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家的小娘子》 第1章 第一章 清明刚过,气清景明,万物生发,树枝也抽出了几点嫩黄新绿。 黄昏将近,凉风习习,路旁又三三两两的聚起了人堆。 肖玉桃头戴蓝布小方巾,身穿粉蓝小布袍,挎着一篮鸡蛋,手里提着画好的灶神像,在门口的水洼旁照了又照,精精神神的出门了。 自从肖玉桃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她记得那天,项目误了工,客户要扣钱,平时就不留情面的领导更加震怒,三十几个人坐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喘。两小时的复盘会开完,她以为结束了,本来问题也与她没什么关系,刚要歇口气,没想到等来的是自己那獐头鼠目的小领导的又一顿羞辱,其实她就快习惯了。 她神情恍惚的走出大厦,等来的就是两束刺眼的白光,和一阵尖叫。 她看见身边有许多鞋子,抬起落下,十分慌忙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耽误了这么多人啊。 她渐渐的觉得有些冷,眼皮也撑不住了,闭上眼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谁知道再睁眼,却来到了这个地方,成了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又多了一对淳朴善良的父母。 原来地狱是这样的吗?那似乎也不错。 她就这样长大了,渐渐不再纠结了,接受了这个没有电灯、没有信号的世界。 昨日她的孝期刚过,三年了,她终于又能穿花衣裳了,她可开心了。 肖玉桃从人群中走过,不敢抬头,一路疾行,晚霞虽美,她却不敢在此驻足。 她经过的地方,本来热闹的声音立刻停下,大娘大爷们都放下手中的瓜子,等着她经过。待她走的远了,身后的笑闹声才渐渐又响起来。 肖玉桃看在眼里,握紧了篮子,闷头往前走。 “晦气!”迎面撞上了满身酒气的肖三。 肖玉桃抱着篮子,怯生生的喊了声:“三叔。” 肖三刚从城里回来,瞧这神色,今天指定又是输了个精光,此时脾气大得很,狠狠推了一把肖玉桃:“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变成这幅样子?” 肖玉桃一个趔趄,抓紧了篮子,不敢说话。 她记得三叔小时候对她很好的,会给她唱戏,带她捉蝈蝈,还送了她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 只是后来三婶偷人,被年幼的她撞破,三婶卷钱跑了,三叔就变了。 嗜酒如命不说,还染上了赌博,半夜翻墙来偷东西,被她爹发现了要打他,三叔气不过,一脚踹死了那只兔子。 肖玉桃蹲在院里难过了好久,听见爹在屋里悄悄说要不给孩子补补身体? 肖玉桃连夜抱走小兔,在后山挖了个坑把它埋了。 想到这里,肖玉桃深深的低着头,等着三叔脾气过去,她就赶紧走。 隔壁的牛二看不过眼,准备过来劝阻。 还没走两步,牛二就被身面的老娘扯着耳朵拽了回去。 “人家的家事,你要做什么?你看看村里谁还敢同她这个丧门星说话?色字当头一把刀,你不要命了?”牛二娘十分用力,牛二的耳朵登时被扯得通红,嘴里只求饶,也顾不上肖玉桃了。 肖三酒气上来,有些发晕,撞开肖玉桃,往家走去了。 看热闹的人目光才收了收。 许大娘看在眼里:“你别说,玉桃这丫头长得真俊,若不是出了那些事,我儿子也想讨她的。” “你儿子的命够硬吗?”旁边人调笑道。 许大娘翻个白眼,几人聊起了别的事。 肖玉桃脚底没停,走过了这些闲言碎语,她很委屈,可是没人愿意听,听了也没用,还是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这该怪谁呢,是该怪十岁那年从天而降的算命先生,说她命犯六危无法可解?还是该怪自己真的霉运缠身命带不详? 她也不知道。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眼看快到林家了,肖玉桃用衣角抹抹眼睛,挤出个笑容,拍了拍门板。 “谁啊?”林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边问边赶来开门。 林叔是村里的猎户,一出猎就是好几天,今日太阳快下山了,屋顶才刚冒起炊烟。 小时候肖玉桃为了补贴家用进山捡蘑菇,却被同伴丢下迷了路。 多亏了林叔,小小的肖玉桃才没葬身虎腹,曲折蜿蜒的长大了。从那以后两家就变得十分亲厚。 门吱呀开了一条小缝,瞧见是肖玉桃,林姨才露出笑意:“小桃怎么来了?今天你爹娘不是帮忙办水席去了,你没一起去?” 肖玉桃小声说:“人家指明了不让带我。” 林姨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哎呀,瞧我这张嘴。吃过了没有?快进来,刚煮了玉米,给你捡两个带上。” 肖玉桃没放在心上,捧出满满一篮子鸡蛋,甜甜地一笑:“吃过了林姨,我娘她听说你快生了,最近办水席的多,她怕赶不上帮忙,让我捡了新鲜的鸡蛋给你送来,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了,这是新的灶神像。” 林姨瞧见,也没客气,都接了过来,拿着灶神像惊叹不已。 这灶神画的,她瞧着比城里大集的先生画的还要生动精致。 林姨夸了好一阵,这才领着肖玉桃坐在灶旁,翻捡锅里的玉米棒,准备挑两个最大的。 正捡着,两人忽然听见棚上咣当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裂开了,肖玉桃懵懵地抬头,哗啦一声,撕裂的雨棚带着一大捧水迎头而来,浇得她睁不开眼睛。 房里正在换鞋的林叔听见响动,一边提鞋一边大喊怎么了冲了出来,瞧见的就是落汤鸡一般正在不停抹脸的肖玉桃,还有挺着肚子花容失色正在找手巾的自家娘子。 