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他掉马》 第1章 第 1 章 【一】 “警告,您的身份信息已注销,您即将被捕,请您停留在原地等待行动部……”轰然一声,四周玻璃全部破碎,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屋内庞大的仪器,安雀快速翻身倚靠在墙体下,掉落的天花板扯断线路,电光火花中,她看到窗外翻涌而起的灰黑色雾气。 这是末世降临? “没有。”像是回答她,一只军靴踏上铅灰色的地板,阿昆俯身捉住她的手,将她拽起,“攻击有规律,现在是安全期,但不会太久,跟我走能活命,走么?” 安雀:“走。” 下午三点,安雀在难民营里喝土豆粥。 阿昆坐在旁边,他的肩膀和腰胯都受了伤,伤口处理过,肌肤上有深褐色的血痕。 “阿昆?” 听到安雀叫他,他没有睁眼,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死。” 安雀这才低下头继续喝粥。 基地受创,最有礼貌的系统“玫瑰”被强制下线,也就说明,她身份信息注销这件事暂时不会有人知道。难民营的人多,守卫也不急着检查,安雀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五点,阿昆睡着了。柔软的黑发蹭着地板,平日里挺拔的身体微微蜷缩,像是幼年的兽仔。 安雀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五点零五,她走出营帐。 外头的厨师正在准备晚上的土豆粥。 被运送而来的物资露天放置,四周的墙体被修缮过,破损处缠绕着崭新的铁丝网。 抬起头,穹顶仍然雾蒙蒙的一片——雾气还没有消散,那个藏在雾气中的庞大怪物还没有离开。 她朝着出口处走去,一个正在搬货物的守卫拦住她:“外面很危险,你要去哪?” 她拿出阿昆的证件,对方看后立即放行。 她要趁这个机会继续去找那枚胸针。 胸针和残害张廷邺的凶手有关,半个月前,安雀得到确切消息,胸针藏在基地科研所内,于是她从“无人之境”偷渡到基地主城区寻找胸针下落。因为没有公民信息,她一直使用一名叫“埃尔露丝”的假身份。不过数小时前身份报废。 走出难民安置营后,四周能见度变得很低,雾气裹挟着那些建筑碎块,死气沉沉。 科研所位于主城区最繁华的中心。曾经是基地安全等级最高的地方。但城区目前被不明的庞大怪物袭击。 那样变/态的生物只能是科研所的杰作,安雀推测,此刻科研所大楼一定破了个大洞,是她进去的最好机会。 她爬上碎石坡,基地的街道都被破坏掉。处处都是断裂的墙体,一部分铅灰色的砖石碎裂成粉末,生活垃圾被风拖着在地上滑行。她走了几步,目光忽然望向一侧,那面布满血迹的墙体后有细微的声音。 她装作没听到,等墙后的母女反应过来时,安雀的枪口已经贴近她们的太阳穴。 安雀的声音很冷淡:“在废墟上布置陷阱,诱捕活人,什么意思?” 女人面色灰败,搂住怀里的孩子挣扎道:“我没有。” 安雀抬起下巴,指了指刚才她即将要走过的地方:“往前三个坐标点,让你的孩子走过去。” 女人眸中最后一点光芒逝去,随后她突然推开怀里的孩子,朝着安雀撞过去。安雀猛然后退,脚踩到了碎石,重心有点不稳,好在扳机在此刻扣下,“砰”的一声,万籁俱静。女人停止动作,惊愕回头,子弹正好打在了小孩的脚边。 安雀稳住身形,冷冷道:“我还有两枚子弹,下次会准一点。” 女人认命一样地瘫坐在地。她手抚过的石子上留下了些血痕,目光又扫过安雀手里的枪:“Cr89,五年前停产,你是无人之境的偷渡客?” 安雀没有回答。 女人了然的从皮夹克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防水袋:“偷渡客没有身份讯息,在主城举步维艰,这是我的身份证件,你可以继续用。” 安雀:“条件?” 女人道:“我的孩子。你接受我的身份,就要接受我的孩子。” 安雀:“小孩对我而言没有用。” 女人顿了顿,又说:“那你看下这个。”她挽起袖子,皮肤上有大片溃烂的伤口。 伤口和普通的伤口不一样,呈现奇怪“十”字形。 这种伤口和张廷邺的伤口一样。 新型病毒,来自地面,目前只在无人之境悄然泛滥。 安雀眸光震动,在基地的这三个月,她从未听过相关报道。 安雀呼吸变得急促:“所以,你也知道那枚胸针?” 女人愣了愣,随后恍然:“你是说vivi计划的徽章?” 安雀放下枪:“什么意思?” 天边忽然发出震响,安雀一瞬间觉得末日再次降临,灰白的雾气重新涤荡,一缕深红色于天边炸开——那是血雾,怪物又开始发狂,一座被拦腰斩断的建筑轰然爆裂,余下的部分也顷刻化作碎石,巨大的声音几乎击穿耳膜,安雀下意识想去找那个孩子。 雾气变得浑浊,五感在慢慢消失。 大地震动,安雀身体朝后倒去,她伸手想扶住什么,但触手尖锐的石头划破手臂,她吃痛摔下,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腰要折断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 阿昆的手臂紧实,紧紧搂着她,另一只手一手拉着一根钢绳。 阿昆的声音低沉:“还能坚持吗?” 安雀道:“能。” 阿昆:“好。” 安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片雾气,大概失血过多,没多久就失去意识。只记得睁开眼时是在安置营,阿昆趴在床边,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忍不住咳嗽两声,阿昆醒过来,二人视线交汇,安雀抢先道歉:“我下次不偷你证件了。” 阿昆琢磨着“下次”两个字,面色更沉。 不过说起证件,安雀的眸光里有点不解,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阿昆是干什么的。 她第一次见到阿昆是在无人之境。 她是塔塔安店铺的老板娘,而阿昆是被俘获的基地叛逃者。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商贩牵在手里当奴隶贩卖。 他身材偏瘦,穿着一条满是血污的长裤,露出的上身有薄肌,腰线很漂亮,眼睛也很漂亮,和他对视,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甚至看向阿雀时有种她自己都说不出的震动。 所以那天,安雀用下巴点了点他,对着旁边的老板念出他身上的编号。 她花了两千货币买下他。 “以后就跟着我知道么?要是敢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阿昆垂着眸不说话。 安雀以为他是哑巴,拉紧手里的绳子,在阿昆被迫凑近后,她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长成这样,不跟着我,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基地叛逃者都是触犯了基地律法,为了躲避基地惩罚才叛逃到“无人之境”。 这些人回不去,在这里又没有立足的手段,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他碰到她。 安雀的笑意落在那双灰黑色的瞳孔中久久不散。 她以为他会害怕,没想到他眼底却泛起涟漪。 *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到阿昆端了一碗药从营帐外进来,安雀趴在床上问他,“本来是我的奴隶,到这里却能呼风唤雨。外头的人也都怕你。” 她眸光里满是好奇:“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叛逃到无人之境的?” “任务需要。”阿昆把药碗塞进她手里,“我在基地有正经工作。” “哦。” 安雀猜测应该是个守卫长,毕竟他有正经的枪。 她把药喝下,又用手下意识摸了摸后腰,腰部受了皮外伤,但阿昆都给她包扎好了。 阿昆接过空碗,又递给她一样东西。 “你昏迷前一直拿着它,所以我给你带回来了。” 是那个母亲的身份信息。 安雀面色沉重起来,接过后,撕开防水袋,里头的证件已经损毁了一半,但还是能看到她的姓名和职业。她是科研所的教授,叫做露西娅。想起雾气中的那道鲜艳的红色,应该在灾难发生时,她和她的孩子都遇难了。 “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阿昆点开手腕上的案件,一块投影浮现。 “基地晨间报发布的信息,看形状,是一只受过改造的节肢动物。” 很像是巨型蜘蛛,图片旁边还有建筑物做比对。大概八层楼那么高。 阿昆说:“根据科研所的负责人说,这种实验品性格很温和,所以会藏在雾气中,让我们有喘息的机会。” 安雀眯了眯眼睛:“温和?” 那帮人真不要脸,管这种东西叫温和。 她又问道:“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vivi计划么?” 阿昆皱眉。 安雀:“不知道吗,那算了。” 看来她还是需要去科研所里找那枚胸针。 张廷邺是从地面作业回来后出现了伤口溃烂的情况,之后重度昏迷,无人之境的郑医生告诉她,这大概是地面发展出的新型病毒,他没见过,也没有头绪。 无人之境的科学属于停滞状态,全靠着叛逃者在叛逃前的记忆维持,所以郑医生建议她:“去基地看看吧,或许有办法。” 安雀在追查病因时,曾张廷烨带去地面作业的微型相机里看到了一枚一晃而过的胸针。 郑医生分辨出:这胸针的图案和基地的科研所有关。” 随后沉思片刻,给出建议:“基地科研所,兴许能知道是什么。” 于是安雀就偷渡来到了主城区。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再次遇到了阿昆。 第2章 第 2 章 【二】 阿昆做奴隶很称职。 他几乎什么都会,修水管,修电灯,甚至还能去地面作业,给她带回来宝贵的黄金蛇胆。 自从百年前,地面气候变化,人类建立地下城躲避灾难后,很少有人能去地面搜寻资源。只有少部分通过“地面作业资格”考试的人才能上去。考试非常难,连张廷邺那样的人通过考试都九死一生。 她望着阿昆有点出神:“我过几天,还要出去一趟。” 主城已经是一座废墟,大量烟尘没有沉落,对人的肺是致命的伤害。 阿昆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安雀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最后却将自己证件轻轻放在了被子上,说:“晚间六点,基地会对基地喷洒空气净化颗粒,七点后再出去。” 说完,就拿着空碗走出营帐。 安雀用指腹摸索着阿昆的证件。 从她使用假身份信息的这三个月,她其实已经能辨别什么样的证件时伪造的。虽然阿昆的证件上写着他叫”宋晚峰”,但他一定不叫这个名字。 她看不透阿昆,她也知道阿昆永远不会解答她的疑问,因为从她欺骗他之后,他就不再什么都回答。 那时候张廷邺病重,安雀为了让a先生给她制作□□件完成偷渡,设计了枪击事件。 他骗阿昆说自己要除掉一个人,让他埋伏在高楼里等待机会。 而她则在子弹打出的瞬间,故意挡在了袭击的身前。 子弹穿透她的肩膀,留下一个血洞,她因此获得a先生的信任,而阿昆——她放弃了阿昆。 她没有按照计划去救援。 他射击地点周围没有掩体,周围都是浩瀚的沙漠,a先生的雇佣兵蜂拥而去,他唯一活命的出路就是她的接应。 但她没有。a先生很多疑,放弃阿昆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当时她躺在手术台上昏昏沉沉,隐约听到a先生接起电话,说凶手已被击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她那时候真的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可没想到基地主城区,她又看见了他。 阿昆看向她的眼眸很冷淡,她垂着眼,说:“对不起。” 那天夜里其实她后悔了,她打了电话,想去救援的。 基地穹顶会模拟地面的天气系统,四月是梅雨季,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模样有点可怜,阿昆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就像是过去那几个日夜一样,他伸手擦去她的脸颊,道:“你受伤了。跟我走吧。” 她点点头。 阿昆将她背在背上。 他的后背宽厚,很让人心安。 安雀问:“你最近过得好么?” 他脚步稳健:“嗯。” “你那天怎么逃走的?” 阿昆不回答,只说:“我没事。” 后来伤好后,她又追问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沉默。 他心里其实还是介意的,但又觉得也没什么。 他在主城有属于自己的单人宿舍,安雀一直跟着他住在那里。他每天都要出门工作,晚上回来,会给她带两个鸡肉罐头。 * 她重新打开露西娅的身份证件,她的职业是科研所的副级教授……后面的字迹被损毁,不知道负责的什么岗位。 郑医生曾推测那种病毒是来自地面。 ——极端气候,冰川溶解,地面上已经演化出太多未知的病毒。 基地主城去地面作业的人有先进的装备和严格的检查,相对无人之境就显得那么随便,加之 她在基地的这三个月从未听过相关报道,她以为这种病毒目前只在无人之境泛滥。 但想到刚才那位母亲手臂上的伤口,她更加确定这一切一定和科研所有关。 晚上,阿昆睡着了。她轻轻下床,阿昆睡觉喜欢蜷着身子,安雀的目光在他身上留恋几秒,抬步跨过他。 却在离开前又顿住。刚刚他翻了身,被子滑落一角。 她又回身给他盖好被子,才离开营帐。 外头的铁丝网变高了,破损的地方又重新修缮过。 没有守卫,出口大门被封死,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没有多想,手指架在铁丝网线的中间快速爬了出去。 夜晚的穹顶一片漆黑,四处都是呼啸的风声。 她集中注意力,透过虹膜上的夜视镜片,寻找那栋高楼。 锁定路线后,她就加快脚步前行。 废墟上会有陷阱,基地能救助的人有限,很多人为了生存会抢劫过路人。但还在现在是晚上,大多数人都选择藏起来,她一路都很顺利。 突然间,安雀停住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感觉自己的双眼与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对视上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看自己。 忽然,轰隆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 外头高墙崩裂,泥土与碎石流淌,她的大脑有一两秒的空白,等有知觉时,她觉得有一道真空墙壁将她与四周发生的一切隔绝开来。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 ——六只澄黄圆润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那只本应该蛰伏在雾气中的庞大蜘蛛,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耳畔的声音并未停歇,蜘蛛还在缓慢地移动,行走时腹足不断切割地面建筑剩余的墙壁。 绒毛和它的身形在黑暗中无限延展,安雀望不到它的边缘,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庞大,只觉得倒霉的气息越来越近。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 她下意识抽出腰间的配枪,装了消音器的枪被连番扣下扳机。她朝着蜘蛛的眼睛点射,但收效甚微,那只蜘蛛摧枯拉朽地朝着她碾压过来,那六只眼睛死死盯住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他即将过来的身躯碾的粉碎,这只蜘蛛却又停下了动作。 四周那种灰尘和碎石流淌的声音也跟着它一起停下。 黑暗就像是流动的水一样,扼住她的喉咙,但她又能微弱地喘息。 她颤抖着嘴唇,和它静默对望。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几乎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她的声音在庞大的怪物面前渺小的像是一粒沙,但她就是觉得,这六只眼睛听见了。 她又脑子一抽地追问:“我是不是和你见过?” 六盏澄黄悬挂在半空中,像是沉默,又像是回应。 然后,渐渐的,那只蜘蛛开始在雾气中溶解,安雀紧紧盯着那几只眼睛,她觉得,那眼睛里涌动的情绪像是人类——她往前走了几步,刹那间,那六盏澄黄熄灭,空气中多了新的粉尘。 四周瞬间死一般寂静,她伸手,前方只有一片虚空,刚才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梦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让自己冷静。 ——现在的任务,仍然是找到胸针。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假装忘记刚才的一切,继续专注的朝着科研所的方向走。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夜市镜片的功效更为清晰。 终于,她来到了科研所双子塔的楼下。 这曾是基地最繁华的中心,但现在只剩下一些高大的残骸,科研所的安保系统被全面破坏,大门处破碎的玻璃后,是一个个的空洞。 她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她曾经花了三个月时间都没办法进去的地方,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迈步进去。 一楼层是科研所的行政中心,负责接待与展示科研所的权威,这地方她隔着门看过,她记得咨询台旁边放着两盆茉莉花的盆栽。 但现在到处都是碎玻璃和砖块,血污染在每一条截断的电线上,所有的仪器和设备全部被破坏的粉碎。 她踩过一地零落的废墟,找到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这本来是装饰性楼梯,但在电梯失效后,她只能通过攀爬朝上走去。 安雀就这样一路摸索,汗水浸透衣衫,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她来到了四楼一间废弃的实验室前。 大门已经碎裂,玻璃片堆积在地上,墙壁上的血污在黑暗里勾勒出更深的色块。 她迈步进去,鞋底踩在玻璃上发出一些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很突兀。 这间实验室和其他实验室不同,在灾难发生前就被封锁。 原因是它的主人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过。科研所内谣言四起,都说她出了事。 在十二年前的灭城事故发生后,很多实验室不再仰仗电脑来记录一些资料,也会将一些重要信息记录在纸张上,放进保险柜储存,这样,灾难发生后,还会有人能通过残留的纸张读取到一些信息。 安雀摸到了那个藏在角落里的保险箱。 坚固的保险箱已经被陨落的碎石砸的变形,安雀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一把钳子,剪短了锁扣,在一番破解下,她成功拿到了里头的纸质资料。 就像是命运回环一样,她在此刻知道了那个名字。 ——维维安。 这间实验室那位失踪的主人。 原来是她。 安雀知道这个人。科研所最高掌权人维克多教授的独女,基地伟大的女性科学家。 不但如此——安雀的眼眸忽然睁大——她竟然是vivi计划牵头人。 那个母亲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 ——“你知道那枚胸针?” ——“你是说vivi计划的徽章?” 她的手又伸进保险箱里翻照,很快,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纽扣。 拿出来,是个只有拇指盖大小的胸针。 在亮起的手电筒光里,这枚胸针闪烁着鱼鳞一样的光泽,上面凸起的飞鸟图案,几乎要振翅飞出。 第3章 第 3 章 【三】 胸针影像在张廷烨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机里出现过,虽然在她眼里是一团白光,但郑医生还是认出那是只飞鸟。 飞鸟是科研所的标志之一。 由此郑医生得出结论,张廷烨感染的病毒可能和科研所有关。他在地面上,遇到过科研的人。 郑医生说过:“我叛逃到这里,是因为撞破了他们的秘密。科研所在瞒着民众计划一项可怕的基因实验,我只是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猜测,就被科研所定了罪。” “科研所和基地的最高行政中心,和行动部都是一伙的。他们诬陷我盗取实验资源进行售卖,将我判处终身监禁,我连夜委托我的朋友,在守卫来抓捕前逃到了边境线。” 边境线旁,他朝着曾经效命的那些高楼眺望了一会儿,清晨风很冷,他就着凉风决然的用锋利的刀子毁了自己的容貌,然后乘坐天明前的装甲车,偷渡到了无人之境。 他说起这些往事时,眸光里总有种难以释怀的沉痛。 此刻,安雀想到了郑医生脸上那些可怖的伤口有点失神。 她收起这样东西后,继续在保险柜里翻找。 其余的资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她看不懂,只能用手表进行扫描储存。 天快要亮了,她要赶紧离开。 天亮后废墟上的陷阱层出不穷。她得赶紧回去,不能老靠着阿昆来救命。 在回去的路上,她又将所有的扫描文件发送给了无人之境的郑医生。 大概他还在睡觉,没有回复。 安雀是中午醒来看到了手表屏幕上郑医生发来的“未读消息”提示。 阿昆不在营帐,她立即点开第一条消息。 郑医生说那不是数据,而是特殊的记录方式,记录的是一段文字。 他刚好破解了那些数据后的文字意向。 信息的末尾贴了一个笑脸表情。 郑医生很得意。 安雀轻轻笑了一下。 但第二封讯息的语气却变得很沉重。 他说上面记录一个可怕的计划。 她正要往下看,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阿昆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两碗土豆粥。 这是灾后的第三天,难民数量激增,资源更为紧张,而她托阿昆的福,还能喝到土豆粥。 她不动声色按灭手表屏幕,问阿昆:“外头那些人是你的手下吗?” 阿昆摇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安雀道:“我吃一半就行了。剩下的可以分给其他灾民。” 阿昆道:“已经分了,这是我的份额。” 安雀抬头。 阿昆回避她的目光::“我还忙,你自己吃,我要出去了。” 安雀:“注意安全。” 等阿昆走后,她再次打开郑医生发来的信件。 郑医生说:这就是我曾经听到的那个围猎计划,他们一直坚持推行到了今天。 安雀读着后面的文字,脸色越来越差。 围猎计划是vivi计划下的子计划。 这个基因实验本身的目的是好的,是为了让人类重返地面。 人类无法改变环境,为了适应地面的极端气候,需要自身的基因改造。 ——人类已经没有时间等待进化,在骤然改变的环境下,缓慢的进化速度只会让人类湮灭在历史中。 ——“我们终将要回到地面上,太阳下,那才是我们千百年来的归属。” 但是激昂的文字下是残忍的现实,基因实验需要供体,科学的进步需要牺牲。 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他们在地面圈定了猎场,通过围猎那些被挑选好的“地面作业人员”,来完成自己的实验。 所以那场“去往地面”资格考试根本不是筛选适合的人,而是在选择合适的实验体。 给实验体下发合格证书,诱骗他们去往地面科研所提前设定的猎场。表面上是让他们搜寻资源,实际是在实验。 让他们在那里感染,然后观察他们的反应。 安雀指尖冰凉。 她想到了那些诡异的十字形伤口。 郑医生说,这场计划记录的那几个结果里,包含了十字形伤疤的记录。 她发送讯息:有解救的办法吗 郑医生回复:没有。 这几个月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安雀觉得自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她瘫软在床上,那碗土豆粥也变得冰冷黏腻,令人作呕。 她拼命冷静了下,然后又再次怀揣着希望给郑医生发送消息:“那张廷烨怎么办? 这次郑医生没有再回复。 大概下午的时候,郑医生又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他说是这是落在结尾,用一种不同于上面表述方式写下的数据文字。像是在主人未察觉的情况下偷偷留下的。 他用数学公式破译出来音节,连成了这样几句话。 我要让维维安痛失所爱。 这是我对她的报复。 我要让她体会与我一样的苦痛。 我要让她体会到,她本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的痛苦。 到时候,鲜花会盛放,阳光会洒落,万物都会复苏,我心里的快乐也会像喷涌的泉水,汩汩流淌。 * 隔天,安雀收到郑医生发来的讯息。 张廷烨失去生命体征。 他已经死亡了。 * 阿昆是夜半发现安雀的额头滚烫。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她却没睁开眼,睡梦中她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但她其实没有做噩梦。 她只是梦到了张廷烨。 她梦到两年前,张廷烨将她捡回来。当时她性命垂危,浑身被血水浸透,张廷烨将她送到郑医生那里进行救治。 