了胳膊,他心里一沉。 早上郑砚深解围时,肖扬眼里的怨毒他看得清楚。果然,没等他挣扎,就被一股蛮力拽进去。 肖扬带着三个跟班堵在门口,脸上的笑比上午更阴狠。 “上午没玩够。”肖扬捏着拳头活动手腕,指节咯咯作响,“郑砚深护得了你一次,还能次次跟在你屁股后面?” 程中玉下意识往后缩,后腰撞在铁柜子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他怀里还抱着几件衣服。中午他回了趟家,他妈让他把衣服送给学校里打扫卫生间的李奶奶。 “把东西放下。”肖扬冲跟班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扭住程中玉的胳膊,硬生生把衣服抢了过去。 “别碰……”程中玉挣扎着,被人狠狠掼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杠铃片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肖扬拿起一件衣服,这次没撕,而是掏出打火机,“噌”地打着了火。 火苗舔舐着棉布,很快烧出个黑洞,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你妈不是会补吗?”肖扬举着燃烧的衣服笑,,“让她补个带窟窿的,看你们的客人还敢不敢要!” 程中玉目眦欲裂,爬起来就要去抢,被人死死按住肩膀摁在地上。 肖扬把烧得半焦的衣服往他脸上扔,火星子燎到他的头发。 程中玉看着那些衣服,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这些衣服本来很破了,母亲却能一针一线缝补得平平整整,两块,最多五块,可就是这零零散散几块钱加起来,够买一大捆菜,够称两斤最便宜的米,够给母亲买点降压药。 他甚至能算出这笔账:三件衣服,最多十五块。够撑到父亲下次发疯前,家里不用断粮。 可现在,焦糊的布块落在他脸上。什么都没了。 他突然恨起自己刚才的挣扎。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早点认怂?被打一顿又怎样?多添几道疤又算什么? 可这些衣服没了。 程中玉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哭出声。 早知道会这样,他该在肖扬拽他胳膊时就跪下的,该在他们烧衣服时磕头求饶的。 被打、被骂、被当成笑话,他都能忍。可他忍不了母亲又要为他低头,忍不了那些带着母亲体温的血汗钱,就这么被一把火烧成了没人要的灰。 “放开……” 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喉咙里堵着的悔意,“求求你们…… 别烧了……” 可回应他的,是又一件衣服被点燃的 “噼啪” 声。 火光映在肖扬的笑脸上,也映在程中玉骤然空洞的眼睛里 。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拖着一身伤回家,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母亲,她熬了几个晚上的心血,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程中玉躺在地上,任由拳头和脚落在身上,连蜷缩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器材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郑砚深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个篮球,看到里面的情景,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肖扬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狠戾还没褪去,又添了几分慌乱。“郑少,我们……” “滚。” 郑砚深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扫过程中玉淌血的嘴角和地上烧焦的衣服,眉头拧成个死结。 这次没人敢废话,肖扬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经过郑砚深身边时,甚至不敢抬头。 器材室里只剩两人,程中玉趴在地上,疼得连呼吸都费劲。 他感觉到郑砚深走了过来,脚步声停在自己头顶旁边。 “起来。” 程中玉没动,他能想象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脸上带着巴掌印,嘴角淌着血,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有一小块还被燎了。 程中玉想告诉对方自己动不了,可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郑砚深没再说话,程中玉却忽然感觉到后背一轻,是对方用脚尖把压在他身上的杠铃片挪开了。 接着,一包纸巾扔在他旁边。 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带上。程中玉慢慢抬起头,看着那包纸巾,忽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想对那道消失的背影说谢谢。谢谢他没像母亲那样追问前因后果,没像邻居那样打量着他的伤叹 “这孩子又惹事”,没像父亲那样啐一口 “活该”。 被欺负的懦弱,家境的窘迫,那些说不出口的难堪,都被郑砚深的沉默护得好好的。 回到家,他强装正常的样子走路。“脸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发颤,伸手想碰他脸上的巴掌印,又猛地缩回去,“是不是肖家那伙人?” 程中玉别过脸,避开母亲的目光,“妈,我没事。” 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头还沾着泥渍,“那是同学闹着玩不小心碰的。”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衣服呢?给李奶奶的衣服。” 程中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烧了。” “烧了?”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怎么会烧了?” “不小心…… 碰倒了酒精灯。” 他编着谎话,喉咙发紧,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其实他站得笔直,却像矮了半截,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 母亲背过身抹眼睛,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烧了就烧了,不碍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硬撑着笑,“以后妈自己送去,不让你再带学校了,啊?” 正当两人心情稍稍平复时,门 “砰” 地被撞开时,几天不进家的父亲满身酒气闯进来,猩红的眼睛扫过屋里,最后落在母亲身上:“钱呢?老子输光了!” “没挣钱。” 母亲把面团往案板上按,声音发紧,“今天的活黄了。” “黄了?” 父亲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你是不是藏起来了?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程中玉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别打我妈!”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撞在灶台边沿,疼得钻心也顾不上。双臂死死环住父亲的胳膊,不让他再动作。 “滚开!”父亲反手一肘撞在他胸口,程中玉重重摔在柴堆上。 枯枝戳进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可他连滚带爬又扑上去,这次直接用后背护住母亲,肩胛骨硬生生挨了父亲一脚。 “要打就打我!”他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却咬得死紧,“别碰我妈!” 父亲的拳头落在他后颈,打得他脖子一歪,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脊背拱成座小小的桥,把母亲护在身下。 “小杂种找死!”父亲揪着他的头发往地上撞,额头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程中玉感觉天灵盖都在震。 血顺着眉骨往下流,糊住了眼睛,世界瞬间变成红色。 母亲哭喊着去掰父亲的手,却被狠狠甩开,撞在水缸上。 “中玉!别护着我!”母亲的声音嘶哑,“让他打!打了就好了!” 程中玉没松手。他看不见母亲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后背的伤口像被撕开,可他死死咬着牙,含糊不清地重复:“别打我妈……别打……” 直到父亲打累了,骂骂咧咧地去翻箱倒柜。 程中玉他的脸贴在地上,血和泪混在一起,却还是拖着身子往母亲那边挪,用胳膊肘把她往墙角顶 ,“妈,躲远点……” 父亲攥着母亲藏在棉鞋里的几张毛票摔门而去时,程中玉才敢瘫软下来。 母亲扑过来抱住他,“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 夜深了,程中玉硬的硌人的木板床上,疼得睡不着。 他把被子咬在嘴里,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左侧肋骨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冒冷汗,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 他试着按了按,疼得眼前发黑,肯定是骨裂了。 后半夜他咳了几声,手上沾了点淡粉色的沫子,内脏可能也受了伤。 疼吗?疼得想打滚,想放声哭。 但他不能。他得装作没事,明天还要去学校,还要帮妈收衣服,还要…… 活着。 活着,就不能花钱去医院。这是他在无数个疼得睡不着的夜里,学会的第一准则。 第二天进教室,程中玉脸上的伤格外扎眼。几双同情的目光匆匆掠过又躲开,更多人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交头接耳间带着探究。 肖扬看见他进来,冲他扬了扬下巴,眼里满是得意。 只有郑砚深,目光扫过他时毫无波澜,像看一团空气。 那天放学,程中玉刚走出校门,就被肖扬带着人堵在巷口。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知道躲不过了。 肖扬显然憋了股狠劲,攥着拳头往他脸上挥。但没等拳头落下,一道冷得像冰的声音插了进来。 “肖建斌最近在忙开发区的项目吧。” 郑砚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背着书包,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车钥匙,眼神都没往程中玉身上扫,只盯着肖扬。 肖扬的拳头僵在半空,脸色骤变:“郑少,你……你说什么?”他爸的名字,郑砚深怎么会知道? “上周审计局的人去了趟项目部。”郑砚深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像在说天气,“听说账本有点问题。” 肖扬的脸“唰”地白了。他爸最近天天早出晚归,在家唉声叹气,他只当是工作累,从没往这方面想。 郑砚深终于抬了下眼,目光落在肖扬攥紧的拳头上,嘴角勾起点极淡的弧度,像嘲讽又像别的:“比起琢磨怎么打人,不如回家问问你爸,要不要我让我叔打个招呼。” 这话里的分量砸得肖扬腿肚子发软。他再蠢也知道,郑家的“招呼”意味着什么。他爸那点权力,在郑家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 “不、不用了郑少!”肖扬慌忙摆手,“我……我就是跟程中玉闹着玩呢!” 郑砚深没接话,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程中玉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神态自若的郑砚深,看着肖扬从嚣张到惨白的脸,听着那些像谜语一样的对话——审计局、账本、项目部……每一个字都离他的生活很远,却像重锤砸在肖扬身上,也砸在他心上。 郑砚深说那些话时,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连被留意的资格都没有。 可程中玉的耳朵却烧得厉害,心脏比那天被肖扬踩住手时跳得更厉害。 从那天起,肖扬再也没找过程中玉的麻烦。不光是他,以前跟着起哄的几个男生见了程中玉都绕着走。 没人知道郑砚深那句话是随口一提还是刻意敲打,只知道肖扬他爸后来确实没再管开发区的项目,听说在家老实了不少。 第3章 第3章 僭越 从那天起,程中玉开始做些“小事”。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用自己的车早早占好车棚里的位,等郑砚深到了再把他的车换进去;班里轮流擦黑板,轮到郑砚深那组时,程中玉总会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就紧接着把黑板上的的粉笔印擦得干干净净。 这些事做得隐蔽,像棵角落里的青苔,默默贴着墙根生长。程中玉从没想过要被发现,他知道自己和郑砚深像是两条平行线,可这些小事,像是偷偷画下的连接线,让他觉得没那么孤单。 日子像被拉平的线,直到那天下午的数学课,这根线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函数公式,他却盯着前排郑砚深的背影发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郑砚深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他握笔的姿势都好看。 “程中玉,这道题你来解。” 老师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程中玉慌忙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发懵。这两周他忙着看郑砚深,上课总走神,好多知识点都没跟上。 “不会?” 老师皱起眉,“上课干什么呢?” “他估计在想怎么帮他爸还债吧。” 肖扬在底下阴阳怪气地接了句,说完才想起什么,慌忙低下头。 哄笑声里,程中玉的脸烫得像火烧,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前排的郑砚深忽然用笔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边缘,角度刚好能让程中玉看见上面的解题步骤,字迹干净利落,像他的人一样。 程中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照着笔记本上的步骤念:“解:令 f (x) 等于……”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老师点了点头:“坐下吧,上课认真听讲。” 他坐下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偷偷往前看,郑砚深已经转了回去,盯着黑板,好像刚才那个小动作只是偶然。 可程中玉的心跳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下下撞着胸腔,闷得发慌。 一个荒唐的念头,像初春刚冒头的野草,趁他不注意就钻了出来 —— 郑砚深…… 是不是特意帮他的?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程中玉的脸 “腾” 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烧得滚烫。他慌忙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到课本上,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怎么会呢。 他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郑砚深是什么样的人?白衬衫永远熨得笔挺,身上带着干净的香味,连走路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而自己呢?校服袖口磨出毛边,手上带着补衣服蹭的线头,穷得连本新练习册都买不起,还总被肖扬堵在角落里欺负。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地上的泥和天上的云,怎么可能有交集?更别说…… 更别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感觉”。 放学时,程中玉在校门口撞见了郑砚深,天空中飘着雨丝。郑砚深的笔记掉出,不少便签浸在了水里,他弯腰要捡,指尖刚碰到纸页又猛地缩回,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像是嫌那水渍脏了手。 “郑少,你的笔记……”程中玉下想起上课的事,脸红地连忙去捡。 “郑少!我来!” 程中玉几乎是扑过去的,他太感谢郑砚深,看见他有能被自己帮助的地方,于是便情难自已冲上来了。看着纸页上晕开的墨迹,他慌忙用袖口去擦。 “不用了。”郑砚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扔了吧。”脸上是程中玉看不到的嫌弃。 “不能扔啊!” 程中玉急得声音发颤,把纸巾裹在指头上使劲蹭,“这上面有好多重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僭越,慌忙低下头,肩膀却还在微微发抖。这本笔记他上课偷看过好几回,郑砚深写的解题步骤比老师讲的还明白,他舍不得就这么让它变成垃圾。 最终他还是没舍得扔。他蹲在地上一张张捡起来,用纸巾吸去水渍,再按页码整理好,夹进笔记本里。 等他抱着笔记追到校门口时,郑砚深正要上车。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司机已经拉开车门,郑砚深弯腰的瞬间,瞥见了程中玉怀里的笔记本。 “郑少,给。”程中玉把整理好的笔记递过去,手指紧张得发颤,“我看里面有很多重点,扔了可惜……” 郑砚深看了看,接了过来,随手塞进书包:“谢了。” 这是程中玉第一次在这所学校听到“谢”这个字。他愣在原地,看着轿车驶远,车尾灯在视线里变成两个模糊的红点,忽然忍不住笑了。郑砚深真好,是班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他的人,是班里唯一一个愿意帮他解围的人,是班里唯一一个愿意接受他好意的人。 他骑上自己的旧单车往家走,路过那个熟悉的点心铺时,又停了下来。玻璃柜里的各种吃食还冒着热气,老板娘笑着招呼:“小伙子,要不要买点啥?” 程中玉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一块钱,摇了摇头,骑上单车继续往前走。晚风吹过街道,带着点心铺的甜香,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许…… 可以给郑砚深带点什么? 之前愿意帮自己解围,帮自己吓走肖扬,这些事堵在心里,没说出口的谢,沉甸甸的。 程中玉攥着保温杯站在排队的人群里,手心沁出的汗把杯套浸得发潮。杯子是他攒了三周的午饭钱买的,米白色的塑料外壳,上面印着只笨拙的小熊,一想此刻里面装着刚打的热豆浆,一会可能会被郑砚深喝掉,他就脸红。 “老板,来杯现磨豆浆,要最热的。” 他递过三块钱,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打浆机嗡嗡转着,醇厚的豆香漫过来时,他忽然想起十岁生日那天,母亲攥着皱巴巴的票子给他买过一杯,烫得他舌头疼,却舍不得放凉了喝。后来家里再没买过,母亲总去早市捡临期的袋装品,兑水烧开了带着股粉笔灰味,和此刻这杯的香气比起来,像掺了沙的糖。 这是他第一次敢给郑砚深带东西。前两周擦车、整理笔记,都算“暗地里”的事,可递出一杯豆浆,就像把藏在心里的那点心思摊开在阳光下,让他既紧张又期待。 …… 早读课前的教室闹哄哄的,程中玉攥着保温杯的手心全是汗。 那只印着小熊的杯子被他藏在身后,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热,里面的豆浆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郑砚深还没来。 程中玉的心跳得像擂鼓,趁前排没人注意,猫着腰快步走到郑砚深的座位旁。他的课桌永远收拾得整齐,书洞里只竖着几本课本,连笔袋都摆得方方正正。 他飞快地把保温杯塞进去,指尖碰到冰凉的铁皮桌壁,打了个哆嗦。刚直起身想溜,就听见旁边传来肖扬的声音,带着股懒洋洋的笑: “程中玉,你在郑少座位那儿瞎摸什么呢?” 程中玉的背瞬间僵成块铁板,转身时脸已经涨得通红:“没、没什么……” 肖扬挑眉,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身后扫了一圈,又慢悠悠地落在郑砚深的书洞上,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哦 —— 没什么啊。”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大得足以让周围几个同学听见,“我还以为,有人在给咱们郑少偷偷塞什么好东西呢。” 程中玉的手指死死绞着校服下摆,指尖泛白。周围有人好奇地探头,目光在他和郑砚深的座位间打转,窃窃私语像蚊子似的钻进耳朵。 “什么好东西啊?” 有个跟班凑趣地问。 肖扬没直接回答,只是用下巴点了点郑砚深的书洞,阴阳怪气地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某些人攒了好几天午饭钱,买的什么‘心意’吧。” 他特意把 “心意” 两个字咬得很重,眼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就是不知道,人家郑少会不会看一眼。” 程中玉低着头,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他想反驳,嘴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郑砚深走进了教室。 他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座位,拉开椅子时,书洞里的保温杯 “咚” 地滚了出来,掉在地上,立马吸引了全屋人的眼光。 肖扬 “嗤” 地笑出声:“哟,这不是…… 保温杯吗?” 他故意提高音量,“我说程中玉,这杯子看着挺眼熟啊,是不是你上次攥在手里舍不得放的那个?”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郑砚深弯腰捡起保温杯,捏在手里看了看,又抬眼扫过程中玉通红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没说话,随手把杯子放在了桌角,既没打开,也没扔掉,就那么晾着。 程中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他看着那只孤零零躺在桌角的保温杯,看着肖扬那张笑得得意的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偷偷摸摸的心意,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笑话。 他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肖扬还在跟跟班说笑,话里话外全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之类的词,每一个字都像石子,砸在他心上。 程中玉把脸埋进课本,耳朵却支棱着,听见郑砚深翻开书本的声音,听见肖扬时不时投来的嗤笑声,唯独没听见那只保温杯被打开的声音。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时,他看见郑砚深起身去接水,那只印着小熊的保温杯,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桌角,豆浆大概已经凉透了。 课间操的音乐震得窗户发颤,教室里空荡荡的。程中玉今天请了假,此刻偌大的教室只剩他一个人。他实在熬不住那份漠视,走到郑砚深的座位旁,指尖刚碰到杯身,就听见肖扬的话在耳边回响:“人家郑少看着就烦……” “对不住啊。” 他对着小熊的耳朵喃喃,把它当成郑砚深,“给你添麻烦了。” 把杯子塞进书包时,拉链突然卡住。他低头去拽,侧袋里露出一个干硬的馒头 —— 那是他今天的午饭。 恍惚间又想起郑砚深的便当,每天都是不重样的。 上次是五颜六色的寿司,码在精致的餐盒里,海苔的墨绿衬得米饭雪白雪白的。 程中玉见过,超市里那样的寿司要五块一盒,够他买好几个热馒头。 要是没省那三周午饭钱买这杯子,是不是能尝一口寿司?是不是能离郑砚深的世界近一点点? 他这么想着走到后门,不想撞见郑砚深从走廊回来。 程中玉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低下头往出走,肩膀差点撞上门框。 他听见郑砚深拉开椅子的声音,没有停顿,没有询问,仿佛那只杯子的消失,和它的出现一样,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下午放学,程中玉推着单车经过垃圾站时,蹲在锈迹斑斑的铁皮桶旁,手指反复摩挲着保温杯上的小熊,最终还是没舍得扔。 他还没长出那种把 “奢侈” 碾碎的骨气。 呼——今天是他僭越了。 有些心意就该烂在心里,像他这样的人,能远远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就已经是侥幸了。 第4章 第4章 远离 第二天放学,程中玉特意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动身。 他推着单车往车棚走,头埋得更低,心里一直念着“别撞见别撞见” 的咒语。 他绕开平时和郑砚深可能遇见的教学楼拐角,故意放慢脚步等人走的再多些。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偏偏又撞上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郑砚深正低头开车锁,阳光在他眉骨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漂亮的像一座雕塑,连手指握车锁的姿势都好看。 程中玉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单车就停在旁边,车座上还缠着块破布,和郑砚深那辆锃亮的黑色山地车并排着,像只麻雀站在白鹤旁边。 他想赶紧推车走人,却听见“咔哒”一声,他一听就知道,是车锁卡住的声音。 郑砚深正低头开着锁,捏着钥匙转了半圈,就卡住了。 他没急,又试着往反方向拧,倒发出更沉的 “咔嗒” 声。他皱了下眉,又试着晃了晃锁,像是想借点劲,结果还是没开。 程中玉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会修……”我帮你吧” “好。”声音很轻。 “是弹簧卡住了。”他用指甲抠开锁孔边缘的锈迹,又往锁芯里吹了口气,“这种锁有时候会这样。” 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根细铁丝,这是他随身带的,家里那台老缝纫机总卡线,用它挑过几次就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郑砚深在看见铁丝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铁丝此刻被弯成小钩,小心翼翼地探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程中玉缩回手,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沾了点黑灰,他在裤子上蹭了蹭,低声说:“好了。” 他把修好的锁递过去,郑砚深却没碰他递来的锁身,反而伸手捏住了最远端的细链 —— 那里离他的手最远,也最干净。 程中玉递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他看着郑砚深捏着细链把锁挂回车架,对方的手指修长干净,连指甲缝都泛着白,和自己刚在裤子上蹭过的、卡着灰、带着薄茧的手形成刺眼的对照。 刚才修锁时攒的那点热乎劲,瞬间凉了下去。 “谢了。” “走了。” 郑砚深跨上单车,黑色的身影很快汇入放学的人流,没再回头。 程中玉站在原地,悄悄挥了挥手,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线,才蹬上自己的旧单车,往菜市场赶。 远远地,他就看见妈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破塑料袋,从菜贩倒掉的菜叶堆里捡还能吃的青菜。 “妈!” 他跳下车,跑过去蹲在妈身边,把她手里的塑料袋抢过来,“我来捡,你先回家。” 母亲抬起头,看见他校服上的污渍,皱起眉,“怎么又蹭这么多灰?”边说边伸手想摸他的衣服,碰到硬邦邦的污渍时顿了顿,没再追问,只叹口气,“快脱下来我洗洗,明天还得穿。” 程中玉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妈,这是我帮同学忙不小心蹭到的。你先回家吧,我捡完就回去。” 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搡着往家走。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程中玉捡起一片烂菜叶,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他最该在乎的,不应该是郑砚深喝不喝他的豆浆,而应该是母亲因长期泡冷水而皲裂的手,是家里那台嗡嗡作响的旧冰箱,是那些催债的人不再半夜砸门。 至于郑砚深……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觉得,那个人就像这夕阳,好看,却遥远,终究不是他能追逐的光。 …… 高中三年像本被风翻旧的练习册,页码哗啦啦地过,程中玉校服上的豆浆渍早洗得看不见了,可心里那点隐秘的悸动,却像钢笔漏的墨,晕开一片,擦不掉,也遮不住。 他没再送任何东西。三年很长,足够让他长大,学会在现实里低头——那杯被冷落在桌角的豆浆有多可笑,他后来才懂,就像他终于明白,当初弯腰替郑砚深捡起掉落的笔记时,对方那句“不用了”里藏着的疏离。超市货架上五块钱一盒的寿司,和郑砚深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装在原木盒里的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他书包侧袋里常年备着的细铁丝,在别人眼里或许怪异又寒酸;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郑砚深永远平整干净的衬衫摆,隔着的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很感谢郑砚深。他永远记得高一那年,肖扬带着人打他时,是郑砚深轻飘飘的一句又一句话,让那些拳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感谢郑砚深的存在,感谢对方没像其他人那样,把他当成透明的尘埃,感谢那些哪怕只是出于习惯的、淡淡的回应,也足够让他在这所格格不入的学校里,撑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日子。 他只敢做些最微不足道的事:郑砚深的水杯空了,他路过饮水机时会顺手接满;黑板擦得不够干净,他会趁着课间没人,踮脚再擦一遍最高处的粉笔灰;分组活动时,他永远第一个举手加入郑砚深的组,然后默默承担所有琐碎的杂活,递资料、抄板书、整理报告,像株沉默的影子,守在郑砚深身边。 三年里,程中玉从不越界,只是有时,他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难题,攥着练习册在座位旁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会鼓起勇气走到郑砚深面前。 “这道题……”程中玉捏着练习册,指尖在“解析几何”四个字上磨出薄茧,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郑砚深正转着笔,闻言抬眼,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哪里不懂?”】 程中玉指着题目的手在抖,郑砚深没接他手里的练习册,只是偏过头扫了一眼,便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笔锋在纸上落下,“这里,找圆心到直线的距离。” 他讲解时身体微微后倾,拉开半臂的距离,像是刻意避开什么。 程中玉低着头,能闻到对方袖口淡淡的雪松味,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敢盯着草稿纸上的公式。 直到郑砚深把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推过来,他才慌忙伸手去接。 回到座位上,他又盯了郑砚深好一会。 这几天,“郑砚深要出国”的消息像蒲公英的种子,在教室里传开了。有人说他要去英国读预科,有人说他拿到了美国名校的邀请函。 他见过郑砚深的申请资料,摊在桌上时不小心瞥见的——烫金的学校标志,流畅的英文签名,还有一张穿西装的照片,郑砚深笑得比平时柔和,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笃定。那是程中玉永远够不到的世界,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他羡慕郑砚深。羡慕他不用为了一块钱的公交车费纠结,羡慕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谈论“未来规划”,羡慕他的人生像铺好的红毯,平坦又明亮。而自己呢?未来是菜市场烂菜叶的颜色,是永远算不完的账单。 最后一次问郑砚深题,是高考前一周。程中玉捏着卷子,站在郑砚深座位旁,迟迟没开口。 “还有事?”郑砚深合上错题本,抬眼看他。 “没、没有。”程中玉慌忙摇头,把卷子往身后藏,“就是……祝你……”他想说“一路顺风”,又觉得太矫情,想说“前程似锦”,又觉得太遥远,最后只憋出句,“考试顺利。” 郑砚深挑了下眉,像是觉得他奇怪,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也是。” 那天放学,程中玉又跟在郑砚深身后。看着他骑上山地车,铜铃声清脆地响着,渐渐消失在街角。 第5章 第5章 志愿被改 考场的铃声响到第三遍时,程中玉才放下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和他预想的一样,稳定得像杯晾透的白开水。 走廊里已经炸开了锅。有人把书本往天上抛,白色的纸页纷飞着;有人勾着肩膀往校外冲,喊着要去KTV通宵;肖扬举着手机拍照,镜头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前排那个被簇拥着的身影上。 是郑砚深。 他单肩挎着黑色背包,背包带斜斜压在肩头,把白衬衫的肩线撑得格外挺括。 他倚着楼梯栏杆站着,长腿随意交叠,脚尖轻点在台阶边缘,姿态慵懒却透着股利落劲儿,听着周围人讨论暑假去哪个国家旅行,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阳光从窗口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像自带一层柔光滤镜,让旁人的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黏。 程中玉站在人群边缘,像株被遗忘在角落的野草,看着那片属于郑砚深的光亮,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 这是最后一面了。 这个念头跳出来时,他自己都愣了愣。好像从得知郑砚深要出国的那天起,他就在心里悄悄倒数,数着剩下的课堂,剩下的提问,剩下的、能远远看着他的日子。现在,终于数到了头。 他该说点什么吗?说“再见”?太普通了。说“一路顺风”?又怕显得多余。对郑砚深来说,他或许就像道模糊的影子,连告别都显得自作多情。 肖扬忽然推了郑砚深一把,笑着往程中玉的方向努嘴,“看,你的小跟班还没走呢。”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来,很淡,像风吹过水面,连涟漪都没起一个。 他甚至没停下和旁人的交谈,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就转了回去,继续说着伦敦的天气和签证的流程。 程中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下,不疼,就是有点空。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点“最后一面”的郑重,实在可笑。 最后他狠狠看了郑砚深一眼。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就是想把这张脸记牢些——记牢他挺直的鼻梁,记牢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记牢阳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遥不可及的好看。 然后,他转过身,默默地走出了教学楼。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招工启事。是昨天路过小吃街时顺手捡的,快餐店招暑期工,管吃饭,工资够攒下第一学期的学费。 校门口的喧闹被远远抛在身后,程中玉低着头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头。 有些告别,从来都不需要说出口。就像他没送出去的豆浆,没说出口的感谢,没敢承认的心动,最终都会被夏天的风吹散,埋进无人知晓的角落。 …… 暑假的风带着热气吹了半个月,分数出来了,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程中玉系着快餐店的红色围裙,正蹲在地上擦桌脚的油渍,忽然听见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他抬头,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是郑砚深。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短袖,牛仔裤裤脚随意地卷着,站在玻璃门内,目光扫过亮堂的店面,最后落在程中玉身上。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拿着手机讲电话,语气焦急:“……对,就是这个路段,您尽快派拖车过来,车标?宾利……” 宾利。程中玉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在电视上见过这个牌子,广告里的车标像只展翅的飞鸟,骄傲得很。 郑砚深径直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姿态随意地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程中玉身上时,没什么波澜,像在看一个普通的服务生。 程中玉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 他慌忙捡起地上的抹布,往围裙上蹭了蹭,转身想躲进后厨,却被领班喊住:“小程,3号桌点单。” 3号桌就是郑砚深坐的位置。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手里的菜单被攥得发皱。走到桌边时,他几乎不敢抬头,视线只敢盯着桌面的木纹:“请问……要点什么?” “一杯冰美式,”郑砚深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再要份薯条。” “好的。”程中玉飞快地记下来,指尖抖得厉害,圆珠笔在单子上戳出个小坑。他想立刻转身走,手腕却被轻轻碰了一下。 程中玉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手,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高考考得怎么样?”郑砚深忽然问。 他还以为自己在郑砚深心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高考结束,就连最后一丝名为“同窗”的关系也没了,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起自己的成绩。 他呆愣住,抬起头时,撞进郑砚深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可程中玉却看不懂里面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行,发挥得挺稳定。” “准备报哪所大学?”郑砚深又问,他虽然问的是程中玉,却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在想别的事。 程中玉的喉结动了动,自卑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想起母亲昨天在灯下算的账,想起志愿填报指南上那些省外院校的名字——那些学校的分数线不高,学费也便宜些。 “还没完全定,”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分数不算高,去省外的话,或许能冲个一本。在省内……只能读二本。” “哦。”郑砚深应了一声,没再多问,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像是刚才碰过他的地方沾了什么脏东西。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冰水里。他飞快地说了句“您稍等”,转身几乎是逃进了后厨。 后厨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胸口还在发闷。刚才郑砚深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擦手的动作,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原来,他连让郑砚深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穿着廉价的服务生制服,在油烟味里打转,和那个开着宾利、即将远赴重洋的郑砚深,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端着冰美式和薯条出去时,郑砚深正看着窗外,程中玉把东西放在桌上,轻声说:“您的餐齐了。” 