林叔抬头望向裂了口的雨棚,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前几日的积水忘了清,许是生生将雨棚给压烂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给肖玉桃擦脸,捡身上的树枝树叶,弄了半天才勉强干净,害怕肖玉桃着凉,赶紧让她喝了碗热糖水,还要塞玉米棒子,肖玉桃却不肯接了。 肖玉桃害怕再坐下去不知道给林姨惹来什么麻烦,顾不得自己粉蓝的布袍已经沾了黑泥,越抹越脏,也急着要走。 等她走了,林叔林姨这才敢说话。 “你看多好的孩子,圆乎乎的,我瞧着都高兴。手也巧,你瞧瞧这小挎包还是前两天她给我做的,买都买不着。可你瞅瞅,走路都不敢抬头。”林姨有些心疼这孩子,“你说这哪里能怪她嘛!” 林叔一个劲的点头。 看着裂开的雨棚,林姨柳眉倒竖:“都怪你!走不知道扫了水再走,赶紧收拾了去,一走就是好几天,留我一个人……”说着说着竟然要哭出泪来。 林叔一双大手无处安放,慌慌张张的给林嫂保证:“不去了不去了,这不是想多打些,就能回来陪着你生。我这次瞧见山里有狼粪,过一阵等人多了我再去。” 说着扶着林嫂回去休息。 肖玉桃摘了已经湿透的小方巾,攥在手里,一边责怪自己一遍往回走。 她还以为会好起来的,可是却……就知道,只要她一做些什么,就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她抬头想大喊,问问老天为什么这样对她! 可是刚一抬头,就瞧见方才还晚霞漫天的灿烂夕阳,不知何时变得阴云密布,稻谷般的雨点朝她落下,淋的她避无可避。 雨点密密麻麻得砸下来,梆梆地落在她身上,肖玉桃想:也好,也好,看热闹的人都浇走了,省得还得挺胸抬头的,不让人看她的笑话。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眼睛让雨打的睁不开,一个劲的抹。 一户人家有个小孩趴在窗口,露出蚕豆大的眼睛,懵懂的望着外面,他娘将他抱下窗户,准备放下帘子时,看到了窗外淋雨的肖玉桃,叹了口气。 一块蓑衣批在了肖玉桃头上,肖玉桃一愣,瞧见顺子娘冒着雨跑了出来,给她披了一件蓑衣。 她连忙要脱掉:“顺子明天上学,还要用呢。” “家里还有,你快回去吧。”顺子娘死死的按住衣服,快步跑回去了。 肖玉桃脸上一会凉一会热的,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家。 肖玉桃瞧见里面有灯光,脸色一喜,定是爹娘回来了。 堂屋里几人正在擦鞋擦衣服。 弟妹从头上摘下油纸,拿着帕子拍打着衣服抱怨:“好端端的,要到家了,偏下这么大的雨!倒了大霉!” 肖玉树瞅了自己娘子一眼,他这个娘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黄燕连忙闭嘴,这个家里不能提“霉运”“煞星”之类的字眼。 肖奇正在擦鞋,看玉桃不在家,没太计较:“春雨贵如油呐,这可是好事。” 肖玉树瞧见了门口的姐姐,眉头一皱:“怎么披个蓑衣还淋成这样。” 屋里的几人瞧见肖玉桃回来了,纷纷抬头,肖玉桃瞧见家人关切的眼神,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刚给林姨送鸡蛋去了,回来的时候下雨,顺子娘瞧着雨大,给我披的。” 肖玉桃放下蓑衣,去给几人烧水:“爹娘,累坏了吧,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肖玉桃一家人都老实憨厚,唯独弟弟嘴毒,倒是娶了个活泼可爱的弟妹,此刻围着油灯,活灵活现的讲着水席上的客人们,笑的几人合不拢嘴。 肖玉桃瞧着桌前的一家人,她很开心。 晚上躺在床上,肖玉桃还梦见了弟妹讲的那个带着东坡帽的书生,摇头晃脑的背诗,结果帽子掉进了汤里,梦里她还咯咯笑了出来。 [猫爪]大噶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肖玉桃起了个大早,先还了顺子娘的蓑衣,离开时听见屋里大吵。 “你怎么敢把东西借给她,你不怕沾了晦气,全家都倒霉吗?”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 “我就借了,你管得着吗!我就是不信邪!” 肖玉桃又缩起了头,回到家里,瞧见大家正要吃饭,挤出笑脸坐下一起。 何田田瞧见那笑容勉强,没有出声。 爹和弟弟背着锄头下地去了,娘和弟妹也在厨房忙活,肖玉桃抱起昨日大家淋湿的衣服,准备去河边洗。 何田田瞧见了,放下最后一个碗:“桃桃,等等,娘也去。” 母女俩抱着两个木盆走在小路上。 清早凉风习习,太阳东升。各家的男人下地的下地,上山的上山,女人在家里喂鸡养鸭,晒些干货,肖家村里人人忙碌,一片宁静祥和。 母女两说笑着走到河边,还没靠近,肖玉桃就扯住母亲衣袖:“娘,咱们走远些吧。” 何田田看着河边蹲着的其他妇人,点了点头,只是两人脸色都不如之前明媚。 肖玉桃找好了地方,何田田跟着她躲在这颗大石头后面,何田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瞧她这熟门熟路的模样,定是没少来这犄角旮旯之地。 肖玉桃神色如常,翻出棒槌准备洗衣服。 何田田伸手拦住:“桃桃,娘同你说个事。” 肖玉桃一愣,脸色立刻变得紧张,她已经回家住了三年了,虽然家里人不曾嫌弃,可免不了旁人说三道四,这些年不知道听了多少风言风语,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僵硬的点了点头。 “桃桃,你在村里。”何田田顿了顿,“你在村里成日里受尽白眼,娘恨不得把他们的嘴都撕烂,可是娘只有两只手,他们却没个收敛,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如今却整日战战兢兢,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如今你孝也退了,忘了你前头那个夫家,娘再重新给你说门亲事,好吗?” 说着说着,何田田就红了眼眶。 “不能太近,近了娘怕你还要受这流言之苦,也不能太远,远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娘都没法给你撑腰。