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肖家出来,陈济川直奔老宅,走的快极。
仿佛走得快些,他还能瞧见,祖父和父亲在老宅前等着他回家。
陈济川在陈家老宅门口站定,还没从疯长的蒿草中缓过神来,就望见了掉落的门板前,立着几只鼓睛暴眼的野狗。
它们俨然将这里视为了自己的领地。
人狗相对,陈济川反应极快,捡起地上缺角的门栓就是一声怒喝,大步迈过蒿草,露出整个身子,横眉立目矗于门前。
激得院中尘土弥漫,几场眼神交锋,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野狗,此刻却偃旗息鼓缩在一旁了。
无人瞧见,方才那个动不动就眼泪婆娑的柔弱少年,此刻是何等的坚毅彪悍,展开的臂膀像一座大山横在门前,挺拔坚硬。
陈济川手里的门栓往地上敲了几下,几只狗子就缩在一边,传来阵阵细小的呜呜声。
陈济川望着它们清瘦的样子,一手捏着门栓,从兜里掏出一块肉饼,撕成小条丢了出去。
刚刚还有些害怕的小狗全都围了过来,摇着尾巴埋头啃食地上的饼。
陈济川这才丢下门栓拍拍手:“便宜你们了。”
趁着太阳还未落山,陈济川开始收拾宅子。
陈家老宅在村里算是豪宅了,算上垒放木料、工具的房间,一共有八间大屋,整整齐齐的,少说能住下四口人。
此时在陈济川眼里,却只有一片荒凉,门上的神像已经破败,除了一旁的几只野狗陪着他,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多少时间哀伤,陈济川从工具房中找到生锈的锤子斧子,坏了大半,捡了些能用的开始捶捶打打,先装上了那扇掉落的大门。
等差不多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天已经黑透了,陈济川也坐下休息。
陈济川点了一盏煤油灯,小小的光亮便洒满了整间屋子。
坐在空旷的屋内,他从小包里拿出所有的钱,放在面前。小小的木墩子,摆着两串铜钱,没了什么空隙。
铜板碰撞声清脆叮铃,随便一个人听来也是悦耳动人,可陈济川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身旁是那几只瘦小的狗子,挨挨挤挤的缩在屋角,很怕人的样子。
陈济川拨来拨去,一共也就两贯钱。他要修缮屋子,娶玉桃,还要再做木匠的营生,这些远远不够。
要赚钱,要快些赚钱,先将房子修好,快些娶了玉桃,免得像四年前那样,一步之遥,却悔之晚矣。
陈济川望着面前的木墩,想到了屋里的那张旋车。
过了几日,风尘仆仆的肖奇回到了家,何苗苗带着肖玉树几个,围了上来。
肖奇拿出袋里的礼物,他从镇上回来时,见到娘娘庙门前有大集,便给几个孩子带了些礼物,还没分完便被打断了。
何苗苗一把接过所有的包裹,有些着急:“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呀?”
“问清楚了,陈济川是个好孩子,没说瞎话,确实是他兄嫂不做人,将他赶了出来。也是遭报应了,分家没多久那孩子的兄嫂家就遭了贼,丢了不少东西,到现在还没捉住贼人呢!”肖奇喝了口水,这一趟给他跑的,拜访了书院的先生,陈家的邻居,有几个陈家的主顾他都一一问了,想来衙门的捕头办案,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这人的人品如何?木匠手艺咋样?”何田田接着问。
“只见到了些他陈家出的家具,是挺结实耐用的,不知道这孩子手艺如何。但我问了周围的邻居,都说这孩子很刻苦,性格也好,平日里一家人也是和乐融融的,还去过书院读书呢,认字的。街坊都说是那兄嫂太过贪心,平日里就斤斤计较,偷奸耍滑的。”肖奇摇了摇头。
不过最重要的是,肖奇找了城里的算命先生,合了两人的八字,算命先生说这次真的能解,两人的八字是少见的天造地设,合在一起有大富大贵之兆。
肖奇还不放心地问,那命带六危呢?
