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大战后,天地荒凉一片,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堆积或浅埋着枯骨,干涩的劲风猎猎作响,仿佛万物亡魂的呜咽哀鸣。
魔界经此一役元气大伤,魔王魂飞魄散,两个护法绝影和无生也身受重伤带着残兵销声匿迹。
仙界几位道法深厚的神君身死魂散,以其灵滋养万物,以其身重塑山河。高大的身躯消散,星星点点的灵力飘扬着散落人间,柔和的光点包裹着世间万物,埋下了生机与希望。
身着袂袂白衣的窈窕女子踩着干裂的焦土袅袅走来,腰间挂着银白似雪的佩剑,手中提着朴实无华却暗藏玄机的布袋。
她时不时弯腰蹲下,打开布袋,用手拨开隐匿于焦土残骸中被烧的不成样子的仙草,放进布袋中。
“呜呜——”两声气息微弱的幼儿抽噎声打破了凄凉沉闷的氛围。循着声音走去,入目是一个三四岁的粉雕玉琢的稚童坐在竹筐中,哼哼唧唧地抹着眼泪,竹筐旁是一具灵兽的残骸,遗骸还残留着深厚灵力,看来是这个灵兽护着这个孩童,保他平安了。
白衣女子:“?”
下山竟还让她捡了个孩子?
虽然那孩童瞧着无害可她仍心存警惕,毕竟能在这种情境活下来堪称奇迹。阖眼释放灵识,扫荡四周,她并未感受魔气。
心略微安定了些,她一睁眼对上孩童哭红的双眼,不由得心一软,伸手便要去安抚他。怦然一声炸响,手猝不及防被竹筐周身突现的白光重重打开。
心中顿时了然:“好强的结界,难怪这个孩子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竹筐中的孩子停止了抽噎,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倏然抬起肉肉的小手伸向她。
在伸出去的那一刻,强劲的结界消失,竹筐里的小孩破涕为笑,咧着嘴看她,挥舞着肉乎乎的胳膊,咿咿呀呀求她抱抱,仿佛对她有着无尽的亲切与依赖。
白衣女子看着眼前笑的眯起眼的小孩,不由得唇角微弯,清冷的面庞如同冰雪消融般柔和了下来。她弯腰轻轻抱起面前的小孩,一块精雕玉琢的玉佩从小孩衣襟中掉落,她伸手接住,拿起玉佩放在眼前端详,玉佩温润无瑕,周身散发着莹莹白光,中间刻了个“闻”字。
这枚玉佩她认得,是苍州闻氏的家传玉佩,她曾在下山历练时,在闻氏家主身上见过。
闻氏一族也是修道之辈,在这次仙魔大战中,苍州作为人界与魔界的交接之处,是最早沦陷的地方,短短七日苍州已成人间炼狱,闻氏更是抱了必死之心,倾全族之力抵抗魔物入侵,最后全族覆灭。
闻氏满门惨烈死状令整个修道界义愤填膺。不过听闻,闻氏小公子闻荆舟由闻氏族长耗费心血,以百年灵力为他护法,偷偷将他藏了起来。
她曾在下山历练时得闻氏相助,在闻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对这枚玉佩印象颇深。她垂眸看着怀中咧着小嘴的小孩,心中默然:看来这就是闻氏小公子闻荆舟了。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唤了句:“望舒。”腰间的银白佩剑倏地一声自行抽了出来,停在脚边,她怀中抱着襁褓幼儿,只好将寻灵草的事搁置下来。
左手拎着装的半满的布袋和小孩的竹筐,右手环抱着小孩,踏上望舒,御剑飞行向远处祥云缭绕,连绵不绝的青峰。
不多时,一座高大恢宏的石门映入眼帘,石门上面的石匾缀着点点青苔,刻着“青云宗”刚劲飘逸的三个大字。
望舒才一停稳,便听见一道迫切激动而又饱含深情的矫揉造作的惊呼:“微与师妹你终于回来了,你那些精贵仙草我真的照顾不来,你不在的这几天,它们都萎靡不振就剩一口气了……”
叶微与还未踏进宗门迎面就扑来一个身着竹青长衫,鸦黑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半挽着垂在脑后的颀长身影,夹着嗓子状似哭哭啼啼的要扑进叶微与怀中。
叶微与蹙眉,侧身抬手拦住即将撞上自己的年轻男人,轻声呵止:“良辰师兄小心。”
身前的男子抬头,露出一张清俊漂亮至极的面容,眉如远山青黛,一双含情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深情,薄唇不点而朱,始终含着浅浅笑意。
贺良辰循声抬头,眼前的画面让他时刻保持着的完美到毫无挑剔的表情管理有丝丝破裂。
只见自家小师妹怀中抱着一个一两岁左右的幼童,正瞪大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贺良辰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小师妹……孩子父亲是谁……”
随后好似明白一切般,捂脸状似悲伤哭泣:“难道……难道当年的事是真的,你此次下山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孩子,你不用说了师妹我都知道了,难怪师妹你面冷心冷,这么多年也没个伴儿,浮玉山方圆八百里不是花就是草,原来是受过情伤……”
说着又紧紧抱着叶微与的头,摇晃着安抚道:“够了小师妹……我心疼你。”
叶微与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贺良辰脑补出怎样一出狗血大戏,在他的“安抚”下,她向来淡漠的神情也有了些许裂痕,古井无波的眸子中溢满了生无可恋,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地用力推开贺良辰,打断他的八万字脑补和深情表演:“师兄,够了!少看点话本子。”
随后略过贺良辰,径直向着掌门内殿走去。
贺良辰演够了便收敛表情,紧紧跟上叶微与,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过话说回来,师妹这真的是你的孩子吗?你不是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侍弄着你那些花花草草的吗?浮玉山这么多年除了我们也没见有其他活人。”
说着眉头紧皱盯着怀中的孩子看,疑惑:“不过孩子怎么和你长得不像啊……”随后顿悟般:“难道他更像父亲一点?”
