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闻师弟——小闻师弟——今日是立命礼,你同我和归鹤师兄一起去吧。”
一道娇俏的嗓音传来,桃花树下一袭黑衣的男子闻声收起手中的长棍,在漫天纷飞的浅粉碎花中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声音源头处。
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干净利落的下颌尽显薄情冷淡,深邃的眉眼在初升的朝阳和纷纷扬扬的落英洗涤下除去了冷漠,独留下少年特有的朝气与稚嫩。
墨发高束,高鼻薄唇,着一身黑色修身劲装,勾勒出他的宽肩长腿,劲瘦腰身。
抬眼望去,一个身形轻盈,穿粉色衣裙,浅茶色长发挽成两个花苞样式发髻的娇俏女子好似林间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地向闻荆舟跑去,边跑边回头喊:“归鹤师兄快跟上来。”
她身后跟着一袭月白锦袍、长身玉立似青竹的高挑男子,步履轻快,袍角翻飞,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唇角勾起,带着肆意张扬的笑,一腔少年意气好似能烫化严冬寒雪的烈焰暖阳。
闻荆舟静立原地,待两人来到面前,低眉颔首,恭谨却疏离唤道:“宋师姐,徐师兄。”
宋潋梨抬手拍向闻荆舟的肩,佯装生气,嗔道:“小闻师弟,干嘛叫的这么生疏。我们仨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虽然你在浮玉山玩,我和归鹤师兄在灵虚谷玩,但好歹都是一个宗门里的,我和归鹤师兄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宋潋梨边说还边欣慰地笑着拍闻荆舟肩膀,大有一副慈祥长辈的做派。徐归鹤摇头笑容无奈,轻轻弹了下宋潋梨的额头:“好了师妹,别逗师弟了,别忘了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宋潋梨一手揉着额头,一手狠狠肘击徐归鹤,笑容狡黠,倒打一耙:“师兄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师尊去。”
徐归鹤弯腰痛呼:“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宋潋梨手背在身后,好似无事人般,侧过头去不看徐归鹤,小声叨叨:“不关我的事,一报还一报……”
徐归鹤听后,咬牙准备好好收拾一下她,宋潋梨瞧见了赶忙缩在闻荆舟身后,转移话题:“归鹤师兄不要再闹了,我们还要和小闻师弟一起去问道崖呢,你忘了微与师叔的任务了吗?”
徐归鹤微微扬头,轻嗤一声:“今日放过你,不和你计较。”宋潋梨从闻荆舟身后探出头,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不和你计较。”
接着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笑脸,对闻荆舟温柔说道:“小闻师弟,微与师叔让我和归鹤师兄带你一起去问道崖参加立命礼。我们快走吧,待会儿迟到了不好和师叔交代。”
说着便拉着闻荆舟的衣袖就走,全然不顾徐归鹤。徐归鹤小声嘀咕:“宋潋梨你个虚伪小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抬眼一看两人都走出了一段距离,也急忙跟了上去。
闻荆舟不动声色地拂开宋潋梨的手,状似随口一问:“师尊这几日一直都在灵虚谷么,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浮玉山?”
宋潋梨侧首,疑惑道:“小闻师弟你怎么这么黏微与师叔,小时候就是如此,离了微与师叔不到半刻便大哭大闹,谁来哄都不管用。有一次微与师叔拉着我的手,你看到了就立马哭闹起来,让师叔不准牵着我。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这么离不开师叔。微与师叔才离了浮玉山不到七日你都问了百八十次了,每次见面都要问我和归鹤师兄。”
说着眼睛一转,好奇问道:“这么思念你师尊你怎么不亲自来我们灵虚谷找她?”
闻荆舟身体微僵,状似不在意地开口:“哪……哪有,我只是怕打扰到了师尊和……”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面上仍是无甚表情,只是眼中的失落与渴望出卖了自己。
宋潋梨没听清将耳朵靠近了闻荆舟,问道:“和什么?”
