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培训之前,K大社会学系系秘张思新邀请孟雪明参加学院迎新聚餐。
张思新跟进门的服务生确认了菜单,递给孟雪明,又跟邻座的社会理论研究中心负责人段以清耳语几句,而后朗声说:“今天喝酒我和以清不参加了哈,我们之后要带小孩去游乐园,到时候酒精还没代谢完,过山车都不敢坐”
“哎呀,思新,你们石头和小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记得以清还发过一篇研究娃娃亲的论文?”社科学院综合办崔主任端着酒,走到张思新和段以清中间说。
张思新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滑手机,她在给小孩选换季的衣服,听得心不在焉。
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孟雪明一怔,没拿稳手上的筷子,啪地掉到地上。
崔主任招呼着众人起立,做表率一般先一饮而尽。
除了酒心巧克力,孟雪明完全滴酒不沾,一口白酒和小时候亲人用筷子沾一滴让她尝的味道相差不大,但酒精作用下,身体迅速变热的感觉很怪。
她想自己以往不喝酒是对的,思绪摆脱意志的控制,令她浮想联翩又混乱。
但她并没有醉到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又被劝了几杯酒后,她开始假装一个酒量不好但酒品不错的人,不想参与饭桌上的对话时,就不声不响地趴着桌上。
综合办崔主任跟另外几个青年教师又喝了几轮,这场迎新宴才落幕,孟雪明婉拒了同事开车送她的提议,坐地铁回住处。
晚上八点四十,地铁上的人明显比上下班时间少了很多,孟雪明坐着缓了一会,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否还在醉的状态,慢吞吞走回小区。
到了房门口,她输入密码,却没有按下确认,602的房门一动不动,孟雪明撞了下门,向下滑,在将要砸在地面之前,被身后来人锁在宽厚温热的胸膛里。
真正的酒醉应该始于这个瞬间。
孟雪明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哆啦A梦你来啦,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我也想吃……”孟雪明唱了几句,转过身,面对面抱住她眼中的机器猫,“铜锣烧。”
程少昀微不可察地叹息,轻轻挽起孟雪明散乱在脸颊的长发,指尖触碰到细润莹白的皮肤,退开停在半空。
“孟雪明。”程少昀轻声喊她。
“机器猫,你好吵,先关机好不好,铛,关机。”孟雪明忽地极开心一笑,在程少昀心脏上方戳了一下。
程少昀一把抓住孟雪明的手,孟雪明疑惑地微微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又抬眼跟程少昀对视,她的眼眶有些红,眼珠像浸透在水中的琥珀,迷蒙又天真。
程少昀静了片刻,打开601的房门,扶着孟雪明的肩进门,让她靠在沙发上。
“机器猫,我爷爷能修好你,修好你之后,你就待在我们家,我把最干燥的房间给你住,这样你就不会,不会短路。不对,机器猫可以泡澡,是防水的,你穿好多,要怎么泡澡?脱掉,脱掉。”
孟雪明抬起另一只自由状态的手,抓住程少昀的大衣,往下拉,手指划过他手臂的肌肉,一脸无辜地捏了捏,反身将他推倒在沙发上。
程少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孟雪明,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冷静。
但冷静得过了头,反而让人觉得危险。
孟雪明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歪歪扭扭地跌回原位。
程少昀俯身,轻轻摆正她的身体,手指在她的肩膀停留片刻,慢慢移开。
“......孟雪明,张嘴。”程少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柠檬蜂蜜水,撕开吸管放进瓶里。
孟雪明很乖巧地点点头,就着程少昀的手喝了一口,歪着头拉着程少昀的小臂。
“程少昀。”孟雪明的声音非常轻,又异常认真,好像要发表重要讲话,却只是叫他的名字。
就像这就是最重要的话。
她每次喊他的名字,总是郑重无比,又很笃定一定会有回应。
程少昀嗯了一声,她就安心地却把头靠在程少昀手臂上,慢慢闭上眼睛。
孟雪明的脸颊微微发烫,温度跟程少昀的手臂差不多,她寻找更舒适的热源,往他怀里钻,直至抱住他的腰。
程少昀垂眸,凝视她头顶飘起来的几根呆毛,缠在手上弯了两个兔耳朵形状的环,笑意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程少昀解下孟雪明的格子围巾,到衣帽间取出新的毛绒拖鞋,又从真空袋里拿出羽绒被,盖在孟雪明身上,确认恒温系统照常运行,关掉客卧的灯,离开了房间。
处理完几项工作,合上笔电之前,程少昀点开未命名文件夹里的一个视频。
在超清的笔电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千禧年左右的dv特有的画质。
年约五岁的孟雪明穿着红色背带裙,对着镜头说有竹蜻蜓就可以飞哦。
镜头外的女声无奈地说没错,等机器猫到我们家了就会有竹蜻蜓了。
镜头一转,尚年轻的孟恒捧着一个蛋糕盒小心地放在桌上,身后跟着同样五岁左右的程少昀,左手手臂上绑着一根粉色兔子气球。
电视里哆啦A梦的主题曲响了,孟雪明抓住程少昀的手,跟随节奏踢踢踏踏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舞会。
程少昀将绕在手上的气球摘下来,气球在他们上空盘旋。
程少昀放任播放器自动播放下一个看起来相对单调的视频,画质好了很多,孟雪明坐在一张低矮的桌前专注地将不锈钢碗里的彩沙倒在特制的纸上,身后新荷轻摇,是纯正的初夏,她举拳赶走了一只很小的蚊子。
拍摄者小声地笑,孟雪明抬头跟镜头外的人对视,她似乎想做一个鬼脸,却忘记表情该怎么摆,显得有点呆呆的,镜头外的人轻笑起来。
