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胸针影像在张廷烨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机里出现过,虽然在她眼里是一团白光,但郑医生还是认出那是只飞鸟。
飞鸟是科研所的标志之一。
由此郑医生得出结论,张廷烨感染的病毒可能和科研所有关。他在地面上,遇到过科研的人。
郑医生说过:“我叛逃到这里,是因为撞破了他们的秘密。科研所在瞒着民众计划一项可怕的基因实验,我只是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猜测,就被科研所定了罪。”
“科研所和基地的最高行政中心,和行动部都是一伙的。他们诬陷我盗取实验资源进行售卖,将我判处终身监禁,我连夜委托我的朋友,在守卫来抓捕前逃到了边境线。”
边境线旁,他朝着曾经效命的那些高楼眺望了一会儿,清晨风很冷,他就着凉风决然的用锋利的刀子毁了自己的容貌,然后乘坐天明前的装甲车,偷渡到了无人之境。
他说起这些往事时,眸光里总有种难以释怀的沉痛。
此刻,安雀想到了郑医生脸上那些可怖的伤口有点失神。
她收起这样东西后,继续在保险柜里翻找。
其余的资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她看不懂,只能用手表进行扫描储存。
天快要亮了,她要赶紧离开。
天亮后废墟上的陷阱层出不穷。她得赶紧回去,不能老靠着阿昆来救命。
在回去的路上,她又将所有的扫描文件发送给了无人之境的郑医生。
大概他还在睡觉,没有回复。
安雀是中午醒来看到了手表屏幕上郑医生发来的“未读消息”提示。
阿昆不在营帐,她立即点开第一条消息。
郑医生说那不是数据,而是特殊的记录方式,记录的是一段文字。
他刚好破解了那些数据后的文字意向。
信息的末尾贴了一个笑脸表情。
郑医生很得意。
安雀轻轻笑了一下。
但第二封讯息的语气却变得很沉重。
他说上面记录一个可怕的计划。
她正要往下看,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阿昆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两碗土豆粥。
这是灾后的第三天,难民数量激增,资源更为紧张,而她托阿昆的福,还能喝到土豆粥。
她不动声色按灭手表屏幕,问阿昆:“外头那些人是你的手下吗?”
阿昆摇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安雀道:“我吃一半就行了。剩下的可以分给其他灾民。”
阿昆道:“已经分了,这是我的份额。”
安雀抬头。
阿昆回避她的目光::“我还忙,你自己吃,我要出去了。”
安雀:“注意安全。”
等阿昆走后,她再次打开郑医生发来的信件。
郑医生说:这就是我曾经听到的那个围猎计划,他们一直坚持推行到了今天。
安雀读着后面的文字,脸色越来越差。
围猎计划是vivi计划下的子计划。
这个基因实验本身的目的是好的,是为了让人类重返地面。
人类无法改变环境,为了适应地面的极端气候,需要自身的基因改造。
——人类已经没有时间等待进化,在骤然改变的环境下,缓慢的进化速度只会让人类湮灭在历史中。
——“我们终将要回到地面上,太阳下,那才是我们千百年来的归属。”
但是激昂的文字下是残忍的现实,基因实验需要供体,科学的进步需要牺牲。
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他们在地面圈定了猎场,通过围猎那些被挑选好的“地面作业人员”,来完成自己的实验。
所以那场“去往地面”资格考试根本不是筛选适合的人,而是在选择合适的实验体。
给实验体下发合格证书,诱骗他们去往地面科研所提前设定的猎场。表面上是让他们搜寻资源,实际是在实验。
让他们在那里感染,然后观察他们的反应。
安雀指尖冰凉。
她想到了那些诡异的十字形伤口。
郑医生说,这场计划记录的那几个结果里,包含了十字形伤疤的记录。
她发送讯息:有解救的办法吗
郑医生回复:没有。
这几个月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安雀觉得自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她瘫软在床上,那碗土豆粥也变得冰冷黏腻,令人作呕。
她拼命冷静了下,然后又再次怀揣着希望给郑医生发送消息:“那张廷烨怎么办?
