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搭起来了。
就在山寨外最显眼的一片空地上,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
浓稠的米粥香气,飘出很远。
第一天,来的难民只有几十个。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着那些粥,有点不太相信。
“真的……真的不要钱?”一个老者颤巍巍地问。
“不要钱!”负责施粥的常友珊大声回答,“我们公主殿下有令,凡是来投的百姓,管饱!”
难民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孙二狗带着几十个忠义营的士兵在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
“排队!都他娘的给老子排队!”
“谁敢插队,今天就别吃了!”
在棍棒的威胁下,场面总算没有失控。
难民们端着那碗热粥,很多人都哭了。
在这人命不如狗的乱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第二天,消息传开了。
来的难民,变成了几百人。
第三天,上千人。
山寨外的空地上,黑压压的全是人,一眼望不到头。
王龙看着那流水一样消耗下去的粮食,心疼得直抽抽。
“二当家,这……这也太能吃了吧!”他找到颜浩,哭丧着脸,“照这么下去,不出五天,咱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别急。”颜浩正在一张地图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鱼儿,就快上钩了。”
“什么鱼啊?”王龙急得直跺脚,“再不上钩,咱们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颜浩放下笔,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王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王龙凑过去一看,那地方标着“张家集”。
“知道啊,这张家集,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集镇。集上有个大户,姓张,叫张百万。家里有良田千亩,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地主。”王龙撇撇嘴,“不过这张百万,为人吝啬,一毛不拔,而且他跟刘泽清那边有勾结,每年都给刘泽清送礼,算是刘泽清罩着的人。”
“这就对了。”颜浩笑了,“我们的鱼,就是他。”
“他?”王龙一愣,“二当家,你想动他?这不好办啊。他家深宅大院,护院就有上百人,而且一旦动了他,刘泽清那边肯定会有反应。”
“我没说要硬抢。”颜浩摇了摇头,“对付这种人,得用脑子。”
他附在王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龙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变成了狂喜。
“高!实在是高!”他一拍大腿,“二当家,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招‘引蛇出洞’,不,是‘请君入瓮’,简直绝了!”
“去办吧。”颜浩挥了挥手,“记住,戏要做足。”
“您就瞧好吧!”
王龙领命,兴高采烈地去了。
当天下午,施粥的队伍里,就多了几个“演员”。
“哎,听说了吗?山里那位公主,不仅人美心善,还是神仙下凡呢!”一个“难民”神秘兮兮地对周围人说。
“什么神仙下凡?”
“你们不知道?前几天清兵来围剿,几百个鞑子,被公主的护卫,一个叫颜二当家的,一个人就给杀光了!那场面,血流成河啊!”
“真的假的?一个人杀几百个?”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的!那颜二当家,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青面獠牙,手里一把几百斤的大锤,一锤下去,鞑子连人带马都成了肉泥!”
孙二狗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
这他娘的是谁编的词?颜大哥要是长成这样,公主还能看上他?
不过,流言这东西,传得越离谱,信的人越多。
很快,关于“忠义营”的传说,就有了无数个版本。
有的说公主会撒豆成兵。
有的说颜二当家是天神下凡,刀枪不入。
这些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周边的村镇。
张家集,张府。
张百万听着管家的汇报,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群泥腿子,装神弄鬼。”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还公主,还神仙。真要是公主,能落魄到山里去?”
“老爷说的是。”管家谄媚地笑道,“不过,他们这么施粥,把附近的难民都吸引过去了,咱们庄子上的佃户,都有好几个跑了。”
“跑了就跑了。”张百万不在乎地说,“想种我张家田的人,有的是。告诉护院,把门看紧了,别让那些贱民冲撞了府里。”
“是。”
管家刚要退下,外面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张百万不悦地放下茶杯,“天塌下来了?”
“是……是忠义营的人!他们……他们来了!”
“什么?”张百万“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来干什么?带了多少人?”
“就……就一个!”家丁结结巴巴地说,“一个自称是忠义营副统领的,叫王龙,说……说要见您。”
“王龙?”张百万皱起了眉头。
王阎王的名头,他自然是听过的。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个人跑到他府上,想干什么?
“让他进来!”张百万沉吟片刻,对手下吩咐道,“让护院都抄起家伙,在院子里等着。他要敢乱来,就地给老子砍了!”
很快,王龙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带一个人,但那股子凶悍之气,让院子里的上百护院,都感到一阵压力。
“张员外,别来无恙啊?”王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王大当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张百万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小地方,可招待不起您这尊大佛。”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龙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是奉我们公主殿下和二当家之命,来跟张员外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张百万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王大当家想借什么?”
“粮食。”
王龙吐出两个字。
张百万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王大当家,你这是说笑吧?我张家虽有点薄产,但也没多少余粮啊。再说了,你们忠义营不是开仓放粮吗?怎么还找到我这儿来了?”
“就是因为开仓放粮,粮食不够了,才来找你这个大户借嘛。”王龙理所当然地说。
“没有!”张百万一口回绝,“一粒米都没有!”
“张员外,你可想好了。”王龙的笑容冷了下来,“我们是‘借’,不是‘抢’。你今天借了,我们念你的好。你要是不借……”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哼!王龙,你少吓唬我!”张百万有恃无恐地冷笑道,“你别忘了,我背后是谁!我每年给刘总兵送的银子,够买你这条命十次了!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刘总兵的大军,明天就能踏平你的山寨!”
“刘泽清?”王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指望他?他那个心腹把总钱富贵,连同虎口关的两百精兵,已经被我们二当家收拾了。现在,他自保都难,哪有空管你?”
“什么?!”张百万大惊失色。
虎口关被端掉的消息,他还没收到。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龙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借,还是不借?”
张百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看着王龙,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些虽然人多,但明显有些畏缩的护院。
他知道,今天要是说个“不”字,这个疯子,真的敢在这里大开杀戒。
“好……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借!我借!”
“这就对了嘛。”王龙重新露出笑容,“我们公主说了,不能白拿你的。这样吧,我们按市价,跟你买。”
“买?”张百万一愣,还有这种好事?
“对,买。”王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这是我们二当家亲手画的‘宝钞’,一张,能换你一百石粮食。怎么样,够意思吧?”
张百万拿起那张纸一看,差点没气得吐血。
那哪里是什么宝钞,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草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鬼脸,旁边写着“大明忠义营宝钞,见票即兑”几个大字。
这他妈的比明抢还过分!
“你……你们……”张百万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嫌少?”王龙眼睛一瞪,“这可是我们二当家亲笔画的,有价无市!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给你是看得起你!”
“拿着吧,张员外。”王龙把那张“宝钞”塞进张百万手里,“明天,我们会派人来运粮。准备好一千石。要是少了一粒米……”
他凑到张百万耳边,低声说:
“我就把你做成肉包子,分给难民吃。”
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只留下张百万一个人,拿着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宝钞”,在风中凌乱。
他知道,他被讹了。
而且是被讹得明明白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