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司草监,她是回不去了。
云庭若是知道此事,自己说不定连方山都不用出去了。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又能是什么呢?
一直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雪青督见浯缙正悠闲躺在一旁的草地上闭目养神。
原来,所有的忧思过虑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不知怎么的,撇嘴道:“你刚才说要我帮你找回神力的事情。”
雪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等了半天,浯缙也没有回应,她偷偷偏头去瞧浯缙,以为他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在睡觉还是假寐。
浯缙却忽然开口道:“想清楚了?”
雪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又坐直了身子,不敢看他。
浯缙确实是在假寐,却忽然感觉身边人离自己近了几分,她的气息在一点点的靠近,浯缙甚至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乱了呼吸。出声提醒她自己没睡。
“我若是帮你找回神力,鹿活草你还会帮我修复吗?”
“若是你帮我找回神力,我保你安然无恙出方山。”浯缙承诺,若是真的能找回神力,方山便不可能困住他了。
“至于鹿活草,我从没有说不帮你。”浯缙右手一翻,仙气萦绕起来,鹿活草在他掌心浮现。
仙力自他的掌心向鹿活草中注入,直到此时,雪青才反应过来,原来自从浯缙将鹿活草从自己手中夺去之后便一直在给鹿活草渡仙力。
“这株枯草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浯缙将鹿活草递给雪青。
“是你帮我给鹿活草渡了仙力?”雪青微颤,她早该想到自己数日没有给鹿活草注入仙力,鹿活草早就该枯萎得更加严重了,自己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浯缙却轻描淡写的说道:“是它自己生命力顽强。你被金翅鸟抓走的之后,它又继续枯萎了。我不过是每日施舍它一点点仙力,它便又恢复了原样。”
雪青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她没有接过浯缙手中的鹿活草。
如果她没有擅作主张将鹿活草带出来,如果她没有私闯方山取雨露仙珠。
自己便还是一名司草监仙使。
良久,雪青沮丧道:“你说的条件确实很吸引我,可是如今,我便是修复了鹿活草也回不去司草监了。”
“况且,以我的能力帮你找回神力?”雪青指着自己问浯缙。
“你觉得有可能成功吗?”问完泄了气一般抱膝坐着。
浯缙却十分淡然说道:“你若是想修复你的鹿活草且安然无恙出方山的话,便有能力。”
浯缙此言是向雪青施加压力,她若是真的答应了自己,便必然要做到,否则他不会放过她的。
“那你说说,你的神力被封印在何处?”
金翅鸟曾说千年前的那场灾祸皆是因他而起,水漫金山,而仙君曾经同自己说过千年前那场灾祸柜格之松被火烧,方山被水淹。若浯缙水漫方山,那纵火的又是何人?
这一路以来,雪青不曾问过他关于此事,里尧仙君方才的态度,她能够明白浯缙一定是犯了大错,才会被关在方山。
“方才仙君说是天女封印了你的神力,那你可知如今天女又在何处?”雪青深知再走下去是更大的险境,可她看向浯缙手中的鹿活草,她最初的起念不过是为了救一株枯草,真的错了吗?
