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里清楚,红民从小被孙爱珍惯坏了,好吃懒做,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爹,可他还是忍不住骂,好像骂了就能解气似的。
还有那个李向南。
“这个王八羔子,根本就不拿自己当爹了!“李玉良捶着炕沿,气得咳嗽起来,“想当年要不是老子,他早就饿死了!现在翅膀硬了,敢跟老子作对了!“
他听说李向南在东坡盖了房子,还打了井,日子过得不错,心里更是嫉妒得发狂。
唯有女儿李红英还算孝顺。
前些日寄了些钱来,不多,就五块,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爹,好好养病,我放假就回去看你“。
要不然,他连看病抓药的钱都没有。
每次想到李红英,他心里才稍微暖和点,觉得自己还有个指望。
骂完这个骂那个,骂累了,李玉良也感觉到肚子饿了。
胃里空得发慌,像有只手在里面抓,他挣扎着坐起来,想找点吃的。
可是找遍整个家里,翻遍了墙角的草堆,也没有找到一口现成能吃的东西。
只有灶台上放着半罐小米,还有一个布袋子装着点粗面,那是他省了好几天的口粮。
眼看着天色已经亮了,也到了早饭时间,李玉良不得不自己爬起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灶台边,头晕得厉害,差点摔倒。
他抓起一把小米,手抖得厉害,小米撒了一地,他心疼地蹲下去,一粒一粒捡起来。
又抓了把粗面,一起扔进锅里,添了点水,准备烧点米粥对付一下。
没办法,他根本不会做饭。
当了这么多年的村支书,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孙爱珍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连灶台都很少碰。
现在突然一下子没有了依靠,他不得不自己动手,哪怕做得半生不熟。
好坏暂且不说,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他蜡黄的脸。
他蹲在灶门前,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正在他望着灶膛里的火焰出神的时候,牛棚的大门“咣当“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门轴早就锈了,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玉良回过神来,眯着眼睛望去。
逆光里,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孙爱珍。
此时的孙爱珍,整个人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头鸡窝一样乱的头发,沾着草屑和泥土,纠结在一起,像一蓬枯草。
脸上灰扑扑的,几道血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像是被指甲抓的。
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着新伤,有的地方还结着痂。
那些都是方保才晚上折腾她时留下的。
有次方保才喝醉了,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额头上磕出个口子;有次她反抗了两句,被他用烟袋锅烫了胳膊,现在还留着个黑印。
与之以前相比,那原本水灵灵的皮肤,现在也糙的不成了样子,像老树皮一样,失去了光泽。
眼角的皱纹深了好多,嘴角往下耷拉着,整个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几岁,和村里那些不修边幅的老大妈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娘们不是改嫁走了吗?
咋又现在回来了?
李玉良心里打了个问号,有点懵,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以为她跟着那个“有钱人“过好日子去了,早就把他忘了。
上回两个大舅哥把他打了一顿,就是因为他不让孙爱珍走。
他们说:“李玉良,你自己都顾不住了,还留着媳妇干啥?让她跟我们走,保证比跟着你强!“
然后就把孙爱珍带走了,说是给她找了一个有钱的好人家。
她这不跟着有钱人过好日子,咋又跑到他这个糟老头子这里来了?
难道是被人家赶出来了?
李玉良到底是干过多年村支书的人,心眼还是够用的,见孙爱珍这副模样,心里大概有了数。
脑子一转,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娘们也是被他的两个哥哥给卖了。
看这模样,她嫁过去的日子并不好过,说不定比在自己这儿还惨。
他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那啥,孩他娘,你咋回来了?“
想归想,但他嘴上没有说破。
毕竟,孙爱珍能回来是件好事。
她回来了,就有人给他做饭,有人给他洗衣,有人陪着他说话,哪怕是骂他,也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要不然,他想吃口热饭,都是个大难题。
面对李玉良,孙爱珍鼻子一热。
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吃的苦、挨的打,在看到这个熟悉的男人时,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一头就扎进了男人的怀里,抱着他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与那个老变态方保才相比,李玉良对她简直是不要太好。
以前,家里的事向来都依着他,她想买什么,李玉良眉头都不皱一下;她跟谁吵架了,李玉良总是护着她。
堂堂一个村支书,啥事都听她的,没缺过她的吃穿,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自己咋就鬼迷了心窍,听了两个哥哥的话了呢?
要是不跟方保才,现在就算日子苦点,也不至于受那些罪。
想想这段时间,在老变态方保才那里受到的委屈,孙爱珍是越想越伤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李玉良那件洗得发白的褂子都弄湿了一大片,还带着她身上的泥土和汗味。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所有的痛苦都哭了出来。
一直过了好大会,她才哭得没那么凶了,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李玉良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在李玉良的劝解下,她才用袖子擦干了眼泪,露出一张红肿的脸。
“那啥,孩他娘,饿了吧,正好一起喝点粥吧?“
这时,正好锅里的米杂面米粥也开了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米香。
李玉良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盛了一碗,用嘴吹了吹,递到孙爱珍手里。
孙爱珍在方保才那里,本就没吃上过饱饭。
方保才自己都舍不得吃,每次做饭,都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给她的那碗,更是连几粒米都数得清。
再加上昨晚连夜跑了一夜的路,体力消耗太大,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了,胃里一阵阵抽疼。
也不管李玉良做的饭好吃不好吃,她接过来,稍微用嘴吹了吹,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咽。
米粥有点烫,她烫得直吸气,可还是舍不得停,几大口就咽进了肚子里,连碗边都舔了舔。
李玉良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这得有几天没吃饭了?
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