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夜幕低垂,乌云翻涌,连绵的细雨密密织成一片水帘,不停冲刷着朱红色的宫门。
檐角垂落的雨珠接连滑下,敲打在青砖地面上,溅起响亮的水花。
宫门早已落锁,夜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而过,守门的禁军队伍身着盔甲、手执长剑,在长街上巡逻,仿若幽影立于夜色之中。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更鼓,声响被雨幕吞噬,只剩余韵低低回荡,听不清这皇城之中暗藏的风起云涌。
淮安王府,风声呜咽,豆大的雨珠顺着檐角落下,屋内烛火昏黄,映照着雕花窗棂,一片寂静之中,忽然——
“嗒——嗒——”
细微的声响自窗外传来,路遥蓦然睁开眼,警觉地侧耳倾听。
屋外又是一声短促的敲击,他翻身而起赤脚落地的瞬间,已顺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快步走到窗前手指一动,窗扇微微开启,一道黑影在雨幕中晃了一下,随后,一只缠着油布的信筒悄然落入窗内。
他拆开油布,展开信笺,只见纸张边缘一点不显眼的朱色墨迹,瞳孔微缩,心头猛然一紧。
迅速抓起案上的外袍,推门而出。
书房内,灯火未灭,暗影浮动。
薛景珩立于烛火微跳的书案前,手中执着一只玉雕的镇纸,指腹缓缓展开桌案上密信,边缘微微卷起,黑色的墨迹未干,是匆忙挥落的草书——“上官云湛深夜觐见二皇子。”
宫门已落锁,若无皇命无法进出,上官云湛……竟然能在这等戒严之下悄然入宫?
“怎么回事?”薛景珩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
“是宫中暗桩刚刚递来的消息。”
路遥面色焦虑,暗桩是多年前深藏在宫中的一枚棋,为了保护他,薛景珩曾有密令,安静蛰伏暂不启用,待大局定时再建奇功。
然而,今夜匆忙传出消息,足以证明兹事体大。
薛景珩眸色微沉,烛光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宫城守卫由禁军全权负责,你身为副将却毫无察觉,能绕过禁军与宫外上官氏勾连,只能是二皇子皇甫云州自己。”
薛景珩病体未愈,方才又仓促起身,只披着一件深色外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衣一角,隐约可见因久病而显得消瘦的锁骨。两鬓发丝松松散落,唇色淡得近乎无血色。
“……皇甫云州多疑寡恩,且瞧德妃在冬日宴上举止,将赵清蘅送到淮安王府监视我便可知。皇甫云州瞒着我私下结交其他氏族倒也合乎情理……”
烛光映在薛景珩略显单薄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神色孤寂却凌厉,“只是,”薛景珩微微一顿,思绪有些困惑,“上官家有古训——不党不附,只忠天子。如今为何仓促选定了二皇子?”
朝堂之上,党争汹涌,派系纷争如暗流潜伏,上官家却始终游离在漩涡之外,既不投靠太子党,也不笼络诸王,只忠圣上,不涉党争。
被外人戏称是皇帝的“私臣“,是天子御下的一柄隐剑。
正因如此,历朝历代皇帝都对上官氏族极其倚重,祖训也保证了氏族于庙堂之上稳如磐石。
薛景珩眉头紧锁,“文帝昏迷前并未立储,除了二皇子皇甫云州,宫中还有年幼聪慧的七皇子可选,尤其七皇子母亲隐贵人,也是出身大族长孙氏,虽然素日低调恭谨,却绝不可小觑……上官氏为何突然孤注一掷押宝在皇甫云州身上,莫不是上官氏内部出了问题?才如此急切地向二皇子投诚,以求借助其势力,互惠互利?”
“难不成是二皇子知晓了山河镜的预言,对您起了杀心,所以主动联络上官氏?”路遥面色担忧。
“不会,”薛景珩摇了摇头,“山河镜的山谷中有四大金刚守护,除了苏怀堂临行前进去过,并无外人闯入。”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带着些许疲惫,将密信投入烛火之中,火焰顺势燃起,“皇甫云州虽自诩聪明,却短视冲动,凡事稍有风吹草动,便急于处置,生怕自己落入旁人的算计中。”
“……他既无文帝的御下谋算,也无前太子的赤诚贤良,权谋之术只学得皮毛,谋定之心不足。若非为了薛氏,为了祖母的嘱托,我绝不会……”
“罢了,”薛景珩眉心越皱越紧,目光也愈发冷沉,“相较皇甫云州而言,我更担心的是上官云湛。”
宫城之内,波云诡谲,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路遥十分困惑不解,“本以为上官云湛不过是个置身之外的世家公子,却未曾想,他竟也牵涉党争之中。”
上官云湛是前任上官族长仅有的血脉,是上官夫人的遗腹子。
江湖传言,他出生时患有顽疾半张脸面容丑陋,也有人说,他性格乖张不愿让世人窥见他的真正面目,所以终日戴着半张面具,叫人望而生畏。
上官云湛终日深居简出,鲜少在外人面前走动,只有偶尔传出的只言片语,让外界知晓,这位公子尚在人世。
但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未间断。
据说其聪慧绝伦,寥寥几句便可定人生死,幽居内院也能搅动风云,翻覆乾坤。
路遥仔细想了想,“几年前,我曾在宫宴上遥遥见过一次上官云湛,他带着半张面具,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难道真是面容丑陋或者性格怪癖?”
