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子击退冯锡范,竟没有趁此机会突围,而是继续朝前冲来。但一柄宝剑斜刺,再度将他拦下。
正是一直站在前面的小狄侯爷狄青麟。
小狄侯爷白衣锦袍,风神秀彻,其剑法亦是飘逸灵动,婉若游龙。与玉真子斗在一起,两人进退趋避,皆迅捷无伦,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然则数十招后,玉真子忽然将左手的拂尘插入腰中,而后运掌成风,左掌右剑,又扑将上来。却没想到,此人不仅剑法精妙,掌法也很高超,小狄侯爷与之再战十数回合,终究不敌而连连后退。
诗衣瞥了一眼那金国正使和李将军,只见一人仍面色阴郁,另一人仍面无表情,心中不禁稍安。
这时又听那玉真子再度大喝一声,一掌排来,小狄侯爷不敌其掌力,连退数步,露出大片空隙。玉真子趁势跃进,这一跃,距离诗衣竟不过一丈之遥。
而就在这时,只见那位脸色蜡黄的金国李将军忽然斜步一跨,拦在其前。
玉真子当下一剑刺出,疾如闪电。而那李将军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拔剑,仿佛漫不经心般的斜斜一刺,就听“叮”的一声尖鸣,两把长剑的剑尖竟就这么对在了一起。只是一剑挺直,另一柄剑却剑身弯曲如弓。
弯曲如弓的,是玉真子的手中剑。
再见那玉真子,眉头一凝,竟不收剑,而是斜身向前,左掌排出,风声大作。
李将军亦挥掌迎上。
只听“轰然”一声,一往无前的玉真子凌空后翻,于数丈外坠地,而后“蹬蹬蹬”连退三步,才止住颓势。
他惊疑不定的看了眼脸色蜡黄、其貌不扬的金国将军,在运气压住翻腾的气血后,才沉声道:“不知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黄脸将军的回答很简单:“金国,李延宗。”
玉真子眉头皱起,心中苦苦思索,好像真的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气氛凝滞间,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什么人在为难我大清的‘护国真人’?!”
大清?护国真人?
诗衣妙目轻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两个壮汉在十数人的簇拥下,正大步朝这里走来。
为首的两人,都十分壮实,人高马大,只不过一人国字脸,双目有神,身穿蓝色锦袍,另一人则满脸虬髯,眼如铜铃,身穿胡服。而无论是这为首的二人,还是余众,都头戴貂帽,而从帽后,还伸出一条辫子。
都不用知情人说,诗衣就约摸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我大清的金钱鼠尾,这八成就是清国来的使者吧?
果然,便见身旁的信王殿下脸色阴沉,低声自语:“这群蛮子,这是要干什么?”
诗衣便顺势问道:“信王兄,这是清国的使者?”
“对。”赵检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前面那个穿蓝袍的,是这次清国使团的正使,叫豪格,是清国大汗皇太极的长子。他身旁那个虬髯大汉,名叫鳌拜,是副使。听说是什么清国的第一勇士。”
说话间,这豪格、鳌拜两人已行至近前,不过这个时候,两人似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脚步不自觉放缓,而气势也随之降下。
“可是信王殿下?”豪格来到临安也有些时日,宋国的贵人也认识了不少,如当今太子的同母弟信王,虽然只是身份尊贵并无多少权势,但就凭他是太子同母弟的身份,豪格就觉得值得结交。
当然,宋国的达官贵人,也不是他想结交就能结交的。但至少混个脸熟不难,所以,虽然总共也不曾与信王说过几句话,但不妨碍豪格认得这张脸。
赵检顿时暗松了口气。他就怕这群蛮子不认得自己,偏又蛮横不讲道理。倒不是他怕这些蛮子,但他们毕竟是泛海而来的使团,若真起冲突,也是件麻烦事。
当下朗声道:“正是本王。豪格将军可是来西湖踏青?何不与孤等同行?”
“哈哈,幸何如之。”豪格虽生得人高马大,看上去像个粗人,却也效仿文人,说话文绉绉的。他一边拱手一边向前,此时已将场景瞧得七七八八,然后佯作惊诧道:“咦?这不是护国真人吗?怎么也在这里?”