所有人都说伤成这样,人是活不了的。 但,或许是因为她求生意志顽强,又或许是张廷烨冒着生命危险从地面找来的那几株植物发挥了作用。 最后她真的活了下来。 她曾问过张廷烨:“所以你是在地面上救了我?我和你一样曾经去过地面?” “嗯。”他说,“你躺在泥潭里,差点被淹没,我好心把你捞了出来。” 她醒来后对过去没有记忆,对地面也没有概念。她只记得张廷烨和她住的那栋小房子。 大概是那天看到她过于苦恼的样子,张廷烨伸手捻住她脖颈上的项链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后就跟着我就行,保证你吃喝不愁,天天开心。” 这条漂亮的项链是张廷烨送给她的,他说她得天天戴着,就当是报答他。 安雀蹙眉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张廷烨大惊失色:“这项链都卖断货了,蜂巢的老板娘坐地起价,我出价三倍我才买到的。” 见安雀不痛不痒的表情,张廷烨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时尚。” 虽然他总这样调侃她,但他看她的眸光里永远带着灿烂真诚的笑意。他是真心喜欢安雀的。 后来他和安雀在黑市的店铺开了起来。 为了挣钱,他提升了去地面的频率。 他是自愿的,每次看到安雀因为完成了大单子而高兴的样子,他就觉得很满足。 然而就是这样高频率的作业,让他感染了病毒。 梦醒来后。安雀失神了很久,等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一片湿润,随后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她的心鼓动起来,但在看到是阿昆的脸后,她的表情瞬间僵硬。 心里抑制不住的泛起阵痛。 她忽然意识到,这辈子,她大概再也见不到张廷烨了。 她抿了抿唇,又抬手摸了摸脖子,那条项链被她没有带出来,在偷渡钱被她小心翼翼地留在了无人之境。她想等着张廷烨醒过来,她再戴上。 可惜不会再有那么一天。 她对阿昆说:“我想回去了。” 阿昆正在拧毛巾的手一停,大概半秒,他就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好。我可以送你去边境线。” 安雀说:“谢谢你。” 她又望向他:“那天,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记得联系我。” 阿昆笑笑:“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做。” 他将冰凉的毛巾盖在她的额头上:“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天天开心。” * 她出发前的那个清晨,基地的雾气已经退散,穹顶重新露出澄澈自然的光线,锅里的土豆增加了一倍,安置营附近的断臂和碎石已经被收拾起来。 那只怪物真的不存在了,基地的说法是,被行动部击毙,可那晚,它明明在安雀的眼前变成了粉尘。但安雀懒得再想这些事。 总之基地恢复了安全,开始重建。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人类就是这样坚韧顽强的生命。 安雀将自己所有的钱都留下,还将自己的枪用防水袋包好留下,她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阿昆。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阿昆也能永远开心、平安。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合上门帘的营帐,然后裹紧衣服,按照约定,阿昆会在营帐外等她,然后将她送去边境线。 晨间的风很凉,露水润湿空气,让她的眼睫上覆盖着一层水汽。 可她等了很久,阿昆也没有出现。 她感觉到一丝异样,鬼使神差地点开手表。她的手表可以收到基地的新闻报道。 上次阅读的节点停留在“行动部已击毙节肢动物,基地恢复安全”。 重新刷新后,跳出的崭新文字让她脑子“嗡”的一声。 ——行动部夜袭无人之境,行动圆满完成,林涣上校即将带领行动部全员回城,欢迎!欢迎!欢迎! ——非法之地已经伏法,在此呼吁请各位公民遵守基地律法。 文字下配备了照片。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面色晦暗,被铐住双手的人是谁。 是a先生。 他脸上有一大片血污,在这场夜袭下,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无人之境——这片曾经被基地抛弃的荒地,这片收容了主城区的叛逃者,收容着被抛弃的孤儿的地方,这片很久之前就沦为基地的眼中钉的地方。无论怎么挣扎求生,野蛮生长,都没有办法和庞大的主城区相抗衡。 安雀知道基地一定会对无人之境做出裁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突然。 无人之境也沦陷了。 第4章 第 4 章 【四】 林涣。 基地最高统帅林夫人的独子。基地最年轻有为的军官,虽然年纪不大,但战绩斐然,在基地内威望很高。 就是他率领行动部收复了无人之境。 阿昆迟迟没有回来,大概是因为他——全城守卫都去列队迎接他的回城。 长街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民众。废墟前,无数身着整洁衣物的人挤在守卫划定的道路范围旁,欢呼着等待那位军官的到来。 安雀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 基地百废待兴,人类刚经历过灾难,林涣的到来就像是一剂强心针,所以欢迎他的阵仗很大。 她抬起头,逆着穹顶洒落的阳光她想要看清那道人影。 看不清。 人影骑在马上,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白色手套握住缰绳驱策着马屁缓慢前行,他脊背挺立,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震荡,纵然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种尖锐的意气,比新闻上说得还要生动。 安雀踮起脚尖,眸光有些凝滞。 人太多了,她再踮脚也只能望见他的背影,她从攒动的人头中,看到他披风上迎凤展翅的猎鹰。 不知道为什么,安雀忽然想起了阿昆。 她觉得,阿昆也和这只猎鹰一样,甚至比这只猎鹰还要勇猛。 * 阿昆给他发来了信息。 是他新分到的宿舍的住址,也是接下来她的住址。 他没有提无人之境的事,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继续住在他那里。 安雀思考了一下那个地方在哪里,然后就离开人群,朝着那处地址走去。 基地的交通还没有恢复,摆渡车还是停摆的状态,新宿舍位置有点远,靠走要走两个小时左右。 大概一小时后,她遇到迎面而来的阿昆。他穿着守卫的制服。手上未摘的白色手套有些黑色的灰尘痕迹。应该是刚刚结束任务就赶过来了。 他道:“下次我去接你。” 安雀说:“没事,自己随便走走,有水吗,好渴。” 他递过来一瓶水,又蹲下:”大病初愈,不适宜劳累,我背你。” 安雀:“不用。” 他没有动。 安雀抿唇,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站起,安雀的胸口贴着他的后背。 她抚平他领子的褶皱:“累吗?” 阿昆道:“不累。” 安雀:“我刚看到了林涣。” 阿昆:“嗯。” 安雀继续道:”太远了,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我觉得,一定没你好看。那身制服,你穿会更合适。” 阿昆轻轻笑了一声。 安雀说:“我说真的。” 阿昆:“我知道。” 安雀:“我打算找份工作。” 阿昆:“嗯。” 安雀:“不能总是吃你的,喝你的。” 阿昆:“好。” 安雀皱眉:”你不应该说没关系么?“ 阿昆:“没关系。” 安雀忍不住笑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她不会忘记张廷烨,但也不会一直停在原地,她要找到阻止围猎计划的方法。 安雀:“我打算进科研所。” 阿昆:“好。” 安雀有点苦恼:“怎么能进去呢?” 阿昆道:“可以去考试。” * 基地就是这样热爱设立考试。 安雀在穹顶亮起的那个时间段,是从书堆里醒过来的,这是阿昆给她买的书,还告诉她,三个月后就是第一场考试,她学的快点,兴许能赶上,如果赶不上只能再等一年。 “对了,我的身份信息报废了。” 阿昆静默一瞬,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盒子。 他输入密码,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一份文件。 安雀:“这是?” 阿昆:“我妹妹的身份证件。” 安雀:“你还有妹妹?那她现在……” 阿昆:“死了。” 安雀愣住。 阿昆:“身份信息没有核销。” 他在安雀震惊的目光中缓慢起身。 从始至终,眸光都没离开那几张纸,他第一次解释道:“这就是我去无人之境的原因。” “不是因为任务,是私自前往。” “基地的药物资源很珍贵,每个人都要服从基地的统一分配。” “份额对我妹妹来说不够,我没办法弄到药,只能去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不受律法管控,只要有钱,就能雇人弄到药物。 安雀觉得自己有点发不出声:“那你……” 阿昆声音异常平静:“我被你买走的那天,我妹妹就死了,她没有撑过那个晚上。” 安雀震惊地望着阿昆,她很少在阿昆脸上看到那种神情,那种极力克制哀痛近乎残忍的平静。 安雀道:“抱歉。” 阿昆说:“你可以用她的身份讯息,她要是知道自己的证件还能帮人会很高兴。” 安雀:“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科研所么?” 阿昆:“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不想说也没关系。” 然后阿昆拿起洗漱用具,示意他要休息了。 安雀点点头,和他道了晚安。 在他身影消失后,她垂眼摩挲着那张身份证件。阿昆的妹妹叫,宋暮云。 阿昆叫晚峰。 妹妹叫暮云。 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个行将就木的家族。不太好,于是她对着天空的方向祈祷:希望这两兄妹能离苦守乐,这辈子和下辈子都不要太有忧愁。 * 安雀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她没有记忆,只有两年的生活经验。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看懂书本上的东西,进科研所的梦想大概率会变成痴心妄想,甚至在看到阿昆搬回那堆书后,她还短暂地考虑过——要不然去科研所当个清洁工好了,她其实也很擅长打扫。 但是她没想到,就像是上辈子的记忆没忘干净一样,她看到书本的字后,脑子里的某些记忆开始复苏。 她之前一定上过学。 而三个月后的那场考试,也验证了她的推测。 她以最高分通过考试。 在查询到成绩后,她拍着桌子和阿昆说:“阿昆,你觉不觉得我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阿昆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安雀罕见地看他猛烈的咳嗽了一会。 安雀略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阿昆意识到什么,立即平息脸上的笑意,一脸平淡地说:“你是。” 安雀不依不饶:“是什么?” 阿昆坚定道:“百年难遇的天才。” 安雀笑了。 之后,第二场考试、第三场考试,她都顺利通过,即便考试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暂,她也能游刃有余的应付。她忽然开始好奇,在被张廷烨救下前,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难不成她也是科研所的工作人员? 在初冬到来前的一天,安雀成功拿到了入职科研所的工作邀约。 阿昆那天回来时,除了带给她鸡肉罐头,还给了她买了一条围巾,围巾上绣着一只白色的雪花。 安雀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那天她开心了,以至于他没注意到阿昆刻意藏在袖管下的伤痕。 * 入职第一天,她被分配给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教授手下当助理。 