就隔两个村,是最好的,到时候娘就坐着小船,去给你带你爱吃的酱菜。” 肖玉桃早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我都听娘的。” “好孩子,好孩子。”何田田摸着自己女儿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小丫头已经长得这样大了,“明日娘就去找媒人,帮你说亲。” 两人又相拥哭了一阵,这才抽抽搭搭的开始洗衣服,肖玉桃不忍娘亲伤神,拿着棒槌演起了儿时看过的《捉鹰记》,逗得何田田呵呵直笑。 肖玉桃瞧见娘亲高兴,又是猛地一个转圈,手中的棒槌冷不丁碰上身旁的石块,利落的飞入了河里。 何田田吓了一跳,瞧见肖玉桃拔腿就往河里追,一眨眼水就没过了腰,她边走边在河里乱摸,急的要哭出来,见摸不着,还要往里再走。 何田田吓得连忙冲到水里,一把抱住肖玉桃:“没事桃桃,咱不要了,不要了,一根木头而已。” 肖玉桃转过头来,望着何田田,一双泛红的大眼睛:“娘,都是我不好,洗不成衣服了,你抱着走了那样远。” 何田田见女儿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过:“不怪你,桃桃,不怪你。你这傻孩子,都不会游水,走那么深。吓死娘了!” 拉着女儿回到岸上,还好身后有块大石头,没人看见,何田田脱了两人湿掉的外袍,捡了块圆润的石头,搓着皂荚洗起了衣服:“你瞧,这不是也能洗吗?回头让你爹弄根更好的,那棒槌用了多少年了,我早都想换个新的了。” 肖玉桃抽抽搭搭的,抢过娘亲手里的石头:“那我用这个,娘用另一根。” 两人相视一笑,洗起了衣服。 肖玉桃将一件黑袍子搓了个洞,瞧着像是肖玉树的,她没吱声,回头给他补一个“松柏长青”好了。 从小到大,她不知打碎了多少杯盘碗筷,毁坏了多少桌椅板凳,想到这里,又有些难受。 她却忘了,肖玉树打碎的不比她少,村里又有谁家的孩子不顽皮呢。 洗完衣服回到家里,晾完衣服,肖玉桃就去帮着做饭,一个中午都忙前忙后的,手里没停。 日头正盛,家中几人吃饱喝足,准备午睡。 何田田躺在床上,转头对丈夫说了预备寻个媒婆的事。 肖奇短暂怔愣过后,起身从包里翻出二两银子递给何田田:“东家结的银子,你只管找个好人家。” 何田田接过银子,红了眼眶:“都怪那个臭算命的,都怪他!” 肖奇抱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会好的,会好的,睡吧。” 第二天,肖玉桃又穿上了那件粉蓝小布袍,小心地将衣服扯得平整了些,才跟着何田田出了门。 到了苗家,何田田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还没开,从屋里走出来的苗翠儿就跟何田田撞了个对眼,她步子顿了两步,终究还是迎了上来。 苗翠儿生得喜庆圆润,嘴又甜,兄弟姊妹多,十里八村到处是亲戚,平日最爱凑热闹,劝和说亲一张利嘴,早早就做起了媒婆营生。 肖玉桃之前那桩姻缘,便是她一手撮合的——本该是件扬名的好事,却偏偏…… 苗翠儿瞅见何田田身后的肖玉桃,眼睛一亮,随后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苗翠儿还是把人让进了屋。 何田田说明来意,肖玉桃却只低着头,耳根发烫。 “不是我说,田嫂子,你们家这个孩子,实在是……”苗媒婆捏着手帕,挡在嘴边,欲言又止。 何田田连忙接话:“苗姐姐,劳您费心。”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 苗翠儿没接,何田田将银子放在小桌上。 苗翠儿看了眼那银子,恨恨道:“田嫂子,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我福薄,玉桃这模样身段,福气定然在后头等着呢!” 见媒婆不愿帮忙,何田田有些着急,连声央求:“苗姐姐,谁不知道十里八村的就属你最厉害,结下了多少良缘,没有你说不成的亲事。求您帮帮玉桃吧,她若是嫁不出去,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苗翠儿本来还耐着性子应付,听见这话,气的瞪圆了眼:“田嫂子,你们害得我好苦啊!当初你托我为玉桃寻一门好亲事,我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找到了赵公子,模样俊俏不说,还家底丰厚,哪家不眼红?要不是人家看中了玉桃的八字,哪里轮得到她?” 她一拍桌子,声音都尖了:“可你们家玉桃呢?嫁进去一年,好吃好喝的供着,硬生生把赵公子克死了!为丈夫守个灵,竟能烧掉半座灵堂呐,自己被轰出来不说,还把我也拖进了泥里!就为了你的那三贯钱!整整三年,我一桩事也没成,跑到哪儿都甩不掉这桩好亲事啊!您还是另请高明,换个**害吧!” 肖玉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是这样的,那是遇到了山匪……” 苗翠儿的白眼翻了又翻,何田田捡回银子,拉起肖玉桃的手,打断了她的话,解释是给愿意听的人讲的。 何田田一路安慰玉桃:“没事儿,咱们桃桃是最好的!这人不接自然还有下一个,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不怕。” 肖玉桃面上笑着,心里却明白,苗翠儿是最好的媒婆了,如果她不接的话,不会再有人接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他们瞧见何田田身后的人,原本想打招呼的手放了下来,纷纷绕得远了些。 家中的众人瞧见她们二人的脸色,本来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只默默低头,装作各自忙碌。 肖玉桃难得没去找活干,只是坐在床边,呆呆的望着脚边。 身前一暗,一只泥兔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她一愣,抬起头,见是玉树进来了。