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裳把玩着手里的兵符,其通体漆黑,温润如玉,一只老虎栩栩如生的雕刻在上面,杏眼圆睁,对着持有者怒目而视,威风凌凌。
皇城顿乱,奸佞当道,赵国借机发动侵略,身为皇上的魏远智尚且年幼,将一对兵符交给他的时候眼眸里还带着希冀,与满城的百姓一样,都期望着他能身披战甲带兵出征,守得住破败的城池,护得住炮火里的百姓。
临行前,周泽裳亲自到祠堂前磕头上香,手里端端正正躺着的兵符是皇上的认可也是周家世代将军必然的宿命,而他终究走上了周家祖祖辈辈的老路。
沉默良久,周泽裳站起身踏入无比熟悉的皇宫,御书房外的苏公公不敢怠慢的进去通传一声,出来时满脸堆笑,格外热情。
魏远智坐在桌子边眼神平静无波,似乎等候多时,周泽裳难得身穿官服,宽肩窄腰像衣架子一样将衣服撑的板正,在一群老学究佝偻的背影里倒是极为养眼,不过魏远智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是直白地问道:“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周泽裳没有回答,只抬眸对上魏远智阴沉的眼眸:“也许陛下该去亲自瞧瞧,也好宽慰姿欢郁结于心的怒气。”
饶是魏远智的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旁人这般阴阳怪气的和他说话,额边青筋暴起,不可抑制的道:“周泽裳!你放肆!”
周泽裳毫无诚意地道:“若是陛下的妻子几番游离于生死之间恐怕连像臣一样冷静都做不到,还望陛下体谅。”
魏远智知道是自己理亏,盯着周泽裳低阶官位的刺绣看了一会,想来若是魏姿欢有事,周泽裳必然不可能这样没事人一样站在眼前碍事,魏远智压下喷薄欲出的怒气道:“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周泽裳从袖口拿出一个绒布盒子,缓缓打开:“臣愿上交兵权与公主返回封地。“
兵符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魏远智却是坐不住了:“你何德何能做得了她的主,她若是愿意留下你还能强迫不成。“
周泽裳道:“若臣说这是与她深思熟虑后的呢?“
魏远智似是无法相信一般瞪着周泽裳:“那你让她亲自来和朕说,周泽裳!你别以为有军功和长公主护着就能这般无法无天!“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魏远智听着熟悉的声音一时忘掉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天气已经转凉,盛夏时节的热气被寒凉的秋意所取代,大病初愈的魏姿欢裹着小毛毯,身着鹅黄淡粉的长裙走了进来。
魏远智仔细的看了魏姿欢好久,酸涩难过一股脑的堵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周泽裳同样没有料到魏姿欢的到来,他伸手将人牵过来,低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姿欢勾唇浅笑:“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能让你一人面对。”说着两只手严丝合缝的交握,这温馨舒适的一幕深深刺痛着魏远智的心。
魏远智呆呆坐在椅子上,迟疑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句:“阿姐,你当真要走。”
魏姿欢不懂魏远智那般受伤的神情究竟是为何,只是行了一礼道:“我准备完婚后回我的封地去。”
无数挽留的话语与不可置信都在嘴里打了个转,变成无声地沉默,魏姿欢作为皇家公主,礼仪教养都是可在骨子里,原本皇上面前不必行礼的特例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问安,魏远智知道在生死面前,再多的理由难处都是巧言善辩,那个无微不至的阿姐终是离他远去了。
他该难过吗?他记得父皇曾告诉他高处不胜寒,身下象征权利与威严的龙椅幻化成一座冰冷的宫殿富丽堂皇又形单影只,注视着渐渐远去的两道的身影,魏远智的目光扫过衣角的明黄,不经嗤笑一声,该说自己什么好?贪得无厌,明明因着血缘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助力,老实本分的为他守着皇位,铺平前路,即便被抛弃被猜忌也依旧无怨无悔,只是走的毫无依恋恰到好处。
他该高兴才是,他就这样毫发无伤的坐稳皇位,独揽大权,魏远智想不到暗自神伤的理由,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玺,摸索着感受着,不经笑出声来。
红色的绸缎绵延千里,设立在城内的流水席搭起一顶又一顶的小棚子,迎来送往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向来军纪严明的部队都难得的松快了三天可以休息着去喝一顿喜酒也算是沾沾喜气。
硕大的东珠缀在鞋尖上,玉石贴着鞋边连成一串,蓝色的点翠层层叠叠成一朵盛开的花二,各色的玛瑙不要钱似的延伸出去,各种手艺尽数倾斜在这一双鞋上,兰心捧在手里看好久依然不舍得放下,直到冰心忍无可忍的走进来一把将鞋夺过去道:“你到底听到没有!”