阿昆的妹妹今年十八岁,但安雀觉得自己至少有二十多岁。所以在教授夸将她年轻有为时,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哪里哪里。” 教授望着她害羞的模样,忽然恍惚起来。 她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安雀露出疑惑。 教授道:“维维安。” 维克多教授的独女,那个和他父亲一样天才的天才少女。 “她进入科研所也是你这个年纪。好像也……戴了一条这样的围巾。这围巾很时髦么?” 安雀顿了一下,说:“可能吧。我哥哥送给我的。” 教授点点头。 教授面容保养的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戴金框眼镜,金色的卷发被一只黑色的鲨鱼夹随意绾在脑后,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 她给安雀的第一个工作任务是,整理那场灾难的资料。 安雀也是因为这个任务,再次看到了那只庞大的蜘蛛,只不过它已经变成了印在纸张上的小小图像。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这只蜘蛛的确是科研所的基因实验品,创造它的人居然就是维维安。 维维安失踪后,蜘蛛被管控起来,但因为是维维安的宠物,没人能拿它怎么办,渐渐的,它被遗忘,然后越狱。 平淡的叙述,却是数以万计的死亡。 她又想到了郑医生翻译出的那段话。 我要让维维安痛失所爱。 这是我对她的报复。 我要让她体会与我一样的苦痛。 我要让她体会到,她本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的痛苦。 到时候,鲜花会盛放,阳光会洒落,万物都会复苏,我心里的快乐也会像喷涌的泉水,汩汩流淌。 在那些纸张上留下这些文字的人到底是谁呢? ——哗啦。 虚掩的门里传出水杯倾倒的声音,随后教授的抱怨声传出。 安雀急忙推门出去。 这是一个套间办公室,她在里间,而教授则在外面通过电脑远程参与会议,现在会议已经结束,电脑屏幕呈现黑色。教授身旁的打印机正在嗡嗡工作,打印着刚才的会议内容。 教授就是在起身去拿打印纸张时碰翻了杯子。 水污浸在纸张上,她有点不悦。 安雀赶紧道:“我来吧,我会很小心的。” 教授不擅长干这些,立刻烦躁地点了点头。 安雀的目光雀在接触到纸张上的名字时,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份名单。 她注意到第三列,第四行,有阿昆的名字。 安雀整理好后,不动声色地试探着问教授,这是什么? 教授随意道:“哦,这个,是去地面作业人员的名单。” “科研所会在他们出发前对他们进行检查,都是例行检查,不用在意……” ——地面作业名单。 安雀心里警铃大作。 不是的,这应该是新的围猎名单。是基因实验新的实验供体。 安雀忽然双腿一软,狠狠摔倒在地,砰的一声,吓了教授一跳。 教授:“你怎么了?” “头、头晕。”安雀演技很好,虚弱地说,“我好像病了,教授,我想请假回家……” 教授赶紧:“好,注意安全。” 第5章 第 5 章 【五】 这次围猎不会成功。 至少要把阿昆救下来。 安雀扔下工牌,朝着宿舍的方向飞奔而去,明明没有那么远的距离,安雀却觉得怎么走也走不到。 胸口起伏的很快,力量顺着指尖一点点流逝。 腿有点发软,她好像要跑不动了。 她忽然记起,在无人之境阿昆去地面作业那一次。 那时候她在黑市是小有名气的老板娘。大概货物卖的太好,她和黑市商会的头目签了一份极为冒险的协议。 有风险的收益会更丰厚。 那时候她自信的认为,张廷烨拥地面作业经验那么丰富,这次交易一定万无一失。 可谁也没料到张廷烨感染了。 临近协议上定下的交货日期,安雀的货仓还是空的。 催债的电话打上门,她知道那些头目的手段,知道自己要遭遇什么。 但她没有求饶,而是通知一样说:咱们同归于尽算了。 她找出家里所有的枪械,又从仓库里翻出积攒的子弹。 然而那天晚上。 她记得是个暴雨,穹顶对天气的模拟丝毫不会手软,滂沱大雨几乎要将整个屋顶淋透。地面聚集水流,一道道削下的雷电短暂的将天地映成惨白色。 她盯着暴雨中走来的身影,觉得心率飙升。 是阿昆。 长靴踩在雨水中,水花四溅,黑色的皮衣上一颗颗滚落着雨珠,额前的黑发被撩起,他露出额头后,好看的眉眼变得异常凌厉,更加摄人心魄。 雨水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刷掉,他拎着一袋子沉甸甸的黄金蛇胆大步而来——这是他承诺过的,会从地面上带回来的货物。 安雀当时是不信的,地面作业,九死一生。张廷烨都不能幸免,更何况他。 但没想到他真的带回来了。 阿昆将货物放下,把门关上。 雨水被阻隔在外,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抖了抖头发上的雨水,将皮衣和里衣脱下,露出结实好看的身形。然后转过身,拿起搭在桌边的毛巾,毫不避讳地说:“嗯。那你下次有麻烦记得告诉我。” 交易如约完成,交货那天,头目的目光一直在阿昆身上流连,看得出,他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那位老板张了张口,难得想说句腼腆的挖人话,却被阿昆的眼刀逼得噤声。 老板只好留下名片,让阿昆有意愿后再联系他。 出乎意料的,阿昆收下了那张名片。 安雀有点受伤,试探着问他是打算离开吗? 他说不是。 “我屋子里的那张桌子不太平稳,这张卡片对折后的高度,刚好可以垫平。” 安雀:“…………。” 是位大佬。 也不知道那位对他满腔热情的大哥听后会是怎样的支离破碎。 后来安雀去看望病重的张廷烨, 阿昆就默默在门外等。 大概是过于难过,出来后的安雀表情有点奇怪,于是故作轻松地调侃他:“阿昆,我觉得我好像以前认识你。” 阿昆望着那双红红的眼睛,如他一贯的平静那样平静地说:“那很好。我也想早点认识你。” 安雀有点不理解:“你有这种本事,当初是怎么被抓到成为被贩卖的奴隶的?” 阿昆想了想:“我怕电棍。” 安雀蹙眉。然后当晚她就杀去了买卖奴隶的商贩那里。 那位商贩是个秃头,大家都叫他泰山。 安雀一掌拍在他桌上,气势汹汹:“你以后不许再使用电棍!” 这又是哪一出? 泰山有点发懵:“安雀,你怎么还管上奴隶的事? 安雀道:“你还敢顶嘴?” 她是喝多了么? 什么电棍。 无人之境禁用电棍。 他从来没用过。 泰山更为发懵,然而看到身后那位年轻人投递过来的警告一般的眼神后,他咽下了嘴巴里话。 他有点委屈,然后更委屈的事情出现了。 那位年轻人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对安雀说:“对,就是电棍,我被电了很多次。” 安雀的手段他是知道的。曾经因为生意上的过节,放火烧了三十七号商铺的货仓。现在那位老板看到她都夹着尾巴走。 老板十分绝望道:“我就一个要求,别打我的脸。” 在安雀要上手打他俊俏的脸时,他躲在桌底求饶:“说了别打脸。” 泰山真是太委屈了,但关于那个少年的真相他又不敢说。 私下里,那位年轻人曾答应他,如果未来无人之境不存在,他可以保证他活着。 * 晚了一步。 安雀回到家,家里空空如也,桌上放着未来得及收走的水杯。 安雀在脑海里还原着阿昆离开前的动作——回到家,很口渴很累,刚喝完一杯水,就收到队伍里讯息,让他赶紧回去。 然后他回去后就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一起被装进装甲车里,送往地面。 纵然他很厉害,但在那样残酷的围猎计划下,也不会完整地回来。 那些残忍的计划,不是人类的身躯可以抵抗。 安雀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脏发出的阵痛。 和听到张廷烨死亡时的那种感觉不一样。 这种疼痛像是被虫蚁啃咬,细密又连绵不绝,痛不欲生。 大概是张廷烨病重时的样子太过深刻,安雀无法接受阿昆也变成这样子,她觉得这块在心里刚刚剖开的伤口又变得鲜血淋漓。一些过往的画面就在此刻冲破桎梏,闪现在头脑中。 ——什么,由我牵头么?父亲,你真的想好了吗? ——节肢动物,我最喜欢节肢动物。 ——上校要来吗,太好了,我去泡茶。 ——你怎么瘦了。 谁在说话。 安雀觉得这语调模糊又熟悉。但她想不起来。 这是被张廷烨救下前的记忆么? * 与此同时,地面。 地面已经入冬,温度很低,但他们这些队员仍旧穿着秋季的训练服。四周是高大变异的植被,粗壮的树干上生长着褐色棱形的叶片。 露水被低温冻住,顺着叶片滚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负责送这批队员上来的队长此刻坐在装甲车的副驾驶仓内。 车正在不动声色缓缓撤退。 那些被留在场地里的年轻人,到现在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训练。 车里的队长露出一个笑容, 用手指在大腿的布料上写着。 【到时候,鲜花会盛放,阳光会洒落,万物都会复苏,我心里的快乐也会像喷涌的泉水,汩汩流淌。】 “威廉,你在笑什么?”装甲车司机注意到一向严肃的队长,露出一个近乎胜利般的笑容,忍不住开口问他。 威廉慢慢收起笑容,回答道:“我刚刚想到了我的哥哥。” 司机有点诧异:“你还有哥哥?” “关系不好。”他伸手摸了摸后脖颈,那里有一条丑陋的像是蜈蚣爬过的疤痕,那是因为母亲偏袒哥哥留下的。不过马上这条疤痕就会变成荣誉。 威廉说:“我们回去吧。明早,再来接他们。” 司机有点不忍,但队长已经下了命令,只好踩住油门离场。 * 那是怎样黑暗的一夜。阿昆记不太清,只记得霜花坠落时,会发出轻盈的“啪”声,黑暗中,视觉失去了作用,听觉和感觉被放大,每一点细小的声音都是折磨。 “又、又来了!” 有人被折磨的精神失常,开始对同伴动手。 也有人因为出现幻觉,失足踩进泥沼,被夜半迅速降下的温度永远冻在里面。 太冷了,没有装备,没有武器,阿昆虽然擅长近身格斗,但是身体终究是脆弱的人类躯体,为了救队友,他浑身都是被异变动物咬噬的伤口,指节上全是因为撞击而模糊的血肉。血水顺着胳膊淌下后又凝固,然后再覆盖上新的血珠。 不要打了。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但没过几分钟,都会有人承受不住折磨,对身旁的同伴动手。 他不了解这种心理变化,但他却很肯定,送他们而来的队长一定知道。 他格挡着熟悉的所有的拳法,没有办法拼劲全力还手,精神和□□被一次次搓磨。 今晚,这片矿物资源丰富的搜寻场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斗兽场。 未来,他们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寿命将尽,也不是死于恶劣的天气,而是死于漫长的、毫无希望的绝望心境。 因为仁慈又一次被队友的拳头打中腹部时,他躺倒在地,冰冷的露水爬满全身,汲取着他最后的热量,睫毛上也覆盖了冰晶。 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站不起来,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张白皙的面庞。 “上校,你喜欢喝茶?。” 少女转过身泡茶,发尾绑着一只蜘蛛发饰。 他问:“你喜欢这种小动物?” “是啊。有绒毛,多可爱,还有很多眼睛,你看毛茸茸的一团。呃,上校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他道:“没有。” 破天荒的,这位以冷漠著称的上校在那一刻居然笑了,笑容明朗灿烂,多年后他自己都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刻。 * 安雀在家中翻出电话本。 阿昆有时候像是老做派的人,喜欢手写电话本。她打开通讯器,向第一栏他标注朋友的电话打过去。 深夜,一个憨厚的男声从通讯器那头传过来:“你说什么?你是问阿昆?” 安雀感觉到对方意识到了严重性,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道:“他被送到了地面?你等等,我去想想办法。” 原来电话本上的数字原来可以救命。 大概半小时后,通讯器重新亮起,安雀赶紧接通。 对方道:“他回来了。你来我说的这个地址,他看起来不太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喂?你还在听吗?” “……在。”安雀很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此刻她的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一定能看到自己是笑着的。 * 虽然那个憨厚的男声让她自己过去。但下楼跑了一段路后,她被车灯晃了一下,是那人来接他了。 安雀上车后,对方操控着方向盘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而去。 