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昆做奴隶很称职。
他几乎什么都会,修水管,修电灯,甚至还能去地面作业,给她带回来宝贵的黄金蛇胆。
自从百年前,地面气候变化,人类建立地下城躲避灾难后,很少有人能去地面搜寻资源。只有少部分通过“地面作业资格”考试的人才能上去。考试非常难,连张廷邺那样的人通过考试都九死一生。
她望着阿昆有点出神:“我过几天,还要出去一趟。”
主城已经是一座废墟,大量烟尘没有沉落,对人的肺是致命的伤害。
阿昆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安雀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最后却将自己证件轻轻放在了被子上,说:“晚间六点,基地会对基地喷洒空气净化颗粒,七点后再出去。”
说完,就拿着空碗走出营帐。
安雀用指腹摸索着阿昆的证件。
从她使用假身份信息的这三个月,她其实已经能辨别什么样的证件时伪造的。虽然阿昆的证件上写着他叫”宋晚峰”,但他一定不叫这个名字。
她看不透阿昆,她也知道阿昆永远不会解答她的疑问,因为从她欺骗他之后,他就不再什么都回答。
那时候张廷邺病重,安雀为了让a先生给她制作□□件完成偷渡,设计了枪击事件。
他骗阿昆说自己要除掉一个人,让他埋伏在高楼里等待机会。
而她则在子弹打出的瞬间,故意挡在了袭击的身前。
子弹穿透她的肩膀,留下一个血洞,她因此获得a先生的信任,而阿昆——她放弃了阿昆。
她没有按照计划去救援。
他射击地点周围没有掩体,周围都是浩瀚的沙漠,a先生的雇佣兵蜂拥而去,他唯一活命的出路就是她的接应。
但她没有。a先生很多疑,放弃阿昆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当时她躺在手术台上昏昏沉沉,隐约听到a先生接起电话,说凶手已被击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她那时候真的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可没想到基地主城区,她又看见了他。
阿昆看向她的眼眸很冷淡,她垂着眼,说:“对不起。”
那天夜里其实她后悔了,她打了电话,想去救援的。
基地穹顶会模拟地面的天气系统,四月是梅雨季,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模样有点可怜,阿昆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就像是过去那几个日夜一样,他伸手擦去她的脸颊,道:“你受伤了。跟我走吧。”
她点点头。
阿昆将她背在背上。
他的后背宽厚,很让人心安。
安雀问:“你最近过得好么?”
他脚步稳健:“嗯。”
“你那天怎么逃走的?”
阿昆不回答,只说:“我没事。”
后来伤好后,她又追问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沉默。
他心里其实还是介意的,但又觉得也没什么。
他在主城有属于自己的单人宿舍,安雀一直跟着他住在那里。他每天都要出门工作,晚上回来,会给她带两个鸡肉罐头。
*
她重新打开露西娅的身份证件,她的职业是科研所的副级教授……后面的字迹被损毁,不知道负责的什么岗位。
郑医生曾推测那种病毒是来自地面。
——极端气候,冰川溶解,地面上已经演化出太多未知的病毒。
基地主城去地面作业的人有先进的装备和严格的检查,相对无人之境就显得那么随便,加之
她在基地的这三个月从未听过相关报道,她以为这种病毒目前只在无人之境泛滥。
但想到刚才那位母亲手臂上的伤口,她更加确定这一切一定和科研所有关。
晚上,阿昆睡着了。她轻轻下床,阿昆睡觉喜欢蜷着身子,安雀的目光在他身上留恋几秒,抬步跨过他。
却在离开前又顿住。刚刚他翻了身,被子滑落一角。
她又回身给他盖好被子,才离开营帐。
外头的铁丝网变高了,破损的地方又重新修缮过。
没有守卫,出口大门被封死,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没有多想,手指架在铁丝网线的中间快速爬了出去。
夜晚的穹顶一片漆黑,四处都是呼啸的风声。
她集中注意力,透过虹膜上的夜视镜片,寻找那栋高楼。
锁定路线后,她就加快脚步前行。
废墟上会有陷阱,基地能救助的人有限,很多人为了生存会抢劫过路人。但还在现在是晚上,大多数人都选择藏起来,她一路都很顺利。
突然间,安雀停住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感觉自己的双眼与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对视上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看自己。
忽然,轰隆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
外头高墙崩裂,泥土与碎石流淌,她的大脑有一两秒的空白,等有知觉时,她觉得有一道真空墙壁将她与四周发生的一切隔绝开来。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