赵检立即接口道:“豪格将军认识这个妖道?嘿,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这个妖道竟要强抢士女,被本王所阻后,不仅不思悔悟,反竟猖狂到要谋杀本王,简直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豪格倒吸一口冷气。
他今日确如信王所言,一时无事,所以与副使鳌拜一起出来散心。结果路上有使团护卫急匆匆来禀告,说护国真人与宋人起了冲突。
这位护国真人道号玉真子,据说是中原什么铁剑门的掌门人,前年父汗在宫中举办布库大校技,实则就是为招揽关内关外各族高手,这位玉真子慕名而来,接连打败二十三名一等布库武士,甚至多名武士联手,也被他轻松击败。父汗十分高兴,既欣赏其武勇,又为“千金买马骨”,遂封了他“护国真人”的头衔,并任布库总教头。
这次泛海南下,路程艰险,为防不测,父汗遂命这位护国真人也一同随行。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虽屡经波折,但还是如期抵达南宋临安。
自至临安后,豪格、鳌拜等正经使者忙于国事,而这位护国真人,虽然名头很大,但却是不管事的,所以正日游荡,豪格倒是知道他有些好色的毛病,但他本就是中原人士,对这里熟得很,江湖经验又丰富,便也就随他自便,并不怎么管束之。
只是豪格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护国真人虽然好色了些,行事有时也轻佻了些,但向来很懂得眼色、知进退,怎么还干出这等需要他来擦屁股的勾当。
虽然腹诽不止,但起初豪格与鳌拜两人并没怎么担心,虽说身处异国,虽说此行本质上也是有求于人,但拜多年来“南人暗弱”的宣传所赐,豪格鳌拜两人并没有将宋人看在眼里,这种骨子里的轻视也是他们听完侍卫禀告后没怎么考虑,就匆匆过来领人的缘由。
但现在,豪格心里只有后悔。
他心里再怎么看不起宋人,也不敢得罪眼前的大宋亲王。他更不明白,这位护国真人脑子进水了吗,还是眼睛瞎了,就算不认得信王形貌,难道还看不出这一行人非富既贵吗?怎的猪油蒙了心?竟犯下这样的大错!
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豪格正要硬着头皮解释一二,却不妨一旁的副使鳌拜拉了他一下,然后便听他大声道:“丧心病狂!实在是丧心病狂!信王殿下,这个妖道乃是我们乘船南下时,于半途救下的遇海滩之人,其自称是什么倭国护国真人,我等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本着好生之德,救他一条性命。自来到临安后,就赠他金银自便。却不想这厮竟在外顶着我大清使团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实在是无耻之极!丧心病狂!没想到今日他竟又冲撞了信王殿下,真是……”
他话没说完,便听到那玉真子“啊——”的一声大叫,霍然转身,剑指鳌拜,脸红如枣,怒声道:“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徒!蛮夷!蛮夷!”
诗衣等人早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清国正使豪格,在旁也是一副懵逼的状态。
听到那玉真子气急败坏的言语,诗衣都不禁心生恻然,心想这妖道骂得对啊!这等光速切割翻脸不认人并落井下石的手段,诗衣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见,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玉真子已经气疯了。一翻怒骂过后,又仰头哈哈大笑,这般癫狂姿态,令众人都不敢上前。
玉真子好半天才止住笑声,此时再看,已是神色平静,仿佛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不过他这个样子,反而更让人心生不安。
只听他缓缓说道:“本道堂堂名门正派,习得一身高强武艺,天下哪里去不得?哪里混不得一口饭吃?不过是瞧皇太极确有礼贤下士之心,才高看他一眼,区区什么护国真人,难道真以为贫道看在眼里吗?”说到这里,戟指豪格鳌拜两人:“尔等蛮夷,趋利避害至此,真真人面兽心。此等所为,还想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我看,离亡国已然不远!”
豪格、鳌拜顿时色变。鳌拜更是大叫一声,向前一步,摆开架势道:“玉真子!拿命来!”
