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长使又复宠了一阵。
皇帝没长性,今儿瞧瞧这个,明儿看看那个,真要说长久得宠的么,倒还得是那个漠北人。可惜宫中侍君多瞧不上他,也不算他在内。
是以毓铭此番复宠很是在宫中起了些声浪。
“你这品鸡汤,今儿朕多用上这么两口,明儿该全宫里都有这汤了。”皇帝着人又添了一碗汤来,却是对毓铭玩笑道。
谦长使闻言亦是微笑,默默为皇帝布了些小菜道;“哥哥弟弟们都盼着陛下呢,总是想陛下能舒心些。”
“你便不盼了?”皇帝酒足饭饱时候,口里也就没了遮拦,“说来这宫里确是你最安静,平日里也不常见你出门,你这里也总是无事,真来瞧你,日子却过得又不错。”
毓铭便低头笑道:“是清世君照拂臣侍等,平日里总遣人来问一声,臣侍这宫里便没什么缺的少的。”
“他是妥帖。”皇帝用完最后一口鸡汤,搁了箸,身后宫人便忙跑下去端了茶水来清口。咕嘟咕嘟漱过口了,皇帝才接着道:“其实朕有些忽视他了,总觉他手里有宫权,短少不到哪去,行事又周全。”
茶杯撤下去,一双手拈了帕子来给皇帝拭唇:“臣侍愿与陛下一同去瞧清世君。”毓铭微微笑道,指尖隔着帕子蹭过皇帝下唇。
“说来清世君擅饮食养生,臣侍与他学了许多。”
“是么。”皇帝笑,这倒实在像崔简第二,崔简在宫里时候,那一桌膳食惯来是整治得绝佳。
“可惜今日晚膳已用过了——如期,明日往传一声,朕去清世君宫中用午膳。”
“是。”如期笑应一声,自毓铭手中接过门帘,静待两位主子出门。
皇帝还没走出几步,便见和春身边静静一路小跑进来,对着门口纳头就是一拜:
“陛下,太君殁了!”
皇帝怔在原地。
昨日谢长风身子好了些,还将小棠接去他宫中吃了一顿席。
彼时燕王为了不扫孩子兴致,强撑微笑陪在席上,还教皇帝笑话了一通。
皇帝记得,她笑话兄长时候谢长风神色明显有些落寞,后头待燕王领孩子走了,他才幽幽叹道:“皇帝,你和燕王,像极了先帝同张桐光。你二人带着小棠……燕王刚生下来的时候,先帝和张桐光就是这么用膳的。”
皇帝便道:“先帝在时也常说,兄长肖父。”
“你也像先帝。”
约莫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谢长风也不再忌讳,直言道:“原先只是长得像,如今性子也越发像了。”
他坐在摇椅上,约略横来一眼:“不,你比先帝更狠心些,先帝没有你会调弄男人。和春那傻小子,对你已死心塌地了。”
“和春是好孩子。”皇帝微笑道。
“我原盼他好歹有崔简的下场……”谢长风眯起眼睛,“谢家败后,好歹照护他吧,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皇帝笑了笑。
“我晓得,你为老四的事疏远我……皇帝,如果你没当太子,我是想当你亲生的。”
“谢家不会败,父君,你多虑了。”皇帝起身,一道纤薄的黑影便笼上谢长风眼睛,“和春也不是崔纯如。崔氏有此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父君,谢家不是崔氏。”
她话音很慢,声音也轻,字句却清晰。
“是么……”谢长风笑了一声,“是么……那么王氏呢……”
他似乎是疲累了,约莫用膳过后总是需要午睡,谢长风声音轻飘飘的:“和春父亲,是龙城王氏啊……”
想来,他大约是已预料到死期了,叫皇帝过去,也不过是想听听后事。
他放心不下谢家,也放心不下和春。
和春是好孩子。
他精明一世,殁了也没忘记求些恩典。
不过他这快九十的年纪,也该殁了,先帝那么些些侍君,除了王青瑚可就剩下他了。
如今他一走,先帝后宫便只剩下王青瑚了。
皇帝才迈入殿中,便见一个影子一路扑进怀里。
是和春。
“陛下……!太君殁了!”
