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成仇后竹马天天勾引我》 第1章 重逢 “孟雪明你别想骗我!你和程少昀什么关系难道我不知道吗?!当年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爸也不至于,不至于最后是那样的下场......” “无冤无仇?你不如数一数你爸害了多少人。你绑我没用,程少昀不会过来的!我跟他早就绝交了。”孟雪明出声打断。 她被绑在脏污的沙发上,面无惧色,看也不看守在废屋门口怒视着她的绑架犯,只抬起脚,给地上搬运面包碎屑的蚂蚁行列让路。 绑架犯狞笑着望向窗外,海城远郊连日大雨,晨雾横冲乱撞,玻璃窗模糊一片。 “他来不来,中午十二点前见分晓,别费口舌了,反正我不可能放过你!等他来,你们两个一起死,在下面也能形影不离,像以前一样......” 四个月前。 B国,肯辛顿宫花园大街附近。 孟雪明撑着伞站在林荫道下,朝一身黑雨衣的女孩挥手。 “你看看!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种巧克力?”女孩兴冲冲地说。 女孩名叫萨拉,是孟雪明读博期间研究东南亚女性移工时的访谈对象,研究完成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孟雪明垂眸看着萨拉塞到她手里的两盒塑料罐,里面装着各色彩色糖纸包裹的巧克力。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塑料罐,点点头。 “那就好!刚好在你离开B国之前让我找到这种巧克力了,不过我尝了一颗,感觉味道没什么特别......” “不仅不特别,这种巧克力实在太甜了,吃一颗血糖都要飙升。”孟雪明紧紧抱着巧克力罐,但已经把目光从巧克力罐移开,带着一些不明何故的痛楚。 “你上次说想回国送给谁来着?”萨拉问。 孟雪明怔了片刻,才说:“啊,我怎么说的?” “就是我打电话问你订了什么时候的机票回国那一次,你最后突然说要是找得到那种巧克力,你要送给......” “萨拉,如果你的仇人送你这种巧克力,你会怎么想?” “哈,仇人送我这么甜的东西,那TA肯定是想把我毒死啊。” 两人闲扯几句,萨拉的休息时间结束了,孟雪明赶紧把手上的礼物袋递给萨拉。 袋子里是上次她们一起逛街萨拉看了很久的那条羊绒披肩。 直到萨拉的身影消失在浅色石砌建筑中,孟雪明才陡然发现,她没能跟萨拉好好道别。 似乎从四年前,她就丧失跟人道别的能力。 雨已经停了,孟雪明撑开雨伞,却迟迟迈不出一步。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回到住所、收拾行李、复原房间、检查回国的手续和文件...... 这两天的行程早就规划清楚,但到了临行前一天,恐惧却爬得越来越高,将她扼住。 “学姐,可是你留在C大做一段时间Research Fellow(博士后研究员)再回国也不迟呀。C大的学术资源和平台在全世界都是最顶尖的,为什么一毕业就着急回去呢?” “大概是因为,我实在很想念老家的美食吧。” 三个月前,孟雪明确定毕业后将回国入职海城的综合性大学K大。 同在C大读社会学博士的学妹十分认真地劝孟雪明留在C大做研究,孟雪明想了半天,给了一个玩笑一般却又很难反驳的理由。 回国的飞机上,孟雪明从噩梦中惊醒,深呼吸两次后抬手看手表,她在机场就调回了北京时间,此时显示上午5点,距原定降落时间还有九小时四十分钟。 舷窗遮光板紧闭,机舱内有低低的交谈声,孟雪明戴上耳机,挑了一部最新的电影。 电影节奏很慢,看着很闷,跟在B国这些年看过的大大小小独立电影展放的电影没有太大不同。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部电影的拍摄地点在江城,她的家乡。 电影里的每段路,孟雪明都那么熟悉,她看着主角在秋色尽染的林荫大道跟过去告别,银杏随风摇动,向下一个季节飘落。 电影播到三分之一,孟雪明别开眼,手指慢慢蜷缩,接着难以自抑地颤抖,她无法再看下去。 的确,她日夜盼望回到故乡,但这一刻快要到来的时候,恐惧和紧张没收了所有的喜悦,如同阴云漫天,经久不散。 江城既是刚刚那个不愿回想的噩梦的开头,也是她所有美梦的起点。 不过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都在四年前彻底结束了。 B国直飞江城的航班少,平时就很难买到合适的票,孟雪明确定好的回国时间正好在年末春节前夕,正是回国的高峰期,只好先飞海城,再乘高铁回江城。 办好入境和行李提取,孟雪明快步走到接机大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好友周若棠。 周若棠是孟雪明的大学同学,两人都毕业于F大社会学专业,周若棠一毕业就改行做了摄影师,一向走在潮流前线,一头粉发格外引人瞩目。 两人下电梯到地下车库,周若棠拿了瓶矿泉水给孟雪明,忽然说:“诶,从那辆黑色迈巴赫下来的人怎么有点像......” 周若棠注视前视镜,又微微侧头看向后方。 “看不清,不会是你说的那个脾气巨差的混血模特吧?”孟雪明也跟着转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很快消失。 “是那个模特的话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秒好不好!我是感觉,那个人挺像程少昀。” 孟雪明的青梅竹马程少昀本科也是F大的,学生物医学工程。 F大作为TOP高校,长得好看的学神不是没有,但像程少昀这样好看到人神共愤的,实属罕见。 曾有部电影来F大路演,男主演派头大得不得了,学生志愿者抱怨天天营销美貌的男主演本人根本没有最近获得世界医学图像综合分析与计算挑战赛的程少昀好看的时候,忘记关话筒,扬声器直接公放了这段话,男主演脸都绿了。 这件事被拍下来放到网上,许多人慕名到F大想一睹其颜,然而程少昀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神龙不见首尾。 