兰心的眼睛紧随着婚鞋,嘴里胡乱地回答:“听到啦,听到啦。”
魏姿欢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道:“等婚礼结束,我给你做一双可好。”
兰心的眼睛猛地亮起来:“不结婚也可以穿这样漂亮的鞋子吗?”
魏姿欢笑着拍了兰心的脑袋一下道:“当然可以呀。”
冰心看着一点不着急的主仆二人颇为无奈地走出公主府,将军府主事的是一位年纪已大的伯伯,她并不太放心,主动请命前去将军府帮扶,兰心虽然性格是马虎了点,大事小事还是分得清的,也并不是靠不住,想到这里,冰心皱起的眉头总算舒缓了。
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办,为着遵守婚礼的习俗,前三天周泽裳不得再来公主府与魏姿欢见面,可书信却是一封又一封的送了过来,大到欢呼的将士们,小到试穿的喜服的模样,直逗的魏姿欢喜笑颜开。
漆黑的夜空为沉睡的万物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魏姿欢尚沉浸在朦胧的睡意里无法自拔,兰心知道最是靠得住的冰心姐姐不在,她必然要打起十二分警觉来应对,即便是困得眼皮见粘浆糊,兰心还是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跟着冰心一早安排好的丫鬟婆子们为魏姿欢梳洗打扮。
魏姿欢坐在化妆台前,迷蒙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婆子拿着的桂花油疏通着头发,几个小丫鬟将淬炼好的的精油涂在魏姿欢的脸庞,兰心看了一眼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心下松了一口气,转身来到院子里打理其他事情。
花轿分三层递进,突出的尖顶上有着数不清的纹饰,而挂着的流苏与轿厢上的花纹搭配得当并不显得杂乱,反而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兰心转身来到小厨房,下人已经忙活起来了,虽然名门闺秀大多为了一整天的仪式而选择不喝水不吃饭,但身穿华服头戴发冠的情况下,消耗一天,人哪里能受得了呢。
兰心吩咐一声,做了几道魏姿欢平时喜欢吃的点心,好歹饿的时候要有个东西吃不是。最后,兰心一把拉开库房的大门,随手拿起门边架子上厚厚的礼单,光魏姿欢手下的财产就足足记了一本,更别提皇后的填妆,端王的随礼了。
此番必不可能全部搬到公主府去,兰心对着箱子一个个核对一遍,手中的蜡油滑落,像是低低的泣泪,天空泛起红晕,兰心吹灭了手中的蜡烛,伴随着一股青烟,兰心回到了魏姿欢身边。
金线修成的嫁衣穿在魏姿欢身上,两道绿色的霞帔自然的垂落在胸前,一道足金的圆环跨在脖颈间,魏姿欢仍有些困倦,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笑着道:“倒是很美,劳各位费心了。”
兰心凑过去讨赏道:“这样殿下不给大家一点赏钱吗?”
老嬷嬷手里还在试着将一缕头发盘进去,魏姿欢不敢动脑袋,只笑着道:“好,赏钱翻倍。”满堂的感谢声里,一定硕大的凤冠被稳稳放在魏姿欢头顶。
原先让人闻风丧胆的长公主一招虎落平阳,世家大族还在衡量着利弊,只是这圣意难测,若是站错了队惹得陛下不快可就不好了,眼看着皇上没有个革去周泽裳的军职,而对于皇城司的旧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降下惩罚,双方都对此事避而不谈,似乎一切已经过去,而这魏姿欢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眼看着大家的都达成一致决定赴宴,将军府的门口从一早便聚满了来客,李伯伯高兴的迎在门口,傅家对于周泽裳的婚礼格外重视,自然也是早早就赶过来帮忙,各家的贺礼登记,府中忙里忙外的小厮丫鬟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周泽裳骑在高头大马上,带领着迎亲的队伍穿过长长的街巷,迎着百姓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自豪的一路向前,身着新郎官的长袍,胸系大夺红花,穿越艰难险阻,义无反顾地走向所爱之人。
魏姿欢坐在闺房中早已等候多时,她拿起坐上的团扇遮于脸前,缓缓走出房门,对着两座孤零零的排位深深鞠了一躬,轻轻的告别。只有发间摇晃的凤钗还纪念着嬉笑间父母对于孩子的期望与不舍,不过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两个留存于世的孩子将会携手一起走向属于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