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难了。皇帝无奈,都到了要动谢家时候,自然后头便要跟着许多旁的事情要处理了。
尤其是,李明珠主持的新法已渐渐铺开,哪处都多事。
要能找到时候出宫……那也很好啊……多好呢……
可今年眼瞧着已不能了。皇帝叹了口气,浅浅在阿斯兰身上靠了一阵,最终还是起身回了坐处用膳。
她心下不快。
阿斯兰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妖精正不住夹菜,其余人等均默不作声等在一旁。
“谢少君那边,我去劝劝他。”他轻声道,“你不要生气。”
“嗯。”
和春是需要劝劝。
阿斯兰与他说起皇帝所言他仍旧急得厉害:“陛下可还说旁的了?”
“……没有了,她只说还要细查再定。谢少君,你……你不要急。皇帝不会的。”
“我越等越难受啊!”和春说着又是要哭出来似的,“我知道陛下让哥哥与我说此事便是在安抚我,可我,我什么也做不了,我……”
他害怕。
枕边人不知何时便要向他的家人落下屠刀,他害怕。
阿斯兰自己抽了短刀来,给和春削了一粒橙子:“你吃点吧,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就不要想了。”
“呜……”和春接过橙子一咬一嘴汁水,“我……我忍不住不想啊哥哥……”
“这橙子甜么。”
和春哭到一半,忽而听阿斯兰来了这么一句,哭也不哭了,愣愣看着阿斯兰。
“这橙子甜么。”
和春打了个哭嗝。
“……甜。”
“我只是问问,你要在我这里多待一会么,我给你拿点吃的。”阿斯兰道,招了如风来吩咐上些糕饼点心,“吃点东西心情好些。”
和春这才想起来似的,忙站起来道:“不了不了,我回我自己宫里,谢谢哥哥替我问家事。”
待和春走了,如风才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问橙子甜与否?”
阿斯兰叫人关上宫门,沉声道:“他太急,已经尝不出橙子味了,这橙子还没熟透,是酸的。”
他递给如风一瓣:“你可以自己尝尝。”
小黄门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不过瞬息便“呸”了回来:“是酸!”
“我们能多看看他么。”阿斯兰问道,“皇帝擅长用计谋,我怕谢少君做错事。”
如风看了阿斯兰一阵,这位公子对相交之人总是重情义。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公子,奴说句不该的,这事您只能到这了。再多,不能了。”
“因为皇帝也盯着我,是吧?”阿斯兰笑了笑,“我知道,她的宠爱是一回事,防备是另一回事。我知道。”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才亲自关了屋门:“我只要,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点真心,就够了。”
他没有看住和春。
皇帝不过是过了几个夜,再上朝时却是收到了谢家的请罪折子,不仅请罪,还愿意献上万贯家财丰盈国库。
她朝中尚未表态,不过是再查实一番,这态度竟落到宫外去了。
“法兰切斯卡。”
“啊?大晚上的你又要干什么……”妖精忿忿放了手里糕饼,往皇帝身边坐下,“我不管,你得先赏我点。”
皇帝好笑:“你又想要什么。”
“……”
沉默。
满室的沉默。
两人相顾无言,皇帝甚至能看清妖精眼里的她自己——正和这家伙大眼瞪小眼王八看绿豆。
过了好半刻,妖精总算放弃了讨赏的意思,转头问道:“你先说要干什么活。”
“这事不难,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给谢家本家放的消息。”皇帝笑,“宫里这么些年没出过大事,而今实在也该清洗一下了。”
她说的是二十七年前的事,妖精晓得。
为了尤里乌斯与安娜枉死宫中之事,自先帝近身宫人往下,栖梧宫上下宫娥内监几百人多遭严刑拷打乃至烧杀,直接参与鸩杀之事的紫薇更是交代完始末便给活剐了。
她忌讳此事,从此知晓之人尽皆药哑了丢去清玄观,以至于崔简对此事亦不知情。
而他所以晓得内情,不过因为他是行刑之人。
“查过之后呢。”妖精轻声问道,“全杀了么。”
皇帝失笑道:“那岂不吓破和春的胆了?让谢长风留下的人消失也就是了,和春是好孩子,不必要那般吓唬他。”
“消失,”妖精眉头皱起直盯着皇帝,“不就是杀了?”
