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玉推开别墅大门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点。但愿郑砚深还没回来,否则知道他在外边过夜,少不了一顿冷脸。
张妈正站在厨房擦杯子,见他进来,眼神复杂地往楼梯口瞥了瞥,没说话。
程中玉的心沉了沉。怕什么来什么。
刚踏上第一级楼梯,楼上便传来郑砚深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滚上来。”
他深吸口气,攥紧拳头往上走,每级台阶都像踩在刀尖上。推开主卧门,一股甜腻的陌生香水味扑面而来,刺得他鼻腔发疼。
程中玉的脚步僵住,后背沁出层冷汗。他深吸口气,迈开腿抓紧上楼。推开主卧门,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看见大床上陷着个男孩,乌黑的头发铺在枕头上,侧脸线条精致得像画,正是昨晚跟着郑砚深走的江心。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点未褪的红。
程中玉的目光像被烫了似的弹开,落在窗边的郑砚深身上。他穿着丝质睡袍,腰带松松系着,露出半截锁骨,指尖夹着支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把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遮得模糊。
“去哪了?” 郑砚深没回头,烟灰掉在睡袍上,他捻都没捻。
程中玉低着头,手指绞着沈宁修那件家居服的袖口。早上匆忙套了自己的衣服,却把这件忘了换回来。“昨晚下雨,王叔被堵在路上,我…… 在沈宁修家借住了一晚。”
“沈宁修?” 郑砚深终于转过身,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我没跟你说过,离他远点?”
话音未落,郑砚深的手已经扬起来。
啪 ——
郑砚深看着他泛红的侧脸,心里那股无名火更旺了。这小子竟敢夜不归宿,竟敢提沈宁修的名字,竟敢带着别的男人的气息回来!他程中玉吃的穿的住的全是自己给的,他那条贱命都是自己救下的,竟然还不知好歹不知道谁是主子。
“昨晚雨太大了,车都动不了,我走不了……” 程中玉气声辩解,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走不了?” 郑砚深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指腹碾过那片滚烫的指印,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程中玉,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盯着程中玉眼底打转的水光,心里翻涌着暴戾的占有欲。
程中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那只是借住,可话全堵在喉咙里。他看见郑砚深睡袍领口露出的红痕,那是江心留下的;瞥见床头柜上倒扣的玻璃杯,杯沿还沾着暧昧的口红印。
“我告诉你,” 郑砚深凑近他,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烟味和酒气,还有那股让程中玉作呕的香水味,“既然跟了我,就得有点自觉。别让我看见你跟别的野男人勾三搭四,尤其是沈宁修那种装模作样的货色。”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压过了疼。他望着郑砚深冰冷的眼,又飞快瞥向床上熟睡的江心 。那男孩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手腕上戴着块和郑砚深同款的限量款手表。
心脏像被铁钳攥住,闷得发疼。他在外面借住一晚,就是 “勾三搭四”;而郑砚深把别人带回卧室,却可以理直气壮地教训他 “要有自觉”。
脸颊上的灼痛在疯狂叫嚣,提醒着他刚刚承受的不是教训,是**裸的践踏。他算什么?一件可以随意打骂、却不能沾染半点外人气息的物件?
他屈辱地退出房门,回到客卧,宋青元那晚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开,带着酒气的嗤笑:“跟郑少多久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不是!我们……”
“我们” 什么?他连自己都说不清。
没过多久,他听见主卧里传来郑砚深和江心的低语,夹杂着男孩娇媚的笑。接着是门轴转动的 “咔嗒” 声,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 ,郑砚深带着江心走了。
之后的两周,郑砚深再也没回来。
偶尔有助理过来,拎着公文包或几件换洗衣物,脚步匆匆像在执行任务。跟他说话时也只是点头致意,眼神躲闪,半句不提郑砚深的去向。
程中玉知道,这是郑砚深的惩罚。
别墅太大了,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回声。白天还好,张妈在厨房忙活的声响能添点人气;可到了晚上,张妈一走,整栋房子就成了孤岛。
他试过给郑砚深发消息,问要不要准备他爱吃的糖醋排骨,要不要把书房的文件整理好。消息像石沉大海,连 “已读” 的提示都吝啬给出。
有天深夜,他起夜时经过主卧,鬼使神差地推了推门。里面的香水味已经散了,床单换了新的,可他总觉得那股甜腻的气息还粘在空气里,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郑砚深就是要这样 —— 用最冷漠的方式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主人。高兴了可以把他捧到跟前,不高兴了,就能把他丢在角落自生自灭。
程中玉蹲在空荡荡的客厅,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郑砚深打他时眼里的暴怒。那里面哪有半分道理可言?