叶微与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师兄这是我在山下捡的!”
“捡……捡的?”贺良辰瞠目结舌,“师妹你是说这个小孩是经过仙魔九九八十一次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天地失色万物同枯的人间捡的?”
叶微与点头,脚步不停边走边说:“嗯,他应该是苍州闻氏被偷偷藏起来的小公子闻荆舟,不过身份并不十分确定,这件事我现在要去禀报掌门,请掌门裁决。”
掌门内殿外,清风悠悠滑过房檐上的铃铛,伴随着清脆“叮铃铃”声,一道尖锐刺耳声音响起:“爹爹娘亲带宝宝来了,爹爹娘亲带儿子办理入户青云宗来了,爹爹娘亲……嘎”
喋喋不休的吵闹声被贺良辰随手一掷的石头暴力打断。此时紧闭的大门打开,房檐下的一只浑身流光溢彩的灵鸟扑腾着翅膀进入内殿,停在上座上一个仙姿玉质,清逸出尘的男子肩上,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更加大声地控诉:“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的渣男,渣男渣男……”
贺良辰“呵”的一声轻笑,上挑的多情眼微眯,只是眸中不带一丝笑意,轻轻摇晃着手中半掩芙蓉面的白玉扇。
突然“咻”的一声,玉扇离手,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向着灵鸟飞去。那只灵鸟扑腾着翅膀逃离,边飞边叫得更欢了:“急了急了,被戳穿急了,嘎嘎……”
一人一鸟就这么在大殿之中你追我逐起来了。上座的男子见此情景,微微摇头叹气,轻唤一声“风吟”,最后以灵鸟风吟乖乖飞回男子身边为结尾结束了这场闹剧。
叶微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孩子递给掌门凌怀信,说道:“掌门,此子是我下山寻药时捡到的,身份应是苍州闻氏独子闻荆舟。我找到他时,他正被闻氏独门护法阵给护着,还有这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
说着便拿出闻氏家传玉佩递给凌怀信。凌怀信接过玉佩细细端详一阵,又怜悯地看向怀中的哇哇大哭扑腾着的小孩。状似头痛地扶额,叹气:“玉佩的确是闻氏的,但这孩子的身份还是存疑,不过这个孩子周身气质纯净,倒不似魔物。”
接着话头一转,看向叶微与,“只是这闻氏全族覆灭,这孩子该何去何从……微与你如何打算的?”
叶微与垂眼,从凌怀信手中接过正在哭泣的闻荆舟,轻轻摇晃安抚着他,看着他用软软的小手握住她的手指呵呵直笑,向来冰冷疏离的面容也柔软下来,温声说道:“闻氏曾帮助过我,我于情于理都应照顾他,更何况就算不是闻氏之子,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我也不忍心放他自生自灭。”
凌怀信看着在叶微与怀中慢慢止住哭声安静下来的闻荆舟,欣慰地说道:“师妹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愿意照顾这个孩子,以后他的大小事还劳烦微与师妹操心了,师兄年纪大了,处理宗门事务也是心力交瘁,你看看师兄是不是近来憔悴了很多。”
叶微与抬眼看着凌怀信如上好羊脂玉般的容光焕发的面庞,神采奕奕的双眸,又看看因为下山寻灵草而风尘仆仆的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怎么感觉自己好似被诓骗了。
贺良辰盯着渐渐安静的闻荆舟,啧啧称奇:“师妹你还不承认这是你的孩子。这孩子谁都不让抱,一抱就哭,怎么偏偏你抱就不哭不闹,乖乖躺着。”
接着话锋一转,又凑近叶微与,好奇八卦:“师妹,你悄咪咪告诉我孩子父亲是谁?”
叶微与不语,手掌却忍无可忍握拳狠狠地砸到贺良辰头上,板正的笑容完美得挑不出错处:“良辰师兄慎言。”说完便同凌怀信告辞,转身朝浮玉山走去。
贺良辰捂着头痛呼:“师妹你下手这么重是想谋害师兄吗?”边说着也跟了上去,在叶微与一旁喋喋不休地控诉她的恶行。凌怀信看着远去的二人,无奈地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