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郑砚深先下了车,没回头,径直往玄关走。程中玉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被丢下。
郑砚深脱下夹克扔在沙发上,转过身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既没有酒吧里的冰冷,也没有预想中的怒意。
“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他开口,
程中玉的心跳猛地提了提,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倔强,“我没骗你,林远真的在…… 我就是想去唱唱歌。”
郑砚深盯着他泛红的眼尾看了两秒,忽然勾了勾唇角,那笑意里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
“上来。” 他没再追问,转身往楼梯走。
程中玉猜不透郑砚深的心思,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屋子,上次他擦过,记得当时推开房门,满眼都是蒙着防尘布的物件,只当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打扫完就再没踏足过。
“咔哒” 一声轻响,门轴转动。程中玉探头一看,瞬间愣住了,防尘布被掀开,整间屋子俨然是个小型乐器室。靠墙立着半人高的落地音响,角落堆着几箱的乐谱,而靠窗的位置,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静静立着,
“过来。” 郑砚深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掀开琴盖,随手弹了段旋律。
程中玉的心猛地一揪 —— 是《让她降落》的前奏,被改成钢琴版后,少了几分人声的缠绵,多了层悠长的怅惘。
“听到了?” 郑砚深抬眼,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示意他过来,“试试。”
程中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惊愕和无措,“我…… 我不会弹钢琴。”
“试试。” 郑砚深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
程中玉迟疑着走过去,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指尖的汗蹭在光滑的琴键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那段旋律,试探着按下第一个音。
音符跳了出来,有点生涩,却没跑调。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指尖微微发颤,凭着刚才听郑砚深弹奏时的记忆,凭着脑海里对旋律的本能感知,一个音一个音地往下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程中玉低着头,脸颊发烫,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弹完了。
郑砚深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快得像错觉。
他刚才在酒吧听程中玉唱歌时就觉出了 —— 那不只是普通的好嗓子,是带着绝对音准和旋律记忆的天赋,像块未经雕琢的玉,藏着惊人的光。
郑砚深没说话,只是重新抬手,弹出一串更复杂的音阶,高低起伏,转折急促。
弹完,他抬眼看向程中玉,眼神里带着点考验的意味:“这个呢?”
程中玉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盯着琴键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这一次,几乎没有犹豫,从第一个音到最后一个音,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比刚刚那次流畅不少。
弹完,他紧张地抬头看郑砚深,像个等着打分的学生。
郑砚深的指尖在琴键上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程中玉那双沾了薄茧的手上。那是做惯了家务的手,不是弹钢琴的手。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小子若是生在像样的人家,从小被捧着学音乐,凭着这份天赋,未必成不了气候。可惜了,他偏偏这么穷,穷到只能在清吧的角落里,借着别人的舞台亮嗓子。
郑砚深勾了勾唇角。不过也好,穷,就意味着容易掌控。这样的天赋藏在他身边,总好过流落在外,被不相干的人惦记。
“看来,你确实有点东西。” 他站起身,理了理衬衫袖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间房,以后你用。”
郑砚深的目光扫过琴键上未干的汗痕,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这两天先跟着我学,等我找个靠谱的老师,系统教你。”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雀跃:“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郑砚深挑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学就得认真学,别浪费了这份天赋。”
“我会的!我一定认真学!” 程中玉急忙点头。郑砚深不仅没生气,还要教他学琴,甚至要找老师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天赋被看见了?被认可了?
………
一条短信跳了进来,是父亲发来的,字里行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已经让张叔把礼盒送到陈屿公寓楼下了,说是你送的。你现在过去,跟他说句软话,这事就算了。不然,你那张银行卡就停了吧。”
“爸,我说了不去。” 沈宁修直接拨回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克制到极限的疲惫,“我和陈屿没什么好说的,更没必要道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父亲在那头急得拔高了音量,“什么叫没必要?他是陈家的人!你爸我在他爸手下做了二十年!离了陈家的照拂,你能顺顺当当走到今天?”
