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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终究是念旧的

作者:小隐弱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哎,尽管你多带十几精兵前往,亦不抵摄政王万全准备。我去调查过郡邸上下,有守门内侍曾闻,延宁谷喜询问过摄政王,少姜可否是金国太后邀请之人,许是太后久闻少姜医术,有所乞求?如此想来,少姜便会无碍的了。”门旁齐遇阳也是满脸不欢,成婚不过三月,他又要出征了。不过此刻,眼前之人比他更需安慰。


    晏如温堪敛眉抬头,华君泽带少姜回金许由金太后授意,那她绑架一名医女,莫不是,想要救治何人?他的脑中许多件事有许多头绪,却杂乱异常、连接不上。


    然这之中,关键之人,是皇后。欲破其功,先解其环,他需得从旁敲击。至于少姜,他已有万全之策。


    “我曾收到一封密信,中言闽南邱家出自苗疆旁支,善蛊毒。其家主于母妃蚤薨前一年进过京,次年便离了京。当年我派人查探过一回,却得知他们全家早被灭口。”晏如温执起一杯清酒送肚,少间,复开口:“如今再看,恐怕灭口一事皆是表象。”


    “需我再去查探吗?”齐遇阳也微惊,静妃之死是晏如温的禁忌,可闻他之意,此两事又是有关联的?


    “要查,要细细得查。”晏如温缓缓抬首,不知道他父皇,究竟还有多少真心在。


    冬至,乾清宫。


    “今日怎有空来了,可将营中一切安排好了?”皇帝正伏案书字,闻晏如温入殿,头也未扬起道。晋王主战事,贤王主朝事,是赵国皆知的,然没人能猜透皇帝究竟更嘱意哪位皇子。


    此问晏如温却未答,而是走至皇帝面前呈上一物,皇帝扬眉接过,展开粗看一遍后额眉鼓起,反而命令一旁的应内侍退下。


    “这是何时所得,来源可靠?”皇帝抬着那张飘渺的信纸,面色诡异。


    “大抵可信,纸上之人儿臣皆调查得到。”晏如温面色如常,自母妃去世以来,他冠以坚韧伪装自己,实则懦弱如他,几年来,逃避不敢来问这位名为皇帝的父亲,母妃之死究竟真相父皇知否?父皇真信母妃是与人苟且么?若是以上为真,为何皇帝待他反而皆是愧疚。


    皇帝观晏如温求真的神情,与所带的这般证据,第一次内心惧怕,可时至如今,终究是将真相言明:“想来是朕,曾做过的一件错事。”


    晏如温仍不发一言。


    “那年,是你至夏国做质子的第四年。”皇帝悠悠讲出那段秘事。


    景明七年春末,启祥宫。


    “静妃还在偏殿么?”皇帝行至启祥宫宫门前,揪着眉对前来迎接的侍女问道。


    侍女先是深深蹲了一礼,再是点头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正是,不过娘娘近日倒是胃口好些了,今日连用了两碗羹。”


    皇帝闻言面上和缓许多,跨步进殿,朝偏殿而去。偏殿内古药味袭人,满屋缭绕着青烟,细闻之下还有艾草清香。


    “臣妾参见陛下。”静妃倚靠床柱而坐,言语罢想要行礼,却被皇帝大手拦住。她的面色红润却略消瘦,锦被之下小腹微微隆起,便是身怀有孕了。


    “朕闻你近日有胃口了,那便是邱氏开的药有效了。”皇帝温和一笑,覆手向静妃微起的小腹。他一直想与蔻儿有一位公主,此刻似乎已经满足愿望了。且,他已为公主取名为了“恩欣”。


    “多谢陛下费心为臣妾寻得此良医,邱嬷嬷所开方子确实有效。”静妃回以皇帝一个微笑,她从未想过,温儿离开后,尚能再有一个幼孩令她于宫中得以宽慰,只不知温儿何时能归国。


    “只是苦了你,不仅每日不断汤药,尚需一直在这熏着烟药。”皇帝浅叹一口气,蔻儿身子懦尫,胎弱不易保,他发布通告广招医师,终在民间寻得了位苗疆神医,使苗方将孩子与蔻儿都稳住了。


    “臣妾为陛下绵延子嗣,不觉辛苦。”静妃面上和敬,她此辈子失去了太多,却不能由衷而言苦累,只因她嫁做皇妇,守得是皇家颜面,端得是皇家体面。


    皇帝满称心得点点头,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子,知性且善解人意,哪怕自己无奈之下将儿子送去夏国,她也无有怨言。


    时间转眼便到了静妃临盆之日,饶是皇帝也只得焦躁地守在启祥宫外,可生产了大半日,只闻得殿内女子凄惨嚎叫,却未有婴孩啼哭。


    “不好了,娘娘,娘娘大出血啊。”殿内老嬷嬷赶忙令侍女去备热水,屋外的御医闻言急得踱步探讨,可终无圣旨却不敢入。


    皇帝怔愣片刻,扭头朝那群御医吼道:“你们还不快去!静妃若有闪失,朕令你们全族都为她陪葬!”