郑砚深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程中玉转身离开,脚步快得像在逃跑。走到后厨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郑砚深正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大概是在和谁聊天,聊的或许是伦敦的天气,或许是暑假的旅行计划,总之,不会是关于他这个服务生的事。 他低下头,继续擦着那些永远擦不完的油渍,这一次,想连带着心里那点残存的、卑微的念想,也一起被擦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半个月,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发放。程中玉每天收工后都往邮局跑,心里既盼又怕 —— 盼着能被 F 市的学校录取,又怕分数不够,只能去更偏远的地方。 直到这天下午,他正在菜市场帮母亲搬东西,邮递员骑着电动车喊着他的名字,“程中玉!录取通知书!” 邮递员笑着递过来,“赶紧拆开看看,考上哪所大学了?” 他拆开时,手指都在抖。红色的封面上印着烫金的校名——不是 F 市的一本,也不是 Q 市的二本,而是 A 市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 可是、可是、他明明记得最后确认志愿时,连保底的学校都填在F市,绝不会变成这串刺眼的 “A” 字开头的数字。 他蹲在路边,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招生代码、专业名称、校长签名,每一处都印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他的名字,他的身份证号。 “咋了?” 母亲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捆小葱,“考上了?哪个省的?F市还是Q市?那边暖和,我去菜市场帮人择菜也方便,A市的菜摊老板精得很……” 程中玉把通知书往身后藏,后槽牙咬得发酸,“妈,是…… A市的学校。” 母亲手里的小葱 “啪嗒” 掉在地上,“A市?你没跟妈开玩笑吧?咱们不是说好了离这儿远远的?那些催债的知道咱们在这儿,还不得天天堵校门?” “我没填这个学校。” 程中玉的声音发颤,捏着通知书边角的手几乎要把纸戳破,“志愿表最后确认时,我特意跟老师核对过,三个志愿全在南边,连A市的边都没沾!” “我去找老师问!” 程中玉攥着通知书,塑料封皮被手心的汗浸得发黏,脚步迈得又急又沉。 他往高中学校跑,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也没心思应,满脑子都是 “志愿被改了” 的念头。 刚上教学楼台阶,就撞见班主任王老师抱着教案出来。王老师看见他手里的红封皮,脚步顿了顿,眼神飞快地往旁边的楼梯间瞟了瞟,然后才硬着头皮走过来,“程中玉?你怎么来了?” “王老师!” 程中玉赶上前,声音带着急惶,“我的录取通知书有问题,我没报 A 市的学校。” 王老师皱眉推开他的手,故作淡定地扶了扶眼镜,“什么问题?系统里录的就是这所,你自己填志愿时眼花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指尖在教案下不住地抠着。 “我没有!” 程中玉把通知书往他面前递,“最后确认那天下午第三节课,我在办公室跟您对过,您当时还说我梯度填得合理,F 市那所一本有希望!” 王老师的脸色僵了僵,往四周扫了圈,压低声音,“你记错了。志愿表提交后就锁死了,教育局的系统,哪能说改就改?” 他往程中玉肩上推了一把,力道不轻,“是不是觉得这所二本配不上你?能考上就不错了,多少人想读还没这机会呢。” “不是好不好的事!” 程中玉攥着通知书的手在抖,“我妈身体不好,A 市催债的天天蹲我们家巷子口,我们说好要走的!您当时也说出去闯闯好,怎么现在……” “哪来那么多废话!” 王老师突然提高音量,“系统显示就是你自己填的!我这还有当时的确认截图,要不要给你找出来?” 他的声音发虚,也不真的去拿,“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胡搅蛮缠,影响我下班。” 程中玉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腰撞在楼梯扶手上,却对王老师的态度感到更厉害的奇怪。 看着王老师躲闪的眼神,心里突然冒出个荒谬的念头 —— “是您改的,对不对?” 他豁出去,“您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 王老师猛地瞪起眼睛,“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当老师几十年,用得着改你个穷学生的志愿?” 他着急赶走眼前的学生,唾沫星子喷在程中玉脸上,“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再闹我就报保卫科了,说你寻衅滋事!” 第6章 第6章 重逢 就在这时,传达室方向传来一阵哄笑。程中玉抬眼,看见肖扬搂着几个同学,手里晃着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红封皮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正往教学楼这边走。 “哟,这不是程中玉吗?” 肖扬突然从楼梯口窜出来,伸手拦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来谢老师啊?听说你志愿填得挺‘远大’,去 F 市挖石油?怎么,没考上,来跟老师哭鼻子了?”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程中玉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句“我的通知书不对”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主持公道,只会被当成没考上好学校的借口,或许还会被反问“是不是自己填错了还不承认”。 他用力甩开肖扬的手,转身就走,背后的笑声如芒刺背。路过教学楼时,看见郑砚深的照片还贴在光荣榜上,穿着校服,笑容清俊,下面写着“已被英国某大学录取”。 程中玉忽然停下脚步。 他想起高考后在快餐店的那次相遇,想起自己说“去省外冲一本”时,郑砚深那声淡淡的“哦”。想起填报志愿前,他曾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想找老师确认省外院校的录取概率,却撞见郑砚深站在办公桌前,和班主任说着什么,手里拿着的,似乎就是一叠志愿表。 那天的阳光很刺眼,他没看清郑砚深的表情,只听见班主任笑着说:“放心,这点事不难办。” 一个荒谬的念头钻进脑子里,程中玉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呢?郑砚深怎么会管他的志愿?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郑砚深连他的名字或许都记不真切。 可录取通知书上的A市邮编、王老师躲闪的眼神、办公室里的对话、还有郑砚深那声漫不经心的 “哦”,像一团乱麻缠在心里,解不开,也剪不断。 母亲看他的样子便知道结果,她把几件旧衣服叠进蛇皮袋,安慰道,“A市就A市吧,听说学校那边市场多,我找个铺子干活儿也方便。”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就是不知道那些催债的……” 程中玉不知道这到底是个错误,还是场没说出口的安排。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个想带着母亲远远躲开的计划,碎了。而那个他拼命想逃离的、和郑砚深有关的世界,正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将他圈了进来。 …… 租的房子在老小区一楼,窗户正对着菜市场的后门。程中玉帮母亲把折叠桌搬到楼下时,晨光刚漫过对面的屋顶,空气里飘着生肉和鱼腥的混合气味,和老家的菜市场很像,却又带着种陌生的呛人感。 “就摆这儿吧,”母亲捶着腰喘气,“离路口近,买菜的人能看见。” 这是母亲琢磨了半宿的营生 —— 在市场边卖果切和冰镇饮料,利润高些,还能兼顾着给人缝补衣裳,两不耽误。 八月的A市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菜市场里更是闷热得厉害。程中玉帮母亲把冰桶搬到摊位后,额前的头发早就被汗浸透,贴在皮肤上。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他回头,手里的冰铲“哐当”掉在桶里。 郑砚深骑着辆黑色山地车,停在菜市场入口的树荫下。 程中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郑砚深不是出国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郑砚深像算好了时间似的,总在下午三点左右出现。有时是骑车路过,单脚撑地在树荫下看会儿书;有时会走进市场,买瓶冰镇汽水,拧瓶盖时指节发力的样子,和高中时转笔的姿态重合在一起,让程中玉想起无数个趴在课桌上偷偷看他的午后。 程中玉缩在摊位后,假装整理塑料袋,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着那道身影。他听见旁边卖小吃的阿姨和人闲聊,“那小伙子看着面生,是附近大学的吧?听人说A大的学生爱来这买水果,便宜。” A大。程中玉捏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原来如此,他没出国,去了A大。 这个认知像块冰落进心里,凉丝丝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痒。他想起那张录取通知书,想起自己明明填的别的院校。 一个荒唐的念头冒出来:是不是因为他要来A大,才…… “小玉,帮我递个袋子!”母亲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程中玉慌忙递过塑料袋,脸却烧了起来。他怎么能这么想?郑砚深是谁?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是他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存在。自己不过是菜市场里卖杂货的穷学生,凭什么觉得对方会给自己改志愿? 这简直是对郑砚深的亵渎。 他用力晃了晃头,想把那念头甩出去,却看见郑砚深朝摊位走过来。程中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蹲下去,假装系鞋带,心脏擂鼓似的响,后背的汗把T恤洇出深色的印子。 “阿姨,可乐。”郑砚深的声音就在头顶,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母亲笑着递过冰镇可乐,“刚从冰柜拿出来的,凉着呢。” 郑砚深接过,视线扫过程中玉的后脑勺时,程中玉的身体瞬间紧绷。他听见对方付了钱,转身时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淡得像水:“路边在修水管?” 母亲愣了愣:“好像是,咋了?” “他裤脚沾了泥。”郑砚深说完,没再等回应,骑上山地车便走了。 程中玉抬头,只看见个冷硬的背影。他低头盯着裤脚那块泥渍。 再次被他看见这种穷酸样,比被当众扇耳光还难受。 母亲叹了句“这孩子心细”,他却没接话,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郑砚深的再次出现,让那个被自己狠狠否决的念头,像颗种子,在闷热的风里悄悄发了芽。 但他很快掐灭了这丝苗头。他是程中玉,是要靠摆摊攒学费的穷小子,而郑砚深是A大的高材生,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止几所学校的距离。 他只要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就好,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第二天,郑砚深竟再次出现,那脚步声很轻,可那是他听了三年的脚步声,从教室后门走到座位,每一步的节奏都刻在心里,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阿姨,西瓜。” 母亲忙掀开保鲜膜:“刚切的麒麟瓜,甜得能齁死人!要多少?” “一盒。”郑砚深的目光落在程中玉身上,他正慌着找餐盒。 “你学校下周开学?”郑砚深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是问还是陈述。 程中玉的手一抖,半块西瓜滚到地上。“是、是的。”他慌忙去捡,“对不起,我、我再补一块……” “不用。”郑砚深打断他,递过手机扫码,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A大迎新周开始了。” 程中玉的头埋得更低,“哦……”他配不上接任何关于A大的话,那是郑砚深的世界,和他隔着万水千山。 “有空可以去看看。”对方补了句,听不出真假。 程中玉没敢应声,把西瓜递过去,声音很低,“三、三块五。” 郑砚深付了钱,拿起西瓜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件T恤……是高中校服改的?” 程中玉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砚深没再说什么,拿着西瓜走了。 母亲看着郑砚深的背影,“这孩子,看着就清爽。你说人家咋就能考上A大呢?” 程中玉没说话,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看着郑砚深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菜市场的拐角。 风从市场尽头吹过来,热得让人发晕。程中玉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格外长,长到足够让一些本不该相交的线,悄悄缠到一起。 第7章 第7章 欠债 开学前一周,程中玉把租来的小房间收拾出个角落,摆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桌。 “真不住校啊?”母亲一边穿针引线,针脚在缝好的的书包带上打了个结,“听说大学里都住宿舍,上下课方便,还能交不少朋友。你这天天跑回家,多折腾。” 程中玉正往玻璃罐里装腌好的萝卜干,听见这话抬头笑了笑,“折腾啥呀?从家到学校来回就十分钟路,比宿舍到教学楼还近呢。” 他把罐子盖拧紧,“早上能帮你出摊搬货,我下午回来就算晚点也能帮你收摊,两边都不耽误。” 母亲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拍了拍他手背,“那也别硬扛着,可不能耽误你学习。” “这耽误什么。”程中玉拿起书包试了试肩带,针脚缝得又密又牢,“再说住校要交住宿费,咱这里也交着租金,何必交两份。” 母亲叹了口气,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黄澄澄的梨,“你呀,从小就知道替家里打算。喏,这是今天卖剩的梨,甜着呢,洗两个吃。” 程中玉接过来,瞥见桌角的铁皮饼干盒,里面的钱码得整整齐齐,硬币和纸币分门别类,眼看就快够学费了。“妈,您看,学费还差一点就凑齐了。” 他指着盒子笑,“等我上了大学,课余时间去做兼职,以后就不用您这么辛苦了。” “兼职不急,学习要紧。隔壁王阿姨昨天还跟我说,‘你家小玉懂事,将来肯定有出息’,妈等着享你的福呢。” 程中玉咬了口梨,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淌,心里暖烘烘的。他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妈,这几天……没看见郑砚深来市场吧?” 母亲擦着桌子的手顿了顿:“那个A大学生?没见着。怎么了?” “没事没事,”程中玉慌忙摆手,耳根有点发烫,“就是随便问问。他不来才好,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打扰谁。”其实他心里藏着点没说出口的失落。这几天帮母亲收摊时,总忍不住往菜市场入口的槐树底下看,却再也没见过那辆黑色山地车。 母亲看他一眼,没再多问,“不过他也在咱这买了不少东西,是个老客户呢。” 说着,母亲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笔帽锃亮,“妈今天挣得多,给你买了支新钢笔。小玉上了大学,也得有支像样的笔。” “妈——”程中玉看着那支笔,又看看母亲鬓角的白发,声音有点哽咽,“您留着钱给自己买点东西吧,我以前那些旧文具还能用呢。” “旧的该换了。”母亲把钢笔塞进他口袋,按住他的手,“妈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盼着你好好读书,将来能坐办公室,不用像我一样在菜市场风吹日晒。” 程中玉用力点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等我毕业找了工作,就让您在家歇着,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母亲笑着,眼里亮闪闪的:“好,妈等着。”, 程中玉咬着梨,喜滋滋的。心里那点因为见不到某个人的失落,被这实实在在的暖意盖了过去。 可安稳日子终究没撑过两天。那天下午,他正帮母亲收摊,隔壁王阿姨忽然拉着他往角落里躲,压低声音说:“小程,这两天总有人来问你家情况,三个大男人,看着就凶,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说的以前那些催债的?” 程中玉的脸“唰”地白了,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母亲在摊位前惊呼,他下意识地就冲出去。只见三个花衬衫堵在摊前,为首的刀疤脸正用鞋跟碾着一个苹果,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程老三的小崽子,总算露头了?”刀疤脸狞笑一声,黄黑的牙床露在外面,“你爹跑了,账总不能烂了吧?老子找你们娘俩找得快疯了!” 程中玉扑过去把母亲挡在身后,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T恤:“我们现在暂时没钱……再给点时间……” “时间?”另一个矮胖子突然踹翻了水果摊,烂桃烂梨滚了一地,“三年前就跟你妈说过,利滚利,现在连本带利五十万!今天不拿出来,就卸你一条腿抵债!” 母亲死死抱住程中玉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真的在凑……小玉马上要上大学了,等他毕业挣钱……” 程中玉心里 “咯噔” 一下,暗叫不好。母亲这话像往油锅里泼水 。 “大学?”刀疤脸突然揪住程中玉汗湿的头发,猛地往铁皮柜上撞。 “砰!”闷响震得周围摊位的塑料袋都在抖。程中玉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嘴角瞬间溢出血沫。 “都他妈能上大学了,还哭穷?” 刀疤脸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往起提,黄黑的脸几乎贴到他脸上,唾沫星子喷在程中玉脸上,“当老子是傻子?上大学不要钱?你妈能给你交学费,就不能还老子钱?” 程中玉被拽得脖颈后仰,疼的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学费是我们一点点攒的…… 再给我们半年,我肯定还一部分……” “解释什么!”一个矮胖子一脚踩烂个滚到脚边的烂梨,“今天见不到钱,就卸你一条腿当利息!!” 五十万,就算把他拆成零件卖,也凑不齐这个数。 “选吧,左腿还是右腿?” 刀疤脸蹲下来,用鞋尖戳着他的膝盖,“你爹欠的债,总得有人还。” 程中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指节抠进掌心的烂泥里。他能跑吗?目光扫过被两个男人架住的母亲,她的脸已经白成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跑了,他们只会对母亲下手。 “我选!别碰我妈!” “老太婆,听见没?你儿子要替他爹还债。要么现在掏钱,要么看着他断条腿,选吧。” 架住母亲的其中一人说道。 母亲的眼睛瞪得滚圆,浑浊的泪水里全是惊恐,“没有钱…… 真的没有……” 她拼命往程中玉那边挣,“放过我儿子…… 我去卖血…… 我去给你们磕头……” “卖血?” 刀疤脸突然笑出声,一脚踹在程中玉的肋骨上,“你那点血够买个创可贴不?” 程母能看见对方抄起旁边的铁秤砣,掂量了掂量。 “看来是选看着他死了。” 刀疤脸掂着秤砣,一步步朝程中玉走去。 “别碰他!” 母亲突然爬起来,疯了似的扑过去抱住刀疤脸的腿,“我给你们钱!我去借!三天!就三天!” 秤砣 “砰” 地砸在程中玉耳边的水泥地上,碎石崩到他的侧脸。“死老太婆!滚!” 他踹开母亲,“现在知道懂事了,晚了,我今天非得给你们俩点教训瞧瞧。” 母亲被踹得趴在地上,花白的头发黏着烂泥,她突然扬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啊!” 声音刺破市场的嘈杂,惊得几个孩子哇地哭出来,却被大人死死捂住嘴,“谁来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了!” 再砸下来时,程中玉只来得及蜷起脊背,后背就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呃——”他闷哼一声,像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身体猛地痉挛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 母亲被矮胖子踩住手腕,指甲在水泥地上抠出几道血痕,“我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了!杀人了啊 ——” 秤砣又一次扬起,这次砸在程中玉的后腰。他疼得弓起身子,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呕在地上。 第三下砸在小腿上时,程中玉听见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声,身体软得像摊烂泥,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疤脸再次举起秤砣。 母亲的哭喊还在耳边炸响,眼前的血雾里,忽然看见双白色的运动鞋。 是郑砚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放开他。”郑砚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让刀疤脸挥到半空的秤砣顿住了。 刀疤脸转头骂道:“哪来的小崽子,少管闲事!” 郑砚深没看他,只盯着程中玉渗血的手背,眉头微蹙。“多少。” 刀疤脸愣了下,随即报出个数字,带着恶意往上翻了翻,“连本带利,八十万!” 程中玉的眼皮颤了颤,挣扎着说话,血沫子在嘴角积成小小的红泡,他张了张嘴,气若游丝:“是…… 五十万……” “闭嘴。”郑砚深打断他,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账号。” 刀疤脸忙不迭报了账号,笑得脸上的横肉都堆起来,“这位少爷真是爽快!以后有难处尽管找哥……” 郑砚深没理他,输完账号直接转了八十万。到账提示音响起时,刀疤脸乐得眉开眼笑,临走前还踹了程中玉一脚:“算你小子运气好!” 后腰的伤口和小腿的骨裂像在同时燃烧,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疼。 人群渐渐散去,程中玉像摊被揉皱的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郑砚深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 “八十万,记清楚了,你欠我的。” 他挣扎着想撑起来,胳膊刚弯到一半就软下去,疼得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 “我转了多少,你就欠多少。” 郑砚深打断他未出口的话,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我的规矩,没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程中玉不自然扭曲的小腿,“或者,你现在把那三十万给我?” 程中玉想解释什么,最终白眼一翻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意识彻底沉下去前,有人托着他的后背往上抬,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 再次睁眼时,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动了动手指,缠着绷带的手背传来紧绷的疼。 “醒了?” 郑砚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转着手机玩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看到他,程中玉就猛地想起那八十万,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瞬间绷紧了身体。 “医生说你命大,没伤到要害。” 郑砚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两天就能出院。” “过两天…… 就能出院?” 程中玉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本该松口气 —— 不用在医院多花钱,还能早点回去帮母亲看摊,可话刚说完,眼眶就先红了。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是租屋桌角那个铁皮饼干盒:一元硬币被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叠得像小柱子;五块十块的纸币被母亲压在枕头下,每天睡前都要摸一摸; 这些他和母亲拼尽全力攒下的 “希望”,在郑砚深眼里,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扫净的阴霾。他跨不过的坎,在对方那里连 “麻烦” 都算不上。 眼泪没忍住,先滚出了眼眶,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程中玉慌忙别过头,想把脸埋进枕头里,可越憋,眼泪越涌得凶,最后索性放任自己哭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连带着绷带都跟着动,手背的疼都盖不住心里的酸。 他程中玉知道自己配不上郑砚深,从高三那年就断了念头,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再次被郑砚深拯救。 又一次被打得趴在地上,上次是操场的泥地,这次是菜市场的烂水果堆;上次是肖扬的鞋印,这次是刀疤脸的秤砣。而两次,郑砚深都在。 都看见他最狼狈的样子了。 看见他被打得站不起来,看见他满身泥污,看见他连八十万都拿不出,要靠对方动动手指才能活命。 他喜欢郑砚深啊。喜欢到每次在图书馆瞥见对方的背影,都要先悄悄拍掉自己校服上的灰;喜欢到听见有人提起郑砚深的名字,耳朵会烫半天;喜欢到每次请教问题,都要把字写的工工整整。 正因为喜欢,才更怕这样啊。 怕自己这副样子玷污了郑砚深眼里的世界,怕对方想起他时,画面永远是趴在地上、淌着血、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窝囊样。他宁愿郑砚深从来没见过他,宁愿高三那次肖扬下手再重点,宁愿这次被刀疤脸拖走,也不想这样 —— 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两次看见自己像条丧家犬。 他的世界里,是铁皮饼干盒里数了又数的硬币,是母亲冬天里冻得像红萝卜、裂着口子的手,是每天收摊后要捡回家的烂菜叶。而郑砚深的世界呢?是窗明几净的书房,是随手就能转出八十万的手机,是他连想都想不出的轻松。 这样的两个人,远远看着就够了。 还不如再也不见。 眼泪越涌越凶,把枕头湿了一大片。 郑砚深靠在窗台边,目光落在程中玉耸动的肩膀上。 真有意思。平时在学校见着,这小子永远是低着头的,校服后襟总沾着若有若无的脚印,活脱脱个任人拿捏的软蛋。 可现在呢?哭得脸都皱成一团,眼泪鼻涕糊在下巴上,连带着绷带都湿了大半,哭得这么不管不顾,把那点藏不住的委屈全抖落出来了。 他心里起了点逗弄的念头。 其实,程中玉那点心思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不过在他眼里,那只不过是个穷小子揣着的廉价的喜欢,所以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像昨天和朋友在台球厅,陈屿用球杆戳着他胳膊笑,“听说你高中有个小尾巴?叫什么……程中玉?真能被你迷得七荤八素?” 他当时正俯身瞄准,母球发出的瞬间,唇角勾了下,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试试就知道了。” 不过是随口一句,谁料想,这 “试试” 的机会,转天就撞进了眼里。 此刻看着地上哭得喘不过气的人,郑砚深忽然觉得,这场“试试”或许比想象中更有趣。 哭了不知多久,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程中玉才抽噎着停下来。 头顶传来郑砚深的声音,“哭够了?” 程中玉告诉自己,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用那些龌龊的念头玷污对方的好意?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哑声开口,“…… 嗯。” 眼泪不会再掉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该彻底掐断了。 他欠郑砚深八十万,欠他两次救命之恩。别的想不了,也不能想。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去还。 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定。 程中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那八十万……” “八十万不是大风刮来的,” 郑砚深打断他,“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慢慢还。” 他走到床边,目光扫过程中玉打着石膏的小腿,“从你能下床开始,每天过来。” 程中玉愣住了,眼里蒙着层水汽,“去、去哪里?” “我住的地方。” 郑砚深转身往门口走,“听我差遣,等我让你走再走。” 程中玉的脸腾地涨红了。“你这是……”他声音发颤,又羞又急,“我不是……” “不是什么?”郑砚深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不是想还债?还是觉得,伺候我很委屈你?” “要么现在去凑八十万还我,要么就按我说的做。”郑砚深收回手,揣进裤袋里,“选一个。” 程中玉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 “我……”他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泄了气,“我去。” 郑砚深似乎满意了,从口袋里摸出个钥匙扣扔给他。“地址在钥匙牌上。” 程中玉望着郑砚深转身的背影,喉咙里的话憋了又憋,终于还是冲口而出:“难、难不成你要我住你家里?” 郑砚深转过身,目光落在程中玉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弧度,“不然呢?” 他转身就走,“别迟到。” 第8章 第8章 别墅里 站在铂悦府的雕花铁门外,光是看着程中玉就腿肚子发颤,这是A市最繁华的别墅区,站在这里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喂,干什么的。”他的犹豫不决引起了保安的注意,门卫室的保安走了出来,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确定了他不是本区的业主。 “离门远点!”,他拎着根伸缩式防暴叉走了出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在这儿探头探脑?” 程中玉慌忙摸出那串钥匙,手抖得厉害,把钥匙牌凑到保安眼前时,声音都带着颤,“我、我找12栋的郑砚深,我有这个……” 保安盯着钥匙牌看了三秒,又抬眼把他从头扫到脚,眉头皱得不行。 “进去吧。”他嘴角撇了撇,终于开了口,按下开门键时,“别乱逛。” …… 终于找到12栋,程中玉整了下衣服,刚抬手要敲,门就从里面开了。 郑砚深打开门,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门把,骨节分明,开门时的动作随性又慵懒,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连挑眉的弧度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帅气,声音里带点不耐烦,“怎么才到?” 程中玉看出他的不满意,小声解释:“我……迷路了。” “迷路?”郑砚深挑了挑眉,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几乎把程中玉罩住,“园区里没有路标,还是不会问路?” 程中玉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刚才遇到的业主都穿得光鲜亮丽,手里拎着奢侈品袋子,他连靠近都不敢,更别说上前搭话。 郑砚深看着他这副鹌鹑似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没再追问,侧身让开位置,“换鞋。” “换鞋。” 鞋柜在玄关左侧,最底层摆着双全新的棉拖,是与众不同的蓝白条纹,像是专门给他留的一样。 鞋面上的塑料膜还没撕掉,那过于朴素的款式,在旁边一排意大利手工皮鞋、羊绒居家拖中间,格外显眼。 他认得这种棉拖,十块钱三双,鞋底薄得能直接感受到地面的温度。 这双显然是郑砚深特意为他准备的。 换完鞋,郑砚深已经往二楼走了。他的长腿迈开,步伐稳健,程中玉赶紧跟上,楼梯是实木的,踩上去没声音,可他还是走得小心翼翼,怕自己的脚步声扰了这里的安静。 “这间你住。” 在走廊尽头停下,郑砚深推开一扇门。 房间不小,还带着独立卫浴,纯白色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 程中玉站在门口,想想灰扑扑的自己,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程中玉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灰扑扑的样子,再看看房间里干净得发亮的家具,脚像钉在地上似的不敢动,怕这副狼狈的样子,弄脏了这里的整洁。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双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行李呢?” 。 程中玉一愣,反应过来郑砚深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带。他慌忙低下头,声音放低,不想惹他不快,“我、我没想过要住这么久…… 早上走得急,而且我妈还在等我回去……” “没想过?我上次没说明白?” 郑砚深嗤笑一声。 程中玉急忙抬头,眼里带着点慌乱的辩解,“我就是…… 就是以为只是过来干活,晚上能回家…… ” 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 其实他是不敢带行李,怕这举动显得自己默认了这种 “伺候人” 的关系,更怕带过来的那些旧衣服、破袜子,被郑砚深看见会更难堪。 郑砚深盯着他泛红的耳根,没再追问,转身往楼下走。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上来,带着点嘲弄,“既然这么能干,正好有件事给你做。” 程中玉连忙跟下去,心里隐隐发慌。 郑砚深目光扫过脚下光可鉴人的实木地板,一个主意轻易在心里冒了出来。“那就把地板擦一遍吧。” 听到这,程中玉松了口气,这对他来说不是多难的事,自己从小干活,拖个地不在话下。刚要应声,又听见郑砚深开始补充常识:“这地板是巴西进口的龙凤檀,木种娇气,不能碰硬水,更不能用拖把的滚轮压,只能用湿抹布擦,才能擦的干净。” 程中玉的脸瞬间涨红,原来连擦地板都有这么多讲究。 “我…… 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应道。 郑砚深还补充,“别用太多水,擦完要立刻用干布再抹一遍,不然会留下水印,容易发霉。” 他看了眼钟表,“我出去见个客户,晚点回来,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地板是清理过一遍的。” 他很快套好西装出门了。 “咔哒” 一声关上,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程中玉看着偌大的客厅,感觉任重道远。他从卫生间找到抹布,蹲下身蘸了水,刚擦了两下就发现,稍一用力手就差点打滑。 他索性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蹭。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裤子硌着膝盖,不一会儿就麻了。 客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程中玉的额头上渗满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膝盖早就麻得没了知觉,胳膊酸得像要断掉,可擦过的地方还不到一半。 他望着那片望不到头的地面,鼻尖忽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下一秒,他就用力掐了掐掌心,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块烙铁,烫在他心尖上。郑砚深随手转出的钱,是他和母亲攒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天文数字。现在让他擦个地板还债,算什么?比起母亲冬天冻裂的手,比起自己起早贪黑攒下的硬币,这点累算得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攥紧抹布。膝盖硌得生疼,那就把重心放低些;胳膊抬不起来,那就一点一点往前蹭。 就算跪到天亮,就算把这双手磨出血泡,他也得把这地板擦完。 这是他欠郑砚深的,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偿还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程中玉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忙脚乱地加快动作,跪在地上往前挪。 门被推开时,他甚至没敢抬头,只想着再快一点,再擦多一块。 “擦完了?” 郑砚深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从门口传来。 程中玉猛地回头,脸上还沾着点汗湿的发丝,眼睛红得像兔子,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劲,“没、没有…… 只擦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哑却异常坚定,“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擦完的。” 哪怕跪到膝盖失去知觉,哪怕累得站不起来,他也绝不会半途而废。这是他程中玉的规矩,欠了的,就得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他重新跪下去,膝盖传来针扎似的疼,可心里那股劲却更足了。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十一下…… 他的胳膊酸得像要断掉,指头泡得发皱,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要能还清那八十万,只要能让母亲不再担惊受怕,这点苦,他受得住。 直到凌晨一点,整个屋子的地板都泛着均匀的光,连墙角的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拖着麻木的腿往客房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心里却有种沉甸甸的踏实。 至少,他还了一点点。 他连鞋都没脱就栽倒在床上。汗湿的衬衫黏在背上,又冷又硬,可他连抬手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带换洗衣物是真的,不敢碰浴室里那些瓶瓶罐罐也是真的。那些印着外文的沐浴露、润肤乳,看着就贵得吓人,他怕自己笨手笨脚碰倒了,又得欠上一笔说不清的债。 意识模糊前,他只觉得浑身发烫,眼皮重得不行。 第二天被敲门声惊醒时,程中玉挣扎着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刺得他头晕目眩。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拼过,动一下就咯吱作响,喉咙更是干得发疼,一咽口水就火辣辣的。 “咚、咚。” 敲门声很轻,只有两下,几乎是刚落下,门就被推开了。 郑砚深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睡衣。他的头发微湿,带着刚洗漱完的清爽,额前的碎发垂下来一点,遮住了一点眉眼,却更显五官精致。 目光扫过床上的程中玉,眉头瞬间拧起。“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刚起床的低哑,却掩不住那股明显的嫌弃,“你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程中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汗湿的衣服,领口和后背的布料已经皱成了团,散发着淡淡的汗味。他慌忙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按回床上,脸颊烫得惊人。 “我……” 他赶紧坐起来,忍住那阵眩晕,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没带换的衣服……” “没带衣服就不洗澡?” 郑砚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还是觉得我这儿的浴室配不上你?” “不是的!” 程中玉急得想辩解,可一开口就咳嗽起来,胸腔震得生疼,“浴室里的东西…… 我不敢碰……” 那些亮晶晶的瓶子,他连标签都看不懂,他更怕自己在没经过郑砚深同意下用里面的东西,会惹他生气。 