嗯,喊是这么喊,但大清“第一巴图鲁”只是架势摆开,人却没有上前一步。
玉真子不屑的笑了一声,也不理他,而是又看向将他打退的金国黄脸将军,凝声道:“阁下武功高强,贫道佩服。今日有阁下在此,贫道只能退避三舍了。不过,阁下若以为能合众人之力将贫道拿下,却是休想!”
李延宗面无表情:“道长多虑了。”
玉真子轻哼一声,这一次,他看向了那个令他陷入如此不堪境地的绝代佳人,她仍戴着帷帽,淡淡的轻纱如烟霞般将她笼罩,仿佛神仙中人。
玉真子深吸一口气,心中并无半分怨怪,却有五分不甘:“美人如花隔云端!小姐仍不肯让我这个爱花之人一睹芳容吗?”
美人仙姿绰约,帷纱遮掩下,如轻云蔽月,清风徐来,愈发有缥缈出尘之态,却无半分言语。
玉真子嘿然一声,对着豪格、鳌拜道:“今日之事,日后必有所报。”说罢,人形一闪,便要掠走。
“铮!”小狄侯爷与冯锡范一左一右同时出剑,围在外圈的众侍卫亦齐齐拔剑而上。然而这玉真子轻功竟十分高明,且远胜其之前表现,宛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竟于瞬息间避过狄、冯二人出招,至于众侍卫,更是望尘莫及。
至于之前将其拦下的金国李将军,却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见其已汇入围观人群,即将逃之夭夭,这位玉真子道长忽然凌空一跃,如苍鹰般在空中折回,而后衣袖一抖,一枚银影如闪电般划过长空,呜啸着向下飞去,而其方向,正是那个令它的主人神魂颠倒以致犯下大错的绝代佳人。
他这一举动真是出乎众人之意料。急促间,唯有那金国李将军及时出剑,果然一剑击中那枚来袭银影。只听“咔嚓”一声,银影断成两块,却方向不改,从那李将军左右两侧掠过,继续飞向其身后不远处的佳人。
却原来,这枚暗器是玉真子受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启发,而精心制作的独门暗器——子午鸳鸯镖。
其形制类似于子午鸳鸯钺,由两枚弧形月牙状刀刃相交而成。但“相交”处“设计”得极是松动。
此暗器发出后,若有高手用兵刃拦之,击中后,就会因受力而轻松分成两枚,并因独特的发力技巧,分开后的鸳镖鸯镖会自动修正偏度,继续旋转着飞向目标。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十分“阴险”的暗器,当对手自以为用兵刃格挡住暗器时,暗器一分为二并不改方向,这种意料之外的突然性显然很容易让对手猝不及防。
一直以来表现得举重若轻的金国李延宗将军就是如此,当他意识到不对时,两枚银镖已经擦耳掠过,只听两声轻微的喀嚓声,李延宗先是下意识松了口气——经验丰富如他当然听得出,这并非暗器击中人体的声音,而更像是击碎了什么器件,这就说明身后的南宋贵女并没有受伤。
但紧接着一股羞恼涌上心头——毫无疑问,这一回合,他完全被那个妖道耍了,而自他成名以来,这样的遭遇还是首次。
他恼怒的看向那个轻功高明、又擅使暗器的妖道,却发现方才还颇为写意的盘旋于空中的妖道竟一个身形不稳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栽了下来?
李将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他学武以来,还从未听说过哪位江湖人士会在施展轻功时突然岔气而半空坠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本能的转头向后望去。
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聚拢在一处。仿佛一切都凝滞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终于再度恢复了流动,而他也终于恢复了知觉、恢复了呼吸、恢复了思考。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有美一人,国色天香。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美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事实上不独是他,几乎所有的人,在方才那一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玉真子的暗器精准的割断了美人头上的帷帽和轻纱,随着竹编的帷帽坠地,一直掩在轻纱下的佳人终于展露了她的容颜。
而后,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种被极致的美所摄,从而让人眼中心中再无其他、乃至浑然忘我的奇妙状态。
面对这样的美丽,远处围观的行人忘记了说话,戒备警惕的侍卫跌落了佩剑,勇武过人的清国第一巴图鲁扯开了衣襟,呼呼直喘粗气,阴郁的金国世子更是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与之相比,有人一时气阻而从半空中跌落又算得了什么。
极致的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