——六只澄黄圆润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那只本应该蛰伏在雾气中的庞大蜘蛛,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耳畔的声音并未停歇,蜘蛛还在缓慢地移动,行走时腹足不断切割地面建筑剩余的墙壁。
绒毛和它的身形在黑暗中无限延展,安雀望不到它的边缘,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庞大,只觉得倒霉的气息越来越近。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
她下意识抽出腰间的配枪,装了消音器的枪被连番扣下扳机。她朝着蜘蛛的眼睛点射,但收效甚微,那只蜘蛛摧枯拉朽地朝着她碾压过来,那六只眼睛死死盯住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他即将过来的身躯碾的粉碎,这只蜘蛛却又停下了动作。
四周那种灰尘和碎石流淌的声音也跟着它一起停下。
黑暗就像是流动的水一样,扼住她的喉咙,但她又能微弱地喘息。
她颤抖着嘴唇,和它静默对望。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几乎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她的声音在庞大的怪物面前渺小的像是一粒沙,但她就是觉得,这六只眼睛听见了。
她又脑子一抽地追问:“我是不是和你见过?”
六盏澄黄悬挂在半空中,像是沉默,又像是回应。
然后,渐渐的,那只蜘蛛开始在雾气中溶解,安雀紧紧盯着那几只眼睛,她觉得,那眼睛里涌动的情绪像是人类——她往前走了几步,刹那间,那六盏澄黄熄灭,空气中多了新的粉尘。
四周瞬间死一般寂静,她伸手,前方只有一片虚空,刚才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梦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让自己冷静。
——现在的任务,仍然是找到胸针。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假装忘记刚才的一切,继续专注的朝着科研所的方向走。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夜市镜片的功效更为清晰。
终于,她来到了科研所双子塔的楼下。
这曾是基地最繁华的中心,但现在只剩下一些高大的残骸,科研所的安保系统被全面破坏,大门处破碎的玻璃后,是一个个的空洞。
她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她曾经花了三个月时间都没办法进去的地方,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迈步进去。
一楼层是科研所的行政中心,负责接待与展示科研所的权威,这地方她隔着门看过,她记得咨询台旁边放着两盆茉莉花的盆栽。
但现在到处都是碎玻璃和砖块,血污染在每一条截断的电线上,所有的仪器和设备全部被破坏的粉碎。
她踩过一地零落的废墟,找到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这本来是装饰性楼梯,但在电梯失效后,她只能通过攀爬朝上走去。
安雀就这样一路摸索,汗水浸透衣衫,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她来到了四楼一间废弃的实验室前。
大门已经碎裂,玻璃片堆积在地上,墙壁上的血污在黑暗里勾勒出更深的色块。
她迈步进去,鞋底踩在玻璃上发出一些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很突兀。
这间实验室和其他实验室不同,在灾难发生前就被封锁。
原因是它的主人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过。科研所内谣言四起,都说她出了事。
在十二年前的灭城事故发生后,很多实验室不再仰仗电脑来记录一些资料,也会将一些重要信息记录在纸张上,放进保险柜储存,这样,灾难发生后,还会有人能通过残留的纸张读取到一些信息。
安雀摸到了那个藏在角落里的保险箱。
坚固的保险箱已经被陨落的碎石砸的变形,安雀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一把钳子,剪短了锁扣,在一番破解下,她成功拿到了里头的纸质资料。
就像是命运回环一样,她在此刻知道了那个名字。
——维维安。
这间实验室那位失踪的主人。
原来是她。
安雀知道这个人。科研所最高掌权人维克多教授的独女,基地伟大的女性科学家。
不但如此——安雀的眼眸忽然睁大——她竟然是vivi计划牵头人。
那个母亲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
——“你知道那枚胸针?”
——“你是说vivi计划的徽章?”
她的手又伸进保险箱里翻照,很快,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纽扣。
拿出来,是个只有拇指盖大小的胸针。
在亮起的手电筒光里,这枚胸针闪烁着鱼鳞一样的光泽,上面凸起的飞鸟图案,几乎要振翅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