他慢慢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脸颊上的指印早就消了,可那股火辣辣的疼,像刻进了骨头里。
在这场不对等的关系里,道理从来都是郑砚深说了算。他的愤怒是真的,他的冷落是真的,唯独他偶尔流露的那点温情,或许才是假的。
他开始像刚来时那样,把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擦郑砚深书房的书架,整理衣帽间,甚至蹲在花园里拔杂草。
程中玉把抹布浸在消毒水里,泡沫漫过手背,带着点刺鼻的味道。他忽然笑了,前阵子真是昏了头,郑砚深给了他几分好脸色,让他住进主卧,允许他碰那些昂贵的摆件,他就真以为自己能站到跟前了。
他本来就是来还债的。
只是某天傍晚,张妈刚下班没多久,他就听见门铃在响,
叮咚 ——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抹布直接扔在水槽里。他几乎是跑着穿过客厅 —— 是郑砚深回来了吗?
他猛地拉开门,晚风带着点凉意灌进来。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郑砚深。
是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身形挺拔,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杖头雕着龙头,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老人的眼神很亮,像淬了岁月的锋,落在他脸上时,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不怒自威。
“请问,” 老人开口,声音洪亮,“是郑砚深家吗?”
程中玉的心跳瞬间乱了,他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刚才的雀跃被惊慌取代,“是、是这里。”
“我是郑砚深老子的老子。” 老人顿了顿拐杖,“你是谁?”
程中玉的脸 “腾” 地烧起来,手心瞬间冒出冷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 “借住”“还债” 的话全堵在喉咙里,怎么说都像个笑话。慌乱中摸到身上围裙,他穿着打扫卫生,此刻倒成了遮羞布。
“我、我是保姆张妈的儿子,” 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发颤,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灯光在他身后拉出暖黄的光晕,“张妈今天临时请假,让我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刚在厨房清洁……”
老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厨房,又落回他身上,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程中玉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的鞋尖在发抖,围裙的带子被攥得变了形。
空气静了几秒,老人没再追问,只是淡淡 “嗯” 了一声:“开门吧,我进去等他。”
程中玉慌忙侧身让开,看着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
老人往沙发上一坐,拐杖往旁边一靠,指了指程中玉手里的手机:“给他发消息,就说他爷爷在家等他,马上给我回来。”
程中玉慌忙点头,可等了半小时,对话框里依旧一片空白,连 “已读” 的提示都没有。“郑少…… 可能在忙,没看见。”
他给老人泡了壶龙井,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颜色清亮。
“爷爷,您先喝点茶。” 他把茶杯往老人面前推了推。
“嗯。” 老人没多问,呷了口茶,茶雾漫过他的白胡子,“汤好了?”
程中玉这才想起厨房还炖着的排骨藕汤,忙应声 “好了”,转身跑进厨房。
程中玉把汤端上桌,又找了副碗筷,正想退到一边,老人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一起吃。”
程中玉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饿……”
“让你坐就坐。”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没法拒绝的劲儿。程中玉只好拉开椅子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老人舀了勺汤,慢慢喝着,忽然开口:“多大了?”
“二、二十了。” 程中玉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
“叫什么?”
