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意赶到虞兮家的时候,天色微暗。
虞兮家很偏,自从她谈恋爱后,就搬到这里的出租屋和男友一块住。
这也是林向意第一次来她家。
路灯一个一个慢慢地亮起,串起一条灯火通明的街。路边的灌木丛里有野猫在喵喵叫,林向意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哭声。
似乎是虞兮的声音。
她想去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上,只是微微虚掩着。
“虞兮——”她推开门,探身进去。
第一遍没有人回应,只有女人低低的抽泣。
林向意抬高了声音又叫了一遍虞兮的名字,终于在话音落下后听到虞兮沙哑的声音,虚弱又无力:“嗯,我在。你进来吧。”
出租房里只开了卧室一盏灯,光线从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来,林向意顺着那光线往里走。
客厅的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菜,已经凉了,肉汁凝固在碗底,油油腻腻的,吃剩的绿叶菜也泛了黄。
虞兮坐在卧室的床边,见林向意进来,连忙止住了眼泪,抓起手边的纸巾胡乱地擦拭脸。
她脸上的妆被哭花,眼线晕到了眼睑下,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嘴上没有涂口红,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这是林向意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虞兮。
病态、沧桑,没有了从前的精致。
在林向意的印象里,虞兮永远都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她足够明媚足够张扬,是林向意学不会的开朗模样。
她喜欢听虞兮笑,喜欢听虞兮说话。不管是对她说,还是对其他人说话,她都觉得有趣。
这么昂扬有生气的一个人,此刻却好像破碎了。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害怕声音太大会惊扰了她。
虞兮往旁边挪了挪,意思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长舒一口气平复这心情,大概过了半分钟,虞兮才艰难地开口。
“我怀孕了。”
林向意顿时变了脸,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你男朋友的?”
“嗯。”虞兮抬起疲倦的一双眼,眼神空洞又慌乱。
林向意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下了一点。
但虞兮的眼底依旧蕴藏着泪,她缓慢地抬起手臂,撩开袖子。
青紫色的淤血,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上臂。
明明是九月初的天,却让人觉得格外冷。
从头一直冷到脚,仿佛一盆冰水淋下。
触目惊心。
林向意惊恐地张了张嘴,去看虞兮的表情。
可虞兮却不看她,而是自顾自地又撩起裙摆。
白皙瘦削的大腿上也同样遍布淤青,她比林向意认识她时瘦了很多,膝盖的骨头仿佛一折就断。
林向意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震惊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倒是虞兮率先开口打破了房间诡异的沉默。
“他打的。”
短短三个字,虞兮说的没有情绪,可是林向意分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惊涛骇浪。
“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在林向意的眼中,虞兮一直是光鲜亮丽的样子,从她为数不多提起男朋友的话里话外,都是幸福、开心的样子。
“第一次,”虞兮将裙子放下,遮住腿上的伤痕累累,“他第一次动手是在和朋友喝完酒回来。”
“他那天喝的醉醺醺的,神志不清。我让他下次别喝那么多了,他就开始生气,说不需要我管。我以为他那次动手是因为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而且第二天,他也跟我道歉了。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让我原谅他,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并且会加倍对我好。”
林向意无声地摇了摇头。
男人一旦动手,就会有无数次。那些说要改变的话都是虚伪的骗局。
林强便是如此。那个时候他喝醉了就不停骂人,后来变本加厉直接上手。
“可是后来他越来越过分。”虞兮说着,语气里又沾染上了哭腔,“工作不顺心了要打骂我,在外面输了钱也要拿我出气。”
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林向意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背,连忙去床头柜上找水杯。
水杯里空空如也,一旁的冷水壶也是空的。
“你先别说了,”林向意只觉得如鲠在喉,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男朋友的家暴,但虞兮的心情她能理解,“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
说着,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往外走。
推开卧室门的同时,房子的大门也被打开。
林向意与进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回来的人是虞兮的男朋友。
人模狗样的,穿着深色的短袖,下身一条不过膝的棉短裤,脚上是褪了色的人字拖。
看到林向意,他眯了眯眼。
随后,他就看到了卧室里偷偷抹泪的虞兮,脸上的厌恶情绪一下子显露出来。
“哭什么哭?”他的声音很粗,突如其来的大声让林向意整个人吓得抖了一下,“一天到晚只会哭,跟个丧门星似的!”