皇帝扶了他起来,轻声道:“太君是喜丧啊,没什么的,朕晓得他逝去你不好过,你今日且宿在朕这里吧,朕陪着你好么。”
“嗯……陛下……太君……太君先头还与臣侍说明日要进一品笋丝汤的陛下……”和春扑在皇帝怀里,声音也断断续续,“太君他,他就是说困倦,叫臣侍到外殿候着,他……臣侍想着到晚膳时候了……”
皇帝缓缓抚过和春脊背,柔声道:“嗯,嗯……太君去得安宁,想来也是很好的……”
她一下一下拍着和春,眼睛却往殿外望去:“太君是先帝贵君,此番该与你们家厚赏些,令谢家本家遥设祭坛,太君身后荣光,也要惠及本家才是。”
殿外是如常的夜,星子才亮了几颗,月亮也半升起来了,照下一片清亮石板,幽幽映着人脚印。
一切如常。
此事重大,皇帝连夜批了条子唤来礼部尚书进宫,又是叫宫中将作监寻了一副棺椁先行收殓,于宫中停灵七日。
这七日间,太君们所住西苑外要摆席面,设丧棚,由内命夫拜丧哭临。和春是他侄孙,便为他戴孝。
到底他非太后,丧仪不必文武百官及王公哭临,交了后宫众人督办便罢了。
皇帝也只为此辍朝一日,以示对养父的孝心。
待这七日过去,太君梓宫移驾宫外清玄观存月余,待陵寝备好便直运先帝陪园寝。
“怎么还有一个空位啊,谢长风这下埋进去都埋完了吧?”法兰切斯卡送完灵柩回来便道。
皇帝笑笑,轻声道:“还有一个呢。”
他也要去的。
“不是……你不是说……不是……他……”妖精大惊,竟然一时语无伦次起来,“你那外面不是好几个空位……”
“他手下还有一桩债不清楚呢,”皇帝仍旧是那张体面的微笑面孔,“他不配。”
过了好一阵,妖精总算理清了语序道:“你这不是骗人么……王琅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我说了,他手上还有一桩债没了结……”皇帝没有解释,只道,“他不是凶手,但他是推手。这桩债,我从没说过就此罢休,那几个建好的地方也不是给他留的。”
“王琅要知道你这么想,不得又找你闹啊……”妖精笑了一声,“你也不怕他哪天想通了给你一刀。”
“真到那时候……”皇帝两眼放光抓了妖精袖子,“我这不是还有你嘛我的好……呃……好……”
好什么玩意儿来着?
皇帝灵台一片空白,徒然眨了眨眼睛。
妖精一头金毛登时炸了:“好狗!我……我说你跟我说好话都说不出中听的,我……不公平啊!”
“那我给你说点好的,”皇帝兴致忽起,丢了手里折子将妖精盘顺了堆在腿上,“我在这宫里孤苦伶仃,嫠妇一个,只有看到你才觉得安心,我……他们都想要我的权,只有你,我知道,不图钱财不慕名利,只是爱我这个人……”
她说到动情处,还挤了两下眼睛。
一下将妖精吓得跳起来:“好恶心!你、你你你你快闭嘴啊啊啊!景漱瑶你怎么一对我说好话就说得这么恶心!”
他一脸惊恐,脚下滑溜几下便到了殿外:“我还是出宫去吧!”
只留着皇帝在内间前仰后合:“可是你想听的啊,这可不能怪我!”
“哗啦”一下,次间窗子一下弹开,幽幽传进来一声:“这句里有真的吗。”
有的朋友,有的。
“只是说法恶心些,意思却没有假的,”皇帝半张脸伸出窗子来瞧着妖精那对蓝琉璃珠子,“我确是只信你呀。”
妖精撇开了眼睛。
“……还是好恶心。”他下巴往圆领袍高领后头一藏,皇帝便看不见他表情,“走了!我还约了博戏场子。”
皇帝微笑,自己伸手锁了窗户。
还是冷。今年比去年好得多了,可年下还是冷。今冬各宫都削减了炭火分例,皇帝自然是带头做表率的那一个。
她呼出一口气,拢了拢腿上皮裘,又拿起先头的折子看。
这一份是吏部写来的,年前职方主事方恒勤外调去了江宁道为司马,前年的榜眼夏怀瑾也外放到平江县为县令。其实这调遣是委屈了她,尔后有些成绩便升上来也就是了。
这折子便是陈德全另写的考核折子。这两人确是勤于实务,处事细腻,陈德全那一干人也没得话说。
李明珠看人功夫是有,只可惜不爱调弄人。他这般……这宰相位置如何坐稳呢,许留仙去年底才辞官回乡了,右相位子惯来没有男人坐的,皇帝便指了江蓠这个滑头顶上,只待后头有旁的缺再安排李明珠从户部升上来。
虽说他自己并不在乎晋升之事,到底新党党魁如今是他,得有些实权才好坐稳。
她搓搓手,又拿起下一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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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总算是到了。
