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等安雀彻彻底底反应过来时,基地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淹没。和料想的那样,基地正在大肆宣扬这种病毒的情况。
——明明是虚构的,但科研所的发言人说得有模有样。
地面气候极端,很多生物发生异变,还有极地冰川融化——老生常谈,每次基地有什么问题,都会拿这几句话反复咀嚼。
大概是恐惧,科研所岌岌可危的名誉又一次被挽救。
新闻仅仅曝光了一个小时,科研所就又重新回到被民众信任的顶点。
安雀闭门不出。
她害怕听到广播。
屋子里的窗帘拉紧,脑子里都是郑医生的模样。
为什么曾经那么信任他呢。
大概是因为当初就是这位医生把她救下来的。
张廷烨说,他是在地面作业时遇到她的。
一株变异了的藤蔓,大概融合别的什么基因,生长出锋利的刺,他路过,割断了它的根系,然后在旁边看到了被藤蔓贯穿心脏的她。
鲜血凝固在胸口。
他望着那张濒临死亡的苍白面孔,动了恻隐之心。
整个装甲车队都是他的,于是他自作主张,蛮横的将她带回了地下。
安雀曾经问过他:“我都那个样子了,为什么那么确定的要救我。”
那时候张廷烨只是笑笑:“后面没打算救了,我都买好棺材了,但是是老郑,他说你还有戏。”
安雀挑眉。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到底还是你自己争气,求生意志强烈,对药物也不排斥,硬生生醒过来。真厉害。”
被张廷烨带到地下的第十六天,如同郑医生没预料的那样,她醒过来了。
入目是一双温和的双眼,张廷烨给她递过来一杯水,她茫然地望着他。
他言语干脆:“我叫张廷烨,你的救命恩人。你叫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之前什么也回忆不起来,甚至忘记自己的名字。
张廷烨大概看她表情痛苦,把水杯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受到那么严重的重创,只是失去记忆,这简直是老天眷顾,想不起来烨没关系的。”
安雀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刚被张廷烨救下的几天,她不说话,也很胆小。
张廷烨说:“你的命我救的,我会对你负责。包售后。”
他教她了很多事。
他还记得有一次,她犯了错,一向包容她的张廷烨,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别的没事,但这个你得记住。”
“很多事情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你长着一个脑子,就要充分使用它,还有眼睛和直觉,也得用起来,你要基于事实来判断事情。”
可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往心里去。
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尊敬那位郑医生,对他言听计从。
她还记得张廷烨受伤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郑医生。
郑医生立刻驱车从荒漠的那头来到他与张廷烨的住所。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本来还醒着的张廷烨,在清晨陷入了长久的入迷,
她觉得不对劲,但听郑医生说:“有点棘手,他似乎感染了,我没见过这种症状。”她又信了,因为慌张,那点不对劲泯灭在了心里。
郑医生抬起张廷烨的手臂给她看。
他手臂上那些昨晚已经被她处理过的伤口,全部重新溃烂。
烂创像是啃食着他的血肉得到了力量,正孜孜不倦地生长,几乎爬满他的整条手臂。
伤口还呈现诡异的“十”字形。
郑医生欲言又止,安雀的心如坠寒冰。
她近乎祈求:“你能救救他吗?”