“杀什么杀,真杀了和春也该晓得了,送去给谢长风守陵。老太君葬下去了,没人陪呢,这不正好。至于他原来那个随云,和春若求着呢,给他近身伺候也行,若不求呢,也送去守陵。”
皇帝说得多了,端起茶杯润了一口。
妖精视线仍旧停留在皇帝身上。他凝视起自己的主人。
她始终是体面而温和的,以此间人的话讲,这叫天威。她发髻衣衫总是整齐有序,依时序季节流转而变化,讲究含蓄而雅正,要有什么得体从容的华贵之气。她说过,这种天家清贵便是一种见惯了富贵故而不以之为异的气度。
他没全明白,但显然这些人都认同这一点,至少是认同皇帝就是圣人这一点。
就是这样的人,从她嘴里说出活埋的话。
“……你,越来越像先帝了。”
“或许吧,”她似乎有些疲倦了,“皇帝做得久了,大约都要变成这样也说不定呢。”
她说:“其实我很怕被人篡位。表面上说着谁爱做谁做,但皇权一旦落手便不能再脱手。每个人都看着我的脸色行事,只想说我想听的话,从我手里获得一些东西。”
“钱财、声威、生杀予夺的权力。一旦借用皇权做过什么事,就永不能脱手了。”
妖精想了一会,问道:“我说真的,到底为什么,你能说杀谁就杀谁?为什么你杀了人,她们却不找你寻仇?你既没有我这样的力量,也没有什么魔法,到底为什么?”
“皇权。”皇帝忽而有些释然,“皇权。皇权就像是琉璃瓦上的黄金……”
法兰切斯卡横插一脚打断了她:“都琉璃瓦了哪来的黄金?那不是什么什么,釉么?”
“是啊,没有黄金,琉璃瓦上是明黄釉,只是日光照下看着像金子。皇权就是这么一样东西,靠的是远观之人的讹传,说,那是黄金。”皇帝仰头靠在椅背上,半偏过脸冲妖精笑,“只是所有人都信了这个讹传。很荒诞吧?”
“你们人,”妖精甩甩脑子,“我是一点看不懂。我以前见过沙漠里的人,他们每年有一个月要拜月亮,但是月亮能给他们什么呢,拜了有什么用呢。皇帝,拜了有什么用呢,她们说你会活一万年,可你长生不老是因为吃了人鱼肉做的丸子,不是因为你是皇帝。”
皇帝便笑:“看来你是不受权力蛊惑的妖精。”
妖精却道:“因为我没有心。”
哦,原来这才是答案。
皇帝忽觉可笑:“可你不是想要心么。”
“啊,是啊,”妖精点头,“听说是好东西。得到心的同类都再没见过,应该是乐得没边儿了。”
他换了一边跷二郎腿,半边身子便顺势倒在皇帝怀里:“我说真的,你到底要不要放过谢和春家里啊,她们可没惹着你。”他随手捏起皇帝鬓边碎发来,挂去耳后了,又戳了戳皇帝耳饰,一时心痒。
怎么忽然又转回去了呢。
皇帝瞥了妖精一眼,笑道:“原也没想着要重处,不过杀杀气焰也就是了。谢长风没了,她们在宫里只剩下和春一个靠山,这事一出难免病急乱投医露了尾巴,抓来做个筏子罢了。”
宫中人扯着身子妄图探听的所谓圣意,便在这么随意之时,由妖精这么轻易便得知了。
法兰切斯卡笑了一声:“得了,我去查查长宁的档案。要说个事去宫外简单得很,关键不是怎么送出去么。”
每天往来内宫的无非那么些人。
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御膳房的熟手,宫门的侍卫,内宫守备的执戟娘子,各宫里依例归家省亲的宫人,不过这些。
女官们只与长宁有接触,再不也只来清仪宫中与希形复命罢了,执戟娘子更是不入后宫;若说熟手与宫人……希形翻看起计簿来,皇帝这些日子忌讳禁中与外交通,连法兰切斯卡也查起此事来。
“……侍书。”他忽而合上簿子,将才翻过那本撕下两页,折进袖子里。
“我们去纯少君殿中看看有什么缺的。他、他在孝期不便出门,我们就去看看。”
他猛然站起身来,随手便将纸张丢进炭盆。
侍书随口问道:“公子,您这是烧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些记岔的东西,稍后再补上便是了。”希形笑道,脚下去踉跄了一下,“我们先去看看纯少君。”
他走进殿中时和春正在挠他那只狸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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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生灵自有一身光顺皮毛,摸起来厚实软塌,还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咕噜咕噜的鸣叫。
“希形你来啦,”他似乎难得有几分喜色,起身时还带了点笑,“我都说我这没什么缺的了你还……”
希形却突然打断了他:“你让这些人都下去。”
“怎么了……?”