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她轻声嫌弃。 肖玉树瞧见她眼睛红了:“再哭仔细瞎了眼。” 肖玉桃一抹眼睛,瞪了他一眼。 “八岁的时候,你编了只花环戴在头上,牛二虎子他们都跟在你屁股后头跑,求着你做娘子。你说他们都配不上你,你永远也不嫁人。我当时就想,不愧是我的姐姐,为你骄傲的很呢。如今是怎么了?”肖玉树最喜欢姐姐,在那算命先生路过前,姐姐最是耀眼夺目,大家一样没读过书,可姐姐却总懂得更多的道理。 村里孩子在泥地里打滚,偏偏姐姐能给他们弄出个“三国演义”,让他们演刘关张,一群屁大点的孩子回家梦里还要喊“英雄狗熊”的。 姐姐还会在沙地上画画,给他们画什么大炮大车,特别新奇。 说起姐姐的好,肖玉树能说个三天三夜没完。 该死的算命先生,肖家给他一碗饭,他还了些什么东西! 肖玉桃苦笑一声:“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笑话,我早都不记得了。” “不嫁就不嫁了,你就在家里一直住着,又能怎样,他们骂你,你不会骂回去?就跟从前一样不好吗……”肖玉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是,现在是可以,可以后呢?你不要孩子了?家里不过三间屋子,如今我在堂屋打地铺。你若有了孩子,又要怎么办?爹娘一天天年纪大了,难道还要为了我的事天天被人指指点点,我看着他们天天为我难受吗?”肖玉桃不顾弟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下去。 肖玉树咬着嘴,扔下泥兔子:“总会有办法的!” 乌云又聚了起来,盘踞在几间茅屋之上,陈旧的院落多了几分颓唐。 肖奇心事重重,劈的柴粗粗细细,乱七八糟,肖玉树正要去换了爹爹,却瞧见门口聚了许多人。 “敢问,这可是肖玉桃家?”一个清亮的男声传来。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几人同时探出头来,望着门口,心中都是一个反应:玉桃何时有朋友了? 肖玉树离得最近,站到门口拦住来人,他娘子黄燕回身跑到房里去寻肖玉桃了。 门前挤挤挨挨的聚了一大片人,肖玉树觉得奇怪,自从姐姐回了家,旁人连跟他们住在一个村里都觉得晦气,今日竟然这么多人主动靠了过来,真是稀奇。 等他瞧见门口的男人,就明白了。 眼前的人鞋面崭新,鞋边却沾了许多泥土,许是走了太多路,一身麻布短打,也平整崭新。 肖玉树微微抬头,才看清男人草帽下的脸,鼻子挺拔却不凌厉,青黑的麻布衬得他面色雪白,脸蛋红彤彤的,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黑溜溜的望着他,眼神清澈又有些腼腆,瞧着是个憨厚老实的人,长得还不错。 男人热情的目光看得肖玉树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别过了头。 这才瞧见,他身后牵着一头小黄牛,牛背上还绑了两个驮筐,也装的满满当当。 这小牛头大额宽、胸深肋圆、腿粗蹄坚,他都能看出是头顶好的牛。 牛贵,村里田又多,从前都是几家合买一头牛,这几年村里人不愿意与他们共用一头牛,退了他们的份子钱,也不肯租借给他们。 他和爹爹两人多出了许多力气,若是能有头牛,不知道能轻松多少,他也能像旁人一样进山补贴家用了,怪不得这么多人不怕“沾了晦气”,也要来看热闹。 “你谁啊?”肖玉树皱了皱眉,问道。 男人这才摘下草帽,还没说话,旁边有人便喊:“这不是陈进的孙子陈济川吗?都长这么大了啊,比小时候壮多了!” 肖玉树不认识,转头望着身后的爹娘,何田田想了想,先将人让了进来。 等小牛后腿迈进家门,肖玉树猛地一关门,拿着棍子赶走了趴在墙上看热闹的人,又狠狠的啐了几口。若不是这些人添油加醋造谣生事,家里也不会过得这样艰难。 弟妹黄燕在旁边戳戳肖玉桃,想问她这是何人。 肖玉桃眼睛还红着,也摸不着头脑,她也不认识这人啊。 两人鬼鬼祟祟趴在门口,偷听屋里的谈话。 黄燕眼珠一转,去灶旁拿了几个饭碗,提了壶水,就进了屋去,只留肖玉桃一个蹲在墙角。 肖玉树瞧见自己娘子在堂屋装模作样的找茶叶,侧身挡了挡,又盯着眼前的男人。 肖奇先开了口:“济川是吧,你爷爷当年就是村里有名的木匠,近来身体可好啊?” 陈济川微微低头:“他老人家走了几年了。” 肖奇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抖,短暂的一愣,又硬着头皮接话:“节哀啊,那你父亲身体可好啊?” 陈济川一双桃花眼刹那间染上了水色:“爹前几年也去了。” 肖奇的手按在自己大腿上不敢动弹,恨不得掐自己一把:“哎,可怜的孩子,你爹年纪轻轻,怎么会?” “他给人打柜子,让钉子砸透了腿,一病不起,这才去了。”陈济川声音轻轻颤抖。 几人俱是不忍,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亲人,实在可怜。 肖奇都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 何田田踌躇一下,给陈济川倒了杯茶,还是询问:“我记得你们当年是受贵人赏识,举家搬进了城里,连地都卖了,就留了一个空荡荡的老宅,怎么忽然间回来了?” 进入正题,黄燕手上停了,屏息凝神的等着下文。 “伯父伯母,我此次前来,是想求娶玉桃。”陈济川眼睛一擦,红红的眼眶此时十分坚定。 他开门见山,倒让肖家众人吃了一惊。 何田田更是一头雾水,村里小时候跟着玉桃屁股后头跑的那些个小伙子里没有这人呀?况且那些小屁孩现在…… 苦笑过后,何田田对陈济川说明了玉桃命带六危。 谁知陈济川神色轻松:“伯母,这我都知道。父亲去世,我被哥哥赶出家门,成了丧家之犬。遇到一个算命先生,拉着我说我是八字太硬,运气太盛,反而富贵深埋,就需要像玉桃这样的人来压上一压,往后才有出头之日。若不如此,反而会有血光之灾呢!”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嘴角俱是一抽,前一个这么说的,坟头草已然三尺高了。 