纠劾纯少君本家谢氏借太君丧仪设祭坛大行奢靡僭越之事,还以此收纳豪绅大贾、县官奉纳行敛财之事。
总算是到了。
皇帝单拎出这本折子来,叫来长宁道:“我记得去年宫里收了几座自鸣钟,挑一座送去纯少君宫里,还有那些偃甲机关的小玩意儿,也一并送去,权当是给他散散心。”
长宁愣了一愣,皇帝这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叫赏?但她终究是没多问,应了声“是”便带小宫娥下去寻东西了。
和春收了赏赐也是一愣:“陛下这是……”
“陛下是想着公子近日里怕心绪不佳,送些小东西来与公子。”长宁笑道,“公子身在孝期陛下不便召见,但究竟是记挂着公子的,连江宁的公子本家陛下也厚赏了许多东西呢。”
和春蓦然便红了眼圈:“臣侍谢陛下恩赏。姑姑……我……”
“公子不必多言,陛下都省得。”长宁柔声道,“奴这便回了,公子若有什么短的,也差人报一声就是,陛下心里有数的。”
有数,但不一定是好数。
这折子才落到皇帝手里,便教打去了御史台。
“而今宫中尚行节俭,怎的谢家办个丧仪如此隆重?魏子缓,你且派人去查实了,到底是太君并纯少君本家,不好教人凭空污了清白。”
皇帝才说完,身后金发碧眼的近侍便捧了份折子出来。
没有署名。魏容与接过来,这是由内待诏誊写过的副本。
她不由得悄悄抬眼觑皇帝神色。
一切如常。
但这份弹劾奏章显然是皇帝有意隐去姓名的。
说不好到底是谢家真有此行还是皇帝授意此事。若是皇帝亲自授意此事……不,不会,丧仪诸般流程开销皆有宾客目睹,万不会有假造之物。
“是。”她接过折子,“臣愿荐……”
“朕记得苏璇玑是江宁人,令她去查实吧。”皇帝没等魏容与说完,径自挑了人选来,“若真有此事,也报了来京与朕看。”
“是。”
魏容与松了一口气。苏如玉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小青天,看来皇帝不是定要按下谢家了,无非是借此敲打敲打,若有实罪,再行杀鸡儆猴之事。
她接了奏章,退至列中。
小朝会历来只四品以上官员到场,皇帝身边几个亲信轮值罢了,苏如玉本人并不在列,此事还得另行宣旨。
魏容与退朝后仍有疑惑,见着旧同僚沈晨在前头忙叫住了:
“子熹,你说陛下这是何意?”
谁知沈晨瞪了她一眼道:“我等奉天命办事,自然是公平公正按律查办。”他轻声道,“只看谢家有没有僭越之举吧。”
“可是这僭越……”魏容与还想再论两句,却见沈晨避之不及似的早走到前头去了。
他为何不想多说此事?
“因为他儿子在宫里呢。”皇帝好笑道,“希形是掌宫权的主子,他说什么都有错,也都能教人当成圣意。”
沈子熹虽则是恪守法理,可他也是制定章法之人,哪有不知此理的。
妖精在一旁收整起要发还各部的奏章,随口问道:“那谢家你打算怎么办?”
“只看有没有,若有也不过罚没些家财敲打敲打便罢了,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压下他们的气焰,你不是总说谢家商队无法无天了么?”皇帝索性丢了朱笔,托腮看妖精忙碌。
“啊?啊,是有这么回事……你替我们出气啊?”
“这个气我也咽不下去呢。”皇帝笑,“仗势欺人惯来也不是美德,许他仗势,怎的不许你们仗势了?”
妖精一愣,旋即也觉好笑:“行,我们才是真正赛里斯皇帝的人——哎,要是真的要罚,能不能让我去啊?”
“不能……”皇帝哭笑不得,这妖精在这种事上倒热心得紧,“你这张脸京官见见就行了,回头真教人认出来,我岂不成了与民争利的硕鼠了?”
“不行啊……”妖精泄出一口气,“但你又不负责商队运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挂名的。”
皇帝一折子拍上妖精脑门:“要是教人晓得你们是我的人,你们出门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被人上赶着巴结,税也不用交了因为没人敢收,然后我就能青史留名,说起来就是那个昏君。”
“虽说当皇帝至少眼下是没人敢说我不是,到底还是要在乎一下身后名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