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眯缝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带着一丝严厉道:“少爷,当年夫人在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若她知道你会为此事自责至今,恐怕难得安宁啊。”
魏姿欢努力的从二人口中拼凑着但年的真相,周泽裳看着碗里泛起圈圈的涟漪,又道:“母亲在离世前见过我一次的,她同我说以后要如何照顾自己,若是有人欺负我要去找傅家家主帮忙,他们看在母亲的份上不会不管我,再不济也可以去找祖父。”
秦嬷嬷神色认真几分:“夫人心里是挂念着你的,不然也不会同你叮嘱这些不是吗?”
周泽裳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道:“昨天有一个叫花子来到门前说母亲的信件都没送出去,傅家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想和离,秦嬷嬷此是你可知晓。”
魏姿欢揉捏着桌子上编织精巧的的垫子,虽是干枯的树叶却有着一丝韧劲,编制的手法又精巧,摸起来柔软舒适。
秦嬷嬷的眼泪积蓄在眼眶中,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的道:“难过当年夫人被人欺辱至此,傅家也没有人说话,原来,原来是这样。”
周泽裳看着秦嬷嬷的眼泪也有些难过起来,连带着浑身都泛起丝丝寒意:“那叫花子原是书院的书生,家境贫寒,靠着帮他人腾写作业赚取金银维持家用,正应如此在模仿他人字迹上格外得心应手,这才让傅家人一直没有发觉书信并不是母亲所书。”
秦嬷嬷突然有些气愤的喘了口气道:“难怪如此,我就说他们不会放着夫人不管的,不会不管的。只是那周勋可恶至极害死了我们夫人,老奴哪怕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恨啊。”
魏姿欢思考一瞬还是问出口道:“秦嬷嬷,当年傅小姐是认识周勋的。”
秦嬷嬷看着小院外的一角,费力地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当年的残真:“当年啊,夫人最是喜欢诗词歌赋,又极富盛名,为她写诗的男子多如毫毛,夫人却是不屑至极,觉得太过刻意反而失了韵律,直到一天夫人去江上游湖作画,恰遇一女子被退婚毁了名节投湖自尽,恰在她着急之时周勋将人救了起来。从那之后,周勋便对心地善良的夫人一见倾心,写下一首诗作为定情之物赠予夫人,后来周勋又搜罗了各家珍贵难得的名帖字画送给夫人,几次约夫人外出游玩,一来二去便是满京城都知道了二人倾心彼此。”
秦嬷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魏姿欢却是从秦嬷嬷的描述中找到了些许不合理的地方:为何这女子投湖自尽不在人少偏僻处反而在风景如画的湖中央,为何向来不通诗书的周勋能忽然写出一首品质极佳的定情诗作,为何一界将军武夫能在短时间内收集起那么多名家字画又恰和傅凌霜心意。
魏姿欢的声音平淡无波,一切的疑点都指向了周勋的早有预谋。
周泽裳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起母亲去世前那冲天的火光,**而死,忍受着灼烧的痛楚将自己与满腹经纶一起葬送放在周家后院,她原本热爱于世人所不解的沉疴烂调,为此名动京城,可最后也为着几行短短的情诗献祭了青春年华,再无创作诗篇的灵气。
秦嬷嬷幽幽的叹了口气道:“那时夫人一直不让告诉你,可我想若是不说恐怕你永远也不知道夫人到底为你打算了多少又费尽了多少心思。“
周泽裳的肩膀上好似扛着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深深的厌恶自己,恶心自己的血脉,他难以置信那样下作卑鄙的小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而自己的出生竟然就是父亲控制母亲最好的一颗棋子。
在外打仗的日子里,他常常看着那些青涩稚嫩的士兵坐在满地残垣断壁中蘸着额上的鲜血写下一封又一封决绝不舍得遗书,为的就是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能多一份安心,让自己上阵杀敌时少一份牵挂。而身为将领的他却只能拔剑站在高耸的城墙上,不知该牵挂谁,又有谁牵挂着他。
盘旋的乌鸦蚕食着死去将士的尸体,刀光剑影间无数鲜活的生命从指缝间消逝,周泽裳一如既往妥帖的安排着军中的繁杂事。他是将领,是主帅,乌泱泱的战士们还等待着他的命令,持久的作战只会愈发艰难,城里的百姓还等待着他们凯旋而归,军队中的一切还要仰仗他,他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只是闲暇之余他也会想起母亲离世前给他唯一的拥抱,那是傅凌霜自周泽裳出生后第一次如此踏实的拥抱着自己拼死生下的年幼的孩子。