他的声音淡淡的,但细听又有点颤抖。 他说阿昆赢了所有人。 你真应该看看他那个样子。 浑身是血,眼睛空愣愣地睁着,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悬崖上逆着风雪飞翔的鹰隼。 第6章 第 6 章 【六】 安雀愣愣的。 半晌后,她垂下眼,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们怎么认识的?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了。” 对方大约察觉到她的情绪,语调变换为轻松的样子:“你叫我大增就行了。” “他……呃,他原本是我上司,后来被罚成这样。” “你不要小心看他,他可不是普通的守卫队队员,他的能力是可以效命行动部的。” 大增又问:“你知道行动部么?” “掌握着基地最高的权柄,直属于林涣上校。” 安雀想起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军官,轻轻点了点头。 能成为他的手下的确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大增说:“我以前也是做守卫的,因为伤了腿,就退役下来了。至于阿昆,他原本是我们的小队长。后来因为一点事被定罪才变成这样。” 安雀诧异:“定罪?他犯错误了么?” 大增说:“不算,准确来说,是为了救人。” 安雀:“救人?” “嗯。能做守卫的人都经历过严苛的训练,每个人都吃了很多苦。那阵子,律法不完善,我们的工资很低。” “队里有人受到诱惑,想去当雇佣兵,守卫队的规则严苛,是不能随意退出的。所以为了自由,他想结束掉整个小队的姓名,伪造成全队牺牲,这样自己才能重新获得自由。” 安雀手指蜷缩了一下。 大增道:“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那个人其实也很纠结,毕竟都是同患难过的队友。所以动手前,被阿昆察觉到发了。” 大增并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昆私自处决了那个人。 他也因此受罚。 被关入监狱。 大增叹口气:“不知道在监狱里他经历了什么。后来还是被放出来了,他能力太出众,守卫队需要这样的人。” “本来是好事,结果像是降下了什么惩罚,他妹妹在那段时间……” 出了问题。 大增车开得极快,道:“她妹妹很像他母亲,有一双漂亮眼睛。” 安雀想到了阿昆的眼睛。 他的瞳仁是灰黑色的,但凑近看,眼底有一抹不同于铅灰色的光,像是冻住的白霜。 大增说:“他妹妹先天体弱,很多年前就被医生判了死刑,最后却硬生生多活了这么多年,就是……” 车猝然停下,大增推开了车门:“到了。” 大增的住所比阿昆的宿舍宽敞一些,有独立的三个房间。 阿昆躺在最大的那个房间的床上,房间里有很多小型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的检测线条高高低低。 安雀看不懂,大增道:“别担心,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阿来,你过来和她说。” 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还有点秃的男人走进来:“你好,我是他的主治医生阿来。” 安雀觉得奇怪,这男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很和善,甚至还有点激动——他好像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只是礼貌了说了一句:“我曾经是一名医生。” 曾经? 安雀问:“现在不当医生了吗?” 大增道:“被基地的医院除名了。目前负责我们几个的感冒发烧。” 阿昆是被守卫队送到地面上的活靶子,不能让记得医院知道他还活着,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安雀瞬间明白这屋子里都是阿昆信任的人,于是道:“谢谢你们。” “应该做的。”医生面容温和,但回过头,就忍不住数落大增:“什么叫负责感冒发烧,我会的多着呢,我曾经可是和维维安一个科研室的。” 大增幸灾乐祸:“你们一个科研室的都完蛋了。” 医生倒吸一口冷气:“你讲话怎么这么歹毒?” * 维维安。 安雀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目前可以得知,她大概率不是个好人。 从科研所偷来的那份资料上表示,维维安是vivi计划的牵头人,是围猎场的始作俑者,是让张廷烨感染的罪魁祸首。 而她的那只巨型蜘蛛实验品,也给基地带来了灾难。 从灾难发生到结束,她都没有出现过。甚至在灾难后的审判庭上,也从未出现过她的身影。 基地民众对她的态度从指责,转化为茫然,再到如今的流言四起。 有人说她是畏罪潜逃,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于地面。还有人说,她仍旧在科研所进行秘密研究。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好像真的失踪了。 大增道:“你怎么还忘不掉那个女人,一天提她八百遍。” 医生反问:“为什么不能提,我想说谁说谁。” “你是杀人被她看见了?总替她说话。” 安雀垂下眼眸。 她不太想听他们争论这个,于是又悄悄进房间去看阿昆。 阿昆双目紧闭,洁白的床单微微下陷,安雀走过去,望向那条手臂。手臂上的血管有些凸起,下面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指腹上有粗粝的茧子。 安雀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相贴,她静静地望着他。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等安雀再从屋子里出来时,沙发上只剩下医生,大增明天还要上工,已经去睡了。 “折腾一晚,难为他了。”安雀又开始道谢,医生赶紧打住她。 安雀顿了顿:“您是不是还有话和我说?” “嗯。”医生掏出一张名片,放进安雀的手里,“这是我认识的一位药剂师,上面有她的地址。我需要的一种药物只有她能弄来,你能帮我去拿一趟么?” 安雀点头。 药剂师也姓宋。叫宋书妍。母亲有东方血统,所以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她受雇于基地的药房,上班时,会将长发会整齐地盘在脑后。 医生说她下个月就要离职了,这一个月内,她借着职务之便,正在非法转移药物。 ——咱们要的,她正好有,而且便宜。 安雀按照医生交代的暗号,走到医药大楼三层的柜台前。 听到那几个暗语,宋书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意识到是谁让她过来的。 她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了,你等我一下。” 她扯下便签纸上写了一串地址,让安雀去那里等她下班,“出去下心点,别让人注意到你。” 接过纸条的一刹那,安雀感觉她的手在抖。 她在刻意回避看安雀的目光。 安雀郑重地点了点头。 初冬,基地的穹顶也模拟着冬季的天空,干燥又透亮。安雀走在路上,脸上是不是被沙粒拍打,这是还未清理干净的建筑残骸留下的,其实放眼望去,整个基地的重建速度很快,很多大楼再次矗立,街道重新规划,比之前还要整齐。她已经很了解基地给建筑编号的规则,所以她很快就找到地址上的地方。 是一家餐厅。 晚上七点,安雀隔着窗户感受到穹顶的光芒渐渐熄灭。天暗了,室内变得更加明亮,店铺里的人也多了一些,她觉得宋书妍也差不多该来了,于是点了两份晚饭。兜里的钱还是阿昆在离开前留下的,想到这个,她又垂下眼眸。 忽然,对面的桌子被屈起的指节敲了敲:“怎么整天哭丧着脸。” 安雀抬起脸,看到宋书妍拉开凳子坐下,有点不死心地问:“你真不认识这地方么?” 安雀摇摇头。 她没有来过基地餐厅。 她就听到宋书妍别扭地小声嘟囔:“我知道,不应该干预别人命运。” 安雀疑惑:“什么?” “没什么。”刚刚不是和安雀说话,宋书妍掐灭耳朵里的耳机,正式开始她今天和安雀的对话。 她道,“我要和你说点别的。不关于阿昆,阿昆已经没事了,他不重要。” 宋书妍说:“我知道你是谁,vivi计划受害者的家属对么?” 安雀一愣,然后点点头。 “你考入科研所,是想阻止这个计划的展开对么?” 安雀又点了点头。 这些是阿昆告诉他们的么? 看到宋书妍笑了笑,安雀问:“是我的做法很幼稚么?” 宋书妍说:“不是。和这个没关系。我其实是受人所托,来点拨你几句的。” 她道:“我问你,这次阿昆被送到地面上,有没有感染?” 安雀摇头:“没有。” 感染者的特征是十字形伤疤,伤口溃烂无法愈合,阿昆没有这些症状。 宋书妍说:“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安雀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宋书妍道:“那个围猎场根本不存在,那是泼在维维安身上的脏水,是虚构的东西,目的让民众去恨她。你被骗了。” 安雀心中震动。 宋书妍一愣:“吓到你了?” ——是了,是这么回事。 从维维安的实验品被释放就开始不对劲了。 且不说那么庞大的基因实验体居然能从科研所逃出来,就说跑出来的,为什么是人人都知道的几乎是维维安象征一般的实验品。 阿昆说过,那只蜘蛛性格温和。 她又想起那个夜晚,她与那只蜘蛛遇到的场面。 蜘蛛和传闻不太一样。 安雀感到一个真相正在被描摹出来。 ——科研所安保破坏,她保险柜里的资料可以被人轻易拿到,而那份资料并没有记录实验数据,只详细记载着vivi计划的目的。 ……还有那首诡异的诗。 ——这些都不像是实验记录,更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 太奇怪了。 有双无形的手,正在编织这个“围猎场”的故事。 甚至这个故事还在叙述。 ——在维维安被民众质疑后,阿昆所在的小队立即被送上地面。 整个守卫小队沦陷,像是正式开始向民众展示这个故事的序章。 她想到了那位灾难中的母亲。 想到了她像是知道她目的一样,“刻意”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十字形伤疤。当时她只想着胸针,忽略了那些伤口过于生硬的形态,十字形太规整了,是人为所致。 讲述故事的人也知道“铺垫”会让故事更真实。 所以,布局的人也有意无意制造了一些“母亲”那样拥有伤疤的人。 如果“守卫小队”覆灭是明天的正式新闻,那那些散落在之前的十字形伤疤的民众,一定会被一些其他民众后知后觉想起。这些细节多了,民众才会深信不疑,甚至一些墙头草一样的民众被洗脑,不自会加入这场后知后觉的觉醒,认定之前就有人感染。认定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明天是关键的一天。 大概是她表情太精彩,宋书妍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你能自己想明白?” 能。 “明天,明天基地要出事。” “张廷烨不是因为感染死的,我当初不应该离开他的。” 第7章 第 7 章 【七】 等安雀彻彻底底反应过来时,基地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淹没。和料想的那样,基地正在大肆宣扬这种病毒的情况。 ——明明是虚构的,但科研所的发言人说得有模有样。 地面气候极端,很多生物发生异变,还有极地冰川融化——老生常谈,每次基地有什么问题,都会拿这几句话反复咀嚼。 大概是恐惧,科研所岌岌可危的名誉又一次被挽救。 新闻仅仅曝光了一个小时,科研所就又重新回到被民众信任的顶点。 安雀闭门不出。 她害怕听到广播。 屋子里的窗帘拉紧,脑子里都是郑医生的模样。 为什么曾经那么信任他呢。 大概是因为当初就是这位医生把她救下来的。 张廷烨说,他是在地面作业时遇到她的。 一株变异了的藤蔓,大概融合别的什么基因,生长出锋利的刺,他路过,割断了它的根系,然后在旁边看到了被藤蔓贯穿心脏的她。 鲜血凝固在胸口。 他望着那张濒临死亡的苍白面孔,动了恻隐之心。 整个装甲车队都是他的,于是他自作主张,蛮横的将她带回了地下。 安雀曾经问过他:“我都那个样子了,为什么那么确定的要救我。” 那时候张廷烨只是笑笑:“后面没打算救了,我都买好棺材了,但是是老郑,他说你还有戏。” 安雀挑眉。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到底还是你自己争气,求生意志强烈,对药物也不排斥,硬生生醒过来。真厉害。” 被张廷烨带到地下的第十六天,如同郑医生没预料的那样,她醒过来了。 入目是一双温和的双眼,张廷烨给她递过来一杯水,她茫然地望着他。 他言语干脆:“我叫张廷烨,你的救命恩人。