门外的肖玉桃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时候为了这一句“命带六危”,爹娘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法事祭坛,肖玉桃自己该淋雨淋雨,该摔伤就摔伤,毫无用处。 后来家里人终于放弃了,再也无人相信和尚道士的鬼话连篇,这时候竟然在这里又翻了出来。 她的人生,真是被这些算命的耍的团团转啊。 见他并不退缩,似乎有备而来,何田田等人又细细查问了他的情况。才知道他此次来就是要在肖家村置田办宅,求娶玉桃,自立门户,并不是身无分文的闲汉。 正事说完,陈济川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暗暗观察几人的神色。 一时没了话,肖奇几人望着何田田,何田田沉吟一番,并未表态,先送走了他。 肖玉桃见里面动静,快步躲到了一旁。 出门的时候,何田田让陈济川把牛和东西都带走。 陈济川说宅子还不曾收拾,这几日要先住朋友家,带着不方便,推脱留在了这里。 肖玉树心里有些不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来娶我姐姐,翻了个白眼:“没地方养还买什么?” 陈济川却又红了眼眶:“哥哥嫂嫂不讲情分,这是拼死抢下的一点家私……” 见他一双杏眼又要染上水汽,肖奇连忙做和事佬,留下了牛,赶走了肖玉树。 陈济川和和气气的道谢,走出了门,外头还有闲人远远的等着。 瞧见他出来,远处的人俱是精神一震,发现他带去的牛和东西都没了,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陈济川不多理会,脸上露出一丝嫌恶之色,自顾自走了。 肖玉桃家里算是炸了锅。 肖玉桃想起上辈子曾经看过的英国议会吵架小视频,身临其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弟弟觉得此人来历可疑,言语轻浮,不靠谱得紧,若是嫁过去又重蹈覆辙,姐姐往后才是无法做人。 弟妹觉得此人被赶出家门,忠厚有余,精明不足,遇到分家便沦落至此,太过老实。 母亲觉得这人相貌端正,品行不差,瑕不掩瑜,只要踏实过日子就好,最重要的是,她担心玉桃再拖下去,以后遇不上这样的好姻缘了。 听着几人无休止的争执,肖玉桃跑了。 屋里静了下来,几人虽嘴上无话,但心中仍在仔细盘算,想为肖玉桃找一条再好些、再好些的路。 肖玉桃躲在院中,借着窗外的灯火削着小木棒,她准备再做几根牙著,之前的快要坏了。 小时候她研究许久,无师自通的做出了牙著和牙粉,让家人养成了每日刷牙的习惯。 可是村里旁人并没有,有也不会从她家买。 不只是这些,她还做了背包、挎包、折扇、折叠椅等等小玩意儿。若是能去城里卖东西……可是从肖家村往靖州城的路实在是太过遥远,家中连头驴子都没有,就算拖着板车进了城,谁又会买一个灰头土脸,形如乞丐之人的东西呢? 在她记得曾经,家乡的火车站前,有一个卖充电宝的男人。 那人从衣服到脸色都泛着青灰,落魄极了,提着袋子向每个人兜售袋里满满的充电宝,一双黑黑的手伸过来时,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面带嫌恶的快步走开。每次她去上学的路上都能看见他,那人迎过来时,胆小的自己几乎要被吓跑。 这样能做生意吗?肖玉桃轻轻摇了摇头。 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出路,这个时代女人能做的事情本来就少,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臭名昭著”之人,做完牙著便回了堂屋。 夜已深了,肖家众人也都回屋休息了。 月亮偏西,东边小屋的窗缝里,照进一抹冷清月光。 月光斜斜的照在小桌上,照亮了肖玉桃做的灯罩,上面绘了只归巢的燕子,燕子纤细幼小,灵动非常。 肖玉树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黄燕知道他在担心玉桃:“我瞧着玉桃姐挺喜欢那人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肖玉树一个咕噜滚了起来。 “你不懂,女人的直觉。”黄燕一巴掌拍过去,“快睡,明天还要打草呢。” 第4章 第四章 从肖家出来,陈济川直奔老宅,走的快极。 仿佛走得快些,他还能瞧见,祖父和父亲在老宅前等着他回家。 陈济川在陈家老宅门口站定,还没从疯长的蒿草中缓过神来,就望见了掉落的门板前,立着几只鼓睛暴眼的野狗。 它们俨然将这里视为了自己的领地。 人狗相对,陈济川反应极快,捡起地上缺角的门栓就是一声怒喝,大步迈过蒿草,露出整个身子,横眉立目矗于门前。 激得院中尘土弥漫,几场眼神交锋,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野狗,此刻却偃旗息鼓缩在一旁了。 无人瞧见,方才那个动不动就眼泪婆娑的柔弱少年,此刻是何等的坚毅彪悍,展开的臂膀像一座大山横在门前,挺拔坚硬。 陈济川手里的门栓往地上敲了几下,几只狗子就缩在一边,传来阵阵细小的呜呜声。 陈济川望着它们清瘦的样子,一手捏着门栓,从兜里掏出一块肉饼,撕成小条丢了出去。 刚刚还有些害怕的小狗全都围了过来,摇着尾巴埋头啃食地上的饼。 陈济川这才丢下门栓拍拍手:“便宜你们了。” 趁着太阳还未落山,陈济川开始收拾宅子。 陈家老宅在村里算是豪宅了,算上垒放木料、工具的房间,一共有八间大屋,整整齐齐的,少说能住下四口人。 此时在陈济川眼里,却只有一片荒凉,门上的神像已经破败,除了一旁的几只野狗陪着他,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多少时间哀伤,陈济川从工具房中找到生锈的锤子斧子,坏了大半,捡了些能用的开始捶捶打打,先装上了那扇掉落的大门。 等差不多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天已经黑透了,陈济川也坐下休息。 陈济川点了一盏煤油灯,小小的光亮便洒满了整间屋子。 