那算命先生直笑他傻,富贵之命,六危自然不攻自破。
陈家人他们也打过交道,何田田放心了些,就算这孩子手艺不行,自己家里也有十几亩田,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几人都放心了些。
肖玉桃还不知道家人为她将陈济川查了个底掉,正高兴地玩着手里的花回家呢。
她准备给娘亲和弟妹包指甲,去年红灿灿的指甲已经褪了,再包上新的。
却在这时碰上了陈济川。
陈济川瞧见肖玉桃,小小的人背着高高的背篓,背篓里是捡来的柴,高高的柴堆上摞着几朵红花。
又见她怀里也抱着一捧,脸上开心的笑着,不知哼着什么小调,也跟着开心了些。
肖玉桃的笑容却僵了一下,自从那日提亲之后过去了好些天,他俩还没见过呢。眼瞅着只能同路回村,肖玉桃换上笑脸:“真巧。”
陈济川也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
肖玉桃的心跳了一下,除了家人,很久没有人这样笑着走向她了。
她从前觉得,两个不熟的人,迎面遇见的那段路是最尴尬的,眼睛往哪看都不对,手放在哪都显得唯唯诺诺。后来才知道,旧人避你如虫鼠,那才难熬。
肖玉桃故作轻松:“你背的是什么?”
陈济川从背篓中拿出几个碗:“这是我做的木碗,次第相连,很省木料。”
肖玉桃将怀中的花收进背篓,落在柴火上面,接过几个小木碗。
那小碗古朴光滑,摸起来十分舒服,她很是喜欢,拿着套来套去,摞成一条竖线。
陈济川见她笑意盈盈,心里一动,便想将手里的碗送给她。
她连连摆手:“这是你卖的吧,我怎么能白拿呢。”
“不贵。”他说着已经俯身往她的背篓里放了几个。
她抬眼瞧见他背篓里还剩下大半,微微蹙眉,想了想,又笑道:“那我也不白拿,我教你一招,让你明日卖的更好,如何?”
陈济川很是惊喜,连忙请教。
见快到村子里了,肖玉桃忽然止步,往旁边退了退:“你等会上我家来吧,现在别跟我走了,别人看见不好。”
陈济川看着她低下头,神色黯淡了几分,脚步却更近了:“我不怕。”
他离得太近了,肖玉桃耳尖一红,转身跑开。
陈济川身边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花香。
他连忙跟在后面。
一路上仍是指指点点,但是肖玉桃已经顾不上了,陈济川亦步亦趋的跟在她旁边,木碗在背篓里碰撞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陈济川的影子盖着她,长长得落在地上,肖玉桃只想快点回家。
其他人还没回来。
肖玉桃翻出她珍藏的颜料牛胶,握着炭笔,拿着一张木碗开始描绘。
日头西斜,橙黄的日光打在他们二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济川安静的看着认真作画的肖玉桃。
她握着炭笔,神情严肃的望着那碗,先勾勒出一条饱满的鲤鱼,再用赭石和上牛胶上色,没一会儿,一条憨态可掬的胖鲤鱼就出现了。
画完一个,她想了想,又在碗底描了一枚饱满的桃子,这才放在一边。
没一会儿,她就画完了五条鲤鱼,得意得望向陈济川。
陈济川本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现在瞧着那五条鲤鱼,真真是分外惊喜。
“你画得真好!明日我一只碗能卖三十文了!”陈济川拖着碗,赞不绝口。
肖玉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那样夸张,你再送我五只碗,我帮你将剩下的都画了。”
陈济川连忙点头,不仅送了她碗,还在她描画的时候,将捡来的柴都劈了,打了两缸水,浇了菜圃,又喂了一遍鸡。这才坐在一旁等着。
肖玉桃画的专注,什么都没察觉。
她很久没有这样作画了,这时候的颜料画笔画纸,样样都贵,画画那是官家娘子才能养活的爱好。
平日里,她只能拿着木棍炭笔,再地上写写画画,不忘了曾经的基本功。
最开心的时候便是过年,爹娘会给她买来画笔颜料,让她画门神。
她笔下的门神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只是正经画画的机会太少,愿意用的也只有自己和林姨两家。
她还要伸手,却发现背篓空了,这才瞧见面前摆满了刚画好的木碗,这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辛苦你回去上些清漆,风干了就可以拿出去卖了。”
陈济川连连点头,为肖玉桃端来一碗清水。
肖玉桃朝陈济川笑笑,两人并肩坐在条凳上,一起等着最后几只碗风干。
日头西斜,落在他们脚边的影子几乎挨在一起。
肖玉桃端着的碗不知道放到哪里,最后索性抱在怀里。
院子静得出奇,风停了,连鸡也不叫了。
陈济川微微侧身,就能看见她低垂的侧脸和那一点粉红的耳根。
他嘴角轻轻扬起,眼神却不肯离开。
她察觉到头顶那一束目光,先是忍着,心头一点一点发烫,终于腾地站起:“我帮你收碗吧!”
她一下跑开,认真的收起碗来,挨个放进背篓里。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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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