和贺良辰举止亲密得旁若无人,怕他们俩之间多年的默契和亲厚关系刺痛自己的眼。
心中这么想,闻荆舟当然不会说出口,只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轻咳一声:“无事,宋师姐。”
宋潋梨听后佯装气恼:“都说了,叫我们潋梨师姐和归鹤师兄就好啦,不要这么生分。”
闻荆舟应道:“嗯,潋梨师姐。”宋潋梨拍了拍闻荆舟肩头呵呵笑:“知错就改,这才是我们的好师弟。”三人背影在春日和煦阳光的映衬下愈走愈远。
一座青崖孤悬于缥缈云海上,四周的连绵山峰被缭绕云霭隔断,拨开高浮于崖前的云雾,隐约能见崖上训练的弟子矫健的身影。三人掐诀,稳稳落于问道崖上。
崖上早已来了许多弟子,正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立命礼相关事宜。
闻荆舟待停稳后,便左右环顾人群,一双往日沉静无波的漆黑眼眸此刻藏着欣喜,如同严冬寒冰被煦煦春日破冰融化。
张望片刻却没有寻到自己想要见的身影,不禁黯然垂首敛眸,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潋梨师姐,我师尊有事耽搁了吗,为何没与你们一同前来?”
宋潋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旁边的同门玩着人间戏法呢,听见有人叫她,有些不耐地回头:“微与师叔么?她等下和我师尊一起来,让我们先来找你一同前往……”
说着回头便瞟见了正向高台走来的一男一女,雀跃地用手指向他们道:“你看,这不就来了嘛。”
闻荆舟抬头,撞入眼帘的是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青衫男子长身玉立,姿态风流,如瀑墨发用白玉簪半挽着,一双多情桃花眼此刻正半眯着看向身旁的女子,摇晃着手中的白玉扇掩唇轻笑。
身旁的女子一袭素净白衣勾勒出她的窈窕身形,不加修饰的银簪斜斜插入鸦黑长发,肌肤如白瓷透着冷光,眉目冷淡,仿佛终年化不开的高岭之雪,唇色极淡好似一点浅红被清水晕染开,身轻如鹤,行走时素衣轻晃,与墨发纠缠。
两人并肩而行,一人谈笑风生,一人侧耳倾听,宛若话本中走出的一对璧人。
台下弟子窃窃私语。
“微与师叔和良辰师叔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妹呢,也算是青梅竹马。”
“两个人都生得极美,一个风流温柔,一个清冷出尘,天生互补,看着好般配好养眼啊啊啊啊啊……”
听着周围嘈杂的碎语,闻荆舟却一言不发,只微垂着头,下颌线绷得极紧,碎发搭在额前,遮住了双眸。上半张脸隐于黑暗中,显露在外的薄唇紧抿,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极力忍耐这什么,整个人都置于一种无声低气压中。
宋潋梨边看着台上的叶微与和贺良辰,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手肘捅了捅闻荆舟和徐归鹤,好奇猜测:“哎哎你们说,微与师叔和师尊会不会真的暗生情愫,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微与师叔每年都要来灵虚谷后山待一段时日,还禁止人入内,只有师尊能进去,这不会是他们俩谈情说爱的定情之地吧?他们俩就像是一对被诅咒的恋人,每年只有七月初七才能相约而见。”
边说还边夸张地双手合拳置于胸前,含情脉脉地看着徐归鹤就演起了多年未见的爱人久别重逢的戏码。
徐归鹤后退一步,双手抱着自己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生起的鸡皮疙瘩,嫌弃地看向宋潋梨:“宋潋梨你有病?好肉麻离我远点。还有我真的要丢掉你的那堆话本子了,脑子都给看坏了。”
宋潋梨碰了一鼻子灰,恼怒地锤了一下徐归鹤,咬牙:“你说谁肉麻?说谁脑子看坏了?你配合我演一下会死啊!”然后带着星星眼,一脸期待地看向闻荆舟:“小闻师弟,你觉得呢?我猜的对不对!”