薛景珩微微抬头,眼神若有所思,“上官夫妇体貌风流,其子纵然因病于容貌上有损,凭借上官氏族的能力遍寻名医也不是问题,我隐隐觉得面具背后藏着上官氏族的秘密,但这背后牵扯的东西,绝非外人所知了。”
“上官云湛私下投靠二皇子此举,可会对咱们淮安王府不利?”路遥想了想道,“上官云谦之前被你贬斥,他会不会心生愤恨,借着皇甫云州的手报复?”
上官云谦是上官夫人老来得子,自幼被娇宠坏了,十分疏懒懈怠,在政务上不甚上心,不久前,南方雨季来临前未能及时加固河坝,以至洛县暴雨决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被众御史上书弹劾。
虽然上官云谦诚心悔过,又有诰命在身的上官老夫人脱簪请罪,薛景珩还是顶住压力,将其连降三级,从正三品总督京畿河道都御史贬为从四品通政使司右参议,处置的毫不容情,完全没有顾忌三朝重臣上官氏的面子。
“不会”,薛景珩眼中带着十分笃定,摇摇头,“上官云谦虽然冠上官姓,实则是上官云湛同母异父的弟弟。上官大人故去后,上官夫人抚育遗腹子上官云湛暂代族长之位,这么多年身侧养了不少面首取乐,上官云谦生父不过是一个得宠的面首……他自幼锦衣玉食,被娇养得一身风雅气,并非精于权谋之人,也无意涉足庙堂之争,终日围着陵瑛县主裙边打转,爱美人不爱江山,只想花前月下做个富贵闲人。”
良久,薛景珩终于轻笑了一声,“这朝堂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火舌吞噬了信纸,化作灰烬,翻卷着消散在夜色里。
火光映在薛景珩的眼底,仿佛有情绪隐隐流转,却又转瞬即逝。
“赵清蘅可还安分守己?”薛景珩轻轻合上眼眸,状似不经意提问道,“与德妃可有消息传递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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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点了点头,“赵小姐除了相貌神似萧音,倒也有几分聪慧通透,她整日安居后院,少与人往来,除非德妃宫中前来询问,否则并不主动与宫中通信……倒是……”
路遥看了看景珩的脸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倒是十一娘原本柔顺恭敬,却在丫鬟秋燕几番挑唆下,仗着是府中老人,吃穿用度皆要压过赵清蘅,暗中搅得府里动荡不安。”
薛景珩叹了口气,“十一娘是碧落坊的人,是为了寻找山河令下落才进府,平素听命于苏怀堂,行事用情也有几分苏怀堂的影子,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专一果决、不留退路……她从前效忠苏怀堂,便专心打理醉吟楼,替碧落坊网罗消息;后来被送来照料我,便一门心思侍奉新主,绝无二念;只是,如今被抬为姨娘,虽然是权宜之计,却怕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碧落坊?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路遥大吃一惊。
“苏怀堂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任凭我怎么解释山河令不在淮安王府,只要他没有亲自确认终是不肯相信的。”
薛景珩轻挑眉头,话音带着几分好笑,“况且十一娘虽出身醉吟楼却品性温良,在府内做事妥帖周全。虽少了些自立之志,只愿将性命前程尽系于男子一念之间,但我知其忠贞可嘉,亦当怜其依附过甚。只要不闹出格,其他就看在苏怀堂的面子上,随她去吧。”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在书案上缓缓游走。夜深露重,书房静得只剩风穿窗缝的轻响。
薛景珩脸色苍白,唇色微敛,一只手按着胸口,呼吸略显急促,似是旧疾又隐隐发作。他的眼神却越过案前堆叠的密折,一直盯着那只从火灾中捡到的蛊魂铃,沉默不语。
犹豫再三问出口,“她……还是没有消息?”他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像是从喉间一点点挤出来的。
路遥心神一晃,垂眸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是我无能,仍未查得郡主下落。苏公子传信回来,只说在兰亭镇发现些蛛丝马迹,已经调了碧落坊的人暗中追查。”
薛景珩眼中的微光倏然暗了几分。他低头轻咳了两声,胸口微微起伏,袖中握紧的手指微颤,隐忍却不发作。
片刻,他抬手挥了挥,语气恢复了几分冷静:“……西疆边军贪腐之事,查得如何?”
路遥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已查实确有人私吞军饷,只是他们畏惧幕后之人的威势,不敢交代真正的幕后指使。”
路遥抬眼偷窥薛景珩神色,“西北本就苦寒,加之近来雨雪骤降,天气异象颇多,结果前线将士按例应得的月饷和口粮却无故被拖欠多月,听闻巡营时有人见到他们……多用麻绳缠脚御寒,去抵抗戎狄的袭扰进犯,实在叫人心酸。”
薛景珩静默片刻,指尖缓缓拂过案上路遥搜集的书函证据。烛火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神情冷峻如霜。
语调虽轻,却字字如锋:
“将士戍边,难求一餐温饱。而庙堂之上,盛宴笙歌从未歇止。”
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夜色,眸光幽深。
“贪腐,犹胜刀兵之祸。若纵容此风蔓延,军心必溃,民心必离……
无民之君,何异于无根之木?无众之国,何以称天子天下!?“
说到此处,他轻咳两声,手扶桌角,强忍病势带来的虚弱,语气却愈发沉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低声道,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下定决心。
夜色无声流转,临安城的棋局,又要重新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