因为孟雪明的缘故,周若棠见过程少昀很多次。 “绝对不可能是他!”孟雪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啊?为什么?程少昀现在不在国内?”周若棠不明就里地问。 孟雪明也知道自己这话属实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程少昀的公司总部在海城科技园区,手术机器人行业出差的概率很大,他出现在海城机场,一点也不稀奇,更加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 孟雪明只是本能地认为程少昀不会在她回国当天,到海城机场凑热闹。 她说不清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程少昀的关系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连朋友都称不上了,最适宜的形容词只能是......仇人。 孟雪明静了片刻,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笑着说:“喔,是吗?那个人看起来没程少昀高,不像吧......” “说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让程少昀接你,毕竟你们是......”周若棠似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但我钦点了你,有没有感到很荣幸?”孟雪明闻言心里一跳,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开玩笑道。 “......有的。很荣幸为您服务。” 孟雪明在周若棠家待了两天,于第三天启程返江城。 海城高铁站一如既往人流如织,六年过去,翻修得更加现代化,有一种陌生的科技感。 进入候车月台,孟雪明走到所在车厢的地标点,排在队列末尾。 她把刚买的开心果可颂和热可可放在行李箱上方,匀出一只手触碰温热的饮料杯壁,借着热度缓解意料之中的近乡情怯。 海城-江城 孟雪明看着电子屏幕上红色的字。 这班高铁她坐过无数次。 海城江城之间往返的车次不少,但她读大学时,这班十二点出发下午四点半到的车次是最难抢票的。 抢票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孟雪明完全起不来,那时候各类app还没有自动抢票的功能,大学时每次节假日回家,总是程……一位好心的老乡帮她抢票。 这一次买票却发现,两城往返又新增了班次,加之她回江城的时间在春节假期前一周,余票充足,不需要提前十几天抢票了。 真是生产力改变生活。孟雪明胡乱想。 窗景依旧,孟雪明就着飞驰的水泥森林吃完早午餐,大脑昏昏沉沉的,却不像大学时回江城那样,吃完东西就能一下子睡过去还睡得很香,她索性打开一篇文献,读了两行,又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 江城在海城北边,入冬后常有大风。孟雪明到站,随着人潮从下行隧道走到出站口,看到往来的行人都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才发现自己昨晚收行李把毛绒帽子装到行李箱里了。 身上这件羽绒服虽然有帽子,但是风一吹就往后飞,起不了御寒作用。 好在母亲宋昭说过她会来接,孟雪明出站前,宋昭传来一个离江城站步行三分钟的地标位置和一个车牌号。 高铁站附近车流量大,停车不易,孟雪明快步走着,寒风灌进衣领,她伸手掖紧领口。 走近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孟雪明认真比对发来的车牌号,确认无误后在已开启的后备箱放好行李,副驾驶的门打开了,她拉开车门。 “妈妈!……?”孟雪明差点扑上去抱住驾驶座上的“妈妈”,看清那人后却呆立原地。 驾驶座上的男人没有转头看她,只敲了敲方向盘,示意她上车。 车窗外的天空灰白,笼罩一层厚重的白雾,常绿的阔叶林叶片瑟缩,被风卷得翻飞后,又不自然地低垂。 程少昀清俊的侧脸在朦胧的窗景下却分外清晰,与无数段或连贯或断续的回忆里的少年重合,共同将她的心撕裂。 孟雪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问她,程少昀是怎样的人,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完全答不出来。 那个人却说了很长一段话,仿佛找她问那个问题,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说这番话:“程少昀是属于冬天的人,是壁炉旁写下的一封封注定不会有回复的信,是只有雪夜才能随之起舞的幻想。” “不冷吗?” 见孟雪明迟迟没有上车的动作,男人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地问。 孟雪明僵硬着身体,同手同脚地坐上车。 车内暖气的温度很高,跟室外温差有点大。 越野车空间并不狭小,却只有她和程少昀两个人。 程少昀的气息太近,孟雪明感到燥热,同时呼吸不畅,她将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拉,一边伸手摆动扇着风降温,程少昀调低了空调温度。 孟雪明别开视线,回到江城,不和程少昀见面,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她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她实在没有想到,到高铁站来接她的会是他。 他应该已经非常非常厌恶她了。 抑或说恨她才对。 四年前,她拉黑了程少昀的所有联系方式,两人的母亲走得太近,程少昀如果还想联系上她,轻而易举。 但她知道他不会再联系她。 现实果真如她所想。 这令她安心,同时心碎,大概心碎得彻底也就不会不安了。 她和程少昀二十几年的相处模式,总是她话多,他话少。