你叫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之前什么也回忆不起来,甚至忘记自己的名字。 张廷烨大概看她表情痛苦,把水杯放在桌上,坐到了床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受到那么严重的重创,只是失去记忆,这简直是老天眷顾,想不起来烨没关系的。” 安雀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刚被张廷烨救下的几天,她不说话,也很胆小。 张廷烨说:“你的命我救的,我会对你负责。包售后。” 他教她了很多事。 他还记得有一次,她犯了错,一向包容她的张廷烨,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别的没事,但这个你得记住。” “很多事情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你长着一个脑子,就要充分使用它,还有眼睛和直觉,也得用起来,你要基于事实来判断事情。” 可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往心里去。 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尊敬那位郑医生,对他言听计从。 她还记得张廷烨受伤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郑医生。 郑医生立刻驱车从荒漠的那头来到他与张廷烨的住所。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本来还醒着的张廷烨,在清晨陷入了长久的入迷, 她觉得不对劲,但听郑医生说:“有点棘手,他似乎感染了,我没见过这种症状。”她又信了,因为慌张,那点不对劲泯灭在了心里。 郑医生抬起张廷烨的手臂给她看。 他手臂上那些昨晚已经被她处理过的伤口,全部重新溃烂。 烂创像是啃食着他的血肉得到了力量,正孜孜不倦地生长,几乎爬满他的整条手臂。 伤口还呈现诡异的“十”字形。 郑医生欲言又止,安雀的心如坠寒冰。 她近乎祈求:“你能救救他吗?” 郑医生点了点头:“交给我。” 现在追悔起来,其实不止那一次,后面还有很多次她都直觉郑医生不对劲。 她还记得,那是某一天的清晨,他看到郑医生穿了一件体面的白色衬衫,胸口处别着一支古旧的胸针。 胸针上头的图案是一株向日葵。 她听张廷烨说过,那也是基地科研所的标志。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佩戴上那枚胸针,郑医生是基地的叛逃者,一辈子都不能回去的。他不应该缅怀,那会让他加倍痛苦的。 他那时一遍遍摩挲那枚胸针,靠在门边的安雀疑惑地看着他,莫名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就像是秋天的落叶,在寻找曾经生长过的土壤。 这感觉很奇怪,安雀却自欺欺人一样压下心底的疑虑。 她被恐惧裹挟,她害怕张廷烨会离开,丧失了判断。 郑医生是救命稻草,她信任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理由。 但现在,一切明朗,郑医生在怀念那个他曾经效力了半辈子的科研所。或许在叛逃的那一刻,他憎恨过基地,但更为长久的光阴里,他还是想回到科研所。 * 夜间,宋书妍来看她。 一整天她都没吃过东西,宋书妍给她带了一份鸡肉罐头。见她郁郁寡欢,宋书妍小心翼翼打开一块屏幕,全息投影滴的一声投递在上面。 宋书妍小心翼翼道:“你还是看一眼吧。” 下午两点的时候,科研所的新闻发布会占据了每一个有线频道。基地的每个人都知道了新型病毒的事情。 画面里播放着下午的回放。 安雀的目光触及到画面时,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在上头看到了老熟人的面孔。 郑医生。 原来他的全名叫郑溪长。 他穿着那件体面的白色衬衫,胸口别着那支古旧的胸针。上头的向日葵有些掉色,但仍旧闪耀。 他正讲解着什么。 但安雀的目光只落在那株向日葵上。 他正借着这场发布会洗去叛逃者的的身份,科研所接纳了他,并解释说,他是默默无闻的英雄,一直被指派到地面进行研究,如今回来是因为那个病毒。 科研所说那个病毒来自地面。 是奇特的新型病毒。 感染者伤口会呈现“十”字形。 但是请民众不要担心,目前可控,感染几率小,科研所也研制出了相应的药物,很快就会投入使用。 后面再说了什么都不重要。 反正都是他们编造的,怎么说都行。 安雀觉得心口又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她有那么几秒,忘记心跳是什么样的。 张廷烨就是死于郑溪长之手。 这是他回科研所的投名状。 她想到了那些他搬去家里的药罐,想起他好几次偷偷打量她神色被她发现的窘迫。 其实他演技很拙劣,但抵不住她心中疯狂生长的恐惧。 她害怕离别,害怕张廷烨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她经常夜半坐在他身侧,祈祷穹顶亮起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放任郑医生害死了张廷烨。 宋书妍看到安雀面如死灰。 本来要说点什么,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没说出来,伸手关掉了投影。 安雀声音很轻,不是指责,只是一个轻轻的疑问句:“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是阿昆让她来的。 安雀流露出的悲伤太过沉重,宋书妍心里沉甸甸的。 她有点酸涩地开口:“对不起啊。” 她接触到安雀是因为“围猎计划”,阿昆告诉他们,安雀是他们翻案的关键。 她和阿来都是vivi计划的参与者,曾经在科研所都被任命要职。 科研所的权力几乎和林夫人齐平,甚至偶尔可以越过林夫人这个最高统帅作出决定, 曾经他们也风光无限。 然而科研所容内部暗流涌动,纷争不断。 随着掌握着最高权柄的维克多教授日渐老去,很多能人崭露头角,他们早就不能再像vivi计划刚刚提出来那样风光,那样顺利。 因为计划过于宏伟,遭到了很多质疑。数年前,维维安的失踪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割断了这个计划的命脉。 vivi计划遭遇重创,他们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研究。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被人暗害。 那些人要阻止vivi计划。 他们祈祷着维维安能回来。 但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无行踪。基地盛传她死于地面,而她最后一次出现,也的确和他们说明了她要去地面进行科研。 她或许真的死了。 之后在岁月的流淌中,他们一个个全部被清算,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离开岗位。 阿来时最早离开的那批人。 有几次,他差点死在自己家里。他说,想过平静的日子是不可能的,想活下去,就得反击。 她已经得知自己在下个月即将被开除,有时候她想,她离开科研所之后,会不会也会差点死在家中。所以她选择做点什么。 她是在那之后见到了阿昆。 她知道,阿昆一定不是他的真名,但大家都这么叫他,她也这样跟着叫他。 阿昆是阿来背后的指挥人。这个沉默冷静的少年,长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每几个月就会变换身份,因为总在做危险的事,身份总会被莫名毙掉。 最近他一直用一个名叫“宋晚峰”的身份。 和她同姓,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这次的身份故事。 这身份还有个妹妹,叫宋暮云。 阿昆很少说话,每次说话都是下达指令。也总是行踪不定,上个月,他从无人之境回来,说查清楚了一些事,他们可以不那么被动,甚至可以反击。 然后就是昨天,阿来告诉她,他见到了一个女人,这女人会去找她拿药,她可以借机告诉她vivi计划和围猎场。 ——这女人对我们很重要。你看一眼就会明白。 那些人已经开始在明面上动手,郑溪长是他们伪造围猎场的第一步,他们要用这个不存在的“新型病毒”污名化vivi计划,说这是vivi计划的产物,从而彻底废弃vivi计划。 第8章 第 8 章 【八】 科研所的负责人一直是维克多教授。 前几年,维维安提出“重回地面”的vivi计划后,被誉为科研所下一任负责人。 那个位子会被很多人觊觎。 科研所反对派为了拉他们下水,提出了围猎计划,捏造新型病毒,从而给vivi计划泼脏水。 维克多教授和维维安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他们没办法开口,只能任凭事态发展成这样。 宋书妍说:“我们曾经都是vivi计划的研究员。我们离任后,反对派的人身居要职,对我们更不利。” 安雀大概明白了。 在这个故事里,张廷烨的性命就像是一粒沙。 反对派利用郑溪长医生拉开这场战争的序幕,而张廷烨和她都被郑医生当成他回到基地的筹码。 安雀觉得难过,宋书妍安慰的声音几乎压断了她的脊背。明明她的语调那么清柔,但她言语中的命运却那样沉重。 那是她和张廷烨的生离死别。 她用被子盖住脸,躺到了床上,泪水在脸上肆虐,但等天亮起,她就要冷静起来。 她要替张廷烨讨回公道。 早上的时候郑书妍还没离开,安雀整理好仪容,坐在桌边,冷静地问她:“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 阿来只说把围猎场这盆脏水透露给她,其他的也没说,她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忽然,她说:“阿昆!” 阿昆活着这事不能让基地知道。 下午新闻里也报道过,阿昆所在的小队全全部感染新型病毒死于地面。 所以,目前活着的阿昆,就是证明围猎场是谎言的证据。 一旦他被基地反对派那些人知道,性命一定堪忧。 安雀也意识到了。 她问:”他醒过来了么?” 宋书妍摇摇头。 阿来没有来讯息,应该是还没有醒过来。 她道:“再等等吧。我相信命运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 下午,安雀跟着宋书妍去阿来新发来的地址,他说他们全部人转移到了这个地方,阿增的住所有暴露的可能。 宋书妍开了一辆车带她去。 一路上,安雀都闭着眼。宋书妍侧目看她。 安雀看她的眸光总是生疏,大概是因为她们只见了两面的缘故。但她闭上眼,却那样恍若故人。 她忍不住给阿来发了信息:“这个女人……真的不是她么?” 阿来没有回复。 大概两个小时后,她们到了新住处。 阿昆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身旁监测他生命体征的仪器少了一半,大概是因为身体在恢复的缘故。 床的位置靠窗,此刻穹顶温和的光照进来,笼在他的脸上,让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以及恰到好处的唇峰和下巴更为分明。 安雀觉得,就是基地统帅来了,也要承认,阿昆有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当初也正是因为这张脸,让她在那群小奴隶堆里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安雀坐到床边。 宋书妍和阿来出去了,屋子里很安静,静到能感受日光流淌的声音。 她慢慢趴在他的手边,睫毛轻轻扫着他的指节。 这双手曾经应该也很好看,大概是高强度的训练,凸起的青筋和厚茧爬满了手背和指腹,让它们现在看起来有点粗糙。 她轻轻叹息一声:“其实这样也是好看的。” 让人觉得很可靠。 他也的确可靠。 张廷烨出事后,阿昆就顶替了他的位子,为她去地面作业找货物。 明明是九死一生的行当,却干得让人感觉这只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她记得他每次回来都是在深夜,带着货物,长靴踩在地面上,黑色的衣服几乎让他融进夜色里,他却能靠着个人气质杀出一道光芒。 安雀的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移不开。 他习惯把货物放进货仓记录好数目再休息。 安雀趁这个间隙会给他煮一碗面。 每次煮完面,阿昆都正好洗完澡从淋浴间出来。 洗掉了身上的凉意和腥气,整个人有种安宁的气质,他坐在桌边开始狼吞虎咽,湿漉漉的水珠从发尾坠,顺着皮肤一路向下。 安雀也坐在桌边看他。 吃完面后他要睡一天一夜。 他睡觉喜欢蜷缩着身子,没什么安全感。他那样厉害的人也会没有安全感。