“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就是因为你他妈一天到晚哭哭哭,把老子的牌运都哭没了。”
男人指着虞兮的鼻子咒骂道。
“哎,你别——”林向意虽然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放下水壶,伸手拦在男人面前,唯恐他冲进房间。
“我别什么别,”男人啐了一口,厉声呵斥道,“我管教自己的女人关你什么事?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杂种敢管到老子头上来?”
说着,将林向意一把推倒在地。
林向意刚想撑着手肘站起来,只见男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跨过她,向卧室里冲去。
虞兮在尖叫,抑制不住皮肉的疼,尖叫声中混合着喘息。
林向意吓得来不及捡起地上的水壶,急急地冲进房间,抱住男人下落的手。
男人霎时红了眼,另一只手从一旁抄起椅子就要往下砸。
房间里乱作一团,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满地的玻璃渣,混合着男人的叫骂声。
虞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的,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
她的鼻子被男人一拳砸破,此时正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地往地上淌血。
她连忙去抓一旁的纸巾盒,抽出里面为数不多的纸想要堵住如泄洪般的鼻子。
可是她越慌张,血流的就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的手被鲜血染红。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
男人甩门而出,林向意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连忙跑到虞兮身边搂住她。
虞兮在她怀里不停颤抖,她的身体很冷,冷得刺骨。
林向意觉得自己抱着一块冰,稍不留神就会被冻伤。
脑子乱得好像一团缠绕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的毛线。
虞兮低垂着头,脸上的血污沾到衣服上,也沾到林向意的袖口。
林向意来不及擦,只听见她在自己怀中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林向意只觉得心在一瞬间被收紧,无助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
更多的,是心疼。
她见惯了虞兮热烈恣意的模样,见惯了她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整个人活在笑意里。
她从来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应该在阳光下穿着最爱的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舞蹈,应该在快速节奏的音乐声中哼唱。
可是现在,她像一个扯破的洋娃娃,凌乱地被人丢在一边。
她深陷囹圄,被人丢弃,也丢失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林向意将她扶起,让她坐在床边。虞兮头靠着墙,胸口起伏着,大口喘着气。林向意去抽屉里找药,她翻遍了整个房间,才找到一小瓶临近过期的碘酒,和半包棉签。
虞兮在颤抖,她也跟着抖。抖到手里的棉签沾不上碘酒,弄撒了一手。
林向意努力克制自己心底的恐惧情绪,面对虞兮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下不去手。
“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
回应她的,却是虞兮沉默着摇头。
虞兮向来是骄傲的,她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如今的落魄与残败。
林向意拗不过她。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听到孩子二字,虞兮更加无力地瘫在床头。她目光沉沉地看着林向意,嘴唇颤抖着,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虞兮的嘴唇上已经泛起了干皮。
指甲掐进肉里,一瞬间的疼痛才让她稍稍回神,让她的身体抖得不再如筛子般厉害。
“这个孩子不能要,”林向意低头继续用碘酒擦拭她的伤口,语气笃定,“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的对吗?难道你打算跟那个人渣过一辈子吗?”
“他怎么对你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虞兮眼里涌现出无尽的悲伤与委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不要管以前,都是假的。他现在原形毕露了,你还不打算离开他?”林向意语气有些急,她害怕虞兮犯傻,“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下,你相信我这一次,赶紧离开他,离得远远的,然后开始新生活。”
“一切都会过去的,真的。”
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哪怕世上的黑暗那么多,可是林向意始终相信,任何黑夜都会有迎来黎明的那一刻。
她无比希望虞兮在这件事上不要一时荒唐而误了终身。她不应该沉沦在这种肮脏的漩涡里,及时抽身,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去医院,要多少钱?”林向意压低了声音,却语气郑重,“你在担心钱的事吗?你不要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去借,能借多少借多少,真的,你不要这个时候犯浑。”
林向意说得急切,虞兮却看着她笑了。只是她的身体太过于虚弱,她想笑最后却也只能做到轻扯嘴角。
-
林向意将虞兮安顿好,一直到很晚才离开。回去的路上她的脑子很乱,想着虞兮,又想到她男朋友,最后想到林强。
那个时候林强动起手来也是又狠又重地下死手,他不停呵斥着自己与林荫,以至于那时候林向意最害怕的就是看到林强喝酒。
她抱着头缩在墙角,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深怕林强听到她哭只会打得更重。
那时候年纪小,每天晚上都是接二连三的噩梦。半夜里醒了,害怕得睡不着,她就偷偷钻到林荫的被窝里。
林荫抱住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别害怕。
可是明明林荫自己也很怕,她的手背湿湿的,是刚刚抹过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