而现在,她找不到话讲,两人自然一路无话。 好在车载音乐播放着随机歌单,轻缓的乐声营造出虚幻的和谐。 心神不定中,数首歌都已过去,孟雪明捕捉到几句歌词。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我没离开” “没离开”的尾音尚未唱完,程少昀伸手关掉音乐。 孟雪明心下一松,他们之间像平白又多了一种离奇的默契,比如同样地不想听到这首歌。 可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酸胀到极致的心绪淹没,正好途经一处车行隧道,忽明忽暗中,时间仿佛失去了重量,不再流淌,而是尽数消失。 她知道,他不想听到的不只是某首具体的歌曲,而是她和他之间所共享的大部分的人生记忆。 孟雪明闭上眼睛。 他变了好多。孟雪明想。 以前的程少昀是不会......孟雪明强制截断回忆,要说改变,变化得更大的应该是她自己。 她又想,或许程少昀没有变,改变的只是她和程少昀之间的关系。 程少昀开得很快。虽然没有超速,一路也并不颠簸,但经过几个弯道时,孟雪明还是有点心惊胆战。 她更加确定程少昀是急着摆脱她的。 越野车在孟雪明家小区门口停下,孟雪明道谢,解开安全带,戴上口罩。 其实没有必要,走回家也就三分钟,她只是......只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难看到什么地步,因此不想让程少昀看到,虽然从见面到现在,他没有真正看过她一眼。 “孟雪明,帽子。” 孟雪明转过身,看到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顶崭新的杏色毛绒帽子,看上去很轻软,在他的手上显得小小的。 “你忘带帽子了,不是吗?” 程少昀顿了顿,说。 孟雪明接过帽子,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用力得发白,像是无法忍耐再和她相处下去。 “谢谢,我......下次还给你,注意安全。” 程少昀望着孟雪明离开的方向,接通助理打来的电话。 “程总,海外市场部的线上会议记录已经发给您了,您上午请假期间技术部更新了rct产品文档......” 回复完助理,程少昀转头,发现副驾驶座车窗玻璃上起了小片雾,画了一个机器猫。 他伸手,在机器猫的头上加了一个竹蜻蜓。 那一小片雾和简笔画转瞬便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 想在作者有话说写小剧场,读者小天使们想看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笼罩 孟雪明逃跑般地进了楼道,她全程将帽子拿在手上,并没有戴起来,现在到了室内,就觉得耳朵冻得很疼。 孟雪明进门时,母亲宋昭正在磕鸡蛋,大概是因为父亲孟恒在沙发上打瞌睡,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厨房和走廊开着一盏小灯。 “雪明,你的行李呢?全放在若棠家啦?”宋昭从厨房出来,一面搅蛋液,一面四处看了看,没发现行李,难以置信地推了推抱着靠枕打哈欠的女儿。 孟雪明静止了一瞬。 “我忘拿了。在车上......” “所以你说回家你自己打车就好了我要说不行呢,你给少昀打个电话,也是奇怪了,你这方面丢三落四不靠谱,少昀怎么也忘记提醒你一下,打电话问问。” “他来不及提醒,我太着急回家了。” 孟雪明诚实解释后,掏出手机输入一串电话号,仿若肌肉记忆。 孟雪明从来没有存过程少昀的电话。 高中以前两人住得太近,有什么事直接上门,没有打电话的必要,高中大学又时常通话,打开通话记录一拨就是,没有必要存。 但孟雪明一去四年,她自己的手机和号码都全换了,不确定程少昀现在的号码是否跟以前一样。 “妈,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号码,你帮我看看?” 宋昭抓起茶几上孟恒的手机递给孟雪明。 “喏,自己看。” 孟恒的手机字体调得相当大,什么都看得很清楚,比如说孟恒近三个月跟程少昀通话很频繁这件事。 孟雪明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孟恒,欲言又止,一时之间,又无法很好地组织语言,只好先处理行李箱的事。 又想到她现在的手机号对程少昀来说是陌生号码,他可能不会接。 她走到窗边,拨出电话,用孟恒的手机。 “程少昀,不好意思,打扰你,我的行李箱是不是还放在你车上呢?我现在过去取……” “雪明,少昀在厨房呢,你等等,我拿给他啊。” 那头响起程少昀母亲赵桦的声音,语速很慢,非常温柔。 “啊,赵阿姨好,谢谢您。” “雪明,怎么这么客气,明天中午的菜单我看过了,那家最近不做香碗,我做香碗带过去吧,雪明,我记得你喜欢吃不加黄花菜的香碗对不对?” 香碗是江城逢年过节十分常见的一道菜,用鸡汤煨酥肉、丸子、海带、黄花,做法不算复杂,但要调出正宗的味道并不容易。 孟雪明的姥爷宋之戎厨艺绝佳,这道香碗是他的拿手菜,也是孟雪明从小到大最爱的一道菜,过去每次到程少昀家里吃饭,赵桦总会准备这道菜。 但,明天中午? 两家人聚得怎么比过去还频繁。 程少昀也会去吧。 啊...... 孟雪明正在默默哀叹,手机却被宋昭抢过。 “桦姐,什么都不用带,马上要过年了,还怕她吃不着吗?你们也快吃晚饭了哇?没事,她那个行李不用送过来,请少昀明天捎上就行,不急着用,好,明天见。”宋昭笑着,结束了电话。 “妈,我急着用!我可以去拿的......” “急着用啊?急着用怎么会忘在车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重要物品要记得拿好,那么大的一个箱子,你说你都能忘啊......” 宋昭开始念叨,孟雪明哀嚎一声,飞速躲进卧室。 床单和被套都相当干爽,有阳光的味道,B国的天气总是阴雨,少有大太阳天晒被子的时候。 回家真好。 当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说被子晒过后所谓阳光的味道就是螨虫烤焦的味道,孟雪明听说之后马上去吓程少昀。 