程少昀按了暂停,又倒回上一个过生日的录影,打开循环,再次播放一遍之后,他关掉了笔电。
后脑勺痛、头顶痛,连耳朵都痛,孟雪明睁开眼睛。
天花板很白,又很高,空气中有佛手柑的气息,闻起来像柑橘混合浅淡的花香,很清新。
但头晕得连呼吸都很难受。
宿醉的昏沉之中,孟雪明忽然怀疑世界是否真实,在身体的疼痛中,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变成一颗小小的球,四处滚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
“孟雪明,宋阿姨的电话。”房门外响起程少昀的声音。
孟雪明艰难地坐起身,为了证实是幻听,她打开门。
不是幻听,声音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她的头更痛了。
程少昀将手机递给孟雪明,转身走向书房。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来自宋昭的未接电话,孟雪明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
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穿着昨天的薄毛衣,和......她低下头一看,和......黑色秋裤。
在程少昀家里,穿黑色秋裤吗。
孟雪明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抓了下手机,回拨给了宋昭,嘟嘟声只响一下就被接通。
“孟雪明,马上就下午一点了,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宋昭中气很足,声音响彻房间,孟雪明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坐在客卧的椅子上醒神。
“啊......妈,我昨天,昨天晚上跟学院的人一起吃饭,现在刚醒。”
“昨天下午七点过发信息给你就不回了,有什么事要跟家里说一声的呀,你一个人在外面,联系不到你我们多担心啊,我和你爸都准备报警了,你现在回自己房间没有啊?”
你现在回自己房间没有啊?
啊?
“妈,你知道......我在哪?”
“废话,你手机一直打不通,昨天晚上我只能让你爸给少昀打电话,我看这样,你等会把房间密码告诉少昀,你们两个人都在外地,互相照应多好!”
“妈,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都怕有天你把密码忘了,还得找人开锁。你告诉少昀,你要忘了,至少少昀记得......”
“妈!”
孟雪明捂住眼睛,实在不晓得怎么说。
“我是不晓得你在抗拒什么,你过年不回家,少昀还去B国找你......”
“妈......你说程少昀什么时候找我?”
孟雪明问完,却不敢听答案,撒谎说现在有事下次再聊。
她在客卧静了一会。
孟雪明在B国读博四年,由于回国超过两个月,签证容易出问题,前两年的暑假都回国一个半月左右。
第三年她忙着改论文没回国,去年农历新年前夕,宋昭通知孟雪明已经约好和程少昀一家去南方海滨城市过冬后,孟雪明就借口论文需要再改,退掉了回国的票。
她从来没有自认自己是个多么坦荡的人,但也没想到自己会懦弱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不知道怎样和程少昀相处。更没办法欺骗自己四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雪明一面机械地套上外裤,一面拿起外套走出门。
玄关很大,也很空旷,立柜旁放了一盆洒金龟背竹。孟雪明盯着镂空的大片绿叶,察觉到自己那颗变成球的意识体也一点点碎裂开,拼凑不出一丝完整的思绪。
门铃响了,程少昀打开书房的门,不疾不徐地走近大门,也靠近她。
“孟雪明,开门。”程少昀轻声在她耳边说,像是随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
孟雪明的身体完全僵住了,程少昀微不可察地叹气,抬手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棕色甜品店制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门内的两人,将一个白色礼品袋交给孟雪明。
“您好,您的订单送到了,麻烦在线上确认一下,谢谢。”
男人说完,急忙跑到快要关闭的电梯旁,他是在敲门前就提前按了下楼的电梯,以节省时间。
孟雪明并没打开袋子看里面的东西,她转过身,后退一步,垂眸,把袋子往程少昀的方向递。
“你的订单。”
“嗯,拆掉胶带。”
孟雪明下意识地照做,礼品袋里是两盒铜锣烧。
“喝酒后记得补充维生素。回去休息吧,我要出门了。”程少昀展开手,将两个药瓶放进礼品袋里,淡声说。
孟雪明一脸状况外,“程少昀,昨天......”
“我赶时间。”程少昀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推开门走了出去。
孟雪明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他穿得很正式,下午的日光从门外走廊的窗斜照进来,停留在他的肩背,引人无限遐想。
孟雪明很想走上前伸出手,却不是去触碰他衣服下的身体,而只是摸一摸在光下显得格外毛茸茸的头发。
电梯关上了。
程少昀什么都没说,昨晚、四年前、过去,只字未提。
又已经用行动将什么都说得很清楚直白——孟雪明不应该再出现他视线范围内,他难以忍耐,无法接受。
本来文名叫《当赤道留住雪花》(《当这地球没有花》的一句歌词)来着,但是0点击,改个名试试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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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