坐在空旷的屋内,他从小包里拿出所有的钱,放在面前。小小的木墩子,摆着两串铜钱,没了什么空隙。 铜板碰撞声清脆叮铃,随便一个人听来也是悦耳动人,可陈济川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身旁是那几只瘦小的狗子,挨挨挤挤的缩在屋角,很怕人的样子。 陈济川拨来拨去,一共也就两贯钱。他要修缮屋子,娶玉桃,还要再做木匠的营生,这些远远不够。 要赚钱,要快些赚钱,先将房子修好,快些娶了玉桃,免得像四年前那样,一步之遥,却悔之晚矣。 陈济川望着面前的木墩,想到了屋里的那张旋车。 过了几日,风尘仆仆的肖奇回到了家,何苗苗带着肖玉树几个,围了上来。 肖奇拿出袋里的礼物,他从镇上回来时,见到娘娘庙门前有大集,便给几个孩子带了些礼物,还没分完便被打断了。 何苗苗一把接过所有的包裹,有些着急:“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呀?” “问清楚了,陈济川是个好孩子,没说瞎话,确实是他兄嫂不做人,将他赶了出来。也是遭报应了,分家没多久那孩子的兄嫂家就遭了贼,丢了不少东西,到现在还没捉住贼人呢!”肖奇喝了口水,这一趟给他跑的,拜访了书院的先生,陈家的邻居,有几个陈家的主顾他都一一问了,想来衙门的捕头办案,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这人的人品如何?木匠手艺咋样?”何田田接着问。 “只见到了些他陈家出的家具,是挺结实耐用的,不知道这孩子手艺如何。但我问了周围的邻居,都说这孩子很刻苦,性格也好,平日里一家人也是和乐融融的,还去过书院读书呢,认字的。街坊都说是那兄嫂太过贪心,平日里就斤斤计较,偷奸耍滑的。”肖奇摇了摇头。 不过最重要的是,肖奇找了城里的算命先生,合了两人的八字,算命先生说这次真的能解,两人的八字是少见的天造地设,合在一起有大富大贵之兆。 肖奇还不放心地问,那命带六危呢? 那算命先生直笑他傻,富贵之命,六危自然不攻自破。 陈家人他们也打过交道,何田田放心了些,就算这孩子手艺不行,自己家里也有十几亩田,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能好好过日子就行。 几人都放心了些。 肖玉桃还不知道家人为她将陈济川查了个底掉,正高兴地玩着手里的花回家呢。 她准备给娘亲和弟妹包指甲,去年红灿灿的指甲已经褪了,再包上新的。 却在这时碰上了陈济川。 陈济川瞧见肖玉桃,小小的人背着高高的背篓,背篓里是捡来的柴,高高的柴堆上摞着几朵红花。 又见她怀里也抱着一捧,脸上开心的笑着,不知哼着什么小调,也跟着开心了些。 肖玉桃的笑容却僵了一下,自从那日提亲之后过去了好些天,他俩还没见过呢。眼瞅着只能同路回村,肖玉桃换上笑脸:“真巧。” 陈济川也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 肖玉桃的心跳了一下,除了家人,很久没有人这样笑着走向她了。 她从前觉得,两个不熟的人,迎面遇见的那段路是最尴尬的,眼睛往哪看都不对,手放在哪都显得唯唯诺诺。后来才知道,旧人避你如虫鼠,那才难熬。 肖玉桃故作轻松:“你背的是什么?” 陈济川从背篓中拿出几个碗:“这是我做的木碗,次第相连,很省木料。” 肖玉桃将怀中的花收进背篓,落在柴火上面,接过几个小木碗。 那小碗古朴光滑,摸起来十分舒服,她很是喜欢,拿着套来套去,摞成一条竖线。 陈济川见她笑意盈盈,心里一动,便想将手里的碗送给她。 她连连摆手:“这是你卖的吧,我怎么能白拿呢。” “不贵。”他说着已经俯身往她的背篓里放了几个。 她抬眼瞧见他背篓里还剩下大半,微微蹙眉,想了想,又笑道:“那我也不白拿,我教你一招,让你明日卖的更好,如何?” 陈济川很是惊喜,连忙请教。 见快到村子里了,肖玉桃忽然止步,往旁边退了退:“你等会上我家来吧,现在别跟我走了,别人看见不好。” 陈济川看着她低下头,神色黯淡了几分,脚步却更近了:“我不怕。” 他离得太近了,肖玉桃耳尖一红,转身跑开。 陈济川身边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花香。 他连忙跟在后面。 一路上仍是指指点点,但是肖玉桃已经顾不上了,陈济川亦步亦趋的跟在她旁边,木碗在背篓里碰撞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陈济川的影子盖着她,长长得落在地上,肖玉桃只想快点回家。 其他人还没回来。 肖玉桃翻出她珍藏的颜料牛胶,握着炭笔,拿着一张木碗开始描绘。 日头西斜,橙黄的日光打在他们二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济川安静的看着认真作画的肖玉桃。 她握着炭笔,神情严肃的望着那碗,先勾勒出一条饱满的鲤鱼,再用赭石和上牛胶上色,没一会儿,一条憨态可掬的胖鲤鱼就出现了。 画完一个,她想了想,又在碗底描了一枚饱满的桃子,这才放在一边。 没一会儿,她就画完了五条鲤鱼,得意得望向陈济川。 陈济川本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现在瞧着那五条鲤鱼,真真是分外惊喜。 “你画得真好!明日我一只碗能卖三十文了!”陈济川拖着碗,赞不绝口。 肖玉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那样夸张,你再送我五只碗,我帮你将剩下的都画了。” 陈济川连忙点头,不仅送了她碗,还在她描画的时候,将捡来的柴都劈了,打了两缸水,浇了菜圃,又喂了一遍鸡。这才坐在一旁等着。 肖玉桃画的专注,什么都没察觉。 她很久没有这样作画了,这时候的颜料画笔画纸,样样都贵,画画那是官家娘子才能养活的爱好。 平日里,她只能拿着木棍炭笔,再地上写写画画,不忘了曾经的基本功。 最开心的时候便是过年,爹娘会给她买来画笔颜料,让她画门神。 她笔下的门神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只是正经画画的机会太少,愿意用的也只有自己和林姨两家。 