安雀没问过原因,只是会在他睡着后坐到他床边算店铺里的账目。 在阿昆身边会让她短暂忘记恐惧。 想着过往种种,安雀趴在床边慢慢睡着了,昨晚一夜未睡,她太疲惫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颊,很温暖,很熟悉,她下意识用脸紧紧贴住那只手的掌心。 然后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阿昆正在看她。 她猛然坐起:“你醒了?” 阿昆点头:“嗯。有一会儿了。” 安雀问:“身上哪里不舒服?” 他说:“没有不舒服。” 阿来医生给他包扎过伤口,安雀目光扫过他的上身,他胸前的睡衣有三颗扣在没扣,肌肉在衣襟里若隐若现。 她点点头:“我去叫人,你大概要换药。” 阿来他们知道阿昆醒了,都进来看望他。看得出,他们也觉得他很可靠,阿来最先问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阿昆垂下眼。 整个守卫小队是被刻意留下,没有资源,低温和恐惧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全部被灭口。但谁也没想到,出了一个意外——他活下来了。 阿昆问:“基地怎么说的我们?” 宋书妍说:“和你预料的一样,说你们在地面感染新型病毒全军覆没。现在整个基地的民众都知道了他们编造的新型病毒这件事,他们已经准备好大做文章来讨伐维维安,让维维安身败名裂。” 阿来补充道:“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反对派应该很早就布局了,今天科研所很多人跳出来作证,说之前也有研究员感染过。图片都爆出来了,弄的跟真的一样,真没意思。” 众所周知,科研所和守卫队是去地面最频繁的,他们的证词很有用,更何况刚刚真真切切发生过一起惨剧,沉痛与同情也会加剧民众的信任。 阿昆“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安雀。 每个人也都不约而同看向安雀。 安雀有点迷茫,什么意思? 她是想加入他们,但是是为了给张廷烨报仇。她只是无人之境黑市的一个小老板娘,是基地反对派铲除维克多和维维安势力的受害者。她有什么价值呢?为什么总感觉他们一定要拉拢她? 虽然这样想,但接触到阿昆的目光时,却被他眼里的坚定感染,心中的诸多疑云渐渐平复:“我愿意做点什么,但是我有什么用么?你可以具体和我说说。” 阿昆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等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阿昆的目光再次看向她,这次他眼眸里流露出更为坚定的神色。 像是医生入职前宣誓誓言的样子,神圣,悲悯,且执着。 她以为他会开口说点什么,但他却一直看着她沉默,仿佛在斟酌,又仿佛在放弃。 久到安雀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问:“你知道vivi计划?” “知道。” 阿昆问:“那你知道这个计划的目的吗?” 安雀点点头,那份扫描文件上写了,说是—— 【让人类重回地面。】 几乎同时,阿昆说出了这句话,声音沉静又坚定。 “人类必须要回到地面。” 百年前,太阳风暴异常,云层稀薄,地面极端气候频发,人类不得已建造地下城基地,躲入地下城基地度过百余年的安全岁月。 事实证明,当初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当初建造地下城基地的人类,一定是因为到了穷途末路,为了种族延续,不得已做出这个决定,他们对于未来的期盼,一定是仍旧有一天可以重回地面。 人类天生属于地面。 地球被人类统治近乎千亿年,和天灾对抗了千亿年。 无论哪个时期,人类都在驯服着地球,最终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种族。 但是安逸正在腐蚀人类的意志。 地面上很多生物都在发生异变,以此适应着这个残忍的地球生态,唯有人类,正在安逸中逃避未来。 阿昆再次道:“人类是属于地面的。” 阳光,养气,生命,希望。 “我们需要回到地面去。” 这很重要。 所以vivi计划不能中断,不能称为反对派追求对科研所控制的工具。 他们需要找回失踪的维维安,重启这个计划,还需要基地内全体公民的努力,一起重新回到地面上。 这就是安雀需要做的,帮助他们重启vivi计划。 没有什么特别的个人理由,只是基于人类未来命运考虑。 安雀注意到了阿昆眼底一瞬间的迟疑。 他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安雀的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她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没有什么别的私心么?” 阿昆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就在安雀以为“没有”两个字即将脱口,却看到他喉结滚动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再说话,又在一阵沉默后,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那不重要。” 第9章 第 9 章 【九】 安雀用手臂撑起脸颊,认真地盯着他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等他答,她又问:“宋晚峰这个身份不能用了,你下一个身份是什么?” 然后道:“我好像也不能演你妹妹了。” “嗯。” 一连串的问题,阿昆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屋内静悄悄的,阳光斜斜落在他的被面上,安雀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该让他好好休息了,于是起身离开。 屋门外,宋书妍看她出来,立刻过来拉住她的手:“阿来还要给他看病,咱们两个在这里不方便,我带你出去走走。听说你来基地没多久,生活用品缺不缺什么?” 外头的街道是新修建的,宽阔干净,远处铅灰色的建筑又修出了新的轮廓,基地重建的速度很快,似乎有一套应对灾难的高效政策。 在这样的变化下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 宋书妍说附近有一家大型采购中心,她们可以去买点什么。 她们沿着路边慢慢走,穹顶的光模拟出夕阳的形态,金色的光芒洒在道路上,街边有些十二三岁的小孩正发传单。 路过他们时,安雀顺手接过一张。 报纸正面斗大的标题言辞激烈地写道:推翻维克多教授对科研所的控制!我们需要新鲜血液! 反面用规范的字迹写着早间新闻总结。 安雀目光一顿。 ——郑溪长已经成为了科研所新的领导人。 标题下面用竖线框起来的地方,是他过去任职的功绩总结,这是他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证据,然后又写了他目前在负责什么什么项目。 安雀无心看后半段,把报纸叠起来,准备晚上垫晚餐。 什么人类命运。 她其实不太关心,她只想给张廷烨报仇。 宋书妍也瞥见了那几行字,叹口气:“教授一出事,他们就借机上位,真是演都不演。” 安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按照阿昆的意思,现在最紧要的是搜集证据证明“围猎场”是谎言。 阿昆自己算证据。 但不够,还需要更多的。 可是还有什么证据? 安雀有点苦恼。 突然,她想到,相机! 张廷烨在地面作业时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 郑溪长就是从相机影像里指出“科研所”,如果相机内容是被郑溪长篡改过,那真正的录像里肯定有张廷烨没被感染的证据。 那么她需要回一趟无人之境。 但,安雀又想到a先生被抓后,无人之境三分之二的领土已经被基地控制,而她的店铺就在分界线上,或许没了,或许还在,回去实在有点冒险。 宋书妍蹙眉问:“想什么呢?” 安雀摇摇头。 每次想起a先生,她就会想起那天的阿昆。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但阿昆不会说的,那天是她的背叛,他才落入险境,他对她一直有怨言。 忽然间,身旁的宋书妍目光里透出兴奋。大型购物中心的环廊是环形透明玻璃,隔着街道就能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商品。她拉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脚步也快了。 “快过马路,晚了就要等下一趟。” 于是她们赶在交通灯上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刚好踩在对面道路边缘。 宋书妍舒出口气:“走吧。” 推门而进,巨大的货架上陈列着各类商品。安雀在食品区域看到了位于二层的鸡肉罐头。就是阿昆经常带回来给她的那个。 鸡肉罐头的价格略微昂贵,宋书妍目光略过它,从旁边拿了几盒午餐肉罐头。她说阿来最擅长用这个做汤。 “他有自己的菜谱,不外传,晚上你一定要多吃点,他不常做,今天难得你们都在。” 然后她们又去了生活用品区,拿了毛巾和沐浴露。 在天黑前,她们提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回到了宿舍。 阿昆身体好转,已经离开了床铺,此刻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在灯光下,那张四方的木桌显得有些老旧。 大概刚才屋子里两个人有点不欢而散,在安雀进门后,他并没有将目光投过去,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回避着一切。 宋书妍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小声问安雀:“你们两个怎么了?” 安雀讪笑。 晚上安雀自告奋勇跟着阿来学做饭,阿来手艺好,以前当医生,拿惯了手术刀,罐头肉片切的很齐整,薄厚一致。 他把切片的肉放到汤锅里,又放了土豆块和胡椒,他道,用这个方法煮汤,就是林夫人来了也要夸他。 安雀表示赞同。 阿来投来赞赏目光,在汤煮熟后先给安雀盛了一碗。 等安雀拿着碗离开厨房时,客厅里的投影仪正在发出嗡鸣声。 上面正放映着晚间新闻。 播报员刚刚念出一个名字。 林涣。 说林涣即将出征,要带领行动部再次前往无人之境。 他之前刚刚收复无人之境三分之二的领土,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 宋书妍咬着勺子说:“a先生就是被上校抓住的吧,他可真厉害。” 阿来问:“是。这么厉害有什么秘诀么?” 宋书妍道:“知己知彼。这位上校做什么都亲力亲为。” 阿来“哦”了声,反驳:“我觉得人要注重效率,不一定什么都要自己来……” 投影上只有播报员的样子,并没有林涣的照片。安雀盯着播报员,思绪飘的很远很远,然后她偷偷看了阿昆一眼,发现他低着头正在认真喝汤。 他似乎一直对这些都没反应。 第二天早上,安雀又跟着宋书妍出门,宋书妍马上离职,按照阿来医生的说法,她私藏了一些要在离职前转移的药品。 今天是个机会,她请安雀今天在外头接应她。 今天的长街和昨晚不同,街道两侧铺了毯子,四周也比平常更加安静,沿路的商铺都关了门。 哦对了,今天林涣要出城。 果然不多时就有穿着长靴和制服的卫队过来,骑着黑马的少年缀在卫队的最后。人群挤在街道两侧卫兵的身后相送,安雀将目光投过去时,又只是看到一个背影。 他脊背挺立,身上的制服没有一道褶皱,肩章在光下微微泛光。 很出众的背影。 安雀的目光有些移不开,宋书妍说:“他是林夫人独子,未来说不定就继承统帅的位置。” 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基地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他应允,他很年轻,还能活很久。 冷不防的,宋书妍道:“有他在,维维安的事情就会变简单。” 安雀疑惑:“为什么?” 宋书妍小声道:“这在科研所不是什么秘密,其实……” 顿了顿,她道:“其实他是维维安的情人。” “有可靠的人曾看见,这位上校在维维安的门外站了很久,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第二天,科研所的保洁人员在垃圾桶就看到了这束花。” “啊?” 这么震撼。 像是为了印证宋书妍的话,当天晚上,基地的报纸就卖到脱销,因为上面刊登了一副匿名的悬赏令。有人选悬赏两个亿,寻找维维安的下落。 多少? 安雀这辈子没看过这么长一串零。 宋书妍:“有钱人真了不起。” 