闻荆舟抬首,黑沉沉的眼眸不夹杂着一丝感情,盯着宋潋梨,看得宋潋梨心里发毛,良久嘴角才扯出一丝僵硬的弧度,眼睛弯弯,语气温和:“师姐慎言。”
说完便转身离开。宋潋梨呆呆地看着闻荆舟远去的背影,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小闻师弟今天怎么怪怪的,是心情不好吗?”
徐归鹤回头看了眼正往高方向走的闻荆舟,整个人像是如沐春风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叶微与,转身对宋潋梨说:“小闻师弟哪有不开心,这不看起来心情挺好的吗?再说他性格出了名的平和,况且又没人惹他,怎么会不高兴。”
接着又轻敲宋潋梨的额头,带着贱贱的笑,拉长语调“哦……肯定是你太幼稚了,小闻师弟懒得搭理你所以才走的。”
宋潋梨听后,笑得眉眼弯弯,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若是忽略捏的咔咔作响的手指关节的话,定会让人觉得这笑容温煦轻风拂面揉皱一池三月春水。
宋潋梨慢慢走向徐归鹤,柔声道:“是吗?师兄那我今天让你好好体验一下什么是幼稚。”
徐归鹤向后退了几步,干巴巴地笑:“哈哈哈师妹,不必了你是什么人师兄还不知道吗?没必要让师兄亲自体验一把了……嗷……”
“师尊!”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传来,尾调上扬带着藏不住欢欣雀跃,打断了围在叶微与身边絮絮不停的贺良辰。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向来沉稳的黑衣少年正有些急促地朝他们走来,平日无甚表情的脸在此刻也是春日化寒冰。
眼眸亮亮的好似星子划破寒夜,红润润的唇弯起,露出尖尖的犬齿,为眉眼昳丽而又笑容纯真朝气的少年平添了几分侵略性,看着本应是不谙世事的漂亮少年,可贺良辰无端感到一股子寒意与敌视。
“阿舟,你怎么来了?”叶微与沉静如水的眸子看向闻荆舟,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在看见他时含上了些许笑意,小到微不可察,“小梨和归鹤呢?”
闻荆舟靠近叶微与,插在两人中间,一脸无辜地看着叶微与,脸上仍笑得灿烂,只是语气带着一丝委屈,仿佛受伤的小兽般:“师尊,难道阿舟不能来找您吗。师尊您不在浮玉山的时候阿舟好想你。”
叶微与好笑地看着面前已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却还似孩童般黏黏糊糊地腻在她身旁撒娇,抬手轻轻捏了捏闻荆舟左脸柔软的脸颊肉,安抚道:“好了好了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似小孩一样?”
贺良辰打量着面前这一对举止亲昵的师徒,不着调地戏谑:“师妹你这像是养了个乖儿子啊,如此黏你。倒是比我那两个徒弟省心多了。两个麻烦精整天给我惹事。”
转头不经意间瞧见正在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的没个正样的宋潋梨和徐归鹤,没眼看似的扶额叹气,默默回过身子。
闻荆舟并不喜这种调侃,面上划过一丝极细微的厌恶,转身对他抱拳行礼,皮笑肉不笑:“贺师叔慎言。”
贺良辰看着闻荆舟那笑意不达眼底的假笑,小声嘀咕:“对你师尊热情似火,对别人冷若冰霜,有这么厚此薄彼的吗?”
说完又向叶微与挪进一步,弯唇笑道:“还是师妹公平,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叶微与看着向她越靠越近的两个高大男子,默默退后一步,蹙眉淡声说道:“好了,阿舟你快下去,立命礼快开始了,你去找小梨和归鹤去吧。良辰师兄我们也该走了。”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独自向台上走去。
“哎哎师妹等等我……”贺良辰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闻荆舟注目着那抹白色倩影,不禁抬手摸摸了自己的左脸,仿佛还残留着师尊的余温,蓦地低头轻声笑了,心里甜滋滋的:师尊果然最爱他,只会捏他的脸,对别人都不屑于多做一个动作,对他说的话字数也比对其他人的多,可见师尊对自己的忧之切,爱之深了。
这般痴想着,心满意足之下也转身步履轻快甚至是雀跃地下了台向宋潋梨和徐归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