在郑砚深那毫不掩饰的嫌弃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像借口,苍白又可笑。 郑砚深显然没打算听他多说,目光在他烧得通红的脸上停了两秒,嘴角撇了撇,“起来把衣服换了,衣帽间最里面有新的睡衣,穿完扔洗衣机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告诉我,你连洗衣机都不会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 程中玉扶着墙站在浴室里,冷水扑在脸上才勉强压下眩晕。 胳膊抬到一半就疼得抽气,腰部更是一碰就火辣辣的。 泡沫抹在身上时,才发现浑身的关节都在疼,抬手搓洗脖子都觉得费力。 热水冲在身上,起初还觉得舒服,没过几分钟就开始发晕,蒸汽像只无形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他眼前阵阵发黑,扶着瓷砖的手滑了又滑,差点栽倒在浴室里。 郑砚深还在等着他,他不敢怠慢,赶紧下楼。 餐厅里,郑砚深听见动静抬了下眼,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发梢和通红的脸上停了两秒,没说话,只是把牛奶往旁边推了推。 程中玉刚要走过去,脚下忽然一软,整个人往前扑了半步,膝盖重重磕在餐椅腿上。“嘶 ——” 他疼得倒抽冷气,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走路都不会?” 郑砚深的声音带着点冷意。 “我……”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点嘶哑的气音,下一秒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弯下腰,眼泪都呛了出来。 郑砚深皱着眉站起身,摸摸他的额头。“发烧了?” 程中玉没力气应声,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连郑砚深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了。 第9章 第9章 阿远 程中玉醒来时,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屋里暗得辨不出时辰。 “醒了?” 郑砚深的声音从沙发那边飘过来,冷得没带半分温度。程中玉费力转头,见他正坐那儿翻文件,指尖划过纸页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医生说你烧到三十九度,再晚点该烧糊涂了。” 郑砚深头也没抬,指了指床头柜,“退烧药在那儿,自己吃。” 程中玉张了张嘴想道谢,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挣扎着坐起身时,才发现身上换了套睡衣 —— 不是昨天那套新的,是件灰丝绸的,质地软得像云,领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裹着郑砚深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 脸 “腾” 地涨红了。谁换的?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羞耻感顺着脊椎往上爬,连耳根都烧得发烫。他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丝绸睡衣却偏不听话,领口又往下滑了滑。 “躺好。” 郑砚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医生让再歇两小时,别乱动。” “那…… 药费……”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在郑砚深眼里,问这种话大概很可笑吧。 “不用你还。” 程中玉喉结滚了滚,见他没动怒,又哑着嗓子试探:“我想回家拿点书和衣服……” 话没说完就被冷笑打断:“回家?程中玉,你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郑砚深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八十万的债没还清,倒惦记着回家?你家那点破书旧衣服,金贵得很?” 程中玉攥紧睡衣衣角。他想说那些是课本,明天还要上课;想说衣服虽旧,却是他仅有的体面。可在郑砚深轻蔑的目光里,所有解释都成了卑微的借口。 “书不用拿。” 郑砚深转身回沙发,声音淬了冰,“我书房的书,比你见过的加起来都多,随便抽两本垫桌脚都比你课本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中玉身上的丝绸睡衣,嘴角勾出更冷的笑:“衣服更不用。穿我给的就行 —— 总比你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强,省得出去让人看见,说我郑砚深虐待债务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 郑砚深不耐烦地打断,“要么乖乖躺着养病,要么现在滚起来擦地板。选一个。” 程中玉被 “滚起来擦地板” 吓得一哆嗦,本就松垮的领口猛地滑到肩膀,露出大半削瘦的胸膛。 郑砚深恰好抬眼,目光像针似的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穿不好就别穿!” 声音里裹着说不清的烦躁,“露出这副样子给谁瞧?” 程中玉脸 “轰” 地炸开,慌忙拽着领口往回拉。“对、对不起……” 慌乱中,手肘撞到床头柜,“哐当” 一声,刚才那杯温水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废物!” 郑砚深低骂着过来清理。 他蹲身拾碎片时,手机“啪” 地掉在地上。屏幕骤然亮起,一条未读消息弹出来,备注是 “阿远”,“砚深,晚上我过去陪你?上次你说人家性感,人家高兴了好久呢~” 后面跟着个眨眼的表情。 程中玉的目光像被黏住,死死盯着那行字。他一直觉得郑砚深再刻薄,也该是端着架子的,怎么会…… 慌忙移开视线时,心脏像被攥住,又酸又涩。 郑砚深慢悠悠捡手机,扫了眼屏幕,又抬眼看向程中玉发白的脸,嘴角勾出嘲讽:“看够了?” “没、没有……” 程中玉猛地低头,手指抠着衣服,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 郑砚深的朋友,郑砚深的私生活,他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 郑砚深低笑,把手机揣回兜里,“那阿远晚上过来,你觉得如何? 程中玉指尖骤然收紧:“跟、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 郑砚深俯身,声音压得像秘密,“可我怎么觉得,你不乐意?” 他故意拖长调子,“怕他看见你这副样子?” 程中玉死死咬着嘴唇,把脸埋得更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怕什么?怕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衬得那个叫 “阿远” 的人更加光鲜亮丽?怕郑砚深看到他,会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碍眼的存在? “晚上待在房间里,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 他特意把 “什么动静” 四个字拖慢语调,“要是敢不听话……” “我、我知道了……” 程中玉慌忙应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算什么呢?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郑砚深的私事,他凭什么置喙?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来,漫得他喘不过气。 郑砚深那样的人,身边该有更般配的存在吧?像短信里的阿远,大概穿着精致,谈吐从容,和这栋别墅、和郑砚深融成一幅和谐的画。 而他呢?大概只是郑砚深世界里,不小心闯入的过客。 走廊壁灯的暖黄透过门缝漏进来一线。程中玉抠着被子角,他从黄昏等到深夜,终于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 接着是郑砚深的声音,比白天沉了些,带着点酒气的微哑,“这边。” 另一个男声笑着应了句,清朗得像冰镇汽水启封时的脆响。 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他数着那声音停在主卧门口,听着郑砚深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听着门内传来低低的交谈,然后是门被轻轻合上的 “咔哒” 声。 客房里只剩他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撞着胸腔。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翻身。郑砚深那句 “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 像道符咒,钉住了他的四肢。 他把头埋进被子,却捂不住耳朵里钻进来的细碎声响。 有布料摩擦的窸窣,有压抑的低笑,偶尔夹杂着郑砚深几句模糊的低语。 他想起那件丝绸睡衣,羞耻和嫉妒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第10章 第10章 跌落神坛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窗帘,程中玉就这么坐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的褶皱。听着主卧的灯熄灭,听着最后一点声响沉入寂静,听着座钟的指针 “咔哒咔哒” 碾过凌晨三点、四点…… 他一夜未眠,主卧的动静直到天快亮才歇止。 “咔哒。” 门被推开时,程中玉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郑砚深斜倚在门框上,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印子。和记忆里那个永远整洁的少年判若两人。他瞥见程中玉哭红的眼,忽然低笑出声,笑意里藏着说不清的玩味。 “醒了?” 郑砚深侧身让开,“过来认识下。” 程中玉起身走到门前,视线越过他,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一位少年正倚在走廊墙上,穿一件灰调丝绸睡衣,竟和郑砚深身上的是同款,领口松垮地滑到肩头,颈侧赫然印着道暧昧的红痕。 想来他就是阿远了。 和这样的人比起来,自己指腹的厚茧、拘谨的站姿,都像件粗制滥造的残次品。 “就是他,你看看合不合适?” 郑砚深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目光在程中玉身上打了个转,停在他泛红的眼角。 阿远点点头,几步走到程中玉跟前,身上飘着雪松香混着甜腻的香水味,竟不惹人厌。 “你好呀,程中玉是吧?” 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叫林远,朋友都叫我阿远。” 程中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涩,只能讷讷应道:“你好。” “我是个画家。” 阿远晃了晃手腕,那里戴了个漂亮的银镯子,“昨天跟砚深提起,想找个安静的模特画几幅素描,他说你合适, 愿意帮个忙吗?” “我、我吗?” 程中玉不敢置信地反问。 阿远的视线在程中玉脸上打了个转,从他泛红的眼角扫到紧抿的唇,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说真的,你长得很耐看。眉眼干净,像被水洗过似的,尤其是低头时这股劲儿,特别适合入画。” 程中玉的脸颊瞬间涨红。他活了十八年,从没人用 “好看”“耐看” 这类词形容过他。菜市场的阿姨总说他 “瘦得像根豆芽”,学校同学提起他,也只会说 “那个穷小子”。 “我、我不好看……”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阿远的眼。 “怎么不好看?” 阿远往前走了半步,语气里的真诚几乎要漫出来,“你看这皮肤,比我见过多少模特都白嫩,还有这双眼睛,瞳仁黑得和墨水似的,睫毛又密又长。你这是标准的杏眼呢,” 阿远俏皮地低下头,视线与程中玉平齐,语气里的赞叹藏不住,“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上挑,看着就让人想多疼疼。” 他伸出手指,隔空在程中玉眼周比了比,“你看这眼裂,长度宽度都刚刚好,睫毛又密又长,眨眼睛时像小扇子似的,连眨眼的频率都透着股招人疼的劲儿。好多模特想画这种眼型都得靠后期修,你这可是老天爷赏饭吃。” “就是总低着头,头发都把眼睛遮住了,多可惜。” “真的,” 阿远收回手,转头冲走廊尽头的郑砚深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点玩笑的认真,“砚深,改天我给小玉弄个造型?把刘海修短点,露出额头和眼睛,保准比现在亮眼十倍。” 郑砚深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钢笔,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在程中玉垂着的发顶上扫了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淡丢了句,“随你。” 程中玉耳根烧得发烫,被人当众讨论长相气质,尤其还是在郑砚深面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远看他这副模样,笑着打圆场,“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当模特的事,你愿意吗?我是真挺欣赏你的。” “我……” 他想拒绝,可郑砚深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动弹。他还欠着八十万,哪有说不的余地? “愿意的。” 程中玉低下头,声音依旧很低,指尖绞着睡衣边角。 阿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去画室?我的颜料刚到,正想试试新色系。” 画室在别墅地下室,推开厚重的木门时,程中玉第一眼就看到了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的是郑砚深,穿黑色高领衫,正抬眼的样子。 “别紧张。” 阿远搬来张藤椅,“就坐这儿,随便做点什么都行,看书或者发呆都好。” 他递过一本画册,封面上印着莫奈的睡莲,“无聊了就翻翻。” 他不敢看阿远,只盯着画册上的睡莲发呆。 “再放松点。” 阿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这样紧绷着,我画出来该像块石头了。” 画到一半,郑砚深下来了。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忽然开口:“中午想吃什么?” 阿远头也没抬,“你做的都成。” “程中玉呢?”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来。 程中玉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片深不见底的潭。“我…… 都可以。” 他慌忙低下头,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郑砚深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阿远放下铅笔,忽然笑了,“你好像很怕他?” 程中玉的脸发烫,“没有……” 阿远忽然往前凑了半步,身上的松香混着颜料的气息飘过来,带着点侵略性的亲昵,尾音缠着笑意,“不是怕?那是…… 喜欢?” 程中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缩了缩,“没…… 没有!” 他脸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跟他就是…… 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 话刚说完,心里憋了许久的疑惑冒了出来。他看着阿远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迟疑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你…… 你和他…… 不是……” 他没敢问得太直白,眼里的困惑却藏不住 。阿远穿郑砚深的同款睡衣,颈侧还有那样暧昧的红痕,昨晚分明待在同一个房间,怎么看都该是亲密关系。这样的人,怎么会反过来问自己是不是喜欢郑砚深? 阿远忽然嗤笑一声,用铅笔尾端敲了敲另一张画着郑砚深的画板,语气带点自嘲的坦荡,“你以为我怎么敢自称画家?当初要不是郑砚深把我引荐给画廊老板,就我那点刚毕业的画技,早被淹没在人堆里了。” 他转过身,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颈侧的红痕上,那抹暧昧突然多了点现实的锋利,“说白了,我就是靠郑砚深上位。他一句话,顶我跑断腿。” 程中玉愣住了,看着阿远坦荡的脸,实在没法把 “靠人上位” 和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笑得从容的画家联系起来,更没法想象郑砚深会帮人做这种事。 “你…… 你不用这样说自己…… 郑砚深他不是那种……” “不是哪种?” 阿远打断他,“不是那种能一句话决定别人前途的人?还是说,你觉得他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程中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攥着画册低下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郑砚深在他心里一直是天上的月亮,干净、清冷,不该沾染上这些 “上位”“引荐” 的世俗气。 “他那人看着冷冰冰,其实最吃软不吃硬。” 阿远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跟他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你啊,就是把他看得太神了。” 程中玉的心跳乱了节拍。阿远的话像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他心里那座供奉着郑砚深的神龛上,原来那些遥不可及的光环背后,也藏着这样实实在在的人情往来。 “可你……” 他迟疑着抬头,目光扫过阿远颈侧的红痕,没敢问下去。 “你是想问我和他这档子事?” 阿远笑得更开了,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各取所需罢了。他需要个人陪,我需要他那点资源。小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情啊爱啊,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圈子里。” “别转移话题。” 阿远忽然凑近,桃花眼里的笑意又浓了些,“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还没答呢。债主和欠债人?骗别人还行,骗得过我这双画画的眼睛?” “不…… 不喜欢。” 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没底气。 “哦?” 阿远挑了挑眉,铅笔在指尖转了个圈,目光落在他发颤的睫毛上,“债务人会盯着债主的脖子发呆?会因为债主带了别人回家,就红着眼圈熬一整夜?” 程中玉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自己那点藏不住的心思,原来早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阿远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其实你不用藏。” 他在画纸上描着程中玉低垂的眉眼,“郑砚深对你,确实有点不一样。” “你…… 你看错了。” 程中玉往后缩了缩,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只是…… 只是觉得我欠着债,好拿捏。” “拿捏?” 阿远低笑出声,指尖在画纸上轻轻点了点,“郑砚深想拿捏谁,用得着费这么大劲?留你住家里,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程中玉身上那件丝绸睡衣上,笑意更浓,“甚至让你穿他的衣服?” 程中玉的脸烧得像要炸开,手指死死绞着衣角。“那是因为…… 因为我没带换洗衣物……” “是吗?” 阿远挑眉,铅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可郑砚深的衣服,从来不会随便给别人穿。” 程中玉攥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他张口,带着股不服气的执拗,“那你…… 你不也穿了他的同款睡衣?”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阿远先是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桃花眼里的惊讶慢慢化成了然的坦荡。他抬手拽了拽自己松垮的领子。“同款?是。但我猜,你身上这件,是他亲手换上的” 程中玉不敢抬头看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说完这句,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怅然,“但是小玉,我得提醒你。我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他这个人,心里像装了块冰,捂不热的。” 他拿起画架上的素描纸,上面程中玉低头的样子被勾勒得清清楚楚,连眉梢的局促都分毫不差。“他对你好,或许是一时新鲜,或许是觉得你听话。但你记住,” 目光忽然变得认真,“千万不要把心全放到他身上。” 程中玉愣住了,抬头时撞进阿远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了刚才的笑意,只剩一片沉沉的担忧。“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阿远打断他,重新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清脆的声响,“听我的,准没错。别到最后,像块用过的橡皮,被他随手扔了,还沾一身灰。” 中午吃饭时,阿远忽然提起,“对了砚深,下周画展的请柬,记得给小玉留一张。” 程中玉愣住,“我就不去了吧……” “去看看嘛。” 阿远笑着夹了块排骨给他,“就当放个假。我那儿有几幅新画,正好想听听你的看法。” 程中玉的脸更烫了。他连颜料都分不清,哪有资格评论画作?阿远这话分明是给台阶,可这台阶太高,他爬不上去。他抬眼想再推辞,却撞见郑砚深投来的目光,到了嘴边的拒绝换成一声含糊的 “嗯”。 吃完饭,阿远要继续画画,程中玉收拾碗筷时,郑砚深跟进了厨房。 “以后不用擦地板了。” 他靠在流理台上,声音没什么温度,“去阿远那儿当模特,也算抵债。” 程中玉的手顿了顿,洗洁精的泡沫沾在手上,凉丝丝的。“哦。” 他低低应了声,不敢看他的眼睛。 郑砚深盯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伸手抚过他的脸颊。程中玉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脖子,碗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怕什么?” 郑砚深的声音里带了点嘲弄,“昨天晚上,不是听得很认真吗?” 程中玉的脸 “唰” 地白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那些快要溢出来的委屈和羞耻全咽回肚子里。 原来他昨晚的煎熬、他的眼泪,在郑砚深眼里不过是场可供取乐的戏。 第11章 动怒 最后一节下课铃刚响,程中玉就抱着课本往校门口跑,手机里学委还在叮嘱“刚刚老师布置的作业记得交”,他匆匆回了个“好”,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别墅——他早上只给郑砚深发了条“我去上课了”的消息,连句请示都算不上。 刚跑出教学楼,手机就震动起来,郑砚深的消息言简意赅:“校门口,上车。” 程中玉心里一咯噔,抬眼就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公交站牌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郑砚深冷沉沉的脸。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车门时,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胆子大了。”郑砚深没看他,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得哒哒响,“一声不吭就跑,我的话是耳旁风?” 程中玉攥着书包带,这气氛太吓人,他只敢低声解释:“我看你没醒……发了消息的。” “发消息就叫报备?”郑砚深侧过脸,拽起程中玉的一只手,逼他看向自己,“程中玉,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求着我还账,不是我求着你住进来。” 车外有同学经过,程中玉的手还被拽着,指指点点的目光扫过来,他脸烧得厉害,慌忙低下头,“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当面跟你说。” 程中玉不敢再多说什么,郑砚深没让他24小时随时待命,没剥夺他上学的权利,已经算 “宽容” 了。他哪有资格挑三拣四,更别说惹郑砚深不高兴。 中午在餐厅吃饭时,程中玉扒着碗里的米饭,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开口:“下午…… 我有两节课,要到傍晚才回来。” 说完就紧张地攥紧了筷子,等着郑砚深的回应。 郑砚深闻言只 “嗤” 了声,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里没什么温度,“还算听话。” 程中玉连忙点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扒饭的速度都快了些。 课结束得晚,程中玉抱着厚厚的专业书往校门口走,刚拐进僻静的走廊,就被两个男生堵住了路。 是班里总爱起哄的那几个,为首的男生吹了声口哨,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哟,程中玉,听说你傍上大款了?怪不得现在穿得人模狗样。” 另一个男生伸手去抢他怀里的书,语气轻佻:“让哥哥瞧瞧,学霸都看什么书?” “你别抢我的书!” 程中玉抱紧了书,带着点急意,眼眶都微微泛红,“我跟你们说不清楚,但我真的没有傍大款!” “谁信啊?班里都传开了,说你欠了钱还不上,被大款包养了!让哥哥瞧瞧,学霸现在都看什么书?是不是改成看《怎么讨好有钱人》了?” 这个为首的男生叫张强,从开学第一天起就没断过对程中玉的骚扰。那时他刚开学,蹲在公告栏前看通知,张强带着几个人凑过来,踢了踢他的书包,“新来的,哪个系的?” 程中玉看他来者不善,没敢抬头,但他越是沉默,张强越觉得有意思,蹲下来盯着他的侧脸笑,“长得挺清秀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往后的日子,骚扰变本加厉。 课堂上故意扔纸团砸他后背,食堂里趁他打饭时抽走餐椅,甚至储物柜里被塞进写满污言秽语的纸条,他也只是红着眼圈撕掉,扔进垃圾桶。 但他越是忍,张强的胆子就越大。 可今天张强显然没打算罢休,他撞过程中玉的胳膊后,又往前凑了半步,烟味喷在程中玉脸上,“听说你今天有豪车来接你?那大款给你多少钱啊?不如跟我,我比他年轻,保证能让你更爽……” “你滚!” 程中玉被他的污言秽语恶心到,猛地后退,怀里的课本哗啦掉了一地,他慌忙去捡,还没碰到书,就被张强攥住了手腕。 “呦,有点性子!” 张强笑得更痞了,另一只手直接摸上他的脸,“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你跟那老男人都不清不楚了,多我一个也不多啊……”他突然用力掐了把程中玉的脸颊,带着黏腻的恶意往他耳边凑,“你这细皮嫩肉的,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乖?” “强哥,这小脸哭起来更带劲了……” 旁边的男生搓着手笑,眼神里的龌龊几乎要溢出来。 张强被这话逗得更兴奋,掐着程中玉脸颊的手移开,转而往他的嘴唇上摸去,“让哥摸摸,这嘴唇是不是也这么软…… 新衣服底下的肉,肯定更嫩吧?” 程中玉像被毒蛇缠上似的浑身发僵,嘴唇上的触感让他感到恶心。他猛地抬起右腿,膝盖狠狠往张强腿上撞去,同时拼命往回抽手。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还敢反抗?” 旁边的男生上前一步,伸手按住程中玉的肩膀,把他往墙上推,“强哥跟你说话是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 张强被踹得闷哼一声,眼里的痞气瞬间变成狠戾,他抬手抹了把脸,冷笑一声:“看来是没被收拾够啊?你那个大款没教过你怎么听话?” 他把程中玉的手腕往墙上按,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镜头直接对准程中玉泛红的脸,“我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看看那大款还会不会要你!” 程中玉疯了似的摇头,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闷响,他不管不顾地用没被攥住的手去推张强的脸,指甲在对方脸上划出几道红痕,“滚开!别碰我!” 可这点力气在常年打架斗殴的张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反而被对方轻易按住了胳膊,死死钉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机镜头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屏幕里自己的样子。头发乱了,眼泪糊了满脸,嘴唇因为刚才的触碰泛着红,狼狈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危急关头,走廊入口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 郑砚深穿着黑色风衣,不疾不徐朝他们走来。 张强见着人也不躲,骂出半句 “你他妈谁啊”。 接着就被郑砚深揪着头发狠狠掼在墙上。“砰” 的一声闷响,张强的额头撞出个血包,他还没反应过来,郑砚深的膝盖已经顶在他小腹上,紧接着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脸上、身上。 郑砚深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往日的矜贵荡然无存,只剩下近乎野兽的暴戾,每一拳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仿佛要把张强打死才肯罢休。 程中玉看得浑身发抖,这哪里还是那个他远远望着、觉得冷漠疏离的人?西装下鼓起的肩背肌肉轮廓分明,挥拳时暴起的青筋爬满小臂,充满了爆发力。眼前的郑砚深像头被激怒的猛兽,眼里的疯狂让他遍体生寒。 旁边的男生吓得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想跑,被郑砚深一脚踹在腰上,顿时疼得蜷缩成一团。 “别…… 别打了……他快不行了……” 程中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印象中的郑砚深再冷漠,也带着种克制的疏离,从没想过他会有这样失控的一面。张强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鼻血糊了满脸,眼看就要没了声息。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他,就不是断几根骨头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不再看张强一眼,抬手松了松领口,平复呼吸,侧头望向还愣在原地、脸色苍白的程中玉,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干嘛,赶紧跟上。” 程中玉这才回过神,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慌忙迈开脚步跟上。 坐进车里,车厢里的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程中玉把书抱在怀里,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郑砚深的脸。 郑砚深声音低沉地问:“他碰你哪了?” 程中玉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实在没勇气说出口。 郑砚深见他这副模样,冷笑一声,“这就是你非要上学的理由?让人摸到脸上了都不敢躲,程中玉,你的骨头是软的?” 程中玉猛地睁开眼,眼里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得更凶了,混合着满心的委屈和羞耻,“我不是…… 我躲了……” 他真的有挣扎,只是力量悬殊太大,在旁人眼里,那点反抗轻得像挠痒痒。 “躲了?” 郑砚深嗤笑一声,突然探过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拇指按住他的嘴唇,带着刚打过人的粗糙触感,来回用力揉搓着,像是在擦拭什么脏东西,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躲成这样?嘴唇都被人摸过了,还在这儿嘴硬?” 程中玉的嘴唇被揉得发疼,屈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拼命摇头想躲开,却被捏得更紧。“别…… 别这样……”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哭腔,眼泪糊了满脸。 “别哪样?” 郑砚深的拇指狠狠碾过他颤抖的唇瓣,划破了一小块皮肤,“现在知道怕了?被他碰的时候怎么不怕?程中玉,你是不是觉得,被人这样调戏很舒服?” “不是的!我没有!” 程中玉急得浑身发抖,嘴唇被揉搓得又麻又疼,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没有?” 郑砚深眼神里的冷意更甚,“那从开学忍到现在?你告诉我,你在忍什么?是不是就等着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程中玉难以置信地望着郑砚深,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他怎么会知道?知道张强从开学第一天就没停过的骚扰?一股荒谬的热意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甚至忘了嘴唇上的疼。 “从明天起,不用去了。” 郑砚深收回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程中玉看着他阴鸷的脸,刚刚平息下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到了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顺从地点点头,不敢有丝毫反抗。 第12章 第12章 自卑 “远方画廊” 门口,玻璃门上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 程中玉低着头跟在郑砚深身后,嘴唇上的疼还在隐隐作祟,眼泪却被他死死憋在眼眶里,只敢用袖子偷偷蹭了蹭发红的眼角。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远,他正趴在画架上给一幅油画补色,听见动静回头,“哟,这就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程中玉脸上,顿时啧了一声,“怎么回事?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让人揍了?” 程中玉被问得一僵,刚想摇头,就听见郑砚深在旁边凉凉地开口,“给他收拾收拾。” 他瞥了程中玉一眼,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现在这副样子,丑得要命。” 程中玉的头埋得更低了。原来在郑砚深眼里,自己此刻的狼狈只配得上 “丑” 这个字。 可方才在走廊里,是这个人像头暴怒的狮子冲过来护着他啊……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又酸又涩。 林远这才注意到程中玉红肿的嘴唇和下巴上淡淡的指痕,眼神晃了晃,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他放下画笔,冲程中玉招招手,“来,跟我到里间去。” 又转头冲郑砚深挤眉弄眼,“保证给你拾掇得清清爽爽,回头让你认不出。” 郑砚深扯了扯领带,看都没看程中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引擎声已经响起,黑色迈巴赫扬尘而去,留下程中玉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衬衫下摆,魂不守舍地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连林远叫他都没反应。 “发什么呆呢?” 林远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人拉进画廊,“他那人就这样,嘴上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 见程中玉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林远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缓缓神。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程中玉捧着水杯,指尖的凉意让他稍微回了点神,犹豫了半天,才嗫嚅着把回廊里的事说了出来,从张强的骚扰到郑砚深的暴怒,连车里那些伤人的话也没落下。 “嗨,多大点事。” 林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那种杂碎,打一顿就老实了。郑砚深下手有分寸,死不了。” 他看着程中玉泛红的眼眶,又补充道,“你也别怕他,他就是看着凶,真要对你不好,今天能把人往死里揍?” 程中玉捏着水杯,指尖冰凉,心里却因林远的话泛起一丝暖意。 “看你这一身也不舒服,先去洗个澡吧。” 林远领着他到画廊后院的浴室,指着架子上的东西说,“热水能直接用,洗完了穿这件浴袍就行,我去给你找换的衣服。” 程中玉看着那套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浴袍,脸微微发烫,小声说:“林哥,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洗也行……” “哎呀,让你用你就用,客气什么。” 林远不由分说地把浴袍塞给他,转身出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紧绷感,程中玉站在花洒下,心里却不踏实。 他想着林远开朗漂亮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穷酸样,越发觉得不自在。是羡慕吗,更像是嫉妒。 直到浴室门被轻轻敲了敲,林远的声音传来,“洗好了吗?衣服给你放门口了。” 他才回过神,抬手往脸上泼了把水,想把那点不耻的情绪冲掉。 裹着柔软的浴袍出来,程中玉头发上的水珠还顺着发梢往下滴。 林远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擦头发,别着凉了。” 等程中玉擦干头发,林远拉着他进了里间的衣帽间。 “来,我给你好好拾掇拾掇。” 衣帽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件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程中玉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林远翻来翻去,最终挑出一件奶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和一条浅灰色的休闲裤,递到他面前,“试试这套,衬得你皮肤白。” 程中玉看着那细腻的面料,手都不敢伸,不好意思地说,“林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有什么贵重的,就是件衣服而已。” 林远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快换上,这可是郑砚深让我给你找的,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程中玉拗不过他,只好红着脸接过衣服换上。换好衣服出来,果然合身又好看。 林远满意地点点头,又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翻出一套专业的理发工具,开始给他做发型。 “你这头发我上次看就不顺眼,我给你修修,再做个造型。” “林哥,不用做造型了,太麻烦了……” 程中玉看着那些专业的工具,坐立不安。 “不麻烦,不麻烦。” 林远一边修剪一边说,“你呀,就是太拘谨了。跟你说,这都是郑砚深安排的,他让我务必把你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我可不能怠慢了。” 修剪完头发,林远又拿出吹风机和卷发棒,开始给程中玉做造型。热风拂过发丝,他的手指灵活地拨动着头发,一会儿抓出蓬松的弧度,一会儿又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得恰到好处。 程中玉全程都很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了。 “好了,看看怎么样?” 林远笑着说。 程中玉看向镜子,瞬间愣住了。镜子里的少年,头发蓬松柔软,额前的碎发微微卷曲,衬得眉眼愈发清秀。奶白色的羊绒衫勾勒出纤细的身形,浅灰色的休闲裤显得双腿修长。嘴唇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不少,配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整个人干净又漂亮。 