这次郑医生没有再回复。
大概下午的时候,郑医生又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他说是这是落在结尾,用一种不同于上面表述方式写下的数据文字。像是在主人未察觉的情况下偷偷留下的。
他用数学公式破译出来音节,连成了这样几句话。
我要让维维安痛失所爱。
这是我对她的报复。
我要让她体会与我一样的苦痛。
我要让她体会到,她本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的痛苦。
到时候,鲜花会盛放,阳光会洒落,万物都会复苏,我心里的快乐也会像喷涌的泉水,汩汩流淌。
*
隔天,安雀收到郑医生发来的讯息。
张廷烨失去生命体征。
他已经死亡了。
*
阿昆是夜半发现安雀的额头滚烫。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她却没睁开眼,睡梦中她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但她其实没有做噩梦。
她只是梦到了张廷烨。
她梦到两年前,张廷烨将她捡回来。当时她性命垂危,浑身被血水浸透,张廷烨将她送到郑医生那里进行救治。
所有人都说伤成这样,人是活不了的。
但,或许是因为她求生意志顽强,又或许是张廷烨冒着生命危险从地面找来的那几株植物发挥了作用。
最后她真的活了下来。
她曾问过张廷烨:“所以你是在地面上救了我?我和你一样曾经去过地面?”
“嗯。”他说,“你躺在泥潭里,差点被淹没,我好心把你捞了出来。”
她醒来后对过去没有记忆,对地面也没有概念。她只记得张廷烨和她住的那栋小房子。
大概是那天看到她过于苦恼的样子,张廷烨伸手捻住她脖颈上的项链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以后就跟着我就行,保证你吃喝不愁,天天开心。”
这条漂亮的项链是张廷烨送给她的,他说她得天天戴着,就当是报答他。
安雀蹙眉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张廷烨大惊失色:“这项链都卖断货了,蜂巢的老板娘坐地起价,我出价三倍我才买到的。”
见安雀不痛不痒的表情,张廷烨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时尚。”
虽然他总这样调侃她,但他看她的眸光里永远带着灿烂真诚的笑意。他是真心喜欢安雀的。
后来他和安雀在黑市的店铺开了起来。
为了挣钱,他提升了去地面的频率。
他是自愿的,每次看到安雀因为完成了大单子而高兴的样子,他就觉得很满足。
然而就是这样高频率的作业,让他感染了病毒。
梦醒来后。安雀失神了很久,等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一片湿润,随后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她的心鼓动起来,但在看到是阿昆的脸后,她的表情瞬间僵硬。
心里抑制不住的泛起阵痛。
她忽然意识到,这辈子,她大概再也见不到张廷烨了。
她抿了抿唇,又抬手摸了摸脖子,那条项链被她没有带出来,在偷渡钱被她小心翼翼地留在了无人之境。她想等着张廷烨醒过来,她再戴上。
可惜不会再有那么一天。
她对阿昆说:“我想回去了。”
阿昆正在拧毛巾的手一停,大概半秒,他就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好。我可以送你去边境线。”
安雀说:“谢谢你。”
她又望向他:“那天,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记得联系我。”
阿昆笑笑:“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做。”
他将冰凉的毛巾盖在她的额头上:“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天天开心。”
*
她出发前的那个清晨,基地的雾气已经退散,穹顶重新露出澄澈自然的光线,锅里的土豆增加了一倍,安置营附近的断臂和碎石已经被收拾起来。
那只怪物真的不存在了,基地的说法是,被行动部击毙,可那晚,它明明在安雀的眼前变成了粉尘。但安雀懒得再想这些事。
总之基地恢复了安全,开始重建。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人类就是这样坚韧顽强的生命。
安雀将自己所有的钱都留下,还将自己的枪用防水袋包好留下,她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阿昆。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阿昆也能永远开心、平安。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合上门帘的营帐,然后裹紧衣服,按照约定,阿昆会在营帐外等她,然后将她送去边境线。
晨间的风很凉,露水润湿空气,让她的眼睫上覆盖着一层水汽。
可她等了很久,阿昆也没有出现。
她感觉到一丝异样,鬼使神差地点开手表。她的手表可以收到基地的新闻报道。
上次阅读的节点停留在“行动部已击毙节肢动物,基地恢复安全”。
重新刷新后,跳出的崭新文字让她脑子“嗡”的一声。
——行动部夜袭无人之境,行动圆满完成,林涣上校即将带领行动部全员回城,欢迎!欢迎!欢迎!
——非法之地已经伏法,在此呼吁请各位公民遵守基地律法。
文字下配备了照片。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面色晦暗,被铐住双手的人是谁。
是a先生。
他脸上有一大片血污,在这场夜袭下,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无人之境——这片曾经被基地抛弃的荒地,这片收容了主城区的叛逃者,收容着被抛弃的孤儿的地方,这片很久之前就沦为基地的眼中钉的地方。无论怎么挣扎求生,野蛮生长,都没有办法和庞大的主城区相抗衡。
安雀知道基地一定会对无人之境做出裁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突然。
无人之境也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