他们那时高一,午休时分,照例在校图书馆的一个角落自习,孟雪明强迫程少昀坐在窗边给她挡太阳。 孟雪明一边把手心伸向方木桌上的光斑,一边散播谣言。 程少昀听完,看了一眼孟雪明的数学试卷,微不可察勾起唇角,逆光中,他英挺的五官越发深邃。 “日光最多将被子晒到60℃左右,这个温度是无法使螨虫体内的蛋白质变性,阳光的味道是紫外线和其他物质碰撞产生的有机化合物的味道。倒数第二题第二小问,你跳步骤了。” 孟雪明脱了羽绒服,把脸埋在枕头里,企图抵抗回忆的侵袭。 手机忽地响起电量不足的提醒音。 充电器在行李箱...... 想到这一点,孟雪明顿时焦躁起来。 她是一个典型的即使一时半会用不上手机也希望手机电量时刻保持充足的现代人。 又非常懒。 因此她让电量不足的手机继续工作,打给宋昭。 “妈妈,我的充电器在行李箱里,手机马上没电了,我以前备用的充电器家里还有没有呢?” 宋昭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走到孟雪明门口,电话被挂断了。 “要不要以后咱们家一人一个对讲机算了,瞧给你懒的,几步路的事儿还打电话。充电器都收到书房抽屉里面了,你去找下,我好不容易坐下歇会,电视那段剧情正精彩,你还打个电话打断我看电视......” “妈,网上说孩子刚回家都有VIP待遇,怎么轮到我就没有呢?” “VIP待遇,那也得孩子爱回家吧,你去年过年都没回!机票都买好了你给退了,我现在还生气呢!” 孟雪明眼看宋昭开始翻旧账,心道不好,连忙逃之夭夭。 一拉开书房木桌旁边的抽屉,就看到备用的充电线,给手机顺利充上电后,孟雪明有了安全感,继续翻抽屉。 很久不回家,在家里左翻翻右翻翻有点像寻宝游戏,能稍微平复芜杂的心绪。 她找到一个老式的MP3,居然还有一点余电,不过放完开机音乐就关机了,孟雪明把它放到书桌上,又找起mp3的充电线。 抽屉里的杂物有点多,终于看到一根黑色的充电线,但怎么都拉不动,可能卡住了,孟雪明把抽屉往外拉。 一个旧手机掉在抽屉下的人体工学椅上,发出一声闷响。 “饭好啦!”宋昭喊。 孟雪明把旧手机放回抽屉,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拿出充电线给旧手机充上。 过了一会,原本的手机亮了一下自动开机,屏幕显示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 “孟雪明,你怎么还好意思回来跟程少昀见面?你忘了四年前你对他做过什么了吗?!” 孟雪明的手顿了一下,微微蜷缩。 “赶快出来,萝卜羊肉汤,冬天饭菜凉得快,快点快点!”宋昭大声喊。 翌日。 “你不要急嘛,程源他们也说今天天气不好,要晚一点了。”孟恒慢悠悠地说。 “你倒是不急,非要下完那局棋,要不是你,我们能一出门就堵在路上?”宋昭窝着火,瞪了丈夫一眼。 副驾驶的孟恒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朝孟雪明努了努嘴。 “雪明,你评评理。” 孟雪明懒懒地窝在后座,一脸没睡醒,半闭着眼评理。 “十二点吃饭,要分清轻重缓急,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爸你干什么非要临出门的时间下棋这不就是因小失大?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人呢,也是需要有个爱好,我爸参加那个什么社区的棋王赛,得到的奖品那什么按摩仪,妈妈你不是也觉得还行吗。” “行啦,你还真评上了,都老实点。”宋昭白了父女俩一眼,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插着兜走在最前面。 两家人聚餐一般都选在这家名为乐涧的中餐厅。 由于堵车,孟雪明一家比原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抵达,包间很宽敞,有一个小阳台,程少昀站在阳台上讲电话,身旁的琴叶榕在寒风中发着抖,缺乏生机。 孟雪明跟长辈打招呼,递去礼物后,再看一眼程少昀的背影,他今天穿得很休闲,像个大学生。 程少昀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目光又黑又沉,孟雪明心跳如擂,连忙收回直勾勾的目光,状若心无旁骛地玩桌布,折成个方块又拆开卷来卷去。 圆桌,孟雪明左边是母亲宋昭,右边是赵桦,对面坐着程少昀。 赵桦带来的香碗已经加热好,摆在桌上,香气四溢。 香碗是一种很适合冬天吃的菜品,喝一口里面浓醇的汤身体就会暖起来。 孟雪明舀好一小碗汤,勺子却停在半空。 她忽然想到,做香碗的酥肉不需要太多,炸好的酥肉会多出一些,赵桦总端出来,让程少昀和她先吃垫垫底,他们最喜欢一边看解密类动画片一边吃。 回忆没完没了,孟雪明简直有些头痛。 “雪明,年后回海城,跟程少昀一起吧。”程源温和一笑。 “雪明是不是要等K大开学回海城?程少昀最近在江城有个项目,春节假期结束之后也要多待一段时间。正好一起回去。”赵桦给孟雪明盛了一碗汤,慢慢地说。 孟雪明看向程少昀,准确说,是抬起眼睛就自然和程少昀对视。 他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孟雪明又看宋昭,宋昭奇怪地回视孟雪明。 面对赵桦,孟雪明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笑了下,等待程少昀拒绝,再顺理成章附和。 “好。”程少昀却说。 “你们两个人出行,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一点。”赵桦满意地点头。 宋昭和程源附和着,孟雪明被梨汁呛得疯狂咳嗽。 这不能放心啊赵阿姨! 互相照应,程少昀恐怕巴不得我从地球上消失啊......孟雪明扶额。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四年前的事,程少昀一个字都没跟他父母提。 这样做,既不破坏两家的友谊,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孟雪明却莫名觉得憋闷。 