太干净,太光鲜,和他平时的样子反差太大。他盯着镜子里的人,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怎么样?我这手艺不错吧?” 林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保证让郑砚深那家伙刮目相看。” 程中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小声说:“林哥,谢谢你,可是我……” “可是什么呀。” 林远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好好打扮打扮。跟你说,这都是砚深让我干的,相当于免费给你拾掇,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免费的干嘛不享受?” 程中玉听了这话,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小声说了句,“谢谢林哥。” 打理完之后,林远笑着拍了拍程中玉的肩膀,“走,带你看看我的宝贝。” 程中玉跟在他身后,目光被四周的画作吸引。一幅幅油画、水墨画挂在墙上,有的色彩浓烈奔放,有的淡雅清幽,每一幅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林远耐心地给他讲解着每幅画的创作背景和技巧,语气里满是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 他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画作,看着林远说起艺术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只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仿佛一道鸿沟,难以逾越。 他忽然想起小学时的音乐课,自己也曾短暂地与艺术结过缘。那时候他坐第一排,音乐老师总爱叫他起来领唱。老师姓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梳着乌黑的马尾,笑起来眼睛像弯月,穿着时髦,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程中玉觉得她是全校最漂亮的老师,每次上音乐课都坐得笔直,盼着被她点名。 “程中玉这嗓子,是块唱歌的料啊。”白老师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说,眼神里的赞赏藏不住,偶尔还会轻轻摸摸他的头,“这孩子音准好,音色又干净,不培养太可惜了。” 有天放学,白老师竟笑着叫住他:“中玉,老师跟你回家一趟,跟你妈妈说点事。” 程中玉的心跳得飞快,又紧张又开心,乖乖领着老师往家走。他家就在老城区的窄巷里,墙皮掉了大半,窗户糊着塑料布,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刚到门口,就看见母亲正蹲在台阶上,择着从菜市场捡来的、带着虫眼的菜叶。 白老师走上前温柔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中玉的老师。” 母亲慌忙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局促地往屋里让,“老师快进屋坐,屋里乱,您别嫌弃……” 白老师没进屋,就在门口站着,目光扫过窗台那只缺了口的搪瓷碗,扫过墙上贴着的、用红笔圈了日期的电费催缴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中玉妈,这孩子声乐天赋真不错,我想推荐他去少年宫的合唱团,专业老师带,以后说不定能走专业路子。就是……”她顿了顿,“就是学费、教材费,还有平时练嗓子的乐器,可能得不少钱。” 母亲的脸瞬间红了,手搓得更厉害了,反复说,“谢谢您啊老师,您能看上这孩子是他的福气。可我们家这情况……实在拿不出钱来。” 躲在门后的程中玉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 他知道家里的难处,父亲好赌不回家,还欠下一屁股债,母亲当裁缝供他上学还要还债,连买支新铅笔都要犹豫半天。 屋里白老师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可是这孩子真的很有天赋……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了……” 程中玉不想让白老师哭,从门后走出来,小大人似的仰起头,看着眼圈发红的白老师,“老师,我不练了。唱歌我自己在家唱就行,不用去合唱团。” 白老师蹲下来,看着他懂事的样子,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中玉……”她想说什么,却被眼泪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哭得更厉害了,肩膀都在轻轻发抖。 母亲别过头,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那天白老师走的时候,塞给程中玉一本崭新的音乐书,还在他手里放了两颗水果糖。 程中玉看着老师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酸的难受,用小手狠狠抹了把泪。 从那以后,音乐课上再轮到领唱,程中玉总是低着头,再也没主动举起过手。白老师后来调走了,新来的老师不知道他会唱歌,他的天赋,就像巷子里的夕阳,悄悄落了下去,再也没人提起。 “怎么了?” 林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看你走神了。” 程中玉慌忙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没、没什么,就是觉得画得真好。” 林远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艺术这东西,看着难,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你要是喜欢,以后常来,我教你画画。”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下去。“我…… 我学不会的。” 他小声说。 像唱歌一样,像这些画一样,艺术是需要滋养的。而他的土壤太贫瘠,连一粒种子都埋不住。 林远能在画廊里守着颜料和画布过一辈子,能说 “想画就画”这种自由自在的话,可是这种事对他来说,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望着林远的背影,对方正伸手拂去一幅画上的微尘,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 第13章 第13章 爱就爱了 画廊的挂钟敲过八点时,程中玉摸出手机看了第三遍,聊天界面停留在他上午发的“上学通知”。 林远看出他的着急,“急什么,那家伙估计又被应酬绊住了。” 正说着,手机震了震,是郑砚深的消息:自己回来。 没有多余的字。程中玉站起身,向林远摇了摇手机,脸上还努力挂着笑:“林哥,我该走了。” “路上小心。”林远送他到门口,揉了揉他新剪的头发,“别跟他置气,我们小玉开心点。” 程中玉点点头,转身时,刚才和林远说笑的轻快像被风吹散了,脚步也沉了几分。 …… 别墅的门刚推开,程中玉就闻到一股酒味。 他皱了皱眉,换鞋时听见客厅传来响动,走过去才发现郑砚深歪在沙发上,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衬衫解开两粒扣子,一副醉的不轻的样子。 “你回来了。”郑砚深的声音含混,抬起头时,眼神还有些发直,他盯着程中玉看了几秒,突然坐直了些,像是没认出似的。 原先总垂着的乱发被剪得利落,额前的碎发轻轻扫着眉骨,把那双藏了许久的杏眼彻底露了出来。眼尾微微上挑,眼仁又黑又亮,像含着两汪清泉,水汽氤氲的,看过来时带着点懵懂的怯。嘴唇上的红肿褪成了淡淡的粉,嫩的像颗刚剥壳的荔枝。身上那件奶白色羊绒衫把他脖颈的线条拉得又细又长,领口露出的小半截锁骨若隐若现,比平时那身洗得发皱的校服顺眼百倍,干净得像幅刚装裱好的画。 郑砚深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程中玉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想去厨房,“我给你煮点解酒汤。” 手腕却猛地被攥住,“别忙。” 他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进郑砚深怀里,混合着雪松味和酒精的气息将他包裹。程中玉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郑砚深按得更紧,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哑得厉害:“这样……很好看。” 程中玉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开口,就被郑砚深翻身压在沙发上。 带着酒气的吻又烈又急,从额头落到鼻尖,最后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程中玉疼得闷哼,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太用力挣扎。 被郑砚深这样吻着,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躲什么?” 郑砚深攥着他的手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扯开他的羊绒衫领口,“你不是喜欢我吗?” 程中玉猛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郑砚深的睫毛很长,此刻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冷硬的下颌线被酒精泡得柔和了些,连带着那双总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也蒙上层水汽,看不清情绪。 就是现在了。 程中玉想。 等他醒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又会变回那个话少、冷漠、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嫌麻烦的郑砚深。到时候,他就算鼓足勇气,也再没机会说出口了。那些藏在高中走廊的偷看里、藏在被他救下时的心跳里、藏在每一次被他凶却还是忍不住靠近的胆怯里的喜欢,大概就只能烂在肚子里,像颗发了霉的糖,自己知道甜过,却再没机会让人看见。 或许是借着这夜色,或许是仗着他醉了不会记得,程中玉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是。” 郑砚深的动作顿住了。 “我喜欢你。”程中玉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往下掉,“从高中……第一次在班里看见你,就喜欢了。” 郑砚深没有回应什么。程中玉没看到,那双蒙着酒气的眼睛里没掀起半分波澜。 他被一路推进二楼的房间,后背撞在柔软的床铺上,郑砚深带着一身酒气压了下来,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侧。 程中玉的指甲陷进郑砚深后背的肌肉里,那点力度于对方而言或许微不足道,于他自己却是无声的承认。 他忍不住在心里质问自己:敢说不享受吗? 不敢。 从高中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郑砚深起,这人就成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那时他只敢远远看着,觉得能被这人多看一眼都是奢望,更别提此刻这样,被他压在身下,呼吸交缠,连彼此皮肤上的温度都能清晰感知。 这分明是他连做梦都不敢细想的场景。 郑砚深的吻落在他眼睑上,带着酒气的灼热烫得他睫毛发颤。程中玉微微睁开眼,能看见对方蒙着水汽的瞳孔,里面映着自己泛红的脸,却读不出半分情意。若不是酒气烧昏了头,若不是郑砚深此刻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人绝不会碰自己一根手指头。 可那又怎样? 程中玉轻轻侧过头,大着胆子主动用脸颊蹭了蹭郑砚深的下颌,感受着那点扎人的胡茬。单相思的人,本就没资格挑三拣四。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哪怕眼前的水混着沙,也会拼了命地喝下去。 他能感觉到郑砚深的手收紧了力道,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揉进骨血里。疼痛与欢愉像藤蔓般交织着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贪恋这片刻的窒息。程中玉闭上眼,将脸埋在对方颈窝,贪婪地吸着那混着酒气的雪松味,这是属于郑砚深的味道,是他偷偷想念了无数次的味道。 “是我……自愿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哪怕明天醒来,郑砚深会用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他,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哪怕这场缠绵只会成为对方酒后断片的空白;哪怕他往后的日子还要在这种隐秘的欢愉与羞耻里反复煎熬。 至少此刻,他是被这个人拥有的。 程中玉的手指慢慢松开,不再去抓那片肌肉,转而轻轻环住郑砚深的腰,像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 能得到这点“恩赐”,他就知足了。 第14章 第14章 质问 程中玉睁开眼时,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浑身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疼,尤其是腰腹处,稍微动一下都牵扯着钝痛。 他偏过头,郑砚深正靠在床头上,光裸着上身,指尖夹支烟,慢悠悠地抽着。程中玉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不受控地落在那片冷白的皮肤上 —— 肩峰微微凸起,往下是流畅收紧的背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每一寸都透着年轻饱满的力量感。 原来时间早把人雕成了新模样。他慌忙别开眼,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明明都是十九岁,他印象里的郑砚深还停留在高中走廊:白衬衫领口永远系得周正,打球时卷起的袖口下是清瘦的小臂,连说话都带着点少年人的疏离。可眼前这人…… 分明已经刺破了那层青涩,带着种野性的、让人不敢直视的性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比昨夜任何时候都汹涌。他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 这时候还能被勾走心思? “昨晚怎么回事?” 郑砚深的声音打破沉默,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程中玉的喉结滚了滚,半天才发出声音,嗓子哑得厉害:“你…… 你喝醉了。” “所以你就爬上我的床?” 郑砚深捻灭烟蒂,随手将睡袍披上,领口大剌剌敞着,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道浅浅的红痕,像程中玉越界的罪证。 “我没…… 不是我主动的。” 程中玉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无力的支吾。 “我不记得了。” 郑砚深打断他,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语气里的漠然像针,“但我猜,你大概觉得机会难得。” 程中玉的脸霎时褪尽血色,连嘴唇都白了。他看着郑砚深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突然觉得昨夜的一切都像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散落的衣物躺在地板上,奶白色羊绒衫皱成一团,领口还留着被扯过的痕迹。程中玉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心里那点残存的羞惭突然就冷透了。 “没事。” 他低着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反正…… 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咬着牙去捡裤子,膝盖的酸软比刚才更甚,连带着小腹都隐隐作痛。这具身体诚实得很,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昨夜的生涩与紧张,和他嘴里那句 “不是头一回” 形成尖锐的对比。 “你说什么?” 郑砚深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得转身,声音里的寒意能冻裂骨头,“再说一遍。” 程中玉被他这副样子吓得缩了缩肩膀,可那句反驳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撞破喉咙冲了出来,带着点发颤的怯意:“你…… 你自己也不是头一回,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说我?”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郑砚深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像淬了毒的刀,直直对着他。 “啪” 的一声,郑砚深攥紧的拳头砸在床沿上,震得程中玉浑身一颤。 “我是不是头一回,跟你有什么关系?” 郑砚深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戾气,“程中玉,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俯身逼近,呼吸喷在程中玉脸上,带着烟味和冷意:“我玩过多少人,轮得到你来置喙?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拿我跟你比?” 程中玉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刚鼓起的那点勇气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倏地就瘪了。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门板上,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郑砚深眼里的嘲讽和怒意像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我……” 他想道歉,想收回那句话,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记住你的位置。” 郑砚深直起身,理了理睡袍领口,语气恢复了那种近乎残忍的漠然,“别以为陪我睡过,就能站在跟我平等的地方说话。你还不够格。” 他瞥了眼程中玉发白的脸,补充道:“现在,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副不知好歹的德行。” 程中玉低着头,像只被打蔫的狗,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间。 门板隔绝开外面的脚步声,郑砚深靠在床沿想清净会儿,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 “陈屿” 的名字。 他划开接听,没等对方开口,先扯了扯睡袍领口,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说。” “成了没啊?” 陈屿的声音裹着笑意,背景里隐约有台球撞击的脆响,“昨儿不还让你试试么?” 郑砚深嗤笑一声,随手将床头的烟盒扔进垃圾桶:“还用试?我勾勾手指头,他自己就贴过来了。” “哟,这么上道?” 陈屿吹了声口哨,“你一直说那小子平时见了你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我还以为得费点劲。那滋味怎么样?” “还说呢。” 郑砚深打断他,语气里添了点说不清的烦躁,“都不是处了。” 手机听筒里传来台球杆顿在地面的闷响,陈屿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诧异,“不是处?不能吧?” “他自己说的,还能有假?” 郑砚深的语气里残留着烦躁。 “你听他吹。” 陈屿嗤笑一声,“就你之前跟我形容的那样。见了你就脸红,说话跟蚊子似的,连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这种人,能有什么机会跟人乱来?” 郑砚深皱了皱眉。陈屿从没见过程中玉,所有印象都来自他偶尔的提起。高中时总跟在后面的那个影子,安静得像空气;被肖扬欺负时只会低头攥拳,连反抗都不敢;还有那次在楼梯口,他替对方解了围,程中玉看他的眼神,亮得像藏了星星。 “你说他看你的眼神特别亮,跟藏了星星似的,这不是你说的?” 陈屿的声音带着点玩味,“这种人能随便跟别人?我看是你哪句话惹着他了,故意说气话呢。这种穷小子自尊心最强,又敏感,指不定是被你哪句话戳疼了,故意说狠话呛你。” 郑砚深扯了扯睡袍领口,锁骨上的红痕还在,像个突兀的印记。他想起昨夜程中玉的反应,青涩的慌张,克制的颤抖,还有被他吻到时连呼吸都忘了的无措。那些细节,分明和 “不是头一回” 的说法对不上。 “其实吧,就算人家不是处又咋了?” 陈屿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点探究,“不过听你这语气,不像只是‘试试’那么简单啊。怎么,真对那小子上心了?” 郑砚深嗤笑一声,“上心?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勾勾手指头就贴过来的人上心?” “也是。” 陈屿的声音轻快起来,“你郑大少爷看上的,哪有得不到的。对了,晚上老地方聚,来不来?” “再说吧。” 郑砚深挂了电话。陈屿的话像根细刺,扎得他有点不自在。的确,程中玉那副红着眼眶强撑的样子,和 “随便” 两个字实在对不上号。 他扯了扯睡袍领口,往卧室门外走。脚步比平时慢,视线扫过客卧时,甚至下意识地放软了些,也不算什么好脸,至少没了早上那股冰碴子气,像是打算开口时语气能稍微缓点。 可客卧是空的。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才看见程中玉发的消息,时间在半小时前,“我回家看看我妈。” “回家?” 郑砚深嗤笑一声,刚才那点想缓和的念头瞬间碎成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火。他难得松口想给个台阶,这人倒好,不声不响就跑了,还拿他妈当借口? 他攥着手机转身就往外走,越走,心里那股被冒犯的怒意就越盛。 蹬鼻子上脸。 第15章 第15章 母亲面前 他不知道的是,程中玉此刻正在医院走廊里狂奔。手机屏幕还亮着,王阿姨的消息像烧红的烙铁:“小玉!你妈今早没出摊,我去看才发现人倒在地上!已经送市医院了,快来!”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上气。他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靠在菜市场摆补衣摊、卖手工鞋垫供他读完高中的人。 怎么会倒在地上? 是不是又为了赶早市,凌晨就起来收拾摊子?是不是前几天下雨路滑摔着了?是不是省着钱没去看医生,硬扛着…… 程中玉不敢想下去,脚步更快了,走廊里的人被他撞得哎哟直叫,有人骂了句 “没长眼啊”,他却像没听见,眼睛只盯着走廊的指示牌找病房。 程中玉冲进病房时,王阿姨正站在床边抹眼泪,看见他进来,忙拉着他的手:“可算来了,检查单还没送过来,你妈醒了,应该就没事了。” “王阿姨,谢谢您……” 程中玉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眶通红,不住地给王阿姨鞠躬。 王阿姨看着他,眼神却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妈没事就好,我先回去看摊了,有事再叫我。”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程中玉再也撑不住,扑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眼泪汹涌而出,“妈!你吓死我了……” 他妈笑着抬手揉他的头发,指腹带着常年做针线活的粗糙:“傻小子,哭什么。妈就是起猛了有点晕,躺会儿就好。” 指尖划过他的短发顿了顿,眼睛亮起来,“哎?头发怎么剪短了?” 程中玉吸了吸鼻子,把脸往妈妈手心里蹭了蹭,“前几天朋友帮剪的,说太长了碍事。” “好看,真好看。” 他妈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指腹摩挲着他的发顶,“这手艺真不赖,显得咱们小玉眼睛更亮了。不过呀,咱们小玉本来就好看,随妈年轻时的模样。” “那是,随您。” 程中玉破涕为笑,往妈妈身边凑了凑想撒娇,胳膊却被她猛地拽住。 他妈盯着他身上的衬衫,眉头一点点拧起来,“你这衣服…… 哪来的?” 程中玉一愣,低头看了眼身上林远选的衬衫,料子滑得像水。他妈做了半辈子裁缝,好坏料子一眼就能辨出。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摆手,“这是…… 借朋友的,我的衣服脏了……” “借的?” 他妈打断他,目光猛地扫过他的脖子,眼神瞬间变了。她伸手撩开程中玉的衣领,触到那道淡粉色的吻痕,手都在抖,“那这是什么?小玉,你老实告诉妈,这红印子是怎么回事?”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烧起来,那是昨夜郑砚深留下的,此刻在母亲眼里,定然成了不堪的证据。“妈,就是…… 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蹭到能蹭在脖子根?” 他妈猛地提高声音,眼圈一下子红了,“前阵子菜市场李婶跟我说,现在有那种…… 那种有钱人,专找年轻小伙子…… 给点钱就……”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抓着程中玉的手越来越紧,“你是不是听了那些话?是不是为了家里的账?” “妈!您想哪儿去了!” 程中玉急得直摆手,后背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跟朋友……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给你穿这么贵的衣服?” 他妈突然掉了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我知道家里欠着钱,你急着还。可咱们能慢慢挣啊,你去快餐店打份工,妈摆摊多缝几件衣服,总能还清的。你才十九岁,不能走歪路啊!” 他妈攥住他的手腕,眼泪掉得更凶了:“你那个同学郑砚深啊,前阵子他还让人送了钱来,还说不用咱们急着还。那么好的孩子,他肯帮咱们,你不要…… 不要去碰那些不干净的!” 程中玉猛地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郑砚深还送了钱?他明明跟妈说过赌债已经清了,这人到底想干什么?用这些钱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吗? “妈,您说什么?他还送钱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妈,我明明跟您说过,咱家的赌债他都帮着还清了,您怎么能再收他的钱?” 他妈被问得眼圈更红,声音带着委屈,“妈也不想收啊…… 可那时候……” 她顿了顿,喉间哽着哽咽,“那阵子总觉得心口发闷,吃不下饭,夜里还老咳,去诊所拿了好几次药,家里的钱早就见底了。那司机说,这是郑先生特意吩咐的,知道家里难,让我先拿着买药。”她抹了把泪,声音低下去:“我推了好几次,他说‘阿姨,您就收下吧,中玉现在不正在给郑先生帮忙吗?这就算是提前支的工钱,让孩子别太苦了’。” 程中玉的喉咙像被堵住,酸意直冲鼻腔。他想起前阵子视频时,妈总说 “挺好的,别惦记”,原来那时她已经病得这么重了。而自己呢?还在为郑砚深一句冷话委屈,为一件衬衫脸红。 她抬眼望着程中玉,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委屈,还有被质问的无措:“妈问你,你现在…… 不就是在为他工作吗?既然是工作,拿点工钱不可以吗?” “妈那时候是真急着用钱,” 他妈又说,声音软得像棉花,“诊所的医生说我得好好调理,可是那些药贵得很,妈…… 妈也是没办法。” 她攥住程中玉的手,掌心粗糙却滚烫,“你别担心,等你以后好好帮他做事,好好努力,将来挣大钱了,加倍还给他就是了。咱们不欠他的。” 程中玉望着母亲眼里的期盼,那里面有对他的信任,有对 “好好工作” 的憧憬,还有对未来的一点点微光。他知道那 “工作” 是什么,知道郑砚深的钱里藏着怎样的钩子,可这些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说不出口。 “嗯。” 他应了一声,喉结滚了滚,把那些到了嘴边的真相硬生生咽回去。与其让妈知道真相后崩溃,不如就让她活在 “儿子在给好人打工” 的梦里。 “你先别跟妈打岔!” 他妈抹掉眼泪,语气突然执拗起来,“你脖子上那印子,身上这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逼着你?是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程中玉正绞尽脑汁想找说辞,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他背对着门口,他妈却一眼瞥见来人,猛地直起身子,输液管被扯得晃了晃。她顾不上手背上的疼,声音都在发颤,“郑先生!您怎么来了!” 郑砚深站在门口,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得像春日融雪,“听说阿姨不舒服,过来看看。” “快坐快坐!” 他妈挣扎着就要下床,被郑砚深快步上前按住肩膀,掌心的力度不轻不重,刚好稳住她的动作。她这才注意到那果篮里的进口水果,红的草莓紫的葡萄,都是她只在超市冷柜里见过的东西。心里的感激翻涌上来,眼泪瞬间决堤。 “郑先生,我……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她紧紧攥着郑砚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们家小玉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您这样的贵人!帮我们还债,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 话没说完,她突然往床边挪了挪,竟要往地上跪。郑砚深眼疾手快捞住她的胳膊,语气沉了些:“阿姨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我求您了郑先生!” 他妈哭得喘不过气,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您一定要好好带我们小玉,别让他走歪路!他老实,容易被人骗…… 要是有那种不三不四的大款欺负他,求您一定护着他!” 她死死盯着郑砚深的眼睛,像是要把这恳求刻进对方心里:“我知道我这张老脸不值钱,可我豁出去了!只要您能保小玉平平安安,让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郑砚深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悲悯,“阿姨您放心,中玉是我朋友,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他妈这才松了口气,拉过程中玉的手塞进郑砚深掌心,泪眼婆娑地笑:“有郑先生这句话,妈就放心了。” 程中玉的手触到郑砚深掌心的温度,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紧。他看着母亲眼里全然的信任,再看看郑砚深那双含笑的眼。这双眼睛昨夜还带着酒气和占有欲,此刻却装得像尊菩萨。手指蜷缩着想要抽回,却被母亲死死按住,那力道里藏着沉甸甸的托付。 “阿姨,我跟中玉说几句话。” 郑砚深拍了拍程母的手背,语气依旧温和,拉着程中玉往外走时,拇指在他手腕内侧用力掐了下,像在警告。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郑砚深把一张纸拍在程中玉胸口。诊断报告上 “尿毒症” 三个字像三只嗜血的眼睛,刺得他眼晕。 程中玉的手指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拿起那张纸,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他抬头时,正撞见郑砚深脸上的笑,像个优雅的猎人,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你妈这病,” 郑砚深俯身靠近,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讥讽,“透析一次五百,一周至少三次。换肾呢,配对得看运气,手术费加后续排异药,至少五十万。程中玉,你说,该怎么办?” 程中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五十万…… 他连五千块都拿不出来。他想起母亲刚才的眼泪,想起她攥着郑砚深的手时的期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我…… 我去打工……” 他声音发颤,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去工地搬砖,去送外卖,我能挣钱……” 郑砚深嗤笑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打工?你一个月能挣多少?够你妈一次透析还是一片药?” 他的拇指摩挲着程中玉颤抖的唇瓣,语气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还是说,你想去找别的‘大款’?就凭你?” 第16章 第16章 他的所有物 程中玉知道郑砚深要什么。对方就像逗弄老鼠的猫,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等着看他彻底崩溃。那种放弃所有尊严、摇尾乞怜的样子,大概能让这位大少爷觉得很有趣。 “求…… 求你。” 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屈辱,颤得不成样子。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郑砚深擦得锃亮的皮鞋上,那鞋面上清晰地映出自己佝偻的影子,狼狈得像条丧家犬。 郑砚深果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滚过耳廓,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求我?我还以为你挺有骨气的。” 他俯身,用指节挑起程中玉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对视,“今天早晨不是还敢跟我呛声吗?就这态度?” “扑通” 一声,程中玉膝盖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这点疼算什么?心里的钝痛早就盖过了皮肉的苦,“求你…… 救救我妈。” 深吸一口气,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目光撞进郑砚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程中玉的嘴唇哆嗦着,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救我妈…… 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 郑砚深这才松了口,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漫不经心,“早这样不就省事了?”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像在审视一件刚买回来的物件,“起来吧,别让你妈等急了。” 郑砚深转身离开时,程中玉还跪坐在地上。八十万,五十万…… 这两个数字在脑子里转圈,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忽然想起话本里卖身葬父的姑娘,觉得自己此刻跟人家没两样 —— 一百三十万,他把自己彻彻底底卖了。 程中玉在病房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手指把那张薄薄的检查报告单攥得发皱。要说的话在心里排练了一遍又一遍,才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母亲正靠在床头数药片,见他进来,慌忙把药瓶塞回抽屉,“跟郑先生说完了?他人呢?” 程中玉走到床边,喉咙发紧,开口时声音比砂纸磨过还糙:“妈,他先走了。医生刚才来说…… 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母亲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笑:“是不是老毛病?我就说没事…… 前阵子累着了而已。” “不是。” 程中玉打断她,喉结滚得像吞了块石头,“是…… 肾脏有点问题,需要住院治疗一阵子。” 他刻意避开 “尿毒症” 三个字,逼自己扯出个僵硬的笑,“小问题,就是要住得久点,医生说能治好的。” 母亲脸上的血色 “唰” 地褪尽,抓住程中玉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肾脏?是不是很严重?要花很多钱?” 程中玉的心脏像被那力道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妈,您别担心钱的事。” 他掰开母亲的手,掌心的汗蹭在她手背上,“郑砚深…… 他说愿意帮咱们。” “郑同学?” 母亲愣住了,眼里满是诧异,“这怎么好意思……” “他说看您身体不好,正好认识这方面的专家。” 程中玉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住院费和治疗费,他都先帮咱们垫着,等我以后挣钱了再还。” 母亲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声从指缝里挤出来,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先是你爸欠的债,现在又要麻烦郑先生…… 咱们家是要把人家拖累死吗?” 程中玉蹲下去,把母亲的手从脸上拉开,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妈,您别这么说。郑砚深人好,他说不着急让咱们还。” 他强迫自己笑得温和些,像小时候母亲哄他那样拍着她的背,“您就安心治病,等病好了,咱们一起挣钱还他,好不好?” 母亲摇着头,哭得更凶了,眼泪滴在程中玉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麻,“那么好的孩子…… 咱们何德何能啊……” 她哽咽着,忽然抓住程中玉的手,眼神里燃起点微光,“小玉,你一定要好好报答郑先生!将来给他做牛做马都行!可不能对不起他,听见没?” 程中玉点点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母亲眼里重新亮起的感激,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那个即将把他拖进深渊的人,在母亲眼里,依旧是那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屏幕上 “郑砚深” 三个字旁边,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回来。 “妈,郑砚深找我,我……” “快去吧快去吧。” 母亲立刻直起身,还推了他一把,“别耽误郑先生的事。妈这儿有钱,护士说食堂能订餐,你别老挂着我。” 话没说完,程中玉已经转身快步走出病房。他不敢回头,怕母亲看见他眼里的泪。 回到别墅时,程中玉没见到郑砚深,却被满屋子的排衣架惊住了。衣服挂得密密麻麻,从衬衫到外套,颜色排得整整齐齐。 “程先生。” 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士迎上来,语气平淡无波,“我是郑少的私人助理,郑少十分钟后到。这些人是给您挑选衣服的。” 他虽然一口一个 “您”,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客气,更像是在对一件物品说话。 客厅里还站着另外三个男人,站姿笔挺,领口别着统一的银质胸针。他们看过来时,眼神很淡,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尺寸,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拘谨。软尺带着凉意缠上程中玉的颈间,他下意识缩了下,量领口的人指尖顿了顿,没催促,也没表情,只等他自己放松,尺子重新收紧时,报数的声音冷得像冰,另一个人在平板上敲得飞快。 “试试这件。” 有人递过件浅灰色的针织衫,料子柔软得像云。程中玉摸着针织衫的纹理,迟疑着开口:“为什么…… 给我做这些?” “郑先生说,今晚带您去画廊。” 郑砚深的助理开口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那里偏休闲,这套风格正好。” “不,我是说……” 他想追问这无休止的控制,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尺寸都录好了。” 那人合起平板,语气公式化,“以后每季按数据送衣服,日常的、正式的都备齐,您不用费心。” “郑少。” 助理突然朝玄关欠身。程中玉回头时,郑砚深正走进来,西装搭在臂弯里,扯松领带的动作漫不经心,眼神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他身上。“都弄好了?” “好了。” 助理点头。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程中玉,停留了两秒:“还行。” 他朝那几人抬了抬下巴,“再选几套适合他的,放二楼次卧。” “好的。” 几人麻利地行动,很快就收拾妥当离开,别墅里只剩郑砚深和程中玉两人。 