秦嬷嬷道:“少爷,那会夫人怀着你,将军不允许她再出门参加诗会,只命令下人将主母的院落下一道道锁,夫人还没能从将军已有外室和孩子的欺骗中回过神就已经失去了自由。怀胎十月,夫人忍受着董氏的挑衅,将军的漠视,渐渐的恨上了周家的一切,可她想到肚子里的你就愿意忍下来了。“
周泽裳从来没听过这版本的故事难免有些震惊,可很快酸涩就浮上心头,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周勋早已及计划好了一切,他笃定心软的傅凌霜会为了孩子忍下这一切。
魏姿欢叹了口气,她难免有些奇怪,这孩子似乎是一个万能的借口,不论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只要对着一个可怜的女人提起她的孩子就跨的过千辛万苦,抵得上万千险阻。
秦嬷嬷却是没有给二人思考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夫人在怀孕的时候忧思过重,生少爷的时候发现胎位不正,险些一尸两命。“
周泽裳的脑袋低了下去,愧疚的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母亲为他做的越多就越是不知如何自处,一向冷静谦和的周将军竟然也会有如此茫然无措的时候。
秦嬷嬷道:“少爷,你可知夫人几次痛昏过去又醒来,一直重复的的话是什么吗?“
周泽裳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秦嬷嬷的眼睛:“不,不知道。“
秦嬷嬷只是道:“她说保孩子,不要管她,保孩子。“
魏姿欢看着周泽裳像是一直炸刺的刺猬,明明用着最凶狠的态度,却蜷起最柔软的腹部。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以缓解周泽裳的痛苦,在不可逆转的历史面前他们都太过渺小而无能为力。魏姿欢的脑袋里有无数念头在疯狂的转动,她努力的梳理着繁杂的思绪问:“既然她如此深爱泽裳又怎么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愿亲近他呢?”
周泽裳一直以来对于母亲的拒绝和冷漠只认为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身上留存了周勋的血脉,可秦嬷嬷的话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是啊,若是真的爱又怎会不愿亲近。
秦嬷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着漆黑的天空,孩童的嬉闹和炮竹的炸响时不时传来,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生下你后,她原想带着你回傅家,可寄出的信却迟迟没有回响,她寝食难安,甚至想掐死你再自杀,等我发现的时候你的脸都已经紫了。”
魏姿欢听到这里有些坐不住了,傅凌霜许是在巨大的折磨中疯掉了,竟生出这样可怕的念头。周泽裳却是在这个故事中得到了异样的安慰,至少她的母亲在被要挟的情况下想的是带他一起走,而不是抛弃他。如果能跟母亲一起,哪怕是奔向死亡,他也愿意。
秦嬷嬷继续道:“将军看着险些咽气的儿子,痛斥夫人是个疯女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而夫人竟想杀了你。原想将你抱走,在夫人以死相逼下,周勋终于妥协将你留下。”
虽然魏姿欢早就知道周勋不堪为人,却还是被对方的卑鄙无耻所震惊。
秦嬷嬷继续道:“夫人一直对当年的事情心存愧疚,怕自己再伤害你就只敢远远的看着你,短时间陪伴你,但少爷成长的点点滴滴夫人她都没有错过。”秦嬷嬷说着将一对玉佩递到二人面前:“这是夫人留给公主和驸马的,原先的一对再夫人知晓董氏母女的时候就摔碎了,眼下是她重新寻了上好的料子找老师傅造出来的。”
周泽裳呆愣愣的看着这两枚合为同心圆的玉佩,里面满满的是对周泽裳和魏姿欢未来能夫妻同心,白头偕老,恩爱不移,美满团圆的美好祝愿。只是没想到,漂泊在外多年的玉佩终究在新婚回门的时候来到了他们手里,只是傅凌霜再也无法看到自己深爱的儿子与儿媳并肩而立携手并进,给她敬茶的样子了。
魏姿欢将玉佩收进锦带,放入了贴身的口袋,也许这是傅凌霜最后能留给他们的东西了,周泽裳的眼泪滑落的悄无声息,恰似窗户外傅凌霜沉默的注视着早已酣睡的孩童,魏姿欢着急的擦拭着周泽裳脸上的眼泪,周泽裳没有悲伤的表情,只有一颗又一颗的泪珠砸在桌子上,像是多年来的委屈终于开闸,淹没了早已荡然无存的理智。
作者靠在存稿上懒懒的更新[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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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同心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