她是宁可程少昀跟她大吵一场再不往来,也不愿装作毫无嫌隙友好相处的。 她不知道程少昀能做到,是基于温和的个性,还是对之前的种种真的不在意。 而事实上,最令她难以接受的就是她的“不知道”,因为她觉得自己本应知道。 孟雪明并没有多么了解程少昀。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从来没有一顿饭令孟雪明这样的如坐针毡,好在长辈更热衷讨论股市和养生而非桌上的两个年轻人。 “雪明,车钥匙你拿着,我们去继续打牌,少昀接工作电话去了,你先去车库取行李箱。”赵桦笑眯眯地说。 “好,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雪明,等会你有空帮我劝劝程少昀多去玩玩,休闲一下呀,他回家工作也没断过,年轻人一天闷着工作,有什么乐趣?我过去啦。” 孟雪明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犹豫间,赵桦已被宋昭拉走。 车库的车不多,孟雪明很快找到了上次那辆越野,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取下来。 不知道误触车钥匙哪个按键,副驾驶的门开了。 孟雪明推着行李箱走过去,正要关车门,却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橙色的购物袋,一旁的同色盒子呈现拆开的状态,放着一条纯色羊绒围巾。 从设计上看,是女款的。 这个画面很像是刚刚收到礼物的女性拆开看了一眼,因有事暂时离开副驾驶,随时会折返。 孟雪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行李箱的滑轮砸向她的脚,她却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孟雪明才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正要关上副驾驶的门,清爽又令人腿软的男性气息忽地笼罩了她。 第3章 绮念 “你要走了?”她听到程少昀语气很淡的声音。 孟雪明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像是在问现在的她,而像在问过去的她。 “嗯,余知栖来接......” 余知栖是孟雪明高中好友,研究生毕业进了江城的证券公司做研究员,年末这段时间很忙,好不容易抽出一个下午跟孟雪明见面。 “好,再见。”程少昀打断了她,像是不想听下去,他关上了副驾驶的门,走到驾驶座坐下。 孟雪明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绕过去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车窗降下,程少昀平静地看着孟雪明。 橙色盒子再次刺着孟雪明的眼睛,她定了定神,艰难地开口:“程少昀,阿姨让我劝劝你,不要每天都忙着工作,还是要多休闲,劳逸结合。” 她知道这番话多少有点不切实际。 程少昀作为联合创始人和担任首席技术官的Resonance(谐振)公司研发的腔镜手术机器人三个月前刚刚完成首批大普外科临床实验,正在推进新一轮融资,可以预计接下来的一年程少昀无论如何都休闲不到哪里去。 径自说完话,孟雪明没有看程少昀的眼睛,低着头来回摸行李箱的拉杆。 车库的送风口突然响动,孟雪明转头看,眼前却突然覆上温热的手指。 程少昀很轻地遮住她被风吹得泛红的眼睛,她的睫毛忍不住颤抖,熨帖的感觉从眉骨直达鼻腔,变成无尽的酸涩。 直到送风口的声音消失,他收回了左手。 他们对视了片刻,程少昀的目光和神情都很平静,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温柔,孟雪明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红。 “好,我尽量。再见。”程少昀说着,启动了那辆路虎揽胜。 孟雪明怔在原地,她看到他掌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有一块很小的烫伤,伤口还没有变成褐色,像是早上烫到的。 她忽地想起刚刚圆桌上那份精致的香碗,调味跟以往赵桦做的有所不同,她吃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却难以自抑地将他的烫伤和香碗里的油炸酥肉联系起来。 可是,会是这样吗?他为什么要...... 孟雪明看着车影完全消失,摇摇头,往上行电梯走。 春节总过去的很快,大概所有节日都是如此,一觉醒来就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不管期间怎么放纵地玩过,总有种没玩够的虚度感。 不过,至少还有一件好事——自那次两家聚餐后,孟雪明并未再见到程少昀。 这跟以往在江城的假期不同,那时候两人总有无数的机会见面,也常常偶遇。 以前就连孟雪明逛超市买零食都会被程少昀抓包,只能眼巴巴看着一购物车的薯片冰淇淋被他放回去一半,见孟雪明佯装生气,他会拉着她去买蓝莓雪芭。 传言恋人之间有所谓的红线,那么朋友之间说不定也有某种象征友谊的线。 孟雪明忽然有种荒谬的想象——原本连在她和程少昀之间友谊的线已经断掉了,所以再也不会有任何巧合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孟雪明反复告诉自己,如果是这样,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好事。 即将出发去海城的前一周,孟雪明家的座机错过两通程少昀的来电,她犹豫着就错过了礼貌的回电时间,对方也没再打来。 孟雪明在海城读了四年大学,照理说,不管是喜欢抑或讨厌,对海城总应该有些不同的感情。 但孟雪明一落地海城,除却对城市本身的无感,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漂泊感。 