“你让宫人们都下去,”希形重复了一遍,“快些,我有话与你说。”
“哦,哦……”和春招招手,让静静带着人都出了殿门。
宫人才出了门,希形跟着脚后跟亲自闩上大门,一转身压低声音道:“你让随云公公往外递消息了?你知不知道法兰切斯卡大人这几日正在严查此事!”
“我、我……我不过是与随云说了说陛下的意思……”和春面上现出几分茫然,瞪大了眼睛,“他传回江宁去了……?”
希形一跺脚按住和春肩膀:“不知道!法兰切斯卡大人都派出来了,必定是陛下得了什么风声,你与我说你到底做过没有,侍君私自内外交通是大忌!”
天子多疑,禁中风声不可外传。
“我……我不知道算不算……希形……我……”
“你说了?”
“我让随云与家里报个平安……”
希形十指骤然收紧了,掐得和春皱起眉头。
“好……我、我已经将出入记档隐下来了……你不要怕,和春,你不要怕……”他小声念叨起来,在次间踱步。
“陛下不会亲自查此事,只会让法兰切斯卡调查……要瞒过他眼睛,必须摆脱随云与你的联系……随云也不是自己出宫的……我把告假记档隐下来了,一时半刻法兰切斯卡查不到,陛下就不会知道……”
他在地毯上走过一圈,又走过一圈,他两脚越来越快,绕得地毯中央那朵菊也沉入暗影。
“希形,”和春两眼勾在他身上,半晌,忽然轻声道,“希形,我去与陛下认错吧。”
“你以为陛下就会饶过你吗!”希形吼起来,一张白面皮涨得通红,“陛下多忌讳内外交通事情你知道吗!你上次才求过情陛下转头便发落了栖梧宫的内侍!现在!你!自己往外传!”
和春忽而想起谢太君生前警示他的话。
若天子不好时呢?
“崔侧君……希形,崔侧君到底经过何事?”
希形猛然停了脚步。
“崔侧君?他怎么了?”
“太君说,我最好也是和崔侧君一样,但崔侧君,崔侧君不是一直有位份么……他还回家省亲了呢……”
希形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崔侧君家中,三族尽诛。”
“喵!”
和春怀里的狸奴一口狠狠咬在他虎口,见他没反应,又狠命扭着身子抓挠起来,一把跳出了次间。
一把风扑在窗纸上,闪出几线朦胧影动。
“哦,你没查到什么东西?”皇帝挑挑眉,“先把你查到的与我说吧。”
“也不是没查到……”妖精目光移到一边,“我本来想看出宫记录,发现那几天没有记录。”
皇帝没说话,静等着下文。
但没有下文。
“那多简单,你把各处记此档案之人送去宫正司,就只问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记就行了。”皇帝批过一件折子,没用的请安折子,到底是谁立的制度,写几封请安折子就能遮掩政绩不足么。
“这有什么用?”
皇帝白了他一眼:“这用处大了,没记,那是他们疏忽,该罚,此事换一头查;记了,但你查不到,只能说明有人毁去了,什么人这么闲没事干毁这种内档?什么人有这本事毁内档?这么本簿子无非过那么几个人的手,全拖出来审一遍就是了。”
“那几个内侍交代了,多半是沈希形。”
皇帝“嗯”了一声,仍在灯下研茶。七汤点茶,除水外最重便是研茶,须将茶饼掰碎后在碾子里研细成粉,再于盏中缓缓分七次加水,以茶筅冲至汤色乳白,不可分心。
过了好一阵,她才道:“来品品我的茶,难得磨一回性子。”
点茶所得茶汤佐建盏为上品,建盏又以窑变釉为上品,于黑中透彩之兔毫纹或鹧鸪纹或水滴纹,在光下变幻非常。
妖精接过来,一口就干了:“你不是闹着要查,怎么又一点反应没有啊!”
“怎么没反应呢,这不是请你喝茶。”皇帝接了茶盏来收了,自饮下一杯才起身道,“走啊,去清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