程中玉站在原地没动,手指绞着衣角:“我妈那边…… 我想晚上回去照顾她。” “我已经安排护工了。” 郑砚深打断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块在水晶杯里碰撞出脆响,“你现在的任务,是留在这。” 说完,他看着程中玉身上的衣服,眼神暗了暗,指尖在杯沿摩挲。这人从头到脚都该成他的东西,连呼吸都该带着他的印记。 “上楼。” 郑砚深抬眼,“我看看他们给你准备了什么衣服。” 程中玉只好听话,跟着上了二楼。打开次卧的衣柜,里面挂满了新衣服,从衬衫到外套,由浅到深排放整齐,最下层的抽屉拉开,竟连内裤都备了。他随便挑了件衬衫和裤子,转身想往卫生间走,却被身后的声音钉在原地:“就在这换。” 他能感觉到郑砚深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程中玉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勾住针织衫的下摆,一点点往上掀。昨晚的痕迹还留在身上,青紫色的,像朵丑陋的花。他想抬手挡住,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那人正盯着他的腰,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程中玉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 刚把裤子脱下来,就被一声冷哼钉在原地。 “穿这个?” 郑砚深的目光落在他那条洗得发灰的旧内裤上。边角磨出了毛边,松紧带松垮得快卷成了圈。他的眉峰挑得很高,语气里的嫌恶像冰碴子往程中玉脸上砸,“扔了。” “抽屉里有新的。” 郑砚深朝衣柜抬了抬下巴,声音懒懒散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我给你准备的。” 新内裤的松紧带滑过胯骨时,程中玉猛地侧过身,可那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空气里。他下意识并拢双腿,却被郑砚深看穿似的轻笑一声:“躲什么?哪块地方我没见过?” 直到裤子穿好,程中玉才敢抬头喘口气,却撞进郑砚深深不见底的眼神里。对方的目光从他紧绷的裤腰移到脚踝,慢悠悠地说:“这才像点样子。” 郑砚深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以后就穿这里的,别让我看见你穿你的那些旧东西,心烦。” “听见了?” 程中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闷闷地应了声:“…… 嗯。” 他知道,从里到外,自己都成了郑砚深的所有物。仅存的一点尊严,正在被一点点剥夺干净。 郑砚深这才满意似的直起身,转身往门口走,“下楼等着。” 第17章 第17章 画廊 程中玉被郑砚深带着,来到了“远方画廊”。 画廊里,林远穿着件画满油彩的牛仔外套,正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说着什么,瞥见他们进来,只扬了扬手,又转回头去谈事。 “林哥!” 程中玉下意识扬声回应,手还跟着挥了挥,动作太大带起一阵风,旁边正在赏画的女士被惊动,侧目看过来时,他才猛地僵住,脸 “腾” 地烧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眼角余光偷瞟郑砚深。对方正看着墙上的画,没什么表情,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程中玉悄悄松了口气。 画廊深处的墙上,他发现了自己的肖像,正是那天林远给他画的。画里的自己穿着件松垮的酒红色丝绸睡衣,料子泛着层柔光,领口歪着,露出半截锁骨。 脸颊上带着点高烧没退尽的红润,眼睛湿漉漉的,手里捧着本翻开的书,目光怯生生地看向画外 —— 正是那天他被林远逼问是不是喜欢郑砚深时的模样。 而旁边那幅是郑砚深的肖像,笔触却利得像刀。黑衬衫领口敞着,下颌线绷得紧,眼神冷冽地睨着前方,连落在肩头的光影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硬气。 可此刻,围在他肖像前的人却比郑砚深那边多了大半。 有个戴珍珠项链的女士正指着画里他的眼睛轻声笑,“你看这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旁边的男人点头:“这眼神太干净了,林远把这股子劲儿抓得真准。”“是呢,看着就让人稀罕。”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烧起来,比画里的潮红还要烫。 原来那天他是这副样子,狼狈又脆弱,被林远原原本本地画下来,摆在这么多人眼前。 “过去看看?” 郑砚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不去了。” 程中玉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从画上飘过来,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有人在小声议论 “画里的人好像就是他”,那目光像细密的网,缠得他肩膀发僵。 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盯着过,小时候帮妈看摊,最多是被问 “这鞋垫多少钱一双”,哪受过这种打量。仿佛他不是来赏画的,是来作展品的。 郑砚深挑了挑眉,没再逼他,只转头往自己的画走去。程中玉连忙跟上。 “砚深,小玉。”林远挽着个穿浅灰西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程中玉莫名觉得那人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明明长得斯文英俊,却让他下意识想往后躲。 “阿砚。” 那男人老远就扬声打招呼,走近了自然地往郑砚深肩上一搭,熟稔得像自家兄弟,“才来?” 郑砚深拍开他的手,语气懒懒散散,“刚到。” 男人这才转向程中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笑盈盈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郑砚深的发小,陈屿。你就是程中玉吧?” 程中玉连忙把手伸过去,带着遏制不住的慌张,“阿砚经常提起你。” 程中玉的另一只手手几乎要把针织衫抠破,脑子里 “嗡” 的一声。郑砚深…… 提起过他? “那幅画里的就是你吧?” 陈屿收回手,视线瞟向程中玉的肖像画,笑意更深了,“真人比画里还好看。林远笔力还是差了点,没画出你这双眼睛里的劲儿。” “我、我是程中玉。” 程中玉的声音发飘,“你好。” 他低着头,不敢看郑砚深的表情,心里乱糟糟的 。 郑砚深会跟别人说他什么?说那个从高中开始就不知天高地厚暗恋他的穷小子?还是说…… 那个欠他几十万的可怜虫? 陈屿像是没察觉他的窘迫,指了指他的衣服:“这身衣服挺衬你,在哪订的?眼光不错。” 程中玉的脸瞬间涨红。他哪知道什么定制店,早上那些人塞给他什么,他就穿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指尖抠着衣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闹他了。” 郑砚深突然拐了陈宇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眼神却冷了半分。 陈屿挑眉笑了,没再追问,只朝林远使了个眼色。 林远赶紧打圆场,推了推程中玉的胳膊,“小玉,别管他们。你看,全场就你的画最抢手,好几个藏家都来问价了,你可是我的大功臣。” 程中玉这才松了口气,顺着话头讷讷道,“是林哥画得好……” 他眼角余光瞥见郑砚深正看着他,眉头微蹙,那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像在说 “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果然上不了台面”。程中玉的头埋得更低了,新衣服的领口突然勒得很紧,喘不过气来。 林远把手搭在程中玉肩上,他没多说什么,只朝郑砚深和陈宇那边扬了扬下巴,半拉半拽地把人带开,脚步放得很轻:“我带你逛逛,这边有几幅新到的版画,你肯定喜欢。” 程中玉被拉着走,肩膀还在发僵。画廊里的人声隔着几步远飘过来,陈宇那声笑像根细刺,扎得他耳膜嗡嗡响。 “别往心里去。” 林远带着他停在休息室门口,轻轻给他擦了擦眼泪,“陈屿那人就那样……”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推开门,“进来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休息室里没开灯,只靠百叶窗透进点天光,沙发上铺着磨毛的毯子,角落里堆着几卷画轴,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香。程中玉刚坐下,就看见茶几上摆着林远的日程表,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时间,墨迹都透着匆忙。 “林哥,你快去忙吧。” 他再无知,也明白今天对林远的意义,“今天对你多重要啊,别管我。我在这儿坐会儿,喘口气就好。” 林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表,终究是叹了口气,“有事叫我,别自己憋着。” 他退出去,轻轻带上门,门轴 “咔嗒” 一声,像给这方小空间上了道锁。 门关上的瞬间,程中玉的眼泪就砸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着的、抽噎着的哭。肩膀抖得厉害,手背捂着脸,指缝里漏出细碎的呜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陈屿的话算不上刁难,郑砚深的嫌弃也不是第一次见,可在这满是陌生人的画廊里,被那样笑着打量、追问,像被剥掉了最后一层壳,连骨头缝里的窘迫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算什么呢?不过是郑砚深买来的一个物件,连穿什么衣服、出现在什么场合,都由不得自己。 画里的眼神再干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泪越流越凶,他索性把脸埋进沙发毯里。毯子上有林远身上的味道,混着点颜料味,让他稍微好受点,像小时候被妈抱在怀里的感觉。 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他都没察觉,哭声还堵在喉咙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只手递过来包纸巾,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你没事吧。” 声音很轻。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逆光里,那人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正用毛巾擦着手,脸上的笑温和得很,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没一点嫌弃,只有纯粹的友善。 “对,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没事。” 沈宁修刚搬完最后一箱画册,累得胳膊发酸,想进休息室歇口气。推开门的刹那,就看见沙发上缩着个瘦弱的身影,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正凶。 他向来见不得别人受委屈,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放轻脚步走过去,温柔地递到那人面前:“你没事吧。” 程中玉泪眼朦胧地抬头,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在下巴尖悬着。 “吓到你了?” “没,没有。” 程中玉抽噎着摇头,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 沈宁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都软了。这男生眼尾有点天然的上翘,哭红了之后像只受惊的小猫,明明带着点怯,眼神却干净得很,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他忍不住想,是什么事能让这样干净的人哭得这么伤心? “刚才在展厅瞥到一眼,那幅画里的人眉眼跟你很像。” 沈宁修笑着开口,特意指了指画中捧着书本的细节,“尤其是握书的姿势,手指蜷着,跟你现在攥纸巾的样子一模一样,你就是林远画上的人吧?” 程中玉的耳尖又红了,这次不是因为窘迫,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人没说 “好多人围着看”,也没说 “惹眼”,只提了个没人注意的小细节,倒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堪了。 “嗯,是我,我叫程中玉。” 他眨了眨眼,眼睛带着点泪水,还亮闪闪的,又补充了句,带着点怯生生的真诚,“谢谢你的纸巾。” 沈宁修笑着朝他伸出手,掌心温温的,没有陈屿那种若有似无的试探,只是轻轻握了下就松开,连力度都恰到好处,“不客气,我是沈宁修。” 他指了指自己沾上油彩的衬衫,自嘲地笑了笑,“算是林远的半个学徒,打打杂,偶尔帮他搬搬画框。” 沈宁修对程中玉很有好感,这男生看着就好脾气,连说话都带着点怯生生的温顺,让人莫名想护着。 他隐约能猜到刚才大概是受了委屈。这画廊里的人看着体面,眼神里的打量却未必都带着善意。 可他没问,有些事戳破了反而尴尬,初次见面就追着问人为什么哭,未免太没分寸。 沈宁修的取向在朋友圈里不是秘密,林远还总笑他 “见了好看的就走不动道”。 刚才程中玉抬头的瞬间,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受惊的小鹿望过来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大概是栽了。 这男生身上有种干净的、带着点倔强的脆弱,像林远画里那层朦胧的光,不刺眼,却让人挪不开眼。 第18章 第18章 沈宁修 沈宁修很会找话题,从画廊墙上那幅印象派睡莲说起,讲到老面馆的辣椒油有多呛人,又绕回林远画油画时总爱哼跑调的老歌,句句都带着烟火气的幽默。 “你是没见过林远调色,” 他学着林远歪着头眯眼的样子,手指在空中胡乱划着,“明明要调深海蓝,最后能调出个像打翻了酱油瓶的色,还嘴硬说‘这叫高级灰,你不懂’。” 程中玉被逗得 “噗嗤” 笑出声,眼泪还没干的眼角都弯起来。 沈宁修又指着自己衬衫上的颜料印:“刚才搬画时蹭的,林远说这叫‘行为艺术’,我看就是‘帮倒忙实录’。” 程中玉的紧张不知不觉散了,连带着刚才的委屈也淡了不少。 沈宁修身上的温和随和像温水,裹着生活琐事的烟火气,不像画廊里那些人总端着架子,也不像郑砚深那样浑身是刺。 他忍不住开口,“我小时候其实也碰过跟艺术沾边的东西,就是…… 家里条件不允许,后来就自己放弃了。” 沈宁修正转着手里的铅笔,闻言挑了挑眉,“听你这语气,不像是美术。” 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让我猜猜 —— 是声乐一类的?比如唱歌?” 程中玉方才的拘谨一扫而空,“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惊喜,连肩膀都微微前倾,“是唱歌!我小时候参加过学校的合唱团,老师说我嗓子条件还行。” 说起这个,他的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那时候天天偷偷练,放学躲在操场后面的槐树下唱,觉得自己能唱到天上去。后来家里欠债,练声乐要花不少钱,我就跟老师说不去了……” 沈宁修看着程中玉眼里未褪的光,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柔和了,“光听你说话就觉得声音好听,清清爽爽的,唱歌肯定更动人。下次有机会,真想听听。” 他说着,自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映出他带笑的眉眼,“加个联系方式吧?等林远这边忙完了,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知道有家清吧,周末有驻唱,氛围特别好,也可以…… 听你唱两句。” “什么是清吧?” 程中玉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点茫然。 沈宁修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怕他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解释,“就是…… 比较安静的小酒吧,没有吵得人头疼的音乐,也没有蹦迪的地方。大家一般就是点杯酒,或者喝点果汁、苏打水,坐着聊聊天,有时候会有驻唱歌手安安静静地弹吉他唱歌。” 程中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小声 “哦” 了一声,脸颊悄悄泛起一点红。原来是这样,他刚才还在瞎猜,怕是什么复杂的地方。 沈宁修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好感又浓了几分,这男生连脸红都透着股干净,像刚洗过的苹果,带着点怯生生的甜,他忍不住打趣:“没去过?” 程中玉老实点头。 “那儿的驻唱都挺随和的,就算唱得有点生涩,大家也都是安安静静听着,没人会笑话。要是唱得好,老板还会给点驻唱费呢,不多,但够买几顿饭的。” 他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微信二维码,头像是只叼着画笔的卡通猫,和他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很像,“你感兴趣的话,先加我个联系方式,下次我带你去。” 程中玉愣了一下,看着那亮着的屏幕,心里莫名有点慌,又有点说不出的期待。他很少加陌生人的微信,更别说是这样主动递来的善意。 慢慢摸出自己那部旧手机,屏幕边角磕裂了块,和沈宁修的手机放在一起,显得有些寒酸。 沈宁修的目光在他手机上扫过,没露半分异样,反而笑着往后退了退,“不急,慢慢弄。” 他注意到程中玉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大概是解锁密码输错了,眼里是满满的局促。 刚要触到 “发送好友请求” 的按钮,门口突然飘进来一道带着笑的声音,“程帅哥,加完了吗?也给我一个呗?” 是陈屿。 意识到这点,程中玉的头 “唰” 地低下去,肩膀瞬间绷紧。他能感觉到陈屿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上次这种感受,还是在菜市场里,有人拿着他卖的鞋垫说 “这针脚也太糙了”。 沈宁修回头时,陈屿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手机,嘴角勾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看了眼被吓到的程中玉,眉头微微蹙起,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刚好挡在程中玉身前,“陈屿,这里是休息室,你有事?” 他不喜欢陈屿这副打量货物的眼神,尤其对象是程中玉这样看着就容易受欺负的男生。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陈屿直起身,视线越过沈宁修落在程中玉身上,“况且,我和程帅哥早就认识了,对吧?” 程中玉咬着下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个 “嗯” 字,他怕陈屿说出更难听的话,比如那些藏在 “认识” 背后的轻蔑。 陈屿笑了,没等程中玉反应,就伸手夺过他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微信页面,他飞快地点开自己的二维码,怼到程中玉手机摄像头前,“嘀” 的一声,好友添加成功,又把手机塞回程中玉手里。 “陈屿!” 沈宁修的声音冷了几分,“他不想加,你这是干什么?” 他看到程中玉的手指在发抖。 “哎呀,朋友间加个联系方式怎么了?” 陈屿挑眉,语气里的轻佻压都压不住,“倒是宁修哥你,听说你喜欢男生,今天一看,还真是对这种款情有独钟啊。” 他故意把 “这种款” 四个字咬得很重,像在给程中玉贴标签。 “你闭嘴!少拿你龌龊的想法猜测我!” 沈宁修的怒气再也藏不住,他最讨厌别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谈论感情,尤其对方还是程中玉这样干净的人。 “不要生气……” 程中玉连忙拉住沈宁修的胳膊。他怕事情闹大,更怕郑砚深知道,他要是发起火来,遭殃的肯定是自己。 陈屿看着两人的互动,笑得更得意了,突然扬声朝门外喊:“阿砚!小玉在这儿呢!”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白了。休息室的门没关严,能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郑砚深进屋,看到程中玉抓着沈宁修的胳膊,眉头瞬间拧紧。“程中玉,还不过来?” 程中玉的手猛地松开,指尖像被烫到般缩回,慌忙低头跟沈宁修说了句 “我先走了”,脚步踉跄着往郑砚深那边挪,小腿差点撞到茶几角。 陈屿靠在墙上,把这出戏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噙着笑,还冲沈宁修挑了挑眉,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门被郑砚深带着程中玉甩上的瞬间,休息室里的空气仍带着未散的紧绷。沈宁修看着紧闭的门板,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尖。 “怎么?看上了?” 陈屿晃了晃手机,屏幕上 “程中玉” 三个字还亮着,语气里满是戏谑,“劝你别白费功夫。” 沈宁修转过身,脸色沉了沉,“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屿往沙发上一靠,长腿交叠着搭在茶几边缘,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他凑近沈宁修,被对方嫌弃地躲开也不在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窥探**的兴奋:“吃他的,穿他的,住他的,你觉得,能是什么关系?” 沈宁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那样干净又带着点倔强的人,怎么会…… “吃穿住?” 沈宁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照你这么说,谁拿了别人的东西,就得把自己卖了?” “不然呢?” 陈屿挑眉,摊开手一脸理所当然,“天下哪有白来的饭?郑砚深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他看上的东西,从来只有‘归他’,没有‘借过’的道理。”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调子,“那程中玉要是真有骨气,能心安理得住着人安排的房子,花着人给的钱?” “我只看到他不得已的苦衷。” 沈宁修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层冰,目光直直看向陈屿,“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像你我这样,不用为生计低头。他若不是走投无路,不会……” “不会什么?” 陈屿突然笑出声,身子往沈宁修跟前凑得更近,“不会乖乖躺郑砚深床上?” 沈宁修的脸色瞬间沉如墨色,周身的气压低了几分,却只是冷冷看着他,没动怒,只吐出三个字:“你很脏。” “脏?” 陈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直起身拍了拍衣襟,笑得更恶劣了,“沈大少就是这点好,永远揣着你的清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觉得配不上你的德行。” 他上下扫了沈宁修一眼,语气轻佻,“真是不知道,你爸是怎么生出你这种性子的儿子的。” “闭嘴。” 沈宁修的声音终于带了点破音,却依旧绷着,没失态,只是攥紧的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陈屿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占了上风,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眼底满是戏谑。 第19章 第19章 会所 晚上刚洗漱完,程中玉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竟然是是陈屿发来的消息。 他打开聊天框一看,“郑砚深喝多了,你来接他一趟。” 末了还加了句 “记得带身份证”。后面附一个地址,程中玉看不出那是什么地方,但能感觉出它透着一股奢靡气。 程中玉没多想,揣着身份证就往地址赶。霓虹招牌的光打在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暧昧得让人不自在。进出的男人三三两两挽着胳膊,笑声里带着他听不懂的亲昵,像根细针戳得他皮肤发紧。 他硬着头皮往里挪了两步,还没看清里面的布局,一个穿亮片衬衫的男人就贴了上来,香水味浓得呛人:“新来的?看着面生啊。” 程中玉吓得往旁边躲,对方却跟着凑过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别怕呀,哥哥带你玩玩?” 他慌忙摇头想走,身后又冒出来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侧边。一只手带着黏腻的温度贴上他的衬衫,程中玉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推开他,声音都在发颤,“你干什么!” 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上陈屿的名字暗下去又亮起来,听筒里始终是冰冷的忙音。周围的调笑声和那只不规矩的手让他快要窒息,情急之下,他胡乱划过通讯录,指尖重重按在郑砚深的名字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郑砚深……” 没等他说完,那头传来一声不耐的 “嗯”,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程中玉的心沉到了谷底,后背抵着冰凉的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就在他以为要被彻底困住时,酒吧楼梯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郑砚深走了过来,黑色衬衫的领口敞着,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那两人不知是认出了他的气场,还是被他眼底的寒意慑住,讪讪地收了手,嘟囔着退到了一边。 程中玉愣愣地看着他走近,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一刻,郑砚深皱着眉问 “你来这干嘛” 的声音,竟像是从遥远的云端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刚才被骚扰的恐惧、被陈屿欺骗的委屈,在看到郑砚深的瞬间轰然崩塌。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涌了出来,砸在擦得锃亮的皮鞋上。他狼狈地站在原地,浑身还在发颤,可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个念头——他来了,他得救了。 郑砚深,在这一刻,是他慌乱世界里突然降临的、带着棱角的英雄。 程中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是陈屿…… 他说你喝醉了,让我来接你。” “我就是看你闲着也是闲着,叫你来玩玩嘛。” 陈屿从郑砚深身后钻出来,轻描淡写地说,眼神里却藏着看好戏的玩味。 郑砚深没接话,只是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不真切。 陈屿却不肯罢休,又慢悠悠地补了句:“再说了,看你今天跟沈宁修聊得那么热络,还以为你也是同道中人,对他有意思呢。” 陈屿慢悠悠地补刀,像故意往郑砚深的火上添柴。 郑砚深没理他,径直往包厢走去。程中玉咬着唇跟上,刚跨过包厢那道厚重的门,一股混着烟酒和甜腻香水的气浪就扑面而来,把他呛得咳嗽不止。 几个穿露脐吊带的小男生立刻围上来,有个染着粉发的伸手就去拉他胳膊,声音甜得发齁:“哥哥是郑少的朋友吗?长得真乖呀。” 另一个更直接,往他身上贴过来。 程中玉吓得猛地后退,后腰撞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疼得他倒抽口冷气。 包厢里陷在沙发里的几个男人一看就是郑砚深那个圈子的,身上都带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不是刻意端着的架子,是从小浸在权势里养出的漫不经心。此刻每人怀里都搂着个妆容精致的男孩,见他们进来都停了动作,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 “阿砚藏得够深啊,这小脸嫩得能掐出水,难怪舍不得带出来。” “瞧这怯生生的样,跟你以前带的那些野性子不一样。阿砚,你这是转性了?开始喜欢乖的了?” 他们怀里的男孩们也跟着低笑,有个穿露脐装的往男人怀里缩了缩,眼尾扫过程中玉时,带着点微妙的挑衅 —— 像是在宣告自己早占了一席之地。 “你们看,” 陈屿指着程中玉,冲那几人扬下巴,“姿色不比你们差吧?” 他又转向程中玉,语气轻佻,“听说你挺缺钱的?这活来钱快,考虑考虑?” 那些轻佻的目光和露骨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程中玉身上,他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下意识地看向郑砚深,眼里满是求助。 他不懂这些人的玩笑,只觉得每道视线都像黏在身上的虫子,爬得他皮肤发麻。 郑砚深没接话,目光先落在程中玉发颤的肩膀上,又扫过沙发上的几人,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怒气,“你们闲得慌?” 一个穿西装的笑着摆了摆手,“不闹了不闹了,给你面子。” 他朝程中玉努了努嘴,语气里的戏谑淡了些,多了点过来人的了然,“过来啊,站着干嘛?阿砚又不吃人。” 程中玉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刚走到沙发边,郑砚深忽然抬手,在他膝弯处轻轻一托,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程中玉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郑砚深的手臂,他被迫跨坐在郑砚深腿间,侧身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郑砚深的手臂圈住他的腰,收得很紧,几乎让他贴得喘不过气。“怕了?” 他低头,下巴抵在程中玉发顶,声音透过发丝传过来,带着点酒气的微哑。 程中玉没敢说话,只把脸往郑砚深颈窝埋得更深,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还黏在身上,像爬动的虫子,只有靠在郑砚深怀里的这一小块地方,能让他稍微松口气。 四肢都紧绷着,却又忍不住往这唯一的 “依靠” 上贴,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带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 郑砚深低头看着怀里人这副样子——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肩膀微微发颤,却把整个身子都托付过来,连呼吸都带着点讨好的小心翼翼。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熨帖的快意,甚至忍不住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指尖摩挲着程中玉细软的腰,能摸到他绷紧的肌肉,那是恐惧,也是全然的依赖。 “别怕。”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有我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程中玉在他怀里轻轻 “嗯” 了一声,乖乖地没再动。鼻尖萦绕着郑砚深身上的酒气和雪松味,混杂成一种让他安心的气息。 郑砚深看着他这副全然顺从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看,不管外面有多少人,最终能让他依赖的,只有自己。 这种被需要、被牢牢攥在手心的感觉,让他突然觉得浑身舒畅,刚才被陈屿勾起的戾气,被程中玉和沈宁修说话时的不悦,全都烟消云散了。 穿西装的那位看着郑砚深把人搂在怀里,指尖还在程中玉发顶轻轻摩挲,那副护犊子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行啊阿砚,这才多久没见,学会独宠这一套了?” 他冲程中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里的戏谑淡了些,多了点过来人的了然,“以前可不兴这套。” 郑砚深没接话,只低头在程中玉发顶蹭了蹭,呼吸带着酒气拂过皮肤,引得怀里人轻轻一颤。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才抬眼看向穿西装的,“南区的地,批文没问题?” 话题陡然转得干脆,穿西装的也收了玩笑,“王局那边松口了,下周就能签。不过他提了句,想让他侄子进项目组,挂个闲职。” “小事一桩。” 程中玉坐在郑砚深腿上,背挺得笔直,像块绷紧的木板。听着他们聊那些动辄千万的生意,说那些他连名字都记不全的人,只觉得自己像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郑砚深的手掌始终按在他腰上,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偶尔低头跟他说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 “渴不渴”,或是用手指挠挠他的掌心,像是在逗弄怀里的宠物。 话题从生意转到玩乐,又绕回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 程中玉在郑砚深怀里缩着,听着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只觉得自己像只被圈在掌心的鸟。外面的风雨再大,此刻能依靠的,只有抱着他的这个人。哪怕这份依靠带着刺,带着无法言说的束缚,他也只能紧紧抓住。 郑砚深察觉到怀里人的走神,指尖在他腰侧轻轻捏了下。程中玉像受惊的兔子般一颤,连忙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茫然。 郑砚深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在他耳边低语,“别胡思乱想。” 程中玉的耳尖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或许从郑砚深帮他家还债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这样了。 第21章 第21章 类似宠爱 程中玉的手机屏幕亮着,聊天框里是代课同学发来的消息:“这周的专业课笔记整理好了,转给你。费用还是老样子,五十。”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指尖在 “转账” 按钮上悬着,迟迟没按下去。 这已经是这个月找的第三个代课了。自从郑砚深那天丢下句 “别去了”,就再没松过口。 他手里的钱是上次在医院母亲塞给他的,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裹着张银行卡,说是攒了大半年的生活费。可代课费、课本费、偶尔要交的材料费,像个无底洞,眼看着余额数字一天天往下掉,他夜里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生,那是穷学生对每一分钱的恐慌。 更让他熬不住的是心里的空落。每天待在别墅里,看着窗外发呆,总觉得自己像株被拔了根的草。那些专业课的知识点,老师在课堂上延伸的案例,甚至是图书馆里旧书的油墨味,都让他惦记得慌。 终于,在郑砚深的书房门口站了快十分钟,他鼓起勇气敲了门。 郑砚深正对着电脑屏幕轻笑,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周身都透着股松快的气场。 “郑砚深。”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郑砚深抬眼,眉梢挑了挑:“有事?” 程中玉深吸一口气,“嗯,”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我想…… 回学校上课。” 郑砚深挑了挑眉,往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看着他,眼底带了点玩味,“回学校?上次被人堵着打忘了?” “不会了,我绕着走……” 程中玉的声音更低了,“我很小心的。” 郑砚深笑了,“上那个二本有什么意思?你学的那些东西,能会签合同,还是能会看账本?” 他知道郑砚深从不在乎大学文凭。A 大的金融系对旁人来说是挤破头的独木桥,对郑砚深不过是随手拿到的一张纸。 他家的生意版图早就铺到了海外,他从小跟着长辈看合同、听谈判,那些课本上的理论知识,他扫一眼就懂,甚至能指出教授课件里的疏漏。造物主像是把所有偏爱都给了他,家世、头脑、手腕,一样不缺,上学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必需品。 可程中玉不一样。 他的录取通知书,是用三年熬红的眼、母亲在灯下纳坏的几百双鞋垫换来的。即使是个二本大学,他也分外珍惜。 他认识的同学里,有白天上课、晚上去工地扛钢筋的,有周末蹲在地铁口发传单、被保安追着跑的,还有家里实在供不起、偷偷退了学去打工的。在他们那个小地方,能把孩子供到大学,已经是要赌上全家生计的事。多少和他一样的孩子,读完初中就跟着父母去了工地,或是早早嫁人生子,“大学” 两个字,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他是靠着母亲一针一线的缝补、自己没日没夜的苦读,才踮着脚够到了这扇门,怎么甘心就这么松手? 所以就算当初志愿出了问题,他也没有放弃上学,现在他更不会。 “我和你不一样。” 程中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固执的分量,“你见多了大场面,这些知识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 我没见过,所以每一点都很宝贵。我得学,学会了才能……” 郑砚深看着程中玉泛红的眼尾,那点固执里裹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像只摇着尾巴讨食的小猫。 想想最近这阵子,程中玉确实乖得很,让他抱就乖乖靠过来,夜里再疼也只是闷哼着往他怀里缩,从不哭闹着反抗。这份温顺熨帖了他不少烦躁,此刻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漫不经心忽然就软了角。 他没说话,只是朝程中玉抬了抬下巴,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示意。 程中玉咬了咬下唇,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步挪到他面前。还没站稳,就被郑砚深伸手捞住腰,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跌进了他怀里。他慌忙伸出手,环住郑砚深的脖子,身体瞬间绷紧了。 郑砚深的手托在他腰后,稍稍用力,让他更稳地坐在自己腿上。 程中玉的脸更红了,睫毛垂下,不敢看他的目光,只是小声说:“我真的想回去……” 郑砚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不重,带着点惩罚的意味,程中玉吓得往他怀里缩了缩,环着脖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行了。”郑砚深松开他,语气里带了点纵容,“让你去。”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真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郑砚深嗤笑一声,指尖滑到他后颈,轻轻摩挲着,“但说好了,我让人跟着你。” 他收紧手臂,把程中玉往怀里带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懒懒散散的,“明天让王叔送你去。课表给我,让他按点接你。” 程中玉乖乖应了声“好”。 …… 自从给了郑砚深他的课程表,程中玉的日常就被各种课程占满。 程中玉的笔记本上新添了一页,标题写着 “香煎鹅肝步骤”,下面密密麻麻记着:“平底锅烧至微烫,无需倒油,鹅肝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撒少许海盐黑胡椒……” 字迹工整,连重点地方都标了符号。 这是郑砚深让张妈教他的第三道菜了。 前两天下厨时,他还对着那口德国产的珐琅锅发愣,锅底光滑得能照见人影,比他家炒菜用的铁锅贵上不知多少倍。 张妈站在旁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漏的严谨,“程先生,鹅肝娇气,火候大了会焦,小了会腥,得盯着秒表看。” 他就真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台边,手里攥着秒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鹅肝。 油星溅到手腕上,烫出个小红点,他也没吭声,只在翻面时更小心了些。 最后端上桌时,鹅肝边缘泛着漂亮的焦糖色,配着酸甜的无花果酱,连张妈都夸了句 “比上次进步多了”。 郑砚深那天回来得早,坐在餐桌前,用银叉叉起一小块送进嘴里,没说好坏,只淡淡道:“明天学做松露意面。” 程中玉低头应了声 “好”,梳理着围裙带子发愣。他 以前在家做饭,最多是把母亲腌好的咸菜拌进米饭,或是煮碗加了青菜的面条,哪里碰过这些带着 “松露”“鹅肝” 标签的东西? 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成套的银质餐具,橱柜里是印着外文的调料瓶,连切菜的砧板都是分了生熟、标着 “果蔬专用”“肉类专用” 的木盘。 这一切精致得像个布景,而他是被按进布景里的演员,连抬手落刀都得按剧本走。 