看着地铁上大部分人平静而绝望的神态,她也生发一种“这种日子什么是个头”的苦命感觉。 跟不少大学教师类似,孟雪明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的研究方向是社会学理论,尚残余一些兴趣,却已经称不上热情满满。 或者说,她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做社会学学术,而是诸多社会公平议题。 社会学学术领域每天有无数篇关于社会不平等的论文产出,但任何论文都不能使遭受苦难的人好过那么一点点。 孟雪明将要入职的K大是一所中外合作大学,实行非升即走制度,考核压力很大。 决定就业去向时,有几所海城的高校向她投来橄榄枝,有的工资低到养活不了自己,有的需要做一堆的行政工作。 孟雪明之所以选择K大,最重要的原因是K大薪资较高,至于是否也因为K大离海城科技园区很近,孟雪明并不去深想。 K大虽属综合类大学,却以理工见长,人文社科的规模不大,皆是“人微言轻”。 春季学期的全校教职工大会安排了好几个分会场,人文学院和社科学院都被分到最偏远的一个。 主会场全程录音录像,分会场只需要拍几张集体照,孟雪明倒庆幸在分会场,更自在。 社会学系此次入职的新教师只有孟雪明一位,系秘张思新在大会后传给她一系列入职手续相关的文件,并转发从明天开始的为期两天的入职通识培训日程表。 海城新区滨江天地。 孟雪明站在6栋602房间面前。 K大的教工公寓一向很紧俏,新入职的教职工公寓分配采抽签制,孟雪明没抽中。 正发愁时,孟恒说他有个朋友正好投资了一套跟K大相距一个地铁站的房子,正缺人打理,房租给了很大的折扣,就当帮着看顾房子了。 这套房确实很不错,大平层、两梯两户,小区自带恒温泳池和健身房。进入小区看到下沉庭院和中央草坪,孟雪明更是咋舌,惊讶于孟恒突然如此大方,居然要帮她支付如此高昂的房租。 哪怕只需要折扣再大,一年下来也是令孟雪明心疼不已的账单,足够她自费去田野调查很长一段时间了。 孟雪明核对密码两次,再次重新输入,门还是没开。 “这个门锁应该是电不够开门了,你有充电宝吗?没有就用我的吧。”一个提着电脑包的年轻男人从对门601出来,他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从包里取出充电宝。 “太好了,谢谢你啊。”孟雪明舒了口气,连忙道谢。 虽说小区外面有便利店能借到充电宝,可她实在是很不想拖着行李来来回回。 “没事啊,都是邻居嘛,你进咱们小区群了吗?我拉你啊。”男人笑了笑,热络地介绍小区情况,“我住这快三年了,环境什么的都挺好的,就是最好不要晚上去2栋那边,有个住户养了只特别大的边牧,可爱是还挺可爱,但容易撞到人,横冲直撞。” 孟雪明笑着点点头,男人将充电宝接上门锁后调出二维码,示意孟雪明添加他的联系方式。 “江原,你在门口干什么?” 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略带疲惫。 孟雪明和被称呼为江原的年轻男人同时转头。 程少昀从电梯里走出来,黑色大衣搭在他手臂上,内里只着一件深蓝色衬衫。 他一面走一面解开衬衫上方的风纪扣,线条优美的肌肉若隐若现,肩宽腿长,实是英俊不凡。 孟雪明呆住了。 海城二月这么冷,穿衬衫,还大庭广众解衬衫扣子,这人怎么回事?是有多热?孟雪明愤愤地想。 “我跟咱们的新邻居闲聊呢,噢对了,我刚刚没找着那份文件,你放哪了?”江原倚着601的大门。 “进来吧。”程少昀用指纹开锁,揉了揉眉心,像是疲乏到了极点。 “门锁再充一会电吧,等会再试试能不能开,充电宝你继续用吧,万一等会又没电了……”江原对着程少昀比了个ok的手势,又转过身叮嘱孟雪明。 “不用了,一会我还给您,谢谢!” “别客气,你这不刚搬来,那肯定还得收拾房间什么的,还不还的下次再说。” “江原,等会跨国会议主持人是你。”程少昀看了一眼手表,面无表情地说,不经意间露出的小臂肌肉漂亮得令人眼前发晕。 “别介意,他人很好的。”江原对孟雪明挥了挥手,小声说,而后一面关门一面转头对程少昀说“会议我看不是还有半小时吗,那个产品文档......” 孟雪明把行李箱推进卧室,用湿巾擦拭了一遍表面,才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椅上坐下。 她默默念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星期六晚上八点半。 这个时间,理应容纳很多的娱乐和闲散,是不用来浪费才可惜的时间。 而程少昀却好像疲乏到了极点,连……跟她简单打个招呼寒暄的心情都没有。 他本来不应该这么辛苦的。 如果四年前,她没有做那件事,是不是他们现在至少能笑着打招呼之后再擦肩而过,当普通的邻居。 “别介意,他人很好的。”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孟雪明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过了四年,不单单是日历上的一个数字,而是一千八百二十五天,互为陌生人的时间。 短得不及他们相识时间的五分之一,又漫长得足以让她的痕迹从他生活中消失殆尽。 他的确没必要跟任何人提起一个“背叛”过他的人。 她甚至无数次祈祷过他不回头往前走,最好彻底忘掉她,可是当她祈祷的一切近乎实现,为什么她反而责怪起他,也责怪起乱祈祷的自己。 或许跟离开了几年并无关系,该后悔的是她当年的选择,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她多半还是会狂奔向那个让两人形同陌路的选择。 孟雪明安静地望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她处理生活琐事总是欠缺条理,箱子里面的东西很乱,她却一眼就看到夹层里被气泡膜包裹的旧手机。 四年了,通话记录已经被清空,电路与芯片之间,数据多么虚拟,回忆却触手可及,冷冻在最深处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绮念和遐想总在蠢蠢欲动,等待时机复苏。 