她还要伸手,却发现背篓空了,这才瞧见面前摆满了刚画好的木碗,这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辛苦你回去上些清漆,风干了就可以拿出去卖了。” 陈济川连连点头,为肖玉桃端来一碗清水。 肖玉桃朝陈济川笑笑,两人并肩坐在条凳上,一起等着最后几只碗风干。 日头西斜,落在他们脚边的影子几乎挨在一起。 肖玉桃端着的碗不知道放到哪里,最后索性抱在怀里。 院子静得出奇,风停了,连鸡也不叫了。 陈济川微微侧身,就能看见她低垂的侧脸和那一点粉红的耳根。 他嘴角轻轻扬起,眼神却不肯离开。 她察觉到头顶那一束目光,先是忍着,心头一点一点发烫,终于腾地站起:“我帮你收碗吧!” 她一下跑开,认真的收起碗来,挨个放进背篓里。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鸡叫了三声,天还黑的浓厚。 肖玉桃悉悉索索摸着衣服坐了起来,寒气丝丝缕缕的透过门缝挤进来。 等她穿戴好出去,堂屋里早已热气蒸腾,一家人都坐在桌前了。 何田田做饭的手艺好,三天两头被人请去帮忙做水席,长则七八天,短则一两天。剩下的时间就要下田里帮忙,这阵子正是种粟谷的时候,一家老小天不亮就下地了,天黑了才回来。 肖玉桃也想去帮忙,但由于她曾敲断锄头两根,在休息时想摸牛却被邻居家的牛追着田边跑等壮举,还是在家帮的忙多些。 吃过简单的早饭,众人扛着犁耙,提着水和干粮陆续出了门。 屋里静了下来,只剩肖玉桃一个人,空气里还留着一丝饭香。 肖玉桃顿了顿,站起来收碗。 喂了一遍鸡,浇了门口石砌的小菜圃,肖玉桃搬了个小板凳,靠着墙坐下,拿起炭笔在纸上描线。 自从昨天她画过几只碗之后,就有有些手痒,又琢磨出了好几种纹样,有团团圆圆的圆子,事事如意的柿子,招财进宝的元宝,可谓是全方位覆盖客户群体,只是不知道陈济川卖的怎么样。 中午送过饭,肖玉桃又出门捡柴了。 路上的每家都门户紧闭,家里能走的小孩也都下地了。 肖玉桃捏紧了胸前的背带,加快了步伐。 山风清凉,树影摇曳,枯叶和着湿泥铺了厚厚一层,踩着软绵绵的。 山里宝贝多,成片的树林,柏木、榆木、松木、银杏,各有各的好处。 大树脚下是成片的菌类和药材,光她认识的就有松菇、羊肚菌,还有可能捡到灵芝。只是要到深处去,她不敢,曾经跟小伙伴结伴去过一次,差点没命。 最近农忙,她想在近处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些细辛、附子之类的药材。曾经有几家药材商联合来收药材,细细给大家讲过,她牢牢记住了。 只不过大家都去捡,能卖的上价的,就越来越少了。 这一下午,她在山脚一带拾拾拣拣,整整一个下午,腰都没直起来过,也没遇上一个人。 等日头西斜,凉风四起,筐里柴堆得满满,还真叫她捡到了一把细辛,几颗附子,少说能卖五十文,算是满载而归了。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个人笑得眼睛弯弯的,正想站起来,结果整个人差点儿直不起身,一屁股坐倒在地,背篓跌在身后。 索性就那样坐着歇口气。 忽然眼前一动,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从草丛里蹦了出来,竖着耳朵看她。 她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白兔。 她管它叫通宝,大家笑是个小财迷。可她就是觉得,“通宝”这个名字吉利,招人喜欢。 “怎么坐在地上?” 周围忽然暗下来,陈济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肖玉桃抬眼去看,夕阳罩在陈济川的头上,细细的发丝裹着橙色的暖光,美极了。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她连忙低下了头。 兔子早被吓跑了,山风带着青草的味道,掠过她发烫的脸。 肖玉桃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裙上的泥土:“你碗卖的如何?” “托你的福,卖得好极了。"陈济川指了指鼓囊的钱袋子,“原本一只碗只能卖五文,刨去木料钱能赚两文。靠你的妙笔,如今一只碗卖到了十文,净赚八文。并且五十只碗全卖了出去。一日就赚了两百文。” 肖玉桃默默换算了一下,这钱少说能买四斗米,大约有八十斤,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好一阵了。 陈济川见她没接话,顿了顿,又认真开口:“玉桃姑娘,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肖玉桃还在算两百文能买多少烧饼、糖葫芦,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起什么?” “一起卖木碗。赚的钱我们五五分成,这是昨日你的工钱。”陈济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 他见她仍愣着不动,便握住她的手,将钱袋轻轻塞进去。 “你不必立刻答复,但这些请姑娘务必收下。” 肖玉桃怔怔看着掌心,这才如梦初醒,他请她合伙做生意! 肖玉桃指半信半疑道:“你是说……你要跟我合伙卖木碗?还五五分成?你不怕被我克得走霉运吗?” 陈济川笑意盈盈的圆眯缝起来,她竟是担心这个:“八字再差的人,遇上流年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八字再好的人,遇上天灾**,也是身首异处,一命呜呼。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他的声音清润昂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从前她听过的任何人的都不同。