郑医生点了点头:“交给我。”
现在追悔起来,其实不止那一次,后面还有很多次她都直觉郑医生不对劲。
她还记得,那是某一天的清晨,他看到郑医生穿了一件体面的白色衬衫,胸口处别着一支古旧的胸针。
胸针上头的图案是一株向日葵。
她听张廷烨说过,那也是基地科研所的标志。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佩戴上那枚胸针,郑医生是基地的叛逃者,一辈子都不能回去的。他不应该缅怀,那会让他加倍痛苦的。
他那时一遍遍摩挲那枚胸针,靠在门边的安雀疑惑地看着他,莫名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就像是秋天的落叶,在寻找曾经生长过的土壤。
这感觉很奇怪,安雀却自欺欺人一样压下心底的疑虑。
她被恐惧裹挟,她害怕张廷烨会离开,丧失了判断。
郑医生是救命稻草,她信任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理由。
但现在,一切明朗,郑医生在怀念那个他曾经效力了半辈子的科研所。或许在叛逃的那一刻,他憎恨过基地,但更为长久的光阴里,他还是想回到科研所。
*
夜间,宋书妍来看她。
一整天她都没吃过东西,宋书妍给她带了一份鸡肉罐头。见她郁郁寡欢,宋书妍小心翼翼打开一块屏幕,全息投影滴的一声投递在上面。
宋书妍小心翼翼道:“你还是看一眼吧。”
下午两点的时候,科研所的新闻发布会占据了每一个有线频道。基地的每个人都知道了新型病毒的事情。
画面里播放着下午的回放。
安雀的目光触及到画面时,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在上头看到了老熟人的面孔。
郑医生。
原来他的全名叫郑溪长。
他穿着那件体面的白色衬衫,胸口别着那支古旧的胸针。上头的向日葵有些掉色,但仍旧闪耀。
他正讲解着什么。
但安雀的目光只落在那株向日葵上。
他正借着这场发布会洗去叛逃者的的身份,科研所接纳了他,并解释说,他是默默无闻的英雄,一直被指派到地面进行研究,如今回来是因为那个病毒。
科研所说那个病毒来自地面。
是奇特的新型病毒。
感染者伤口会呈现“十”字形。
但是请民众不要担心,目前可控,感染几率小,科研所也研制出了相应的药物,很快就会投入使用。
后面再说了什么都不重要。
反正都是他们编造的,怎么说都行。
安雀觉得心口又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她有那么几秒,忘记心跳是什么样的。
张廷烨就是死于郑溪长之手。
这是他回科研所的投名状。
她想到了那些他搬去家里的药罐,想起他好几次偷偷打量她神色被她发现的窘迫。
其实他演技很拙劣,但抵不住她心中疯狂生长的恐惧。
她害怕离别,害怕张廷烨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她经常夜半坐在他身侧,祈祷穹顶亮起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放任郑医生害死了张廷烨。
宋书妍看到安雀面如死灰。
本来要说点什么,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没说出来,伸手关掉了投影。
安雀声音很轻,不是指责,只是一个轻轻的疑问句:“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是阿昆让她来的。
安雀流露出的悲伤太过沉重,宋书妍心里沉甸甸的。
她有点酸涩地开口:“对不起啊。”
她接触到安雀是因为“围猎计划”,阿昆告诉他们,安雀是他们翻案的关键。
她和阿来都是vivi计划的参与者,曾经在科研所都被任命要职。
科研所的权力几乎和林夫人齐平,甚至偶尔可以越过林夫人这个最高统帅作出决定,
曾经他们也风光无限。
然而科研所容内部暗流涌动,纷争不断。
随着掌握着最高权柄的维克多教授日渐老去,很多能人崭露头角,他们早就不能再像vivi计划刚刚提出来那样风光,那样顺利。
因为计划过于宏伟,遭到了很多质疑。数年前,维维安的失踪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割断了这个计划的命脉。
vivi计划遭遇重创,他们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研究。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被人暗害。
那些人要阻止vivi计划。
他们祈祷着维维安能回来。
但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无行踪。基地盛传她死于地面,而她最后一次出现,也的确和他们说明了她要去地面进行科研。
她或许真的死了。
之后在岁月的流淌中,他们一个个全部被清算,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离开岗位。
阿来时最早离开的那批人。
有几次,他差点死在自己家里。他说,想过平静的日子是不可能的,想活下去,就得反击。
她已经得知自己在下个月即将被开除,有时候她想,她离开科研所之后,会不会也会差点死在家中。所以她选择做点什么。
她是在那之后见到了阿昆。
她知道,阿昆一定不是他的真名,但大家都这么叫他,她也这样跟着叫他。
阿昆是阿来背后的指挥人。这个沉默冷静的少年,长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每几个月就会变换身份,因为总在做危险的事,身份总会被莫名毙掉。
最近他一直用一个名叫“宋晚峰”的身份。
和她同姓,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这次的身份故事。
这身份还有个妹妹,叫宋暮云。
阿昆很少说话,每次说话都是下达指令。也总是行踪不定,上个月,他从无人之境回来,说查清楚了一些事,他们可以不那么被动,甚至可以反击。
然后就是昨天,阿来告诉她,他见到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会去找她拿药,她可以借机告诉她vivi计划和围猎场。
——这女人对我们很重要。你看一眼就会明白。
那些人已经开始在明面上动手,郑溪长是他们伪造围猎场的第一步,他们要用这个不存在的“新型病毒”污名化vivi计划,说这是vivi计划的产物,从而彻底废弃vivi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