仙君方才对浯缙的态度亦是令她十分震惊。
好像他早已被云庭判下了死刑,再无可能圜转的余地。
“我若是知道,还需要你帮我吗?”浯缙歪着头反问雪青,这千年来他被封印在柜格之松守护雨露仙珠,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
但他能够确定,雪青在深潭中动用天女神力的那一刻后,他便知道一定有机会能够再找到她。
“那你怎么确定,我一定能帮到你。”雪青皱眉。
“我的真身只不过是一具磨喝乐,是人间巧手工匠做出来的人形玩偶,里尧仙君在人间乞巧节那天下凡游历的时候点化了我。”雪青的手中变化出一枝莲叶。那是她还是磨喝乐的时候便一直持在手中之物。
“我不过是当了三百年的司草仙使,仙力修为在众仙使中都不显眼。”雪青捏着莲叶的茎干,转了几圈。莲叶如旋转的伞一般,像是绽放了似的。
浯缙双手向后支撑着自己坐在草地上,他听着雪青的讲述,笑着说道,“云庭的人都墨守成规惯了,你倒是个例外。”
云庭的确一直以天规为首,在天规之下,众仙只能遵守,不可反抗。
雪青曾经也见过几次犯错的仙使被按照天规处罚除去仙籍。
然而她悄悄问过洛云仙使发生了什么。仙使说她们中有因为在职务中犯错的,也有因为自己的私心犯错的。
事实上,无论是大错小错,按照天规都是需要处罚,严苛的天规令雪青莫名忌惮几分。她一直谨记天规。
她不明白为何仙使们会不能遵守天规。
直到她亲手剪坏自己日夜照料的鹿活草,她明白按照司草监一直以来的习惯,鹿活草大概率会被提取出灵气就此死去。
她清楚云庭是不会需要无用之物的。
而她也不能用仙力修复好鹿活草,这便是她最无法接受的。
她为司草监的花草们倾注了心血,那是她的慰藉。她不能放下自己的私心,她不能放任鹿活草就那样因为自己的过失衰败枯萎下去。
当初她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仙使无法遵守天规,而如今她才惊觉自己也是那逾越天规行事中的一人。
浯缙继续说着什么,雪青回过神来,“至少她们不会像你一样,私自擅闯方山取一颗能够撼动整座方山的仙珠只为了救一株枯草。”浯缙挑眉道。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雪青脸色难看起来,他一定是在挖苦自己。
“我若是知道这颗仙珠这么重要,我就不取了,里尧仙君当初同我讲述方山的时候,是提到了雨露仙珠可以修复鹿活草。可是也没和我说雨露仙珠是被封印了镇压方山的神力呀。”
是她自己过于急切,没有了解清楚便闯入了方山。
浯缙看着眼前这个闯了祸还后知后觉的云庭小仙使,真是有趣极了,这怕是自己被封印千年来遇到过的最莽撞之人了。
“他估计也不曾想到,你会真的一言不发便闯了方山。”浯缙言语中笑意更深了。
雪青:“……”
雪青心中暗自道:我也没想到会遇上你这只四角白鹿。
“你还说,刚才如果不是你,仙君会直接撤去我的仙职吗?”雪青气愤问道。
“你以为就算他不将你除去仙职,你便能回到云庭继续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司草仙使吗?”浯缙的眸中神色黯淡。
“他除去了你的仙职,倒是为你免去不少麻烦。”
“你本就是擅自出司草监,还带走了仙草,云庭一直以来都是有仙职的仙使犯错比没仙职的仙使犯错处罚更重。”
“如今你当个散仙,他们若想抓你也没那么容易了。”
“没那么容易?”这是什么意思?她力薄又毫无反抗能力,云庭想要抓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为什么?”她不明白。
“因为,有我在。”浯缙确定道。
“在你帮我找回神力之前,我是不会让他们将你抓走的。”
雪青愣住,他的意思是他会保护自己吗?
但是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些都建立在她要帮他找回神力的基础上。
“那我要是不能帮你找回神力呢?”若是一切都徒劳无功,又该如何?
“不能?”浯缙的语气阴沉。连雪青都觉得气氛都冷下来了。
雪青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柜格之松树心,周围的空气犹如那树心中极寒的冰,寒意凉丝丝的攀上她的肩头。
浯缙的眼中的冷意愈来愈深。
雪青意识到,他答应自己的条件的前提是自己必须帮他找回神力。
雪青下意识去设想自己若是不同意他会是什么后果。
首先,就算浯缙真的放自己走了,她如今已然是成了整座方山的眼中钉,况且她如今因为闯下大错,云庭若是降罚难保自己不会被除去仙籍。
雪青一个冷颤清醒过来。
不可以。
雪青一时想到一个可能,“所以你是想要找回神力对抗云庭吗?”
“金翅鸟曾说,你水漫金山,引起灾祸,当真?”雪青一边问一边注意浯缙的神色。
若是他曾经真的残害无数生灵,那自己若是帮他找回了神力,不就是助纣为虐?
