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就像拎着小鸡仔子般,拖拽他们到了矿山,随手掷在地上。
地上不知是矿渣还是石子,隔着衣物也膈得人生疼。
“老大,又抓到两个货。”贼人赔笑道,带着几分讨赏的意味。
老大瞥了眼地上的两人,冷哼道:“老三,这是第几个了?”
被称作老三的贼人就是从沈嫽手中买针线的刀疤大汉。
老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腰弯地更低,“不记得了。”
“死在你手下的没有三十也得有二十个了。”
老三嘿嘿笑着,“大哥,这不怪我,谁让这些贱骨头总想着逃。”又嘟囔了句,“也没想到他们那么不禁打。”
老大不说话,上下扫了他一眼。
老三顿觉凉飕飕的,他清了清嗓子,“我下次注意”
“下手别再没轻没重,周围能捉的都捉了,再死人你还打算把手伸到皇城?”
“不敢了,不敢了。”老三忙道。
老三心中发毛,用脚踢了踢沈嫽,“他俩脑子没问题,就让他们去碎山罢。”
“你看着办,收一收你的臭脾气,再过不了多久,咱们的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跟了大哥那么久,我还能不信您嘛?”
老三又道:“来人,把他们浇醒,老子还没睡,他们倒在这睡上了。”紧接着又踹了两脚。
沈嫽本想着继续装晕,一听要要被水浇,心道,这么冷的天再被凉水一浇,定是要得风寒,索性装作被他踹醒,幽幽睁开眼,从地上爬起。
她眼睛睁得很大,向四周望去,肩膀紧张地缩了缩,颤声道:“这是哪?”
视线落在了老三身上,沈嫽指着他惊呼道:“你是买我货的那个。”
老三骂道,“老子也是你能指的?”
卫谏也配合着醒来,状似惊恐,断断续续问道:“你们是何人?”
“呸,我是你老子。既然来了这给我好好干活,敢偷懒,老子抽你的皮。”
老三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沈嫽打量着这人,他穿着破旧,身上沾了矿灰,看样子也是矿役,“不知您怎么称呼?这又是在哪?”
那人一副看傻子的模样,“这是矿山。”
“矿山?我们没犯法啊,怎么被捉来做矿役。”
那人轻“呵”道:“来了这就别问那么多,多干活少说话才能少挨打。”
沈嫽面如土色,又问一遍,“多谢您提点我,该怎么称呼您?”
“罗什。”
沈嫽了然,木塔亚提过他,不知他怎么讨到了老三的欢心,从矿役变成了监工。
虽然看上去要比老三和善,实则不然,狠厉非常,木塔亚起初还和他交好,不知哪句话得罪了他,他便撺掇挑拨,老三是个愣头夯材,将木塔亚打了个半死扔在林子里。
沈嫽道,“罗什大兄,这是我外兄,他来龟兹没几天,还不怎么会说龟兹话,您多担待着点。”
罗什道:“哑巴最好。别跟我乱扯什么关系。”
罗什将他们带到一个四面透风的棚子处,这棚子是用干草编成的席子围起来了。里面有一张大通铺。通铺上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人,人挤着人,没有任何空隙。旁边有一个马桶,恶臭味飘满了整间棚子。
“在这睡。”
“这……哪有空?”
“你自己想法。”罗什转身就要离开。
沈嫽唤住他,“罗什大兄,您不在这休息?”
罗什嗤笑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你要是不愿意睡,诺,看见那边没有?跟他们睡去。”
沈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通铺外面有五六个人躺在一块,互相替对方挑着头上的虱子,挑完就放在嘴里嚼。
沈嫽闭上眼偏过头去,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通铺上没有人给他们一个眼神,鼾声震天,此起彼伏。
棚子上方挂了两盏灯,像是为防止他们逃跑专门挂上的。
沈嫽卫谏二人面面相觑,他们站在通铺前,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们盖的毯子上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爬,更有甚者爬到了脸上。
卫谏指着远离马桶的角落,“去那罢。”
沈嫽也没了法子,总不能真与这些人挤在这爬满虫子的通铺上。
二人席地而坐,此刻唯一能够慰藉他们就是天还不算太冷,没有到寒冬,冻不死人。
两人离得很近,沈嫽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她虽畏寒,在王府时与公主待在一块,屋内没少过碳,冬天也不算难捱。这还是头一次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
卫谏想要脱下外衣,沈嫽止住了他,“我不冷。”
卫谏道:“你脸都冻青了。”
沈嫽抱着腿,“两个人受冻也比一个人冻死强。”
卫谏迟疑了会,见沈嫽脸色更难看,还是脱下了外衣盖在两人身上,中间有着缝隙。
沈嫽往他那边挪了挪,“缝隙灌风。”
卫谏没有动,轻声道:“我儿时被罚跪祠堂时,就是这样偷偷将衣裳披在身上睡的。”
沈嫽讶异,“你还被罚跪过祠堂?”