“程、程中玉。”
老人点点头,又问:“你爸身体怎么样?”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缩,只能硬着头皮编:“还、还好,就是…… 有点风湿,阴雨天疼。”
“哦。” 老人又喝了口汤,“那你奶奶的腿病呢?前阵子听张妈说,老毛病犯了。”
程中玉的脸瞬间烧起来。老人分明是在试探他。他攥紧了桌布,指节泛白,想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好、好多了,能下地走路了……”
老人没再追问,只是慢悠悠地喝着汤,眼神偶尔扫过他,像在掂量什么。程中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咽得艰难。
吃完饭,他收拾碗筷时,老人忽然在身后问:“在这住多久了?”
程中玉的动作顿住,瓷碗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背对着老人,肩膀微微发颤 ,该来的还是来了。老人显然早就看出来了,那些关于 “张妈儿子” 的谎话,在这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根本藏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头垂得更低,“…… 一年了。”
客厅里静了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响。程中玉能感觉到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只是他不敢抬头去看。
老人端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程中玉发顶:“还上学?”
程中玉紧张地在裤缝上蹭了蹭,喉结滚了滚:“嗯,大二了。”
老人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学业,话锋一转,直截了当:“你和郑砚深,到底什么关系?”
空气像被冻住了。程中玉猛地抬头,又慌忙低下头,鼻尖泛酸。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想知道。是债主和债务人?是恩人与受恩者?还是…… 宋青元说的那种……关系?
“我…… 我欠他钱。” 声音发颤,“欠的也不只是钱。高中我快要被同学打死的时候,郑砚深救了我,后来我要被讨债的打死的时候,郑砚深又救了我,”
“现在……” 程中玉的声音哽咽了,“我妈还在医院躺着,透析、用药,全是他在付钱。”
老人打量了下程中玉,判断他是否在说谎,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是郑砚深强迫你的?”
程中玉眼里的水光晃了晃。强迫吗?郑砚深是强势,是会在他不听话时冷脸,是会把他圈在这栋别墅里,可…… 他摇了摇头,动作很慢,带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执拗:“不是。”
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咔哒” 一声,门被推开,郑砚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爷爷坐在沙发中央,程中玉站在一旁,眼眶泛红,这副样子,分明是把什么都抖了出来。
郑砚深的脸色沉了沉,没先打招呼,反而盯着程中玉,眼神里带着点难堪的愠怒 。
他从没想过,自己和程中玉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会被爷爷撞破,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爷爷。” 他走过去,声音尽量平稳。
老人没看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最近很忙?”
郑砚深 “嗯” 了一声,没接话。
老人白胡子抖了抖,眼神沉下来:“你之前那些事,真当我老糊涂看不见?” 拐杖又敲了敲地,“除了这小子,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断干净了没有?”
郑砚深的下颌线猛地绷紧。他最烦爷爷提这些,像当众被扒掉体面的外套。他扯了扯领带,声音闷着气:“早断了。”
“断了最好。” 老人哼了声,“林家那边把日子都定了,下个月十五,订婚宴。”
程中玉的肩膀猛地一缩,订婚?
他猛地抬头看郑砚深,对方却别着脸,侧脸冷得像块冰,显然早知道这事。原来这两周的空寂,不是忙,是忙着和别人定终身。忙着把他程中玉这道临时添的配菜,从人生的宴席上彻底撤下去。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下,不疼,却空得发慌。他想起郑砚深教他系领带时指尖的温度,想起深夜醉酒后把他圈在怀里的力度,想起说 “家里等着我” 时那瞬间的温和…… 那些碎片此刻全变成了扎人的玻璃碴,扎得他心里发酸。
“既然要订婚,就别再耗着人家了。强迫来的不是正经日子,你也该收收心了。”
郑砚深终于开口,声音硬邦邦的,“爷爷,这事……”
“我说话不好使了?” 老人打断他,拄着拐杖往起站,“让他走。你的债,他不欠了。”
“小子,” 老人看向程中玉,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走吧。”
程中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他没看郑砚深,只是对着老人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谢谢您。”
门被轻轻带上,程中玉站在别墅外的路灯下,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不过他本就没什么可带的,在这里的一年,像一场醒得猝不及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