屏幕一亮,又是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孟雪明,离程少昀远一点!你忘了四年前你对他做过什么了吗?!” 第4章 醉酒 入职培训之前,K大社会学系系秘张思新邀请孟雪明参加学院迎新聚餐。 张思新跟进门的服务生确认了菜单,递给孟雪明,又跟邻座的社会理论研究中心负责人段以清耳语几句,而后朗声说:“今天喝酒我和以清不参加了哈,我们之后要带小孩去游乐园,到时候酒精还没代谢完,过山车都不敢坐” “哎呀,思新,你们石头和小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记得以清还发过一篇研究娃娃亲的论文?”社科学院综合办崔主任端着酒,走到张思新和段以清中间说。 张思新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滑手机,她在给小孩选换季的衣服,听得心不在焉。 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孟雪明一怔,没拿稳手上的筷子,啪地掉到地上。 崔主任招呼着众人起立,做表率一般先一饮而尽。 除了酒心巧克力,孟雪明完全滴酒不沾,一口白酒和小时候亲人用筷子沾一滴让她尝的味道相差不大,但酒精作用下,身体迅速变热的感觉很怪。 她想自己以往不喝酒是对的,思绪摆脱意志的控制,令她浮想联翩又混乱。 但她并没有醉到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又被劝了几杯酒后,她开始假装一个酒量不好但酒品不错的人,不想参与饭桌上的对话时,就不声不响地趴着桌上。 综合办崔主任跟另外几个青年教师又喝了几轮,这场迎新宴才落幕,孟雪明婉拒了同事开车送她的提议,坐地铁回住处。 晚上八点四十,地铁上的人明显比上下班时间少了很多,孟雪明坐着缓了一会,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否还在醉的状态,慢吞吞走回小区。 到了房门口,她输入密码,却没有按下确认,602的房门一动不动,孟雪明撞了下门,向下滑,在将要砸在地面之前,被身后来人锁在宽厚温热的胸膛里。 真正的酒醉应该始于这个瞬间。 孟雪明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哆啦A梦你来啦,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我也想吃……”孟雪明唱了几句,转过身,面对面抱住她眼中的机器猫,“铜锣烧。” 程少昀微不可察地叹息,轻轻挽起孟雪明散乱在脸颊的长发,指尖触碰到细润莹白的皮肤,退开停在半空。 “孟雪明。”程少昀轻声喊她。 “机器猫,你好吵,先关机好不好,铛,关机。”孟雪明忽地极开心一笑,在程少昀心脏上方戳了一下。 程少昀一把抓住孟雪明的手,孟雪明疑惑地微微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又抬眼跟程少昀对视,她的眼眶有些红,眼珠像浸透在水中的琥珀,迷蒙又天真。 程少昀静了片刻,打开601的房门,扶着孟雪明的肩进门,让她靠在沙发上。 “机器猫,我爷爷能修好你,修好你之后,你就待在我们家,我把最干燥的房间给你住,这样你就不会,不会短路。不对,机器猫可以泡澡,是防水的,你穿好多,要怎么泡澡?脱掉,脱掉。” 孟雪明抬起另一只自由状态的手,抓住程少昀的大衣,往下拉,手指划过他手臂的肌肉,一脸无辜地捏了捏,反身将他推倒在沙发上。 程少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孟雪明,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冷静。 但冷静得过了头,反而让人觉得危险。 孟雪明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歪歪扭扭地跌回原位。 程少昀俯身,轻轻摆正她的身体,手指在她的肩膀停留片刻,慢慢移开。 “......孟雪明,张嘴。”程少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柠檬蜂蜜水,撕开吸管放进瓶里。 孟雪明很乖巧地点点头,就着程少昀的手喝了一口,歪着头拉着程少昀的小臂。 “程少昀。”孟雪明的声音非常轻,又异常认真,好像要发表重要讲话,却只是叫他的名字。 就像这就是最重要的话。 她每次喊他的名字,总是郑重无比,又很笃定一定会有回应。 程少昀嗯了一声,她就安心地却把头靠在程少昀手臂上,慢慢闭上眼睛。 孟雪明的脸颊微微发烫,温度跟程少昀的手臂差不多,她寻找更舒适的热源,往他怀里钻,直至抱住他的腰。 程少昀垂眸,凝视她头顶飘起来的几根呆毛,缠在手上弯了两个兔耳朵形状的环,笑意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程少昀解下孟雪明的格子围巾,到衣帽间取出新的毛绒拖鞋,又从真空袋里拿出羽绒被,盖在孟雪明身上,确认恒温系统照常运行,关掉客卧的灯,离开了房间。 处理完几项工作,合上笔电之前,程少昀点开未命名文件夹里的一个视频。 在超清的笔电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千禧年左右的dv特有的画质。 年约五岁的孟雪明穿着红色背带裙,对着镜头说有竹蜻蜓就可以飞哦。 镜头外的女声无奈地说没错,等机器猫到我们家了就会有竹蜻蜓了。 镜头一转,尚年轻的孟恒捧着一个蛋糕盒小心地放在桌上,身后跟着同样五岁左右的程少昀,左手手臂上绑着一根粉色兔子气球。 电视里哆啦A梦的主题曲响了,孟雪明抓住程少昀的手,跟随节奏踢踢踏踏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舞会。 程少昀将绕在手上的气球摘下来,气球在他们上空盘旋。 程少昀放任播放器自动播放下一个看起来相对单调的视频,画质好了很多,孟雪明坐在一张低矮的桌前专注地将不锈钢碗里的彩沙倒在特制的纸上,身后新荷轻摇,是纯正的初夏,她举拳赶走了一只很小的蚊子。 