安雀心里暗自道,她现在又多了一个找维维安的理由。 她稍微来了点精神。 目光瞥到墙角,角落里的箱子整齐地摞在那里。这是她今天和宋书妍一块抬回来的两箱抗生素。宋书妍说这东西是刚需,以后能卖上一笔不菲的价格——即便不卖,自己留着用也行。 “明天还跟我去,我给你小费怎么样?” 安雀想也不想:“行。” 今天宋书妍剪短了监控的两根线,又请她一个朋友黑进系统,用一段事先录好的录像填补监控。她挑选了安全通道的出口作为运货地点。 货物也作了伪装,用稀释过的抗生素替代真货放在仓库 她说,一旦被发现也没什么,她准备了新的身份讯息,到时候大不了假装死亡。 “这事阿昆很在行,能办妥。” 在宋书妍的简单描述里,这计划只能支撑两天,所以今天和明天都必须动手。 第二天还是同样的路线,只不过长街落寞,林涣走了,街道两侧只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她跟着宋书妍到了昨天等她的地方——药剂中心的大楼。 这地方算科研所的分支,虽然仍在主城区的中心区域,但相较其他地方比较边缘,银白色的圆形建筑,像一颗蚕蛹。 她依旧让安雀停在安全通道的出口等她。 然而两个小时后,宋书妍也没再出现。 好像有点不对。 昨天两刻钟后她就出来了。 安雀思虑再三,嘴猴大着胆子走进安全通道内。 她尽量将脚步和呼吸放缓,然后三楼附近,她的脚步猝然下。与走廊的隔门外有人小声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她小心翼翼将耳朵靠近门,刹那间,门被拉开,一道光落入阴暗的楼道里。 安雀并不慌,她手里还握着身份讯息,宋晚峰出事了,宋暮云还活着又能怎样。她可以说自己是科研所派来取药的。前不久入职科研所时,她就见过那位教授差遣学生去拿药剂。 于是她学着那位教授的样子,正要开口抢占发难先机。 却忽然愣住。 那个开门的年轻人已经让开了一个身位,露出了后头的人。 在看清楚那人面目时,安雀一动不动。 * 厨房内,正在煮汤的阿来忽然大叫一声。 他立刻将宋书妍给偷偷发来的信息转发给了阿昆。 这是他们私下联络的号码,一般用两三次就会更换,很安全。 宋书妍说,科研所内部发出密令——凡是在科研所录入过信息的人都要接受检查,她已经被扣下脱,她推测他们是在找一个人。 这人是近半月个入职科研所,女性。 虽然阿来不懂这话是谁,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和阿昆和安雀有关。 * 安雀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郑溪长再次遇见。 光从郑溪长身后打来,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皮相不差,此时他穿着科研所的制服,头发梳在脑后,比在无人之境时精神很多。 他的胸口别着代表科研所的胸针。 他对安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安雀谈一谈。 第10章 第 10 章 【十】 ——“为什么?” 这问题太直白,郑溪长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落叶归根,我要回家。你能明白我。” 他一贯都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每个字的读音都透着冷静。 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安雀问:“那你今天找我干什么?” 郑医生坦率道:“灭口。” 知道张廷烨内幕的人也就她一个人。 处理掉张廷烨时,也应该处理掉她。但郑溪长心软了,她那时候太信任他,郑溪长有点下不去手,于是随口让她去基地。 他以为她在基地不会活下去,他想的是,让老天来收走她。 但没想到她活下来了。 那天他将她送上偷渡的车,看到茫茫沙漠中逐渐消失的车辙,他停驻了很久,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混杂着一点失落,让他觉得格外低沉。 在无人之境,他朋友不多,张廷烨和她都算朋友。 她和张廷烨那种朋友不同。 她被张廷烨从地面救下的,见第一面,他就觉得安雀和他的一位故友很像,所以他总忍不住打量她。 他会透过她,回忆起自己在科研所的时光。 回去的念想愈来愈深刻。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回去了。 “我其实有点羡慕你,我在无人之境我数度动过回来的念头,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而你……” 敢只身跳上那趟生死未卜的偷渡车,只凭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身份证件,活到现在。 郑溪长的脸上出现遗憾,随即四周的光线熄灭,无数道深红色的射线网络出现,一道飞速从安雀的肩膀穿过,让安雀感觉一阵灼痛。 四周落入红光,画面被奇异的光线撕扯着。 安雀看到郑溪长在那个年轻人的护送下正在撤离,她想追,但更多的红色线条收紧,朝着她紧逼过来。 她想到了张廷烨。他在临死前也会这么绝望么? 他和郑医生是十几年的好友,当时他心里会想什么呢? 忽然间又响起的玻璃爆破声将她的思绪迅速拉回来。 回过头,玻璃正哗啦啦地流淌下来,有子弹打在了窗户上。 大楼红光闪烁,警报发出撕扯一般的鸣叫,明明灭灭中,安雀看到一个穿着军靴和深蓝色制服的人走过来。 他左手持枪,不断点射。 那些红色射线在他制服上留下了几个孔洞。 他靠近时,安雀闻到了硝烟味和血腥味。 他不由分说钳住她的腰,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翻过窗户跌落出去。 这里是三楼,跳下去没什么,但风声在耳边疾呼,安雀还是恐惧地闭上了眼。 等风声停止时,身体没有任何没有疼痛。耳朵紧贴着的胸口传来蓬勃的心跳声。 安雀睁开眼,看到了阿昆坚毅的脸。 脸颊有伤,那双铅灰色的眼眸低低望着她。 这是他新身份么? 又是城内的守卫? 怎么都不换一换的。 他没有片刻犹豫,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然后抱着她疾走了几步。大概腿上有伤,又单膝磕在地上。安雀从他身上离开,反拉起他:“我自己走。” “好。” 在两个街口外停着他的车。 等到车在街道上飞驰时,安雀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一路疾驰而去,大概是闯了什么禁制,街边警报器开始响,长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高大建筑切割下的如同彩带一样长长的路。 随着警报声越来越大,阿昆眼里涌现出一种轻蔑。他轻蔑地望着那些拦路的关卡。 风拍打着车窗,窗外的建筑成了流动的线条。安雀认得前方的闸口——那是出城的关口,当初她就是从这里来到的基地主城。她记得关口那些用来扫描的庞大仪器,也记得那些站的笔挺的守卫。 警报声震彻云霄。那些守卫纷纷从关口上下来,警戒线已经拉起,但是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大概一两秒后,安雀感觉身体腾空,又迅速坠落。 望着骤然宽阔的天地,她知道——阿昆闯开了基地的闸口。 他在笑。 旷野风沙漫漫,穹顶是浓重的墨色,没有星辰,有他亮如星辰的眼眸。 车正朝着无人之境继续疾驰而去。 久违的又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安雀的目光黏着在窗外,思绪一重一重压上来,她不自觉捏紧手指。 阿昆道:“我送你回去。” “好。”安雀答得飞快,相机还在那里。 阿昆按下什么,车载地图的投影浮现出来,很多地方做了标记,他分辨了一会,认出 店铺的位置。然后收起投影,车子稍偏,尘土从轮胎后飞泻。 大概半天后,车停下来。 安雀的脸吹了太多的风,有点发僵。 她推开车门下来。 熟悉的地方,只是没人打理,她那座店铺遗址已经破败不堪,门框上挂了蛛网和灰尘。碎裂的窗户从外头看,像是两只黑黢黢的眼睛。 这里经历过战火。 安雀的脚步在一瞬间凝固。 门近在咫尺,她却没什么勇气推开。反倒是阿昆伸手一推,里头传出浓烈的焦炭的味道。 发生过火灾,墙面上大片被焚烧的痕迹,地面上也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货柜勉强有个轮廓,安雀慢慢踱步过去,蹲到面前。 片刻后,她把手伸了进去。咔哒一声,一个精巧的盒子掉下来。这是张廷烨根据书上做的藏盒子的小机关。 那时候黑市发生了几起盗窃事故,他就用这个盒子机关藏证件和备用的钱。 而安雀在偷渡前,把相机藏在了这里。 太久没用,安雀按了几下开关,相机都没有反应。她蹙眉,还是把相机装进兜里,得想办法把证据整理好送到什么人面前。 她盘算着——基地权势最大的人,可能会帮她们的人——只有林涣。 她忽然想试一试。 如果宋书妍说的是真的,维维安是他的情人,那他应该也希望维维安回来。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她目光看向阿昆,阿昆是守卫队的人,应该知道怎么见林涣。 阿昆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忽然说道:“月塔”。 安雀:“什么?” 阿昆:“上校在月塔。” 安雀:“?” 他不是去收剿无人之境剩余的土地了吗? 阿昆又像是看穿她一样,道:“他今晚回去了。” 安雀一愣。 月塔。她在基地时听过这个地方,基地的监牢,用来关押最高级别的犯人,也是行动部的办公大楼,那里戒备森严,很少流露出什么报道和信息。普通民众只能隔着宽阔的街道远远看一眼。 阿昆又驱车将她送回了边境线,一路烟尘四起,穹顶暗下去,车窗外的黑暗比平时还要浓重。现在无人之境大部分地区已经被基地控制。阿昆选了一条极为偏僻的路,他说这里是通往地面的路,目前还没失守。 他眸光沉静,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抬起手指敲打几下。 边境线有接安雀回去的人,阿昆和他很熟悉,在车边攀谈了几句。 那人穿着厚厚的牛仔外套,裤子上挂着些金属链子,开了一辆改造过的车,底盘厚重,车后的座位拆了,用来放货物。 阿昆嘱咐她,不要去找阿来和宋书妍。 安雀心里惴惴,想问原因,但没问出口。 那天宋书妍迟迟不下来,她就知道出了问题。 阿昆将她交给那个牛仔外套的男人后就要走,他是跟随着守卫队去围剿无人之境,今晚是担心安雀偷偷离队,现在要归队了。 大概是察觉到安雀黏着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耐心地解释:“我还有任务,完成后就会回来,会平安的,不要担心。” * 牛仔外套叫塔尔。 他绕开了闸口,走了一条暗道进入基地。 他说,这是今晚专供路线,这条路是为行动部去无人之境开的,他是觊着这个原因才能走。 他自我介绍道,他是阿昆用的第三个身份认识的朋友。在基地内卖散货——“哦,就是些不入流的货物,我在c区租了几个店铺。” “他昨晚找上我的,说让我负责你,他要去出任务不放心你。你是他妹妹?” 安雀道:“……嗯。” “听说你在科研所工作。今晚科研所不太平,当亲人的肯定不放心,最近你就别过去了,等他回来你再打算。” 显然塔尔不知道她是因为郑溪长要灭口才差点出事。 听到“科研所不太平”,安雀忍不住问:“科研所怎么了?” “你不知道?”塔尔说,“新闻上都说了,有人倒卖实验试剂被抓了,牵扯出好多人,现在科研所关停,正在清理内部人员。” 顿了顿,他神色紧张地问:“妹妹,你有没有参与啊?” 安雀抿唇,应该算参与了。 她帮着宋书妍偷运药物——宋书妍应该是被抓了。 但阿昆让她去月塔。 宋书妍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安全,被关几天就被关几天吧。 塔尔将车开进了c区,月塔就在c区最边缘的地方。高大细长的建筑,像是耸入云霄的月梯。 她透过车窗,看向黑夜中的深色建筑。 她的机会就在今晚,可是要怎么进入月塔? 就在这时,塔尔忽然说:“妹妹,一会我再送你回家,你现在得先跟我交个货,我今晚要给月塔的长官送酒,晚了不太好。” 安雀明白了阿昆为什么让他来送她。 她立即笑道:“好。我跟着你,保证不添麻烦。” 一个小时后,安雀端着一只放着酒水的礼品盒,跟在塔尔身后。 月塔大门处没有守卫——和她想的不一样,是极为普通的玻璃感应大门,人一靠近就会打开。 大概是没有人敢袭击月塔,这里才看起来送快,但事实上安保一定不是这样。 月塔内部是漆黑的,到处都是金属棱角,十分压抑。墙壁上嵌入着横平竖直的钢管,角落里的电子眼捕捉着来往的人。 安雀低着头小心走,塔尔也变得小心翼翼,然而刹那间,安雀感觉到了一道看向她的目光,她立刻抬起头。 此时此刻,台阶上一道人影正在打量她。 这感觉莫名让安雀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