卫谏低头笑道:“那时候年纪小,好胜心强,和太傅府的公子斗蛐蛐……”
“就因为斗蛐蛐就罚你?”
卫谏道:“不是,是我斗蛐蛐赢了他。”
“这不是好事吗?”
“赢了倒也没什么,我还写了篇檄文去挑衅他。”
沈嫽忍俊不禁,“是该罚。”
“是啊,跪了三天,一口水都不让喝,也是长记性了,此后再也不敢狂妄。”
“我要是你就去偷吃贡品,先人们肯定舍不得他们孙儿受饿。”
卫谏笑叹道:“我也偷吃了,为此又挨了一顿打。”
沈嫽没想到卫谏儿时是这样,哑然失笑道:“我小时候一挨打就跑,阿父就在后面追,却总是没追上过。叔伯们也都护着我。直到有一次和人比赛射箭,把釜给射穿了,阿父这次追上了,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顿,好几天都下不了榻。”
两人相互说着囧事,虽是笑着,却双双唏嘘,眼里含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嫽早早醒来,身侧已没了人,只有外衣披在身上,卫谏比她醒的还要早。
他道:“那边还有好多像这样的棚子,估摸这座矿山有一百多号人。”
“丢了那么多人,也没人去管。”沈嫽想到龟兹王躺在榻上的模样,唏嘘不已。
老三持着鞭子前来,众人如见鬼魅,一溜烟爬起。
老三用鞭子指着沈嫽跟卫谏道:“你俩跟着罗什去碎山。”转头对罗什道:“看好他们,出了事老子收拾你。”
罗什讷讷应“是。”
他转头看向卫谏道:“你和他们去抬水。”
又指沈嫽,“你跟我去搬棘柴枯枝。”
沈嫽不解问道:“搬这些做什么?”
罗什没搭理她,与她一同搬棘柴的人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直到将柴搬到矿山,沈嫽这才真切看到矿山的真容。
木塔亚说得没错,矿山才刚开采不久,还没有开凿井巷,那么危险程度远没有那么高。
罗什指着山坡一处被清理好的区域,“都堆在那。”
棘柴沿着矿脉走向,紧贴着岩壁堆叠,堆得有一人那么高,罗什环抱双臂就这么看着他们一趟趟地搬柴。
待柴搬好后,罗什拿出火石递给沈嫽,“你去点上火。”
沈嫽用火石点燃地上散落的一块柴,制成简易火把,她靠近棘柴用力一掷,火把落在棘柴堆里,火舌“腾”地燃起,熊熊烧着,上方不时有松动的碎石滚落。
罗什有些意外地看向沈嫽,“倒不是个傻的。”
沈嫽心中冷哼,面上堆着笑,“您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就去歇息罢。”
罗什挑眉,“怎么,还想取代我?”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初来乍到的,看您亲切嘛。”
“娘们唧唧的。”罗什嘟囔了句。
“早晚把你舌头给割了。”沈嫽如是想。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她被熏得直呛。
“你们别偷懒,去搬水。”罗什吩咐道。
沈嫽边走边望向矿山另外一边同时燃起的火舌,是老三亲自监工的,那些人没那么好命,有人被抽得血淋淋直叫唤。
“怎么?不忍心?”罗什问道。
“有点。”
“傻子没有脑子,自然也不会疼,你们有脑子的多做少看,自然能少挨打。”
“傻子还会干活吗?”沈嫽问道。
“哼,便是猫啊狗啊的,打两顿也都知道干了。”
沈嫽忍着厌恶奉承道:“大兄多智。”
几个水缸的水搬来,岩壁也已烧得差不多了,壁身被烧得通红,矿山里面似乎还传来“噼啪”声。
“浇。”
随着一声令下,几个大汉抬着巨大的木桶,将水泼向灼热的矿山,一桶接着一桶。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白雾卷积,一层层涌上来,矿壁瞬时有无数裂纹炸开,大块矿石从山体崩落,飞溅。
沈嫽悄悄后退几步,借以躲避滚落的碎石。
其余人不要命似的迎着滚石往前冲去,沈嫽卫谏二人对望一眼,卫谏悄声解释道:“这是在碎山,火烧水浇使岩壁产生裂纹,然后顺着裂纹去撬就能使矿石剥离。”
沈嫽还未回答,忽感身后有异,她猛地转身,迅速扯过卫谏旋身连连后退,这才堪堪躲过老三的鞭子,鞭子扑空,抽到了地上破空声在矿山里回响。
“还敢躲!”老三咬牙切齿道。
他拢起鞭子,一道道缠起来,面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