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你霉运缠身,克亲克长,克夫克子,不过是嫉妒罢了。为了满足自己阴私的想法,不惜伤害他人,能是什么好东西。”陈济川温柔的脸上露出愤恨之色,一闪而过。 他微微一顿,眼神落在她被阳光照亮的侧脸上:“你聪明善良,又有这样好的本事。你若愿意,别说是卖碗,就是汴京城里的掌柜也做得。” 粗粝的麻布摩擦着她的手,她感受着布包中沉甸甸的铜板,看着陈济川温柔的眼神,像是在梦中似的,点了点头。 陈济川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又换上了那一副温润的笑容,捡起肖玉桃落在一旁的背篓。 “你做什么?”肖玉桃下意识摁住自己的背篓。 “我的背篓都空了,我帮你背,你现在可是我们的重要人才,可得保护好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不由分说,便把她的背篓顺势套在自己背上。 “哎——”肖玉桃刚要阻止,那人已经大步往前走。 她只好跟上,脚下的步子轻得像是踩在云上。 “陈济川。”她咬着的嘴唇扁来扁去,终于问,“你不会过两天跑了吧?” “不会。” “那……不会最后不给我钱吧?” “不会。” “那要是你遇上倒霉事,也不会怪我?” “不会,只会想自己哪儿做得不好。”陈济川一本正经。 肖玉桃仍不放心,还想再问。 忽听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前几日提亲时,你可没问我这么多问题。看来比起我,你更爱钱啊。” 肖玉桃一愣,脸“唰”地红了:“你不会是想娶我,就是为了不给我工钱吧?” 陈济川笑得几乎弯了腰,伸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衣带:“不会。你若不放心,明日我便去找村长签契书。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我娶你,是真心爱慕你,与其他无关。” 肖玉桃慌忙别开脸跑,小声嘀咕:“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陈济川落在了后面,握紧身上的背带,追了上去。 路上到处都是放出散养的鸡,正咕咕咯咯的往家里走,偶有一两只晕头乱走的,也跟着同伴走上了正路。 肖玉桃躲着脚下的鸡,走的磕磕绊绊,肖玉桃一个劲的跟鸡说对不起,陈济川看的直笑。 在肖家放下柴筐,陈济川请肖玉桃去帮忙画碗,肖玉桃这才知道原来他家就在自己家后面,不过烧锅水的功夫就到了。 这是肖玉桃第二次进入这座陈家大宅,这曾是村里最豪华的地方了。 上次来,还是陈家大哥成亲那日。 陈伯伯请了全村的人,也并未嫌弃她这个“不详”之人,肖玉桃心里感激,真心祝福陈家大哥和新娘子百年好合。肖玉桃心里感激,真心祝福陈家大哥和新娘子百年好合。 谁料短短几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时,陈家门外的菜圃里种满了红花,开的极好。 院中铺着青石板,一大早就洒过了水,干干净净的。 陈家摆下十几桌酒席,院里少说有百来人。 院子里的孩子们追着大黄狗疯跑,也有摔跤、捉蛐蛐的,还有排着队要打院里的秋千的。 各家的男人举着酒杯互相恭维,桌子大的够不着,都站在圆凳上光着膀子拼酒。 屋里的女人们抓着饴糖揣进兜里,陈大娘瞧见了也不生气,走的时候还给孩子们一人包了一袋。 何田田回到家还直夸陈伯伯如何会办事,厨房里猪牛羊鸡堆得像小山,比过年祭祖排场还大,工钱结的也爽快,是少见的好东家。 只是如今。 门口的花圃破了口子,黄土像泄开的水,顺着门槛流向外头的土路。 野草早已抢占了这座无主的院子,从石板缝隙里挤了出来,长得高高的,偶尔有一朵小黄花。 青石板被厚土掩住,只在偶尔的角落露出一点残色。 肖玉桃抬眼,只能瞧见一个深青色的肩膀,高高的,在前面稳稳的走着。 里面要整齐许多,陈济川清理过石板,拔了杂草,修缮了水井和灶台。 这座房子像是个只换了轮子的破板车,吭哧吭哧的,又渐渐走了起来。 肖玉桃跟着进入了堂屋。 屋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铺盖卷蜷在角落,曾经的高桌矮凳早已不见,只剩一张旋车,几根堆在墙边的柳木。 “这些行吗?”陈济川拿出准备的画具、颜料、牛胶和桐油。他今日在大集上买的,青红蓝绿都买了些。 肖玉桃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垂下去:“这些……要从我的工钱里扣吗?” “怎么会。”陈济川笑着摇头,“从明日的盈利里扣,我们一人一半。” 他眨了眨眼,盯着肖玉桃。 知道自己要出钱,肖玉桃心疼地看着那几盒颜料:“你这碗是柳木做的,绿色画上去不显。这笔也太粗了,你要真想上色,得用刷子才行。” “原来如此。”陈济川略一沉吟,爽快道:“那就听你的。用不上的都归你吧,我留着也没用。钱也不必摊了,这次算我的,下次再平摊。” 陈济川已经坐在了旋车上,准备削碗。 这老板倒也大方。 肖玉桃不再推辞,卷起袖子,调好了颜色,开始专心画碗。 屋里只剩刻刀刮木头的沙沙声,一阵一阵的规律的响起。 等陈济川削够了一百只碗,肖玉桃准备跟他讲讲自己的柿柿如意的创意。 却见他在一旁坐下,往剩下的碗上写字,写的什么:福寿康宁、万事如意、金榜题名、朱衣点头、官运亨通、招财进宝、家门昌盛等等。 这比她考虑的还全面,她吞吞口水,缩了回去。 两人你画我写,比赛似的。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只碗俱都上了色。 肖玉桃端起桐油,细细涂抹,她瞧见陈济川画的那些,碗底也有一个小小的桃子标记,忽然问:“陈济川,你既然能往上写字,为什么还要跟我合作啊?” “农人识字的并不多。识字的,也不见得愿意买我这个无名之辈的字。还是你画的好卖些。”陈济川又温柔一笑,想打消她所有的顾虑。 肖玉桃点点头。 原本萧条的院子里,被陈济川打扫出一块空地,摆满了等待风干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