父亲总说他犟,可他忘不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陈家,看到父亲给陈屿的爷爷递烟时,手腕微微发颤的样子;忘不了陈屿把他的画扔在地上,笑着说 “这种东西也配展出” 时,父亲在一旁赔笑的模样。
“爸,”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点近乎冷漠的平静,“如果沈家的体面,需要靠我给陈屿低头道歉才能换来,那这体面我不要了。你的位置,你想守就守,我不拦着,但别把我扯进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怒吼:“你 —— 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犟种!你要是不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嘟… 嘟… 嘟…”
不一会,张叔给他打了个电话,张叔是沈家的老管家,看着他长大的。张叔在那头叹了口气:“小少爷,先生说了,您要是不去,他…… 他就亲自去给陈少道歉,说是他没教好儿子。”
沈宁修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父亲在陈家低头了二十年,他却从未想过要父亲为自己这样 “豁出去”。他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让他清醒了几分。
“张叔,告诉我爸。” 他顿了顿,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哑,“我下午去见陈屿。”
沈宁修站在陈屿公寓门口,等了足足有三分钟,门才被打开 。
沈宁修身材挺拔,肩背舒展,带着常年伏案工作的人特有的清瘦,眼前的陈屿比他小四岁,站在那里却更显高挑些,眉骨堪堪越过沈宁修的头顶,肩宽腰窄的线条被浴巾勾勒得利落,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滴在凸起的腹肌上,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张扬气。
看见沈宁修时,眉梢懒洋洋地挑了挑,侧身让他进来,动作间浴巾几乎要往下掉。
客厅的光线很暗,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了盏暧昧的落地灯。
沈宁修刚换好鞋,就看见沙发角落里蜷着个男生,穿的明显是陈屿的衬衫,下摆堪堪遮到大腿根。
见他进来,那男生非但没避,反而往陈屿怀里蹭了蹭,指尖勾着陈屿的脖颈撒娇:“阿屿,这是谁呀?”
陈屿低头在他颈窝咬了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不重要的人。” 说罢抬眼看向沈宁修,下巴往对面的单人沙发抬了抬,“坐。”
沈宁修没动,看着沙发周围散落的衣物和空酒瓶,他只觉得恶心。
“沈大画家大驾光临,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陈屿往后靠在沙发上,那条浴巾被他蹭得更松了,他故意挺了挺腰,让跨坐在腿上的男生晃了晃,才抬眼看向沈宁修,语气轻佻,“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踏我这儿的门呢。”
沈宁修没搭理他,解开画筒的搭扣,将卷着的画布轻轻展开。画上是朵开得极盛的红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可凑近了看,能发现层层花瓣包裹的花蕊早已发黑腐烂,几只肥硕的蛆虫正从里面往外钻。
陈屿的视线落在画上,一眼便看出沈宁修的主意,先是挑了挑眉,随即低低地笑出声,“又跟沈叔叔置气了?好好的礼物不送,送这么幅‘杰作’。怎么,想给我上堂艺术鉴赏课?”
他突然抬手,捏着男生的下巴转了个方向,让对方也看着画,故意逗他:“宝贝你看,沈大画家画的玫瑰,好看吗?” 男生不明所以,只顺着他的话点头,被他捏着下巴亲了口,才笑着推他,“别闹。”
“我只是认为这幅作品适合你罢了。” 沈宁修的声音很平淡,目光落在画中那片腐烂的花蕊上,像在谈论一幅寻常风景。
陈屿的视线在画上停了半秒,随即低笑出声,慢悠悠地开口:“这构图是挺有意思 。外头越漂亮,里头烂得越彻底。我会把这幅宁修哥费尽苦心画的画挂起来,就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沈宁修,你这点脾气,比你爸那套软骨头顺眼多了。”他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咔哒” 一声点着根烟,“下次想骂我,不用费劲儿画画。直接来,我听着,反正你也骂不醒我这‘烂芯子’,对吧?”
“画留下了。” 沈宁修拎着空画筒转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理解的,与我无关。”
沈宁修走后,公寓里的暧昧气息还没散,陈屿却没再碰怀里的男生,只挥了挥手让他进屋。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低头。商场上的老狐狸,见了他爸要弯腰;圈子里的同龄人,想攀他的关系,连说话都带着谄媚;就连沈宁修那个爸,二十年来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 “您说什么都对” 的样子。
唯独沈宁修,从穿校服时就梗着脖子,如今二十四岁了,还是这副软硬不吃的犟脾气。
陈屿忽然觉得心头有点痒。他玩过的人不少,温顺的、谄媚的、装清高的,见得多了,像沈宁修这样,把 “不驯” 刻在骨头上,连骂人都带着股子文人的倔强,倒是头一个。
沈宁修这根没受过屈的竹,比他屋里那些蔫头耷脑的谄媚玩意儿,可新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