拍摄者小声地笑,孟雪明抬头跟镜头外的人对视,她似乎想做一个鬼脸,却忘记表情该怎么摆,显得有点呆呆的,镜头外的人轻笑起来。 程少昀按了暂停,又倒回上一个过生日的录影,打开循环,再次播放一遍之后,他关掉了笔电。 后脑勺痛、头顶痛,连耳朵都痛,孟雪明睁开眼睛。 天花板很白,又很高,空气中有佛手柑的气息,闻起来像柑橘混合浅淡的花香,很清新。 但头晕得连呼吸都很难受。 宿醉的昏沉之中,孟雪明忽然怀疑世界是否真实,在身体的疼痛中,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变成一颗小小的球,四处滚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 “孟雪明,宋阿姨的电话。”房门外响起程少昀的声音。 孟雪明艰难地坐起身,为了证实是幻听,她打开门。 不是幻听,声音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她的头更痛了。 程少昀将手机递给孟雪明,转身走向书房。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来自宋昭的未接电话,孟雪明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 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穿着昨天的薄毛衣,和......她低下头一看,和......黑色秋裤。 在程少昀家里,穿黑色秋裤吗。 孟雪明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抓了下手机,回拨给了宋昭,嘟嘟声只响一下就被接通。 “孟雪明,马上就下午一点了,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宋昭中气很足,声音响彻房间,孟雪明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坐在客卧的椅子上醒神。 “啊......妈,我昨天,昨天晚上跟学院的人一起吃饭,现在刚醒。” “昨天下午七点过发信息给你就不回了,有什么事要跟家里说一声的呀,你一个人在外面,联系不到你我们多担心啊,我和你爸都准备报警了,你现在回自己房间没有啊?” 你现在回自己房间没有啊? 啊? “妈,你知道......我在哪?” “废话,你手机一直打不通,昨天晚上我只能让你爸给少昀打电话,我看这样,你等会把房间密码告诉少昀,你们两个人都在外地,互相照应多好!” “妈,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都怕有天你把密码忘了,还得找人开锁。你告诉少昀,你要忘了,至少少昀记得......” “妈!” 孟雪明捂住眼睛,实在不晓得怎么说。 “我是不晓得你在抗拒什么,你过年不回家,少昀还去B国找你......” “妈......你说程少昀什么时候找我?” 孟雪明问完,却不敢听答案,撒谎说现在有事下次再聊。 她在客卧静了一会。 孟雪明在B国读博四年,由于回国超过两个月,签证容易出问题,前两年的暑假都回国一个半月左右。 第三年她忙着改论文没回国,去年农历新年前夕,宋昭通知孟雪明已经约好和程少昀一家去南方海滨城市过冬后,孟雪明就借口论文需要再改,退掉了回国的票。 她从来没有自认自己是个多么坦荡的人,但也没想到自己会懦弱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不知道怎样和程少昀相处。更没办法欺骗自己四年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雪明一面机械地套上外裤,一面拿起外套走出门。 玄关很大,也很空旷,立柜旁放了一盆洒金龟背竹。孟雪明盯着镂空的大片绿叶,察觉到自己那颗变成球的意识体也一点点碎裂开,拼凑不出一丝完整的思绪。 门铃响了,程少昀打开书房的门,不疾不徐地走近大门,也靠近她。 “孟雪明,开门。”程少昀轻声在她耳边说,像是随手,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 孟雪明的身体完全僵住了,程少昀微不可察地叹气,抬手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棕色甜品店制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门内的两人,将一个白色礼品袋交给孟雪明。 “您好,您的订单送到了,麻烦在线上确认一下,谢谢。” 男人说完,急忙跑到快要关闭的电梯旁,他是在敲门前就提前按了下楼的电梯,以节省时间。 孟雪明并没打开袋子看里面的东西,她转过身,后退一步,垂眸,把袋子往程少昀的方向递。 “你的订单。” “嗯,拆掉胶带。” 孟雪明下意识地照做,礼品袋里是两盒铜锣烧。 “喝酒后记得补充维生素。回去休息吧,我要出门了。”程少昀展开手,将两个药瓶放进礼品袋里,淡声说。 孟雪明一脸状况外,“程少昀,昨天......” “我赶时间。”程少昀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推开门走了出去。 孟雪明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他穿得很正式,下午的日光从门外走廊的窗斜照进来,停留在他的肩背,引人无限遐想。 孟雪明很想走上前伸出手,却不是去触碰他衣服下的身体,而只是摸一摸在光下显得格外毛茸茸的头发。 电梯关上了。 程少昀什么都没说,昨晚、四年前、过去,只字未提。 又已经用行动将什么都说得很清楚直白——孟雪明不应该再出现他视线范围内,他难以忍耐,无法接受。 本来文名叫《当赤道留住雪花》(《当这地球没有花》的一句歌词)来着,但是0点击,改个名试试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