除了做饭,衣帽间也成了他常待的地方。 郑砚深给他找了个熨烫师傅,每周来两次,教他怎么用那台进口挂烫机。“西装领要烫出自然弧度,不能死板,” 师傅拿着喷水壶,对着衣领轻轻喷了两下,“袖口的折线得直,不然穿起来显邋遢。” 日子被填得满满当当。 要么练新菜式,要么对着视频学基础的餐桌礼仪 。比如刀叉怎么摆才不算失礼,喝汤时不能发出声音。 郑砚深对他的 “成果” 似乎很满意。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程中玉端着刚出炉的舒芙蕾,瓷盘里的云朵状甜点颤巍巍的,顶上淋着琥珀色的焦糖酱,边缘还细心地摆了两颗新鲜草莓 。和上周张妈示范的模样几乎分毫不差。 程中玉的围裙上沾了点面粉,鼻尖也蹭到了点白,转身时看见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抹,反倒把面粉蹭得更明显了。 “好了……” 他声音有点怯,像怕被挑错,“不知道会不会塌。” 郑砚深没动,程中玉端着盘子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吧台上。 他用银叉戳开一角,蓬松的内里露出蜂窝状的气孔,温度刚好。 “比张妈做的甜了点。” 郑砚深慢悠悠地尝了口,语气听不出好坏,却在程中玉抿紧唇时补了句,“我喜欢这个甜度。” 郑砚深忽然伸手,轻轻擦去他的脸颊上的面粉:“越来越像样了。” 那语气像在夸一只被驯养得很好的宠物。 第22章 第22章 清吧驻唱 郑砚深把一个白色盒子放在吧台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和他裤袋里那部屏幕裂了三道缝、用透明胶带缠了又缠的旧手机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的物件。 “拿着。”郑砚深把新手机塞进他手里,冰凉的机身贴着掌心,沉得让他心慌。 “不是……”程中玉急得脸通红,“就是太贵重了,我不需要这么好的……” “我说你需要,你就需要。”郑砚深打断他,目光扫过他怀里那部屏幕分家的旧手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小子总捧着那破烂玩意儿,上次在医院缴费时掏出来,旁边护士的眼神都带着异样,让他莫名火大。 “最近学东西学得不错,这是奖励。” 他顿了顿,“再说了,总不能让别人看见,跟我郑砚深的人,用这么个破烂玩意儿。” 最后那句话像根细刺,扎在程中玉心上。他拿着那部沉甸甸的新手机,忽然觉得这不是奖励,更像个标记。像给宠物戴上的项圈,精致,却也宣告着归属。 终于导完资料,新手机忽然震了震,是林远发来的消息:“下午出来玩啊?给你介绍个朋友。” 郑砚深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程中玉犹豫着走过去,“那个……林远约我出去,就半天,行吗? 电视里的股市曲线跳了跳,郑砚深捏了捏他的耳垂:“想去?” 程中玉赶紧点头,眼里亮了点:“嗯。” “几点回?” “晚饭前一定回来!” “让王叔送你,晚点去接。别给我惹事。” 程中玉几乎是蹦着起来的,连声道谢,抓起新手机就往外跑。 车停在酒吧街街口时,程中玉还有点发愣。林远说的“玩”,居然是这种霓虹灯晃眼的地方。他正站在原地踌躇,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小玉!这里!” 林远穿着亮黄色的卫衣,在门口朝他使劲挥手,明艳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程中玉刚走过去,就看见林远旁边站着的人。身形高大,穿着简单的白短袖,正插着兜朝他笑,眉眼温和,是沈宁修。 两人站在那里,一个肩宽腰窄,身形挺拔,一个娇小玲珑,明亮动人,像幅精心构图的画,惹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推开门,酒吧里却没程中玉想的那般喧嚣。蓝调音乐低低流淌,灯光是暖融融的橘色,吧台后调酒师的动作行云流水,倒像是间安静的咖啡馆。 “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清吧,”沈宁修跟在他身后走进来,随手带上门,将街外的喧嚣隔绝在外,“平时人不多,适合说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混着音乐的节奏,显得格外悦耳。 程中玉还没来得及应声,旁边的林远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看程中玉又看看沈宁修:“不是,你俩认识?” 他挠了挠头,一脸不可思议,“那你还让我特意把中玉叫出来,自己发个微信不就完了?我这不成多余的了吗?” 沈宁修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向林远解释:“上次在画廊休息室见过,聊了几句,觉得投缘。” 他顿了顿,看向程中玉,“中玉,我给你发过几条微信,你是不是没收到?” 程中玉一愣,下意识摸出手机:“啊?” “可以让我看下吗?”沈宁修的语气很客气。 程中玉赶紧把手机递过去。他看着沈宁修修长的手指在崭新的墨色背板上滑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沈宁修的目光在手机上顿了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暗沉,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温和。 “找到了。”沈宁修把手机递回来,屏幕上赫然是他的微信头像,旁边标着“已拉黑”。 沈宁修把手机递回去,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纵容:“找到原因了。” 程中玉的脸“腾”地红透了,慌忙拿过手机,手指哆嗦着取消拉黑,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误触了,我真的没看到……”。 “没事。”沈宁修故意拖长了尾音,“下不为例哦”尾音里裹着点轻扬的笑意。 “上次在休息室,你说小时候唱过歌,后来就没再碰过,”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多了几分认真,“我就想着,这清吧每周五有驻唱,老板是我朋友,要是你愿意,刚好可以试试,不用登台,就在角落唱两首,像自己哼歌那样就行。” 他确实跟沈宁修提过白老师,提过那本被翻烂的音乐书,说自己后来连音乐课都不敢抬头,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碎碎念,没想到对方竟一字不落地记着,连“像自己哼歌那样”的细节都替他想到了。 “谢谢你……真的,你不用这么费心的。” “费心什么?”沈宁修笑了,宽慰程中玉,“能听到好听的声音,对我来说是件享受。” 他刚要再说,旁边的林远突然“啧”地一声,胳膊肘结结实实地撞在程中玉肋上。 “行啊你们俩,”林远挤眉弄眼,先冲程中玉挑挑眉,又转向沈宁修,“我算看明白了,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呗?” 沈宁修抬手按住林远的肩膀,把人往旁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点纵容的无奈:“别欺负他了。中玉,你要是不想,就当我没说” “不是!”程中玉急忙打断,脸颊更烫了,“我、我愿意试试……”声音小得不行,却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林远在旁边“哟”了一声,冲沈宁修挤眼睛,“听见没愿意试试。沈哥,这招曲线救国,高啊!” 沈宁修看着他们打闹,没插话,只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口威士忌。 程中玉跟着沈宁修走到吧台侧面的小角落,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 “不用紧张,”沈宁修帮他调了调麦克风高度,从金属网传来轻微的震动,“就像在自己房间里哼歌一样,唱什么都行。 林远搬了两张高脚凳坐在不远处,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里满是看热闹的期待。 程中玉站在麦克风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沈宁修刚问他想唱什么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老师教过的那些儿歌早就随着时光忘却,连调子都记不全。林远笑着起哄,“随便唱首你熟的”,一段旋律便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她没有焰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 这首歌他太熟了,熟到能背出每句歌词背后的场景。 高三那年在快餐店打工,油炸锅的滋滋声里,老板的旧收音机总在中午准时播放。有次他蹲在地上擦油垢,听见“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突然觉得这词好美。那天他第一次主动拉住正要关收音机的老板,“叔,这歌叫啥名?” “《让她降落》。” 没有伴奏,清唱的嗓音在酒吧里格外清晰,带着点未加修饰的真诚。吧台前有客人停下了交谈,连调酒师晃动摇酒壶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程中玉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连忙跑到二人身旁。林远张了张嘴,刚才准备好的玩笑全堵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冒出一句:“中玉,你这嗓子……藏得够深啊。” 沈宁修对着程中玉点了点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同:“林远说得对,这嗓子确实该多亮亮相。” 说着,他抬手朝吧台方向招了招。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系着领结的中年男人闻声走过来,是这家清吧的老板老周。 “怎么了宁修?”老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宁修指了指程中玉。 “老周,刚听着没?”沈宁修侧身让开半步,把程中玉让到前面一点,“这小伙子刚唱了首《让她降落》,清唱都这么有味道,你觉得怎么样?” 老周愣了愣,随即恍然道,“哦——刚才那嗓子啊!我在后厨都听见了,干净,还带着点劲儿,是个唱歌的料子。” 他上下打量了程中玉两眼,笑着说:“小伙子以前唱过?” 程中玉被看得更不好意思了,“没、没有,就随便唱唱。” “随便唱唱能有这感觉?”老周摆摆手,转向沈宁修,“你这是在哪儿挖着的宝贝?我这周五正好缺个驻唱,就让他来试试?” 沈宁修看向程中玉,眼里带着询问:“怎么样?老周这儿氛围好,不用太拘谨,就像刚才那样唱就行。” 程中玉攥着衣角,心里又慌又乱,却有股莫名的雀跃在往上冒,“我……我可以试试。” 他看向沈宁修,对方正和老周说着什么,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察觉到他的目光,还回头朝他弯了弯眼。 那瞬间,程中玉忽然想起白老师 —— 小时候教他唱歌的白老师,也总这样笑,说 “中玉的嗓子里像揣着春风”。 林远在旁边啧啧两声,“行啊中玉,这就被老板看上了?以后就是驻唱歌手了,可得请我吃饭。” 程中玉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心里却渐渐欣喜,或许曾经被迫丢掉的昂贵的音乐梦,能在这里重新捡起来。 我自己都不知道咋点成暂停更新了[笑哭] 没关系,改了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22章 清吧驻唱 第23章 第23章 无声拒绝 周五的天刚蒙蒙亮,程中玉就醒了。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耳边似乎已经响起清吧里的爵士乐,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来,像在模拟握住麦克风的触感。 心里那只兔子从睁眼起就没歇过,一会儿撞得他期待得发颤,一会儿又缩成一团,怕郑砚深那句 “不行” 砸下来。 傍晚郑砚深处理完工作,走出书房就看见程中玉蹲在玄关,正用软布擦他的皮鞋。鞋油是进口的檀香型,程中玉的指尖沾了点棕色,却把鞋头擦得能照见人影。 “郑砚深,”他抬头时眼里亮了亮,像在邀功,“你看这样行吗?” 郑砚深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程中玉乖得过分。以前熨衣服会偶尔走神烫出小褶子,做饭时总忘了给牛排浇黑椒汁,可今天样样妥帖。 “有事求我?”郑砚深弯腰,捏了捏他的下巴,语气里带着点看穿心思的漫不经心。 程中玉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戳破的气球,底气不足。他咬着唇,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我晚上……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间清吧,就坐会儿,七点去,九点准回来。” 他慌忙补充,指尖攥得衣角发皱,“我保证不喝酒、不惹事…… 林远也去!” 郑砚深沉默了几秒,程中玉紧张地不行,才听见他淡淡“嗯”了一声:“让王叔送你,九点准时在门口等着。”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又赶紧低下头去,声音里带着点类似于劫后余生的雀跃:“好!” 程中玉坐车来到酒吧,推开门时,就看见沈宁修和林远坐在靠窗的卡座聊天,显然等了有阵子了。 “可算来了!”林远站起来招手,“沈哥怕你嗓子干,特意让吧台晾的温水。” 沈宁修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别紧张,就像上次那样唱就好。” 程中玉捏着水杯的手有点抖,温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点莫名的心慌。 前奏的间隙里,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稳稳地淌了出来:“她没有焰火绚丽……” 还是那首《让她降落》,比上次更投入些。他唱到“这世间繁华太多”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门口,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猛地呆住。 郑砚深就站在吧台斜后方,指间夹着支烟,烟火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 他没穿西装,换了件黑色夹克,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出他正残忍地勾着唇角笑,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看得程中玉浑身发冷。 “她走过唯独她走过……” 歌词卡在喉咙里,差点破了音。他不敢再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 强撑着唱完最后一个音符,酒吧里的掌声刚起,旁边突然凑过来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哟,这小嗓子,绝了!” 络腮胡撞了撞同伴,眼神黏在程中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再唱首呗?哥哥们给你打赏!” 程中玉往后缩了缩,脸颊发烫,“不、不了,我就随便唱唱……” “随便唱都这么好听?” 瘦高个伸手就要碰他肩膀,“跟哥哥们出去喝两杯,唱个够,怎么样?” 程中玉猛地躲开,眼里涌上惊慌。他下意识往沈宁修那边看,对方已经站了起来,林远也皱着眉往前凑了两步。 “这位朋友,” 沈宁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气场,“他是我朋友,过来玩的。” 络腮胡却没把他放眼里,嗤笑一声:“朋友?我看是你们带来的玩意儿吧?开个价,让他跟我们走趟。” 程中玉听到这话,感觉比被人甩了巴掌还难受。 郑砚深还站在原地,指间的烟燃到了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看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连眼皮都没抬。 “滚。” 沈宁修的语气冷了下来,往前一步挡在程中玉身前,“别找不痛快。” 络腮胡没料到他敢硬刚,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推人。林远眼疾手快拦住,双方顿时起了争执,周围的椅子被撞得 “哐当哐当” 响。 程中玉缩在沈宁修身后,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再看郑砚深时,对方终于动了,不过是慢条斯理碾灭烟头,转身朝门口走,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直到郑砚深的身影消失,络腮胡才被赶来的老板老周劝住。“几位是来喝酒的,别伤和气。” 老周打圆场,塞给他们一瓶好酒,“我送你们去卡座,这事儿就算了?” 络腮胡骂骂咧咧地被拉走了,林远还在低声骂着,沈宁修转过身,看向程中玉的眼神里满是担忧,”没事吧?没吓到你吧?” 程中玉摇摇头,眼眶却红了。他看着郑砚深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我…… 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程中玉的声音发颤,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委屈。 沈宁修看他脸色发白,也没多问:“我送你。” “不用了,” 程中玉勉强笑了笑,“王叔应该还在外面等着…… 谢谢你们。” 他几乎是逃着跑出酒吧的,夜风灌进领口,冷得他打了个哆嗦。抬头时,看见街角停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是王叔那辆,是郑砚深的车。 车窗降下,露出郑砚深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上车。” 程中玉吸了吸鼻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厢里的雪松香水味裹着烟草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再次将他牢牢罩住。 …… 沈宁修刚和林远坐下,手机就突兀地响了。屏幕上 “陈屿” 两个字跳着,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陈屿惯有的轻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沈大公子,行啊你,又招惹那个小婊子了?” 沈宁修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说话放干净点。” 陈屿嗤笑一声,背景里隐约能听见打哈欠的声音,一听就像刚从睡梦中被拽醒,“郑砚深的人你也敢碰?胆子肥得可以啊。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沈叔叔在我们陈家那点位置,都得给我挪挪窝。” 电话 “啪” 地挂断,听筒里只剩忙音。 没等沈宁修缓神,沈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语气带着点急:“陈屿跟我说你在给他脸色看?宁修,你都二十四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陈家现在是我们惹得起的?” “爸,” 沈宁修不想让林远担心,走去酒吧的卫生间,语气平静,“我没做错什么。” 酒吧的歌声被厚重的门挡在外面,只有换气扇嗡嗡的声响,衬得他的声音格外平静:“爸,我没给任何人脸色看。” “没给脸色?陈屿能平白无故打电话来?” 沈父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说你护着个不清不楚的小子,还敢跟他顶嘴!宁修,你醒醒吧!你爸我在陈家做了二十年副手,你以为这位置多稳当?陈屿一句话,就能让我们沈家摔回泥潭里!” 沈宁修闭了闭眼,想起刚才在酒吧,陈屿电话里那句 “小婊子”指的分明是程中玉。他喉结动了动,语气依旧平稳:“爸,那是我朋友。” “朋友?能比你爸的饭碗重要?比沈家的日子重要?” 沈父气得咳了两声,“我不管你怎么想,明天就去给陈屿道歉!买份厚礼,把姿态放低,听见没有?”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根细针,扎得沈宁修太阳穴发疼。 沈宁修站了两秒,抬手理了理衬衫领口,才迈开步子走出卫生间。 林远正托着腮看调酒师摇壶,见他回来,挑眉问:“跟谁打电话呢?去了这么久,脸都白了。” 沈宁修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抿了一口,酒液的辛辣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头那点涩意。“没什么,家里的事。” 他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异样,“刚才中玉……” “我猜是郑砚深搞的鬼。” 林远灌了口啤酒,语气愤愤,“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骨子里就没好过。” 他顿了顿,看向沈宁修,“你刚才接电话那架势,该不会跟这事有关吧?” 沈宁修没直接回答,只是把酒杯往林远面前推了推,“喝酒。” 两人没再提程中玉,也没说陈屿和沈父的电话。 沈宁修一杯接一杯地喝,动作不快,却没停过,林远知道他心里有事,也没多问,只是陪着他沉默地碰杯。 “差不多了。” 第三杯威士忌见了底,沈宁修放下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敲,“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林远抬头看他,能看见他眼底没藏住的疲惫。“真没事?” 沈宁修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你也早点回去。” 第24章 第24章 天赋 一路无言。 郑砚深先下了车,没回头,径直往玄关走。程中玉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被丢下。 郑砚深脱下夹克扔在沙发上,转过身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既没有酒吧里的冰冷,也没有预想中的怒意。 “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他开口, 程中玉的心跳猛地提了提,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倔强,“我没骗你,林远真的在…… 我就是想去唱唱歌。” 郑砚深盯着他泛红的眼尾看了两秒,忽然勾了勾唇角,那笑意里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 “上来。” 他没再追问,转身往楼梯走。 程中玉猜不透郑砚深的心思,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屋子,上次他擦过,记得当时推开房门,满眼都是蒙着防尘布的物件,只当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打扫完就再没踏足过。 “咔哒” 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程中玉探头一看,瞬间愣住了,防尘布被掀开,整间屋子俨然是个小型乐器室。靠墙立着半人高的落地音响,角落堆着几箱的乐谱,而靠窗的位置,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静静立着, “过来。” 郑砚深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掀开琴盖,随手弹了段旋律。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揪 —— 是《让她降落》的前奏,被改成钢琴版后,少了几分人声的缠绵,多了层悠长的怅惘。 “听到了?” 郑砚深抬眼,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示意他过来,“试试。” 程中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惊愕和无措,“我…… 我不会弹钢琴。” “试试。” 郑砚深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 程中玉迟疑着走过去,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指尖的汗蹭在光滑的琴键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那段旋律,试探着按下第一个音。 音符跳了出来,有点生涩,却没跑调。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指尖微微发颤,凭着刚才听郑砚深弹奏时的记忆,凭着脑海里对旋律的本能感知,一个音一个音地往下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程中玉低着头,脸颊发烫,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弹完了。 郑砚深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快得像错觉。 他刚才在酒吧听程中玉唱歌时就觉出了 —— 那不只是普通的好嗓子,是带着绝对音准和旋律记忆的天赋,像块未经雕琢的玉,藏着惊人的光。 郑砚深没说话,只是重新抬手,弹出一串更复杂的音阶,高低起伏,转折急促。 弹完,他抬眼看向程中玉,眼神里带着点考验的意味:“这个呢?” 程中玉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盯着琴键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这一次,几乎没有犹豫,从第一个音到最后一个音,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比刚刚那次流畅不少。 弹完,他紧张地抬头看郑砚深,像个等着打分的学生。 郑砚深的指尖在琴键上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程中玉那双沾了薄茧的手上。那是做惯了家务的手,不是弹钢琴的手。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小子若是生在像样的人家,从小被捧着学音乐,凭着这份天赋,未必成不了气候。可惜了,他偏偏这么穷,穷到只能在清吧的角落里,借着别人的舞台亮嗓子。 郑砚深勾了勾唇角。不过也好,穷,就意味着容易掌控。这样的天赋藏在他身边,总好过流落在外,被不相干的人惦记。 “看来,你确实有点东西。” 他站起身,理了理衬衫袖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间房,以后你用。”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琴键上未干的汗痕,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这两天先跟着我学,等我找个靠谱的老师,系统教你。”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雀跃:“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郑砚深挑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学就得认真学,别浪费了这份天赋。” “我会的!我一定认真学!” 程中玉急忙点头。郑砚深不仅没生气,还要教他学琴,甚至要找老师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天赋被看见了?被认可了? ……… 一条短信跳了进来,是父亲发来的,字里行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已经让张叔把礼盒送到陈屿公寓楼下了,说是你送的。你现在过去,跟他说句软话,这事就算了。不然,你那张银行卡就停了吧。” “爸,我说了不去。” 沈宁修直接拨回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克制到极限的疲惫,“我和陈屿没什么好说的,更没必要道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父亲在那头急得拔高了音量,“什么叫没必要?他是陈家的人!你爸我在他爸手下做了二十年!离了陈家的照拂,你能顺顺当当走到今天?” 父亲总说他犟,可他忘不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陈家,看到父亲给陈屿的爷爷递烟时,手腕微微发颤的样子;忘不了陈屿把他的画扔在地上,笑着说 “这种东西也配展出” 时,父亲在一旁赔笑的模样。 “爸,”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点近乎冷漠的平静,“如果沈家的体面,需要靠我给陈屿低头道歉才能换来,那这体面我不要了。你的位置,你想守就守,我不拦着,但别把我扯进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怒吼:“你 —— 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犟种!你要是不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嘟… 嘟… 嘟…” 不一会,张叔给他打了个电话,张叔是沈家的老管家,看着他长大的。张叔在那头叹了口气:“小少爷,先生说了,您要是不去,他…… 他就亲自去给陈少道歉,说是他没教好儿子。” 沈宁修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父亲在陈家低头了二十年,他却从未想过要父亲为自己这样 “豁出去”。他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让他清醒了几分。 “张叔,告诉我爸。” 他顿了顿,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哑,“我下午去见陈屿。” 沈宁修站在陈屿公寓门口,等了足足有三分钟,门才被打开 。 沈宁修身材挺拔,肩背舒展,带着常年伏案工作的人特有的清瘦,眼前的陈屿比他小四岁,站在那里却更显高挑些,眉骨堪堪越过沈宁修的头顶,肩宽腰窄的线条被浴巾勾勒得利落,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滴在凸起的腹肌上,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张扬气。 看见沈宁修时,眉梢懒洋洋地挑了挑,侧身让他进来,动作间浴巾几乎要往下掉。 客厅的光线很暗,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了盏暧昧的落地灯。 沈宁修刚换好鞋,就看见沙发角落里蜷着个男生,穿的明显是陈屿的衬衫,下摆堪堪遮到大腿根。 见他进来,那男生非但没避,反而往陈屿怀里蹭了蹭,指尖勾着陈屿的脖颈撒娇:“阿屿,这是谁呀?” 陈屿低头在他颈窝咬了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不重要的人。” 说罢抬眼看向沈宁修,下巴往对面的单人沙发抬了抬,“坐。” 沈宁修没动,看着沙发周围散落的衣物和空酒瓶,他只觉得恶心。 “沈大画家大驾光临,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陈屿往后靠在沙发上,那条浴巾被他蹭得更松了,他故意挺了挺腰,让跨坐在腿上的男生晃了晃,才抬眼看向沈宁修,语气轻佻,“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踏我这儿的门呢。” 沈宁修没搭理他,解开画筒的搭扣,将卷着的画布轻轻展开。画上是朵开得极盛的红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可凑近了看,能发现层层花瓣包裹的花蕊早已发黑腐烂,几只肥硕的蛆虫正从里面往外钻。 陈屿的视线落在画上,一眼便看出沈宁修的主意,先是挑了挑眉,随即低低地笑出声,“又跟沈叔叔置气了?好好的礼物不送,送这么幅‘杰作’。怎么,想给我上堂艺术鉴赏课?” 他突然抬手,捏着男生的下巴转了个方向,让对方也看着画,故意逗他:“宝贝你看,沈大画家画的玫瑰,好看吗?” 男生不明所以,只顺着他的话点头,被他捏着下巴亲了口,才笑着推他,“别闹。” “我只是认为这幅作品适合你罢了。” 沈宁修的声音很平淡,目光落在画中那片腐烂的花蕊上,像在谈论一幅寻常风景。 陈屿的视线在画上停了半秒,随即低笑出声,慢悠悠地开口:“这构图是挺有意思 。外头越漂亮,里头烂得越彻底。我会把这幅宁修哥费尽苦心画的画挂起来,就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沈宁修,你这点脾气,比你爸那套软骨头顺眼多了。”他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咔哒” 一声点着根烟,“下次想骂我,不用费劲儿画画。直接来,我听着,反正你也骂不醒我这‘烂芯子’,对吧?” “画留下了。” 沈宁修拎着空画筒转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理解的,与我无关。” 沈宁修走后,公寓里的暧昧气息还没散,陈屿却没再碰怀里的男生,只挥了挥手让他进屋。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低头。商场上的老狐狸,见了他爸要弯腰;圈子里的同龄人,想攀他的关系,连说话都带着谄媚;就连沈宁修那个爸,二十年来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 “您说什么都对” 的样子。 唯独沈宁修,从穿校服时就梗着脖子,如今二十四岁了,还是这副软硬不吃的犟脾气。 陈屿忽然觉得心头有点痒。他玩过的人不少,温顺的、谄媚的、装清高的,见得多了,像沈宁修这样,把 “不驯” 刻在骨头上,连骂人都带着股子文人的倔强,倒是头一个。 沈宁修这根没受过屈的竹,比他屋里那些蔫头耷脑的谄媚玩意儿,可新鲜多了。 第25章 第25章 见不得光 郑砚深找的钢琴老师姓周,是音乐学院退休的教授,以前带过不少获奖的学生,在圈里很有分量。第一次上课,周教授没急着教曲子,先让程中玉弹了组音阶。 程中玉有点紧张,但弹出的第一个音就准得很,从低音区到高音区,每个音的间距、力度,都透着股自然的匀称。周教授扶了扶眼镜,没说话,又让他试了段琶音。 程中玉按要求弹下来,手指不算灵活,甚至带着点生涩的僵硬,但琶音的流畅度、转指时的衔接,比不少练了两个月的学生都稳。周教授这才开口:“之前没碰过钢琴?” “就…… 跟着砚深学了不到一周。” 程中玉低着头,声音有点小。他看了看郑砚深,发现他被这么叫没生气。 接下来的课,周教授从最基础的分句处理教起,让程中玉试试。他磕磕绊绊弹了第一遍,第二遍就把周教授说的轻重处理带了进去,甚至在某个长音收尾时,下意识加了点若有似无的渐弱,正是这首曲子该有的味道。 他没说什么漂亮话,只转头对坐在角落的郑砚深说:“这孩子耳朵刁,乐感是天生的,教起来省劲儿。” 郑砚深正翻着桌上的乐谱,闻言抬了抬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心里掠过一丝快意——果然没看错人。这双弹惯了粗活的手,弹出的音符竟比那些从小练琴的娇养孩子更有灵气。 下课送周教授出门时,老教授又提了句:“好好练,是块料子。” 老师走后,郑砚深起身走到钢琴旁,“学得挺快。” “是老师教得好。” 程中玉赶紧说,心里甜丝丝的。郑砚深的认可比老师的夸奖更让他在意,仿佛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做家务的 “程中玉”,而是被看见、被承认的 “有点本事的程中玉”。 郑砚深没说话,拿出一本崭新的乐谱,扔在琴键上 ,是首难度更高的曲子。“下周我回来,想听你弹这个。” 程中玉看着乐谱上密密麻麻的音符,眼睛瞪得圆圆的,却还是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练!” 郑砚深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程中玉僵了一下,随即心跳漏了半拍,低头瞅着那本谱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郑砚深看他高兴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程中玉的天赋越惊人,就越证明他眼光好。就像养了只稀有的鸟,羽毛越亮,歌声越动听,就越能证明这是他的所有物,只能在他划定的笼子里,为他一人开屏,为他一人歌唱。 郑砚深说的一周后,是他出差回来的日子。这次是跟着他爸去外地,说是学看项目、理生意。他早就被家里安排进公司历练了,这些事,向来都是他随口跟程中玉提一句,程中玉从不多问,只记着他回来的日子,提前把房间收拾好。 这几个月待在别墅,程中玉从张妈那儿听了些旧事。比如郑砚深当初没去成英国,不是不想去,是被爷爷拦了。 那位老爷子是出了名的传统,爱国心重得很。听说郑砚深拿到英国名校 offer ,他爸妈正忙着准备行李,老爷子直接拄着拐杖找上门,把机票往桌上一拍:“就留在国内读,当什么假洋鬼子?” “少爷那脾气,当初也跟老爷子犟了几天,” 张妈一边择菜一边说,“后来不知道怎么想通了,就乖乖上了 A 大。” 他想起郑砚深偶尔提起爷爷时的样子,语气里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敬重,不像对旁人那样,要么冷淡要么带着点漫不经心。 晚上,郑砚深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往床上一躺,脑袋顺势搁进程中玉//腿//间//。“按按头,今天累。” 程中玉刚揉了两下,就被他按住手,“重点儿,跟挠痒痒似的。” “哦。” 程中玉加了点力度,在他紧绷的额角揉捻。 郑砚深闭着眼,忽然轻笑一声,“下午叫我‘砚深’,挺顺口?” 程中玉的手猛地一僵,耳尖都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注意…… 就、就顺嘴了……” 他其实在心里偷偷练了好久了,就怕叫错了惹他不高兴。 “没不让你叫。” 郑砚深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湿意的热气拂过程中玉的腿,“比‘郑少’听着顺。” 程中玉的心跳得更快了,指尖在他后颈轻轻按揉。 郑砚深闭着眼,任由程中玉那双手在他头上乱按。指尖带着点糙意,揉过眉心时偏了半寸,按到头皮又力道忽轻忽重,连肩颈都捏得东一下西一下—— 跟店里那些手法利落的技师比,简直是小学生水平。可偏偏就是这双笨手,按得他浑身骨头缝都透着松快。 “你在家里……” 他没睁眼,尾音拖了半拍,才补完后半句,“好好等着我。” 程中玉的手猛地一顿。 家里。 这两个字像颗小石子,“咚” 地砸进他心里。郑砚深平时总说 “等我回来”,或者 “在别墅待着”,从没用过 “家里”。他低头看了眼枕在腿上的人,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像随口说的。 程中玉的脸颊 “腾” 地就热了,连耳根都烧得慌。按在后颈的手指都在发颤,被郑砚深反手抓住手腕。 “怎么停了?” 郑砚深睁开眼,“累了?” “没、没有……” 程中玉的声音有点抖,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他想说 “我会好好练琴”,想说 “等你回来”,话到嘴边却只剩沉默。 “那就接着按。” 郑砚深松开手,重新闭上眼,嘴角却勾得更明显了,“等我回来,要是琴没练好,看我怎么罚你。” 程中玉 “哦” 了一声,低头继续揉着他的后颈。心里又慌又甜。 郑砚深走的这几天,程中玉的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的钟。有课就去上课,其余时间全扑在练琴上,谱子上标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等到郑砚深回来这天,程中玉上课都坐不住。刚出教学楼,手机就在兜里震了震,是张妈的电话。他接起来时,声音里还带着跑出来的喘:“张妈?我这就……” “中玉,” 张妈的声音突然从听筒里钻出来,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背景里隐约有杯盘轻碰的脆响,“你别往回走,在外面再待会儿。” 程中玉的脚步顿住,还以为张妈是有什么急事,“怎么了张妈?” “夫人来了,” 张妈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着什么,“说是特意过来,晚上要跟少爷一起吃饭。你…… 你先在外头避避,等这边完事了我叫你。” 他本来很期待今晚的,可现在,那点热意全被 “避避” 两个字浇灭了。 程中玉选了图书馆最里侧的角落坐下,怅惘像潮水,一**漫上来。他和郑砚深算什么关系呢?连在他母亲面前露个面都要躲躲藏藏,那天郑砚深说 “家里等着我” 时的认真,难道是他看错了? 手机终于亮了。张妈的消息很短:“中玉,回来吧,夫人走了。” 程中玉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回到别墅推开门,玄关的鞋架空了一块,他的拖鞋不见了。 张妈从厨房出来,赶紧从储物间拎出拖鞋:“刚收起来的,还没来得及摆回去。” 郑砚深正歪在沙发上看财经报,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见他看过来,朝自己怀里拍了拍:“过来。” 程中玉的脚刚沾地,那点压下去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他慢吞吞走过去,下一秒,像攒了全身的力气,胳膊一伸,死死环住了郑砚深的腰。脸颊埋在对方敞开的衬衫领口,鼻尖蹭到温热的皮肤,雪松味的气息涌进肺里,让他鼻子一酸。 郑砚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晃了晃,“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裹着点戏谑,把人往怀里带得更紧,“刚回来就投怀送抱,几天不见,倒是学乖了。” 程中玉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张妈说…… 夫人来了。” “琴练得怎么样?” 郑砚深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那首练习曲,没偷懒吧?” 他没接那个话茬,像在回避什么。