“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浯缙冷漠道。
那是他的心结,轻易无法说出,也不能示众。
雪青看向浯缙的眼底,她试图从那里寻找真相,她心中胆怯起来,可是她忽然想到他曾经不愿意伤害深谷中的魂魄忍受着他们积攒了千年的怨气与侵蚀。
甚至在濉钰的死亡威胁逼迫之下愿意先保护自己,将生机留给自己。
又想到了眼下他一直为自己的鹿活草渡仙力。
雪青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坏。
“你在想什么?”浯缙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问道。
“你不会是在想要怎么逃走吧?”浯缙神秘莫测的表情中想要猜出雪青的心思。
“当然不是。”雪青壮着胆子说道,自己方才想的那些都是什么。
“所以,只要我帮你找回神力。你便还是会继续留在方山守着雨露仙珠一般吗?同千年前一样。”雪青天真以为只要最后一切归于原位,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浯缙的眼中浮现一种深不可测的表情,“当然。”他说道,他当然会继续守着仙珠,直到天女回来,那个亲手封印自己的神力并且将自己关在方山的神君。
那是他的恩怨仇恨,他是注定要去面对的。
并且,他已经等了太久了,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说吧,我们怎么找回你失去的神力?”雪青眨巴着眼睛,等待着浯缙的回答。
浯缙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像过了千年,自己终于找到了愿意与自己同行的人,黑暗中的路,自己一个人走得太久了,孤独感随时随地如影随行,自从雪青出现之后,自己便觉得心里面不再空荡,那里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绪被填入。
“我们先去修复鹿活草。”浯缙定神回复道。
他环顾四周,对着远处的树林喊道:“你们俩,准备继续藏到什么时候?”
雪青向着浯缙呼喊的方向望去,谁在偷听他们说话,难道他们俩方才的对话都全部被偷听了去吗?那岂不是很危险?
草地旁的两棵树后,分别走出两个身影。是宁玉与金志。
宁玉率先跑了出来,向着雪青而来,“雪青,你没事吧。”
宁玉分明是有些忌惮浯缙,先是看了一眼浯缙,而后身子偏向雪青这一边,拉着雪青左看看右看看。
“还好还好,你没什么大碍。”
“真是吓死我了,你突然自己跳下去,我以为你被白狐所伤。”宁玉拉着雪青转了一个圈。雪青一时被宁玉惹得晕头转向。
“我还看见一片云,咻的一下从深谷里面飞出来。也看不清是谁?”宁玉回忆起自己的记忆手舞足蹈,她挥着双手一会上一会下。
“然后,我就看见浯缙跑去救你了,我本来也想出去救你来着,可是像我这种级别的罪兽,云庭的仙君见了我,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说到这宁玉的语气明显低落下来,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恐惧。事实上她对云庭的仙者都有防备,
“好在恩人将你从仙君手中救下。”宁玉说完长舒一口气,好似提心吊胆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雪青见到宁玉也十分欣喜,好在金志将她安全带出深谷。
金志站在宁玉后面,雪青越过宁玉,向他看去,“多谢你了,小魔王。”雪青道谢,若不是她有幸碰见他,怕是对那深谷毫无办法。
好在他们如今都安然无恙,雪青感到一丝欣慰。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躲在那里?”
为什么不直接出来呢?
宁玉和金志一下子别扭起来,支支吾吾的。
雪青一脸茫然。
“我们刚才跑过来的时候,看见……”宁玉有些难言,语气生硬起来。
“看到什么?”雪青开口问道。
“看见你们两个挨得特别近,差点就亲上了。”宁玉闭着眼睛一下子把话全说出来了。
说起来,她虽然是要对浯缙报恩,千年前她也对浯缙有别的情感。可是如今更多的是敬畏。
宁玉明白自己恩人的性格,他对谁都好,是曾经自己见过最通人性的神兽。
直到千年前她亲眼见他被关在方山。
方才雪青来救自己,她没有看见恩人,心中便已经明白。恩人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对人人都心软的神了。
而她方才拖着金志来找雪青他们,竟然一头差点撞上他们俩举止那样亲密。
她倒是有点担心雪青起来。
金志也看见了,但是他左顾右盼,抱臂站着一言不发。
他们怎么会误会这种事。
“不是的,我们没有。”雪青急着否认。
雪青只感觉自己双颊迅速升温,她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解释,脑子里面却思绪混乱。
就在这时,浯缙还打岔,问她:“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