    御医们方才推攘着进了殿,又是招呼人送药又是使唤人烧水,整个殿内已没有空间能立人了。


    直至浅蓝湖水转为墨色,烈日被湖面浇透激情,沉入湖底。


    屋内御医与稳婆终是得空擦了擦额上汗珠,虽贴身的布麻衣已被汗水浸湿,但他们心却是拔凉的。


    一名年事已高的御医颤颤巍巍扶着门框抖腿出来,将摔不摔地行至皇帝面前,跪趴下去,口中嗷言:“陛下!臣未能将小公主的命保住,是为死罪,然求陛下念臣为官三十载,仅赐臣一人死罪,饶过臣的全家老小吧。”


    皇帝缓缓合眸,仰天长长叹息,才一步步朝内殿而去。


    再之后的半年间,邱氏仍尽心服侍静妃,熬药做羹为其调养身息。却有一日,静妃身上冒出第一颗红色斑点,那时皇帝以为是她小产所留下病患,并未在意,然静妃却又当着皇帝面前犯了呕吐,皇帝赶忙请了御医再来,却得知了两个让他痛不欲生的讯息。


    静妃又有喜了,可同时,她身上红疹又疑似是花柳病。皇帝闻言气的砸了启祥宫内所有的摆件,他怒视着镇定不已的静妃,第一次反过来质疑自己的怒火,真的发对了吗?可待皇帝冷静思考了,又想不通,为何自己身上无有迹象?


    最后皇帝也只能离了启祥宫,回乾清宫饮酒去了。


    这样的日子,静妃又过了三月,直至病危前,才主动提及要见皇帝。


    另一边皇帝想见同时又害怕见静妃,害怕看到她温柔的眸子笑着,轻轻解释:臣妾并未做过,陛下您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满朝御医都说那是花柳病,让他这个皇帝如何证明,难道脱了衣服站到全天下面前,说:朕没病,所以爱妃也没病吗?


    皇帝不会这么做。


    二人相见之时,静妃仍是那样和顺笑着,原本乌黑的发已染上丝丝银灰,她梳着漂亮的发髻躺卧在榻上,双眸却睁不开,似快竭力了。


    “陛下,臣妾若是离开这座宫城,想必是满意的。”静妃声音微弱,字字却清晰地砸向皇帝心尖,令他酸涩的喉咙似有甜血沁出。


    第一次,一个皇帝趴在一个妃子身上,哭的像孩子。就好像街头稚子丢了最爱的玩具。


    皇帝是信任静妃的,就因为信任,二人最后还能如此弹泪相见。可是信任真的有用吗?是可以令她起死回生或是能予她清白呢?


    御医所说的疑似花柳,终是疑似,只是无人再关心罢了。


    时间拉回当下,父子二人就此对立着,皇帝因为愧疚不敢抬眼,无法直面自己的儿子。


    晏如温深深吸气,却吐得艰难,眼前一阵花眩,喉间涌上一阵甜腥,口中再忍不住喷出口黑沉鲜血。


    晏如温无视皇帝惊恐的神情,敛袖将嘴边鲜血拭去,开言:“饶我以为陛下待母后是真情,没想在您看来,她仅是位顺从诺诺的妃子,无子再孕,丧子再怀,罢了便弃之如敝屣。那您如此假惺惺唤我为儿子,亦并非愧疚母妃了,而是您是因愧对您少时识得的那温顺恋人,与您已逝去的不羁自由。”


    人终究是念旧的,但凡静妃不如曾经那般和顺,皇帝也不会愧疚吧,许静妃自己也早已知晓这点。


    皇帝为晏如温唤来御医,他却拒绝接受皇帝的好意,自己挺着疼痛回了晋王府。孙总管见状也是慌得不行,赶忙请来了黛娘,总归自己人更值得相信些。


    “气急攻心加之近日用膳不律,我先给他开些开胃的药方,你每日给他换着花样做些饭菜。至于气郁滞留,哎,我也只能另开个方子缓缓,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黛娘诊治罢了便回去抓药了。她也是头次见着晋王爷这种模样,有些事外人不得而知,她还是能打听到的。真是可怜的一对璧人。


    孙总管送走黛娘,便去为晏如温备膳了,屋内又徒留一人。


    晏如温躺于榻上,心终不能静,于是缓缓侧过硬撑起身子,喘着短气捱过小门,朝少姜的屋内而去。


    不过六七日,门内一切物事仿佛没了生机,素瓶内梅花枝黯淡了颜色,案上纸张墨迹也落上浅灰。晏如温褪了鞋衣轻轻攀上榻,盖上尚余甜香的金丝被。


    还好,这儿一切都未变。


    金国京郊一府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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