程中玉的睫毛颤了颤,把脸埋得更深:“练了……” “练了多少?” 郑砚深追问,“一会给我听听。” “不想弹。” 程中玉猛地偏过头,鼻尖蹭过郑砚深的喉结,带着点自己都惊觉的犟劲。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梗着脖子不肯再埋回去。 郑砚深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怀里的人像只炸毛的猫,明明眼眶红得像兔子,却偏要摆出倔强的样子。他抬手捏住程中玉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指腹擦过他湿漉漉的眼尾:“怎么了?谁惹我们程中玉不高兴了?” “没人惹我。” 程中玉的声音发紧,视线撞进郑砚深带笑的眼底,突然就泄了气,“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好像不该在这儿。” “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沉了点,捏着下巴的力道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让你待着,你就待着。” 他张了张嘴,想问 “那为什么夫人来了,我要躲出去”,想问 “为什么我的东西要被收起来”,想问的话太多,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句发颤的:“…… 嗯。”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他别过脸,却被郑砚深强行转回去,指腹轻轻揉着他发红的眼角。 “坐好。” 郑砚深忽然抬手托住他的腰,把人往旁边一旋,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掌心在他后背一下下轻轻拍着,像在哄炸毛的小动物。“明天让张妈把你东西都摆回去,” 郑砚深的拇指擦过他挂着泪珠的睫毛,动作难得放轻,“好了,多大的事,值得哭成这样?” 在温柔的动作里,程中玉却忽然不委屈了。他往郑砚深怀里缩了缩,把脸贴在对方温热的颈窝,闷闷地 “嗯” 了一声。 第27章 第27章 共度一夜 程中玉站在廊檐下,手机屏幕暗下去,雨又大了些。王叔的消息停留在 “高架积水,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白西装好看却挡不住风,寒意遍布全身。 “程中玉?”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回头,沈宁修的伞正往他这边倾,大半肩膀露在雨里,深色冲锋衣洇出片深色。 “沈哥。” 程中玉声音发紧,带着刚从人群里逃出来的狼狈,,“你怎么在这儿?” “刚从画室出来。” 沈宁修又把伞往他这边推了推,笑意温和,“你呢?等车?” 程中玉点头,又摇头,“王叔被堵在路上了。”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清吧的事,愧疚感涌上来,压过了刚才的委屈,“沈哥,上次清吧的事,对不起。说好了去驻唱,结果……” “我知道你有苦衷。” 沈宁修打断,“林远跟我说了,郑砚深那边不好应付。” 他抬眼望了望雨幕,“雨一时停不了,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上去坐坐?” 程中玉犹豫着往后退了半步。刚在宴会厅被那样打量、那样丢下,他现在浑身都透着股被轻视的难堪,实在没勇气走进别人温暖的家。可沈宁修已经往雨里走了半步,伞稳稳地罩在他头顶。“就喝杯热水,不麻烦。你看你,手都冻红了。” 程中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 跟着沈宁修上楼时,程中玉才发现这是栋老式居民楼。“到了。” 沈宁修停在三楼东户的门前,钥匙插进锁孔时 “咔嗒” 一声轻响。 推开门,没有预想中的精致装潢,也没有什么昂贵气息。墙上贴着普通的花色墙纸,有点发黄;客厅摆着个旧沙发,扶手上搭着件薄薄的针织毯;靠窗的位置放着张画架,上面摆着半完成的油画。 “随便坐。” 沈宁修找了双棉拖给他,转身去厨房烧水,“家里乱,别介意。” 他的视线又掠过墙角的画架,颜料管挤得瘪瘪的;茶几上的马克杯印着超市促销的 logo。有些疑惑,沈宁修画得一手好画,上次清吧里聊起艺术时谈吐不俗,怎么会住这样朴素的老房子? 他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样冒然问别人家境,太没分寸了。 沈宁修给程中玉倒水,正好撞见程中玉飞快移开的目光,那眼神里的疑惑藏得不算深。他忽然笑了,像看穿了什么,语气自然得像聊天气:“是不是觉得这屋子太旧了?” 程中玉的脸微微一热,连忙摇头:“没有,挺好的,很…… 很舒服。” “我家条件其实还行。” 沈宁修拉过个小板凳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但从小我就觉得,想要的东西得自己挣,花家里的钱,腰杆挺不直。” 他抬手指了指这屋子,笑意温和,“租这里的钱,还有这些画具,都是我在设计公司做助理攒的。工资不高,够吃够住,买得起颜料,就挺好。” 程中玉看着他眼里的坦诚,心里那点微妙的疑惑瞬间散了。 “这样…… 很好。” 程中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由衷的羡慕,“靠自己挣来的,心里踏实。” “是吧?” 沈宁修笑了,眼角弯成浅弧。 “你身上的衣服还湿着,” 沈宁修目光落在程中玉被雨水沾湿的西装裤脚,语气带着关切,“我去给你找套干净的,先换上吧,不然该感冒了。” 没等程中玉回应,他已经走进卧室,很快捧着套衣服出来,浅灰的棉质家居服,袖口洗得有些松软,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样子。他把衣服递过去,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这是我的,洗干净晒过的,你试试。” 程中玉轻声道谢,接过衣服转身走进卧室,热水洗去了一身的湿冷,却洗不掉他心里的涩。 等他对着镜子换衣服时,才发现睡衣太大了 —— 袖子堆在手背上,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小半截削瘦的锁骨,上身衣摆都快盖过膝盖,整个人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他走出浴室时,沈宁修正收拾好卧室出来,一出来便看见了湿漉漉的程中玉,心脏猛地 “嘭” 地跳了一下,少年低着头,过大的家居服衬得他身形单薄,像只被裹进暖毯里的幼猫。 “挺、挺合适的。” 他慌忙移开目光,“我去给你找条毛巾擦头发。”他背对着程中玉深吸了口气,手按在胸口,那 “嘭嘭” 的心跳声,竟比窗外的雨声还要清晰。 沈宁修拿着毛巾回来时,神色已经平复了许多,“擦擦干吧,别着凉。” 沈宁修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程中玉低头擦拭头发的样子,那过长的袖口滑下来,露出细瘦的手腕。他沉默了许久,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开了口,“中玉,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但郑砚深那样的人,真的不是什么好归宿。” 程中玉的猛地一僵,“我知道。” 刚才在宴会厅,罗少和宋青元的嬉闹,郑砚深嘴角那抹看戏的笑,还有最后丢下他时的平淡,早就把这点 “知道” 刻进了心里。“可……” “没什么可是的。” 沈宁修打断他,目光里带着点不容错辨的认真,“如果你欠他钱,我可以帮你还。我虽然追求朴素,但这点钱还是能想办法的。你不用……” “谢谢你,沈哥。” 程中玉的声音很轻,“但我欠他的,不只是那些钱。” 他想起高中时郑砚深对他的维护,想起被债主威胁时郑砚深对他的帮助,想起郑砚深给他教的那些课程,细细数来,发现他欠郑砚深的太多了,以至于就算郑砚深做了这些事,他都觉得像是自己该受的…… 不怨他。 钱能算清,情债不能。 “他帮过我那么多次,我…… 我没法真的怪他。”他吸了吸鼻子,“钱能还清,可那些…… 他帮我的时候,我记着。” 沈宁修看着他眼里的固执,忽然没话说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 “啪” 地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两人都愣了愣。程中玉下意识往沈宁修那边靠了靠,听见他摸索着起身的声音:“大概是跳闸了。” 沈宁修摸出手机打亮手电筒,光束在屋里晃了晃,照见电表箱的指示灯暗着。“老房子电路松,估计是雨太大受潮了。”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外面的车流一动不动, “看来你今晚是走不了了。” “卧室收拾好了,你去睡。” 沈宁修关掉手电筒,屋里又陷入黑暗,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点温和的笃定,“我睡沙发就行。” “不行。” 程中玉立刻拒绝,“我睡沙发就好,你是主人……” “你要是再跟我争,” 沈宁修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却透着股让人没法反驳的温柔,“那咱们就一起挤我的床,反正床够大。” 程中玉瞬间没了声音。黑暗里能听见沈宁修平稳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应了声:“ 好。”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彻底安静下来。程中玉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往外看,黑暗中,沙发那边隐约能看见沈宁修躺着的轮廓,呼吸均匀。 沈宁修其实没睡着。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程中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 心动是藏不住的。从第一次撞到他在休息室他红着眼眶掉眼泪开始,到清吧里听他唱第一句歌开始,再到此刻他裹着自己的衣服,安静地蜷在隔壁房间。 沈宁修比谁都清楚,这不是普通的好感,是想护着、想靠近,是哪怕看他受一点委屈都觉得心疼的喜欢。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沈宁修,” 他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得是个君子。” 第28章 第28章 “断了” 程中玉推开别墅大门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点。但愿郑砚深还没回来,否则知道他在外边过夜,少不了一顿冷脸。 张妈正站在厨房擦杯子,见他进来,眼神复杂地往楼梯口瞥了瞥,没说话。 程中玉的心沉了沉。怕什么来什么。 刚踏上第一级楼梯,楼上便传来郑砚深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滚上来。” 他深吸口气,攥紧拳头往上走,每级台阶都像踩在刀尖上。推开主卧门,一股甜腻的陌生香水味扑面而来,刺得他鼻腔发疼。 程中玉的脚步僵住,后背沁出层冷汗。他深吸口气,迈开腿抓紧上楼。推开主卧门,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看见大床上陷着个男孩,乌黑的头发铺在枕头上,侧脸线条精致得像画,正是昨晚跟着郑砚深走的江心。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点未褪的红。 程中玉的目光像被烫了似的弹开,落在窗边的郑砚深身上。他穿着丝质睡袍,腰带松松系着,露出半截锁骨,指尖夹着支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把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遮得模糊。 “去哪了?” 郑砚深没回头,烟灰掉在睡袍上,他捻都没捻。 程中玉低着头,手指绞着沈宁修那件家居服的袖口。早上匆忙套了自己的衣服,却把这件忘了换回来。“昨晚下雨,王叔被堵在路上,我…… 在沈宁修家借住了一晚。” “沈宁修?” 郑砚深终于转过身,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我没跟你说过,离他远点?” 话音未落,郑砚深的手已经扬起来。 啪 —— 郑砚深看着他泛红的侧脸,心里那股无名火更旺了。这小子竟敢夜不归宿,竟敢提沈宁修的名字,竟敢带着别的男人的气息回来!他程中玉吃的穿的住的全是自己给的,他那条贱命都是自己救下的,竟然还不知好歹不知道谁是主子。 “昨晚雨太大了,车都动不了,我走不了……” 程中玉气声辩解,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走不了?” 郑砚深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指腹碾过那片滚烫的指印,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程中玉,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盯着程中玉眼底打转的水光,心里翻涌着暴戾的占有欲。 程中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那只是借住,可话全堵在喉咙里。他看见郑砚深睡袍领口露出的红痕,那是江心留下的;瞥见床头柜上倒扣的玻璃杯,杯沿还沾着暧昧的口红印。 “我告诉你,” 郑砚深凑近他,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烟味和酒气,还有那股让程中玉作呕的香水味,“既然跟了我,就得有点自觉。别让我看见你跟别的野男人勾三搭四,尤其是沈宁修那种装模作样的货色。”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压过了疼。他望着郑砚深冰冷的眼,又飞快瞥向床上熟睡的江心 。那男孩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手腕上戴着块和郑砚深同款的限量款手表。 心脏像被铁钳攥住,闷得发疼。他在外面借住一晚,就是 “勾三搭四”;而郑砚深把别人带回卧室,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教训他 “要有自觉”。 脸颊上的灼痛在疯狂叫嚣,提醒着他刚刚承受的不是教训,是**裸的践踏。他算什么?一件可以随意打骂、却不能沾染半点外人气息的物件? 他屈辱地退出房门,回到客卧,宋青元那晚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开,带着酒气的嗤笑:“跟郑少多久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不是!我们……” “我们” 什么?他连自己都说不清。 没过多久,他听见主卧里传来郑砚深和江心的低语,夹杂着男孩娇媚的笑。接着是门轴转动的 “咔嗒” 声,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 ,郑砚深带着江心走了。 之后的两周,郑砚深再也没回来。 偶尔有助理过来,拎着公文包或几件换洗衣物,脚步匆匆像在执行任务。跟他说话时也只是点头致意,眼神躲闪,半句不提郑砚深的去向。 程中玉知道,这是郑砚深的惩罚。 别墅太大了,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回声。白天还好,张妈在厨房忙活的声响能添点人气;可到了晚上,张妈一走,整栋房子就成了孤岛。 他试过给郑砚深发消息,问要不要准备他爱吃的糖醋排骨,要不要把书房的文件整理好。消息像石沉大海,连 “已读” 的提示都吝啬给出。 有天深夜,他起夜时经过主卧,鬼使神差地推了推门。里面的香水味已经散了,床单换了新的,可他总觉得那股甜腻的气息还粘在空气里,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郑砚深就是要这样 —— 用最冷漠的方式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主人。高兴了可以把他捧到跟前,不高兴了,就能把他丢在角落自生自灭。 程中玉蹲在空荡荡的客厅,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郑砚深打他时眼里的暴怒。那里面哪有半分道理可言? 他慢慢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脸颊上的指印早就消了,可那股火辣辣的疼,像刻进了骨头里。 在这场不对等的关系里,道理从来都是郑砚深说了算。他的愤怒是真的,他的冷落是真的,唯独他偶尔流露的那点温情,或许才是假的。 他开始像刚来时那样,把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擦郑砚深书房的书架,整理衣帽间,甚至蹲在花园里拔杂草。 程中玉把抹布浸在消毒水里,泡沫漫过手背,带着点刺鼻的味道。他忽然笑了,前阵子真是昏了头,郑砚深给了他几分好脸色,让他住进主卧,允许他碰那些昂贵的摆件,他就真以为自己能站到跟前了。 他本来就是来还债的。 只是某天傍晚,张妈刚下班没多久,他就听见门铃在响, 叮咚 ——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抹布直接扔在水槽里。他几乎是跑着穿过客厅 —— 是郑砚深回来了吗? 他猛地拉开门,晚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郑砚深。 是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身形挺拔,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杖头雕着龙头,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老人的眼神很亮,像淬了岁月的锋,落在他脸上时,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不怒自威。 “请问,” 老人开口,声音洪亮,“是郑砚深家吗?” 程中玉的心跳瞬间乱了,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刚才的雀跃被惊慌取代,“是、是这里。” “我是郑砚深老子的老子。” 老人顿了顿拐杖,“你是谁?”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烧起来,手心瞬间冒出冷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 “借住”“还债” 的话全堵在喉咙里,怎么说都像个笑话。慌乱中摸到身上围裙,他穿着打扫卫生,此刻倒成了遮羞布。 “我、我是保姆张妈的儿子,” 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发颤,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灯光在他身后拉出暖黄的光晕,“张妈今天临时请假,让我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刚在厨房清洁……” 老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厨房,又落回他身上,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程中玉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的鞋尖在发抖,围裙的带子被攥得变了形。 空气静了几秒,老人没再追问,只是淡淡 “嗯” 了一声:“开门吧,我进去等他。” 程中玉慌忙侧身让开,看着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 老人往沙发上一坐,拐杖往旁边一靠,指了指程中玉手里的手机:“给他发消息,就说他爷爷在家等他,马上给我回来。” 程中玉慌忙点头,可等了半小时,对话框里依旧一片空白,连 “已读” 的提示都没有。“郑少…… 可能在忙,没看见。” 他给老人泡了壶龙井,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颜色清亮。 “爷爷,您先喝点茶。” 他把茶杯往老人面前推了推。 “嗯。” 老人没多问,呷了口茶,茶雾漫过他的白胡子,“汤好了?” 程中玉这才想起厨房还炖着的排骨藕汤,忙应声 “好了”,转身跑进厨房。 程中玉把汤端上桌,又找了副碗筷,正想退到一边,老人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一起吃。” 程中玉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饿……” “让你坐就坐。”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劲儿。程中玉只好拉开椅子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老人舀了勺汤,慢慢喝着,忽然开口:“多大了?” “二、二十了。” 程中玉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 “叫什么?” “程、程中玉。” 老人点点头,又问:“你爸身体怎么样?”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缩,只能硬着头皮编:“还、还好,就是…… 有点风湿,阴雨天疼。” “哦。” 老人又喝了口汤,“那你奶奶的腿病呢?前阵子听张妈说,老毛病犯了。” 程中玉的脸瞬间烧起来。老人分明是在试探他。他攥紧了桌布,指节泛白,想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好、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了……” 老人没再追问,只是慢悠悠地喝着汤,眼神偶尔扫过他,像在掂量什么。程中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咽得艰难。 吃完饭,他收拾碗筷时,老人忽然在身后问:“在这住多久了?” 程中玉的动作顿住,瓷碗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背对着老人,肩膀微微发颤 ,该来的还是来了。老人显然早就看出来了,那些关于 “张妈儿子” 的谎话,在这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根本藏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头垂得更低,“…… 一年了。” 客厅里静了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响。程中玉能感觉到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只是他不敢抬头去看。 老人端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程中玉发顶:“还上学?” 程中玉紧张地在裤缝上蹭了蹭,喉结滚了滚:“嗯,大二了。” 老人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学业,话锋一转,直截了当:“你和郑砚深,到底什么关系?” 空气像被冻住了。程中玉猛地抬头,又慌忙低下头,鼻尖泛酸。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想知道。是债主和债务人?是恩人与受恩者?还是…… 宋青元说的那种……关系? “我…… 我欠他钱。” 声音发颤,“欠的也不只是钱。高中我快要被同学打死的时候,郑砚深救了我,后来我要被讨债的打死的时候,郑砚深又救了我,” “现在……” 程中玉的声音哽咽了,“我妈还在医院躺着,透析、用药,全是他在付钱。” 老人打量了下程中玉,判断他是否在说谎,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是郑砚深强迫你的?” 程中玉眼里的水光晃了晃。强迫吗?郑砚深是强势,是会在他不听话时冷脸,是会把他圈在这栋别墅里,可…… 他摇了摇头,动作很慢,带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执拗:“不是。” 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咔哒” 一声,门被推开,郑砚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爷爷坐在沙发中央,程中玉站在一旁,眼眶泛红,这副样子,分明是把什么都抖了出来。 郑砚深的脸色沉了沉,没先打招呼,反而盯着程中玉,眼神里带着点难堪的愠怒 。 他从没想过,自己和程中玉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会被爷爷撞破,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爷爷。” 他走过去,声音尽量平稳。 老人没看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最近很忙?” 郑砚深 “嗯” 了一声,没接话。 老人白胡子抖了抖,眼神沉下来:“你之前那些事,真当我老糊涂看不见?” 拐杖又敲了敲地,“除了这小子,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断干净了没有?” 郑砚深的下颌线猛地绷紧。他最烦爷爷提这些,像当众被扒掉体面的外套。他扯了扯领带,声音闷着气:“早断了。” “断了最好。” 老人哼了声,“林家那边把日子都定了,下个月十五,订婚宴。” 程中玉的肩膀猛地一缩,订婚? 他猛地抬头看郑砚深,对方却别着脸,侧脸冷得像块冰,显然早知道这事。原来这两周的空寂,不是忙,是忙着和别人定终身。忙着把他程中玉这道临时添的配菜,从人生的宴席上彻底撤下去。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下,不疼,却空得发慌。他想起郑砚深教他系领带时指尖的温度,想起深夜醉酒后把他圈在怀里的力度,想起说 “家里等着我” 时那瞬间的温和…… 那些碎片此刻全变成了扎人的玻璃碴,扎得他心里发酸。 “既然要订婚,就别再耗着人家了。强迫来的不是正经日子,你也该收收心了。” 郑砚深终于开口,声音硬邦邦的,“爷爷,这事……” “我说话不好使了?” 老人打断他,拄着拐杖往起站,“让他走。你的债,他不欠了。” “小子,” 老人看向程中玉,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走吧。” 程中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他没看郑砚深,只是对着老人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谢谢您。” 门被轻轻带上,程中玉站在别墅外的路灯下,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不过他本就没什么可带的,在这里的一年,像一场醒得猝不及防的梦。 第29章 第29章 卖身协议 程中玉站在别墅的铁门外,冷风卷着落叶往他领口里钻,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该往哪走。 母亲还在医院躺着;以前摆摊的小推车早就不干了;为了给母亲凑医药费退掉的出租屋,钥匙早就还给了房东,此刻连个能蜷一晚的角落都没有。 眼下的黑夜,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他该笑的,不是吗?一百多万的债,老爷子一句话就清了,像掸掉粒灰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幸运,砸在他头上了。 可胸口堵得发疼,像塞了团湿棉花。两周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 郑砚深坐在沙发上,让他枕着腿看电影,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他的头发,说 “下周带你去看画展”。那时的暖光,那时的温度,和此刻的冷风比起来,像场骗傻子的梦。 “呸。” 他低低啐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不能在这待着,万一被巡逻的保安看见,被郑砚深的人瞧见,那点可怜的自尊该碎成渣了。 富人区的路灯亮得晃眼,照得他影子歪歪扭扭。他想往路灯暗的地方钻,往那些能看见小吃摊、能听见吆喝的地方去。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有烟火气,不用揣着那么多小心翼翼。 就在他拐过街角,看见远处公交站台的微光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车窗缓缓降下。 “程先生。” 程中玉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郑砚深的助理,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每次来取东西时一样。 车窗后的光线很暗,看不清后座有没有人。程中玉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喉咙发紧:“……有事?” 助理没下车,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语气公式化得像在传达命令:“郑总让我来接您。请上车。” 郑砚深?他不是让老爷子赶自己走吗?现在又让助理来接?是觉得把他丢在夜里还不够,想再回来羞辱几句? 冷风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哑:“不用了,我自己……” “车已经开了暖气。” 助理打断他,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您母亲的住院费,郑总已经让财务续上了。上车吧,外面冷。” 母亲的住院费……车窗依旧开着,助理的目光平静地等着。夜风吹得更紧了,程中玉的牙齿开始打颤,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拒绝 —— 为了母亲,他连这点难堪都得咽下去。 轿车没往别墅区拐,最终停在一栋亮着暖光的公寓楼下。 “程先生,到了。” 助理解开安全带,语气平淡得像报站。 程中玉跟着下车,抬头望了眼这栋陌生的建筑。助理打开后备厢,拎出个黑色行李箱,密码锁 “咔嗒” 一声弹开,里面全是他的衣服,像是早就备好的。 “郑总交代,您先住这儿。” 助理把钥匙塞进他手心,“有别的事…… 等郑总来了再说。” 程中玉攥着钥匙追问:“他什么时候来?这到底是……” 话音未落,轿车已经驶入车流,尾灯很快缩成个小红点。 公寓是新的,推开门,客厅墙上挂着幅看不懂的抽象画,连地毯的绒毛干净得没被踩过的痕迹。程中玉换了鞋往里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个空壳,谁来都可以安顿。 程中玉没敢随便乱动,只好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过了不知道多久,开门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郑砚深走进来,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锁骨处有块淡淡的红痕。 他看起来很累,眼下泛着青黑,却还是径直走到程中玉面前,甩过来一份文件。 “看看。” 程中玉的指尖触到纸页,“私人助理聘用协议” 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往下翻,照顾饮食起居、随叫随到处理杂事…… 直到看见 “解决□□” 那行,手指猛地一颤。 “两年。” 郑砚深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签了,你母亲的肾源,我帮你盯着。” 程中玉把文件推回去,声音发紧:“你快结婚了。” “结婚影响我雇助理?” 郑砚深嗤笑一声,俯身捏住他的下巴,指腹碾过他的唇,“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讨价还价?” “我不是……” 程中玉别过脸,眼眶发烫,“那些事,你可以找别人。他们……” “你妈的肾源找到了吗?”郑砚深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冰锥扎进程中玉的耳膜,眼神里的嘲弄褪去,只剩**裸的胁迫。 程中玉的呼吸骤然停了。他知道郑砚深在说什么。那个肾源排队名单上,比他母亲病重的人能从诊室排到走廊,没有郑砚深的关系,他们可能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笔在指间摇摆了两下,最终重重落在签名处。 郑砚深拿起文件扫了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 程中玉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他不懂,真的不懂。郑砚深身边从不缺人,林远笑起来像只狐狸,能陪他在酒局上挡掉半箱烈酒;江心垂着眼帘的样子,温顺得像只猫;还有些只在宴会上见过的,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各有各的妙处。 为什么偏偏是他? 郑砚深觉得答案很明显。 父亲把集团核心业务逐步交给他,酒局连着谈判,航班追着会议,他的日子像被鞭子抽着的陀螺,连轴转到眩晕。 落地是觥筹交错的虚伪笑脸,闭眼是酒店套房里陌生的天花板,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偶尔歇脚的中转站。 他需要发泄。谈判桌上的拉锯,董事会里的算计,压得人喘不过气时,//性// 爱//成了最直接的出口。 林远够疯,能陪他在/私/人/会/所/闹到后半夜,可转天总会拿着消费单来要报销;江心够乖,宿醉醒来时递水的手很软,却会在朋友圈发些语焉不详的合影;还有些只见过几面的,各有各的用处,用完就忘,像换支笔芯那样自然。 这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缓解压力的工具。谈不上喜欢,更遑论爱,不过是各取所需 —— 他给资源,给体面,对方给片刻的放松。 程中玉不一样。 他很方便,像放在口袋里的纸巾,需要时随手就能摸到。不用费心应酬,不用琢磨他的心思,甚至不用记得他的名字。反正第二天醒来,他总会照常出现。 他很好拿捏,像块没棱角的橡皮泥。不高兴时可以冷着脸骂两句,烦躁时可以拽过来发泄,他从不会像林远那样顶嘴,也不会像江心那样掉眼泪,最多红着眼圈别过头,像只受了委屈却不敢吭声的兔子。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要求。不要资源,不要名分,甚至连句软话都不用说。给他一个住的地方,解决他母亲的医药费,就能安安静静待在角落,像盆不需要浇水的绿植。 他郑砚深从来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什么狗屁陪伴。他要的,只是一个不会添麻烦的出口。 而程中玉,恰好是最合格的那一个。 爷爷以为他会乖乖听话?太天真了。 婚姻不过是场交易,林家的女儿是摆上台面的筹码,程中玉是藏在抽屉里的私房玩具。 白天他可以扮演温顺的未婚夫,陪林小姐看画展听歌剧,可到了夜里,他需要程中玉这具干净又听话的躯体来泄火 。就像跑完长途的车总得找个地方加油,他这副被权力和**撑得发胀的身子,总得有个出口。 当然,他从不是会为谁收心的人,程中玉不过是他选的 “居家款”。 他照样会在酒局后带陌生的面孔回私人会所,会在商务出差时约上相熟的露水情人。 但他拎得清分寸,那些太鲜活、太想攀附的,都像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得他一身腥。 郑砚深需要这两年。 需要这两年坐稳集团总裁的位置,把那些在董事会里蠢蠢欲动的叔伯辈彻底压下去;需要这两年让林郑两家的合作从纸面落到实处,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对手闭嘴;需要这两年把婚姻变成稳固权力的筹码,而不是绊脚的泥沼。 这两年里,他不能有任何 “丑闻”。林远那样咋咋呼呼的性子,迟早会被狗仔拍到;江心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黏,指不定哪天就敢闹到林家人面前。唯有程中玉,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扔在公寓里既不会乱跑,也不会乱吠。 至于两年后? 他没说。也许会像丢垃圾一样把程中玉扫地出门,也许会觉得玩腻了换个新的,谁知道呢。他郑砚深向来只看眼前的乐子,明天的事,懒得费心思。 第32章 第32章 警告 回到屋里,程中玉正在擦餐桌,门铃突然响了,他愣了愣,以为是郑砚深落了文件。可是郑砚深平时用指纹解锁就可以,难道是他助理? 自从上次在别墅给郑砚深爷爷开了门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随便开门了。 他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的不是郑砚深,也不是他助理,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宴会上只有一面之缘的宋青元。 他换了发型,之前挑染的颜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头全黑的碎发垂在眼角,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勾人。穿件黑色紧身 T 恤,领口开得很低,能看见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纹身,牛仔裤包裹着的腿又细又直。 对方好像猜到他在往外看,忽然朝猫眼凑近,睫毛几乎要碰到玻璃,嘴角勾起抹促狭的笑:“开门,是郑少让我来的。” 猫眼外的桃花眼还在笑,可他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宴会厅休息室的画面 —— 宋青元翻着白眼软下去的样子,丑得像片被暴雨打烂的花瓣。 可他不讨厌宋青元。 就像不讨厌雨天里跟自己挤在屋檐下的流浪猫,彼此都淋得狼狈,谁也别笑话谁。 程中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他眼神在公寓里扫了圈,最后落在餐桌上 —— 半块没吃完的吐司,旁边摆着杯温牛奶,杯沿还沾着圈奶渍。他嗤笑一声:“郑少还吃这个?我还以为他早餐都得配鱼子酱。” 话音未落,宋青元已经径直走到餐桌旁,拿起那半块郑砚深早上吃剩的吐司就往嘴里塞。面包屑簌簌落在黑色 T 恤上,他嚼得又急又猛,喉结滚动得像要把自己噎住。 “郑少让我来拿样东西。” 他含混地说。 程中玉刚转身想进厨房再做些吃的,就被他叫住。 “别做了。” 宋青元抬手粗鲁地抹了把嘴角,手上沾着面包糠,“这点够了。” 程中玉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此刻这副大口吃东西的模样,比宴会上刻意勾人的姿态真实多了。 “你没吃早饭?” 他问。 “被罗哥折腾到天亮,哪有时间吃。” 宋青元舔了舔唇角的面包屑,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他那人你也知道,疯起来没个准头。” 程中玉的喉结滚了滚。他当然知道,郑砚深偶尔也会这样,只是他从不会说。 见宋青元噎得直皱眉,程中玉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宋青元接过来仰头灌了大半,放下杯子时呲着牙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比那些人干净多了。” 程中玉顿了顿,想起宴会上推杯换盏的人群,想起罗少捏着宋青元下巴时的轻佻笑意,想起郑砚深看着那场闹剧时嘴角那点漠然的弧度。 “都一样。” 他低声说。 “才不一样。” 宋青元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他身体前倾,桃花眼里的玩笑淡了些:“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块刚从泥里捞出来的肉,想吃又嫌脏。你不一样。” 程中玉没接话,拿起擦桌布继续擦餐桌。宋青元忽然用手背抹了把嘴,忽然转了话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人没文化。” “十五岁就跟着罗哥了。” 宋青元往椅背上一靠,两条长腿伸直了搭在餐桌边缘,脚踝上的银链露出来晃荡着,“那会儿还没这纹身,就穿件洗得发白的 T 恤,跟在他身后给人点烟递酒。” 他舔了舔唇角,语气里没什么波澜,“现在快五六年了,估计也快被玩腻了。” 程中玉默默叠好擦桌布,放在一边。 “不过我想得开。” 宋青元忽然笑了,桃花眼里闪着点无所谓的光,“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爱玩,贪新鲜。罗哥能给我想要的,钱、场子、还有那些以前见都见不到的玩意儿,跟他混,不亏。”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大方,不像有些抠门的,玩完了连件像样的礼物都不给。” 说完,他看向程中玉,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呢?跟郑砚深这两年,他给你什么了?总不能光让你干活吧?” 程中玉正往厨房走的脚步停了停,背对着他,声音很轻:“他给我妈治病。”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程中玉转过身时,看见宋青元脸上的笑僵住了,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刚才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全没了,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才磕磕巴巴地问:“…… 就这?” 程中玉点点头。“我妈需要透析,后来要等肾源,这些都是他安排的。” 宋青元盯着程中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低地骂了句:“操。 他忽然吸了口气,像是从刚才的怔忡里抽离出来:“文件…… 郑少昨晚带回来的那份,放在哪了?” 程中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正事,连忙道:“在书房,我去拿。” 程中玉没应声,转身往书房走,余光瞥见宋青元正抬手抹了把脸。 接过文件袋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程中玉的,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走了。” 宋青元把文件袋往腋下一夹,转身往门口走,走到玄关时又停住,回头看了程中玉一眼,“对了,下次有酒局,别去。” 程中玉愣了愣。 “那些人……” 宋青元撇了撇嘴,没再说下去,只是摆了摆手,拉开门走了。 门咔嗒一声合上,公寓里又恢复了寂静。 郑砚深今天中午就从外边回来了,他换了套西装,目光扫过程中玉,开门见山:“晚上林董那边的局,穿我给你备的西装。” 林董,那不是郑砚深的未来岳父吗? 他想起宋青元早上临走时那句 “别去”,此刻像根细刺钻进心里。那些酒局本就不是他该待的地方,更何况对方是林董 —— 那个即将把女儿嫁给郑砚深的人。按说这种见家长的场合,该是林小姐陪在郑砚深身边,接受长辈的审视和祝福才对。带他去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我…… 能不能不去?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场合。” 郑砚深正在系袖扣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冷意:“林薇今天也在,她一直好奇我身边这位‘得力助理’长什么样。” 他走到程中玉面前,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少说话,懂吗?” 林薇就是郑砚深的未婚妻。 程中玉的睫毛颤了颤。他终于明白郑砚深的用意 —— 林家最近对他的私人生活盯得紧,林小姐更是旁敲侧击问过好几次他身边的人。带自己去,不过是演场戏给林家看,用 “助理” 的身份掩人耳目,让他们放下戒心。 “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郑砚深不耐烦地打断,“没有可是。” 男人松开手,转身从衣帽间拎出个西装袋扔在沙发上,“七点出发,别迟到。” 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像他们这样被家族推着联姻的,总得有个发泄的出口。林家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他身边有没有人,而是这个人会不会成为麻烦。程中玉的好处就在于够 “老实”——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在酒局上被多看几眼、说几句轻佻话,也只会低着头忍过去。把这样一个玩物摆出来让林家人过目,恰恰是最稳妥的安抚:你们看,不过是个听话的物件,翻不起任何风浪,尽可放心。 七点整,程中玉站在玄关换鞋时,郑砚深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他穿了那套西装,领口被郑砚深亲手系得很紧,勒得他呼吸发闷。郑砚深看到他不自在的样子,给他扯松了领带,“别板着脸,笑一笑。” 程中玉扯了扯嘴角,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发僵。后视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像个被精心打扮却没有灵魂的木偶。车窗外的街灯飞快倒退,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宋青元脚踝上的银链,原来他们都是被拴着链子的,只是他的链子更隐蔽,藏在体面的西装底下,勒得更深更疼。 “到了。” 郑砚深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程中玉抬头,看见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门口,林氏父女的车正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时,林薇先探出头来。藕粉色礼服裙衬得她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裙摆上的碎钻随着动作流转,仿佛把星光都缀在了身上。她画着精致的淡妆,笑起来时嘴角梨涡浅浅,确实担得起 “名媛” 二字。 可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程中玉身上时,却淬了层薄冰,像看见什么碍眼的灰尘。 “阿砚。” 她立刻转过身,对着郑砚深时,眼里的冰瞬间化成了水,连声音都甜了几分,“爸爸刚才还念叨你呢。” 说话间,手指轻轻搭上郑砚深的胳膊,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林董跟在后面下车,看着女儿的小动作,眼底露出纵容的笑。他朝郑砚深伸出手:“阿砚,咱们走吧,里面几位老伙计都等着呢。” 林薇的目光又飘过程中玉,这次带着点施舍般的打量,“这位就是程助理吧?” 她笑意盈盈地开口,语气却没什么温度,“常听阿砚说你做事仔细,果然看着就老实。” 程中玉能听出那话里的轻蔑,“老实” 在她嘴里,和 “无趣”“上不得台面” 没什么区别。可他没敢抬头,只听见郑砚深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敷衍的熟稔,“也就这点用处了。” 林董拍拍郑砚深的肩,眼角的笑纹里藏着精明:“年轻人嘛,难免有自己的消遣。”他目光淡淡扫过程中玉,像在看件摆在一旁的摆件,“只要不耽误正事就好。” 酒过三巡,有人故意打趣,酒杯往程中玉面前凑,“程助理看着面嫩,跟着郑总多久了?” 程中玉刚要开口,郑砚深已经漫不经心地替他回答:“没几天,家里找来的,笨手笨脚,也就端茶倒水还能看。” 程中玉的脸瞬间涨红,却只是低着头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像块石头一样杵着,任人打量、说笑,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这副模样落在林家人眼里,恰好成了最稳妥的定心丸。林薇端着果汁走过,故意“不小心”撞了程中玉一下,橙黄色的液体溅在他的西装裤上。 “哎呀,真对不起。”她捂着嘴笑,眼里却没半点歉意,“程助理可别往心里去。” 程中玉连忙回应,“没关系,林小姐。” “站在这里干什么?” 郑砚深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他几步走过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程中玉的裤子,眉头拧成个疙瘩,“毛手毛脚的,就不能离林小姐远点?” “阿砚,你别怪他呀。” 林薇适时地开口,伸手轻轻拉了拉郑砚深的袖子,语气娇嗔,“都怪我不小心,程助理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她虽然这么说,但看见郑砚深这么维护他,对程中玉的警惕瞬间消散了。 “还不赶紧去清理干净?” 郑砚深甩开她的手,却没再看程中玉一眼,语气冷得像冰,“别在这里碍眼。” 程中玉转身往洗手间走,背后传来林薇低低的笑声,混着郑砚深放缓了语调的安抚。 这份屈辱,恰恰是郑砚深想给林家人看的。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他皱巴巴的裤腿,他不知道该怎么清理,只能用纸巾一点点蘸,捣鼓了半天,颜色也没变浅几分。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薇补妆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她对着镜子涂口红,声音轻飘飘地飘过来:“程助理,你跟了他两年,该懂这个道理。有些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有些界限碰了就没回头路。” 她转过身,嘴角噙着笑,“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安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第33章 第33章 灌酒 “林小姐放心。” 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我清楚自己的位置。” 林薇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 程中玉回到酒席落座,林董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圈,忽然放下酒杯,看向郑砚深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起来,阿砚,你和薇薇的订婚宴拖了快半年,总该有个准信了。”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就是订个婚,又不是立马结婚,先定了再说,耽误不了你们年轻人做什么。” 林董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知道你们事业心重,结婚往后挪几年也无妨。但订婚这步得走,算是给圈内圈外一个交代,让那些闲言碎语歇歇。” 郑砚深正给身边的人递烟,闻言动作顿了顿,“林叔,您也知道,最近城西项目刚启动,天天泡在工地上,实在抽不出空筹备这些。” 他避开林董的目光,看向别处,“等项目稳定些,我亲自去府上登门商议,您看行吗?” “项目项目,又是项目。” 林董哼了声,却没再逼问。他瞥见郑砚眉头那道不易察觉的褶皱 —— 那是他动真格不耐烦的信号。老狐狸似的人物立刻放缓了语气:“行吧,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催了。” 他端起酒杯,朝郑砚深举了举,“喝酒喝酒,别扫了兴致。” 郑砚深松了口气,举杯回应,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旁边的林薇早就按捺不住,手指把桌布攥出几道深痕,眼看就要发作,手腕突然被父亲死死扣住。林董的指甲掐进她的皮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斥道:“忍忍!” “爸!” 林薇挣了挣,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分明就是不想……” “住口。” 林董的声音冷得像冰,用力往她手背上攥了下,“能让郑家点头订婚,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位置早晚是你的,急这一时半会儿做什么?” 他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点狠劲,“能攀上郑家,是我们林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我搞砸了。” 林薇被父亲掐得生疼,委屈和不甘堵在喉咙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硬生生憋回去。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细链 —— 那是十五岁生日时,郑砚深随手送的礼物,款式早就过时了,她却戴了五年。 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郑砚深。男人正侧着身和旁人谈笑,灯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七年前她在商业酒会上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躲在父亲身后,看着耀眼的少年被一群人簇拥着,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咚咚地跳个不停。 没错,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个天之骄子。订婚的消息传来时,她躲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不是委屈,是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 —— 她以为自己终于成了那个能站在他身边的人。 目光无意识地扫向旁边,却撞见郑砚深伸手拿走了程中玉面前的酒杯。 程中玉低着头,似乎在研究桌布上的花纹,对头顶掠过的阴影毫无察觉。郑砚深已经把酒杯递给了身后的服务生,唇齿微动,声音压得极低,林薇离得不远,恰好能捕捉到那几个字:“换杯温水。” 服务生点头退下时,周围的人还在为某个笑话哄堂大笑,没人留意这场三秒钟的插曲。连程中玉都只是在温水被放在面前时,才讷讷地抬了下眼,又迅速低下去。 可林薇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个摆上台面的玩物,凭什么能让郑砚深记住他不能喝酒?她忍着气看过去,程中玉依旧低着头,侧脸在水晶灯下泛着苍白的光,仿佛对刚才的举动毫无察觉,可那温顺的样子,在林薇眼里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她想起刚才在洗手间,程中玉说 “清楚自己的位置” 时那副隐忍的模样。原来隐忍也是种手段,能不动声色地换来郑砚深这种近乎纵容的关注。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手链的金属链在掌心硌出红痕。她猛地端起面前的果汁杯,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周围说笑的声音顿了顿,几道目光投过来,她却扯出个僵硬的笑,对着郑砚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阿砚,我有点渴了,你帮我也换杯温水好不好?” 声音里的尖锐藏不住,连林董都皱了皱眉。郑砚深却像没听出异样,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向身旁的服务生勾手,“去。” 林薇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凭什么?程中玉的温水能让他亲自吩咐,自己的要求却只配让服务生应付?一股邪火从心底窜上来,不是要给他喝温水吗?不是护着他吗?不是连酒都舍不得让他沾吗?那她偏要看看,这精心护着的宝贝,到底能撑到几时。 她忽然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未开封的威士忌,径直走向程中玉。 “程助理,” 她往空杯里倒酒,深红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刚才在洗手间是我说话冲了,这杯我敬你,算赔个不是。” 程中玉猛地抬头,鼻尖已经嗅到那股呛人的酒精味,他下意识地看向郑砚深,男人正低头听身旁的人说话,侧脸冷硬,仿佛没看见这边的动静。 “林小姐,我……” “怎么?” 林薇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推,“程助理是不给我面子,还是觉得我这杯酒不干净?” 周围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过来,有人开始低低地笑。大家都能看出,这场景太分明了 —— 正主端着架子敲打登堂入室的野雀,连空气里都飘着 “名正言顺” 四个字。 程中玉的指尖在膝盖上攥出红痕,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 林薇要的不是赔罪,是看他在众人面前难堪,是要向所有人宣告,他这个 “玩物” 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郑砚深终于抬了眼,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侧脸,唇线抿成条冷硬的直线,没说话,却已是无声的命令。 程中玉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他端起酒杯,杯壁冰凉,像握着块冰。 “不敢。”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是我该敬林小姐。” 林薇看着他仰头喝酒的样子,喉结滚动得又急又快,像在吞咽什么苦药。自己却只往唇边凑了凑,酒液刚沾到唇就收了回来,连唇角都没湿。 她笑了,声音清脆得刺耳:“程助理真是爽快。” 酒液滑过喉咙时,程中玉觉得像吞了口碎玻璃。胃里瞬间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咙口涌,他死死咬着牙才没失态。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发颤,手心全是冷汗。 “看来程助理不仅老实,酒量也不错。” 林薇故意提高了声音,眼角的余光瞥见郑砚深没什么表情,心里的火气终于泄了些,“阿砚,你说是不是?” 郑砚深没接话,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口,目光落在程中玉发白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像错觉。 “程助理看着面生,” 她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声音软得像棉花,“怕是还没跟各位前辈喝过酒吧?今天借着这机会,可得多敬几杯。” 她自己面前的杯子始终没动,仿佛那只是个摆设。 程中玉刚把第一杯威士忌灌下去,喉咙里的灼痛还没散开,第二杯已经被推到面前。林薇侧身对着邻座的张总笑:“张叔您看,程助理多实在,喝酒都这么爽快。” 张总跟着笑起来,他这种老狐狸一眼就看出林薇想要什么,于是举杯朝程中玉示意:“小程年轻有为,得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多喝几杯。” 话都说到这份上,程中玉只能端起第二杯。酒液滑过喉咙时,胃里像被扔进块烧红的烙铁,疼得他指尖发颤。放下杯子时,他看见林薇又拿起酒瓶,往他杯里续了第三杯。 “阿砚总夸你做事细心,” 她语气里带着点天真的好奇,“想必喝酒也这么有量吧?” 第三杯下肚,程中玉的视线开始发飘。水晶灯的光在眼前碎成一片,耳边的谈笑声像隔着层水,嗡嗡作响。他扶着桌沿的手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 林薇的杯子始终没动,她甚至没往自己杯里倒过一滴酒,只靠在椅背上,看着程中玉一杯接一杯地喝,眼底的笑意像淬了糖的毒。 “程助理怎么不说话了?” 她忽然倾身,声音压得很低,“是不是喝不惯这种酒?也是,毕竟……” 后半句没说出来,却像根针,轻轻扎在程中玉心上。 第四杯酒递过来时,程中玉的胃突然抽痛起来,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紧。他眼前发黑,几乎要趴在桌上,却被林薇轻飘飘的话钉在原地:“程助理这是不给面子?” 周围的目光又聚过来,带着看戏的玩味。他瞥见郑砚深正低头跟人说话,侧脸冷硬得像块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中玉咬紧牙关,抓起第四杯酒往嘴里灌。酒液呛进喉咙,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咙口涌,他死死捂着嘴,才没在众人面前失态。 林薇递过张纸巾,“程助理慢着点,没人跟你抢。看来是我考虑不周,该给程助理换个大点的杯子才是。”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低笑。程中玉捂着绞痛的胃,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烧。他知道林薇不是在敬酒,是在敲打他,用最体面的方式,逼着他吞下去。 第五杯酒放在面前时,程中玉看着那晃荡的酒液,再也撑不住,觉得一阵恶心。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眼前一黑,额头重重磕在桌沿上。 “哎呀!” 林薇猛地捂住嘴,夸张地后仰身体大笑,“程助理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早说过你量力而行的呀。” 程中玉蜷在椅子上,胃里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尝到满口的血腥味。 林薇用夸张的腔调开口,“都怪我,” 她对着周围人笑得一脸无辜,“非要拉着程助理喝这几杯,原想替阿砚谢谢你平日辛苦,没想到你这么不胜酒力。真是抱歉,扫了大家的兴。” 她抬手示意服务生,“还不快扶程助理去休息?仔细着点,别让他摔着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打圆场:“年轻人贪杯难免的。”“林小姐也是一片好意。” 林薇听着这些话,嘴角的弧度越发柔和。 郑砚深终于从与人交谈中抽出身,目光扫过程中玉苍白的脸,又掠过过来帮忙的服务员,最后落在林薇身上。 他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对着林董举了举,声音平淡无波:“林叔,我们继续谈项目。” 林薇看着郑砚深这副样子,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她就知道,程中玉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程中玉被服务员扶着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谢过服务员,只能用尽全力扶住桌沿,一步一步往外挪。每走一步,胃里的绞痛就加重一分,冷汗浸透了衬衫,贴在背上像层冰壳,让他更觉得难堪。 周围的议论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眼神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过来。他没回头,也没力气回头,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夜风灌进领口,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程先生?” 身后传来声音,程中玉回头,看见郑砚深的司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车钥匙。“郑总让我送您回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程中玉彻底脱了力,瘫在后座上,侧头吐在脚垫上。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看着车顶的灯光旋转成模糊的光斑,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4章 第34章 橄榄枝 程中玉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晃了晃,才慢慢聚焦。左手手背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下来,没入皮肤时带着微凉的触感。 “醒了?” 旁边传来低低的声音,程中玉偏过头,看见郑砚深坐在陪护椅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清晰的青筋。他手里捏着份文件,指尖却没动,目光落在程中玉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 程中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不出声音。郑砚深见状,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喝了水程中玉感到舒服了一些。 “昨晚……” 程中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郑砚深把文件合上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面无表情看着程中玉“昨晚是你受罪了。” 这句话说得很淡,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程中玉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想起昨晚胃里的绞痛,想起那些灌进喉咙的威士忌,想起林薇有些凶狠的笑,还有郑砚深始终没抬的眼皮 , 原来他都看见了。 “医生说你母亲的透析方案可以调整得更精细些。” 郑砚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份项目报告,“我联系了市中心医院的肾内科主任,下周可以转过去,单独病房,护工也找好了。” 他望着郑砚深平静的侧脸,这个人说这些话时,表情没半点变化。原来在郑砚深眼里,他昨晚受的罪,是可以用更好的病房、更精细的透析方案来补偿的。就像打碎了一件东西,只要赔个更贵的,就什么都能抹平。 程中玉垂下眼,盯着被单上的褶皱。输液管里的液体都仿佛变凉了,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他想问问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抵消昨晚的事”,想问问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值这点好处”,可话到舌尖,却被自己堵了回去。 他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 好。” “好好养病。” 郑砚深站起身,理了理衬衫袖口,语气里带着些温和,“我晚上再过来。” 程中玉就真的这么一直等着他,病房的光最暗的时候,程中玉还盯着门口。 最后他只能扯了扯被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些,嘲笑自己竟然当真了。他早该习惯的 ,郑砚深的承诺从来像写在沙上的字,风一吹就散。 门被 “砰” 地推开时,程中玉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郑砚深。 宋青元斜倚在门框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歪在一边,露出挑染了几缕银灰的碎发。 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晃悠着走进来,塑料袋里的青青白白的,好像是苹果。 “听说郑少的小蜜被正宫按在酒局上灌酒了?”他边走边嚷。 程中玉的脸瞬间烧起来,往被子里缩了缩,“你怎么来了?” “我听罗哥那帮人嚼舌根了呗。” 宋青元把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扔,里边的几个苹果都滚了出来,“说什么‘林小姐替郑少清理门户’,我一猜就是你这没脑子的。” 他拖过陪护椅坐下,随意得很,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天早上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去别去,偏不听。” 程中玉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伸出脑袋来看他,“是郑砚深让我去的。” “我就知道。” 宋青元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包薄荷糖,抖出一颗扔进嘴里,“他那人,最会拿些破事捆着你。你以为他真在乎你受不受罪?无非是需要个听话的挡箭牌,替他应付林家那伙人。” 宋青元的话让程中玉想起昨晚郑砚深说 “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原来真的只是 “站着” 而已。 “谢谢你来看我。”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哑。 宋青元的动作顿了顿,嚼糖的节奏慢了些,“谢什么,看你倒霉呗。” 话虽刻薄,眼神却软了些,“你妈那病怎么样了?上次听你说还在等肾源。” 提到母亲,程中玉的喉结滚了滚,“郑砚深说…… 下周转去市中心医院,透析方案能调得细点。” “他安排的?” 宋青元挑眉,“他倒真会用这招拿捏你。” 宋青元觉得嘴里的薄荷糖嚼得没了味,他把糖纸捏成小团,往程中玉面前一抛,吓的程中玉一抖,拿起来发现竟然是吃剩的糖,抬起眼来委屈地瞧着宋青元。 宋青元看他这表情,心里满意的很,咧开嘴得意地冲着他笑,“问你个事 ,你喜欢郑砚深吗?” 程中玉本来还想质问他,听到这话脸“腾”得红了。他慌忙别过脸,刚刚的勇气也全都没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 你问这个干什么。” “装什么傻。” 宋青元嗤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耳后那点纹身,“你看他的眼神,跟我家那只等着喂食的猫似的,黏糊糊的。当我瞎?” 程中玉攥着被单的手指猛地收紧。喜欢吗?他想起高中时偷偷抄郑砚深的笔记,想起那人替他解围时的侧脸,想起昨晚晕过去前,郑砚深的司机说 “郑总让我送您回去”。可他又想起林薇的冷眼,想起郑砚深用病房补偿他的理所当然,想起自己永远在 “谢谢” 和 “不敢” 里打转。 “我不知道。” 他终于低下头,声音闷在被子里,“这不是…… 不是该想的事。” 宋青元挑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想起是病房,烦躁地扔回兜里,“行,不说这个。那我问你,两年后呢?” 他往前凑了凑,桃花眼眯成条缝,“他跟林家订了婚,最多两年就得结婚。到时候你怎么办?接着给他当情人?还是卷铺盖滚蛋?” 程中玉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两年后…… 他没想过,他每天想的不过是 “今天别出错”“妈今天透析顺利吗”。 “我……” 他张了张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到时候再说吧,也许…… 也许妈病好了,我就……” “就什么?” 宋青元突然提高声音,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就回老家摆摊?程中玉你是不是傻?” 他戳了戳程中玉的额头,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躁,“你以为你这两年算什么?免费飞机杯?还是他用来应付林家的道具?” 程中玉的眼眶发热,别过脸看向窗外。 “你看看我。” 宋青元拽过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按,那里戴着块镶钻的表,冰凉的金属硌得程中玉手指有点疼,“罗哥玩我的时候,我可没闲着。他给的卡,我刷爆三张;他送的表,我换了现金存起来。你当我们这种人,跟他们耗得起?” 他甩开程中玉的手,冷笑一声,“也就你,傻乎乎地替他挡酒,替他应付林家,最后就落个胃出血躺医院。郑砚深能给你妈找医生,就能给你塞钱。你倒是伸手要啊?傻等着他施舍?” 程中玉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宋青元说的是对的,可…… “我……” “罗哥对我越来越没兴趣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颓废,“以前还会带着我应酬,现在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我跟你说两年,都算往长了说。” 程中玉的睫毛颤了颤,没接话。他知道宋青元说的是实话,这种关系里,新鲜感比什么都短。 “所以我琢磨着,趁现在手里还有点钱,不如找点正经事做。” 宋青元往他面前凑了凑,桃花眼里没了刚才的嘲讽,有些认真,“开个小店,卖卖奶茶或者咖啡,你懂算账,我能吆喝,肯定能成。” 他挠了挠头,“我跟别人懒得费这劲,心眼多的我嫌累。但你不一样,程中玉,你实诚,跟你搭伙我放心。” 程中玉被宋青元的真诚惊住,两人只不过见过几面,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信任自己。 可是,开店…… 这两个字离他太远了,他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从来都是被生活推着走。 “你别装听不见。” 宋青元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知道你喜欢郑砚深,喜欢到他让你喝毒药你都可能抿一口。但喜欢不能当饭吃,更救不了你妈。” “郑砚深家就他一个儿子,你当他跟你似的,能自己说了算?他家那点家产,堆起来能压死人,必须得有个门当户对的媳妇,生个带血缘的种继承。你呢?你算什么?” 程中玉的脸白了白,嘴唇抿成条直线。这些话像冰锥,戳破了他一直不敢碰的幻想。 “但我佩服你。” 宋青元忽然转了语气,又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为了你妈,能忍下这些委屈,能在郑砚深和林薇面前低头,你是好样的。” 他嚼着糖,眼神飘向窗外,“我妈走得早,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候我正跟人混社会,天天打架逃课,她住院三个月,我就去过一次,还跟她吵了架,说她管太多。” 糖在嘴里化出甜味,他却皱紧了眉,“她走那天,我在游戏厅打了通宵,回家的时候,灵堂都搭好了。我爸后来跟我说,她最后还攥着我小时候得的奖状,说‘我儿子以前可乖了’。” 程中玉的眼眶忽然发烫,别过脸看向输液管。 “后来我爸也没撑住,喝酒喝死的。” 宋青元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涩,“现在我就一个人,无牵无挂。所以我看不得你这样,明明有牵挂,却把自己活得这么憋屈。”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话我放这儿了,等你想通了,随时找我。店我先看着,位置都选得差不多了,离医院不远,方便你妈治病。” 门快关上时,他又回头,“别傻了,程中玉。有些人你攀不上,有些梦做不得,抓点实在的比什么都强。” 第35章 第35章 告白 这是郑砚深家的私人医院,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来往的人不是穿着定制西装,就是带着名牌首饰,连护士的胸牌都比普通医院的精致些。 程中玉穿着病号服在走廊散步时,总觉得自己和着格格不入。 他扶着墙慢慢挪到窗边,想看看楼下的花园,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很大,带着点发颤的激动。 “中玉?真的是你?” 程中玉回头,心脏猛地一缩。沈宁修站在身后,瘦得脱了形,曾经笔挺的脊梁微微佝偻着,左腿不自然地向外撇着,厚重的石膏从脚踝裹到大腿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单薄。头发长了很多,柔软地搭在额前,遮了半只眼睛。发尾有点卷,是营养不良的枯黄,却偏偏衬得他皮肤白得像张薄宣纸,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像被雨打蔫的白玫瑰,蔫得没了力气, “是你…… 真的是你……” 他把脸埋在程中玉颈窝,“我以为……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哥?” 他下意识地想挣开,却被沈宁修抱得更紧。对方的肩膀在发抖,呼吸滚烫地喷在他颈窝,带着股消毒水混着烟草的味道。 程中玉被他勒得发疼,却不敢再动,怕反而弄伤沈宁修。他看着沈宁修的左腿,“沈哥,你的腿……” 沈宁修这才猛地回神,慌忙松开手,却还攥着程中玉的胳膊不放。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眼神暗了暗,又立刻抬起来,语气急得像怕人跑掉,“中玉,我在 307 病房,刚换的床。你呢?你住哪?” “219。” 程中玉下意识答了,目光落在那截石膏上,担心地问,“沈哥,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晚点说,晚点我找你。” 沈宁修刚要多说,突然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脸色骤变,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他猛地推了程中玉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快走!回病房去!别回头!” 程中玉踉跄着后退两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穿黑西装的陈屿正从电梯口出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夹,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快!” 沈宁修又推了他一把,“他看见你不好!等我消息!” 程中玉没敢多问,转身往拐角跑,确定脱离对方视线范围,才敢偷偷扒着墙往外看。陈屿已走到沈宁修面前,文件夹随手夹在腋下,弯腰时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穿过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电梯口走。沈宁修的头被迫靠在陈屿肩上,长发垂下来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像咬着股说不出的屈辱。 沈宁修的腿到底怎么了?陈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还有那句 “他看见你不好”—— 自己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时,程中玉几乎是弹起来的。 “进。” 门被推开,沈宁修扶着墙站在门口,额头上沁着层薄汗。右腿裤管沾了点灰,显然是一路扶着东西挪过来的,他喘着气,脸色比下午在走廊里见时更白,嘴唇却抿得发红,像是咬着股劲。 “沈哥?” 程中玉连忙过去扶他,刚碰到沈宁修的胳膊,就被对方反客为主攥住了手。 沈宁修往床边挪,石膏腿在地板上拖出 “沙沙” 的响,“我没事。” “先不说这个。” 他松开手,双手搭在程中玉肩膀上,力道不轻,视线扫过程中玉手背上的输液贴,“你怎么在这儿?手背上这是…… 输液了?哪病了?” 没等程中玉回答,沈宁修就用力晃了晃程中玉的肩膀。 “是郑砚深,对不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他又对你做什么了?” 程中玉被他吓得肩膀一缩,看沈哥这么生气,只好把事往小了说“胃有点不舒服……” “胃不舒服?” 沈宁修伸手想去碰程中玉的小腹,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沈宁修一下就看出不对劲,眼神更暗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不让我碰,你跟我还瞒什么?” 程中玉咬了咬下唇,良久,他终于低低地说:“胃出血…… 那天在酒局上,被灌了几杯。” “灌酒?” 沈宁修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声音变得尖锐,“他带你去那种局?”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酒局? 跟父亲去的那几次,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透顶。水晶灯晃得人眼晕,酒杯碰撞的脆响里裹着污言秽语,那些穿定制西装的男人,对着实习生吹口哨时的嘴脸,跟巷尾的流氓没两样。有次他撞见包间角落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按着秘书的头,周围人还在拍手哄笑,那场景脏得像块烂泥,他当场就摔了杯子,被父亲拽着胳膊骂 “不懂事”。 从那以后,他死也不去了。那些人,表面上说着 “合作”“共赢”,骨子里烂透了,把欺负人当乐趣,把灌酒当权力,甚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等龌龊事,连装都懒得装。 可程中玉…… 程中玉那么干净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被扔进那种局里,被一群豺狼虎豹盯着,被灌得胃出血…… 沈宁修的心脏像被钝器碾过,疼得发闷。 他不敢想,程中玉当时是不是疼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是不是低着头,分不清是酒还是泪?是不是偷偷看郑砚深,盼着那人能说句话,可对方只是端着酒杯,连眼皮都没抬? 那些人的目光,肯定像黏在身上的虫子,恶心又甩不掉。 沈宁修猛地攥紧拳头,指节 “咔嗒” 作响。他真想冲过去,把那些人的酒杯砸了,把郑砚深的脸扇了,把程中玉拉出来就跑。 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一条腿还打着石膏,被陈屿像狗一样拴着。 凭什么?凭什么干净的人要受这种罪,而那些烂人能逍遥自在? 沈宁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翻涌的狠劲。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带程中玉走,必须走。这个地方太脏了,脏得配不上程中玉一根头发丝。 “中玉,”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裹着压了太久的疼,“以前…… 以前我总告诉自己,不能做第三者,不该搅和你跟他的事。我看着你跟着他,看着你为他受委屈,我咬着牙忍,告诉自己这是你的选择,我该尊重。” 程中玉的肩膀僵了僵,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沈宁修病号服的衣角,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可现在……” 沈宁修猛地松开他,双手按在他肩上,迫使他抬头。他的眼底翻着红,像燃着的火,“他把你折腾成这样!胃出血躺在这里!我忍不了了,中玉,我真的忍不了了!” 他捧起程中玉的脸,“我喜欢你,很久了。从我在休息室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了。以前我不敢说,怕打扰你,怕你觉得我趁人之危。但现在我必须说 ——” “郑砚深不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发狠的决绝,“他根本不懂珍惜你,他把你的真心当草芥,把你的隐忍当理所当然!这样的人,你跟着他干什么?” 程中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沈宁修更急的声音盖过,“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就算…… 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觉得我是疯了,也没关系。” 他的手轻轻晃了晃程中玉的肩膀,眼神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但你必须离开他,中玉。算我求你,离开那个混蛋,好不好?” 他死死盯着程中玉的眼睛,“我带你走,去哪里都行。我养你,养你妈,我们找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开始。就算你不答应我的表白,就算你只当我是哥哥,也跟我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