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气清景明,万物生发,树枝也抽出了几点嫩黄新绿。
黄昏将近,凉风习习,路旁又三三两两的聚起了人堆。
肖玉桃头戴蓝布小方巾,身穿粉蓝小布袍,挎着一篮鸡蛋,手里提着画好的灶神像,在门口的水洼旁照了又照,精精神神的出门了。
自从肖玉桃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十八年了。
她记得那天,项目误了工,客户要扣钱,平时就不留情面的领导更加震怒,三十几个人坐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喘。两小时的复盘会开完,她以为结束了,本来问题也与她没什么关系,刚要歇口气,没想到等来的是自己那獐头鼠目的小领导的又一顿羞辱,其实她就快习惯了。
她神情恍惚的走出大厦,等来的就是两束刺眼的白光,和一阵尖叫。
她看见身边有许多鞋子,抬起落下,十分慌忙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耽误了这么多人啊。
她渐渐的觉得有些冷,眼皮也撑不住了,闭上眼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谁知道再睁眼,却来到了这个地方,成了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又多了一对淳朴善良的父母。
原来地狱是这样的吗?那似乎也不错。
她就这样长大了,渐渐不再纠结了,接受了这个没有电灯、没有信号的世界。
昨日她的孝期刚过,三年了,她终于又能穿花衣裳了,她可开心了。
肖玉桃从人群中走过,不敢抬头,一路疾行,晚霞虽美,她却不敢在此驻足。
她经过的地方,本来热闹的声音立刻停下,大娘大爷们都放下手中的瓜子,等着她经过。待她走的远了,身后的笑闹声才渐渐又响起来。
肖玉桃看在眼里,握紧了篮子,闷头往前走。
“晦气!”迎面撞上了满身酒气的肖三。
肖玉桃抱着篮子,怯生生的喊了声:“三叔。”
肖三刚从城里回来,瞧这神色,今天指定又是输了个精光,此时脾气大得很,狠狠推了一把肖玉桃:“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变成这幅样子?”
肖玉桃一个趔趄,抓紧了篮子,不敢说话。
她记得三叔小时候对她很好的,会给她唱戏,带她捉蝈蝈,还送了她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
只是后来三婶偷人,被年幼的她撞破,三婶卷钱跑了,三叔就变了。
嗜酒如命不说,还染上了赌博,半夜翻墙来偷东西,被她爹发现了要打他,三叔气不过,一脚踹死了那只兔子。
肖玉桃蹲在院里难过了好久,听见爹在屋里悄悄说要不给孩子补补身体?
肖玉桃连夜抱走小兔,在后山挖了个坑把它埋了。
想到这里,肖玉桃深深的低着头,等着三叔脾气过去,她就赶紧走。
隔壁的牛二看不过眼,准备过来劝阻。
还没走两步,牛二就被身面的老娘扯着耳朵拽了回去。
“人家的家事,你要做什么?你看看村里谁还敢同她这个丧门星说话?色字当头一把刀,你不要命了?”牛二娘十分用力,牛二的耳朵登时被扯得通红,嘴里只求饶,也顾不上肖玉桃了。
肖三酒气上来,有些发晕,撞开肖玉桃,往家走去了。
看热闹的人目光才收了收。
许大娘看在眼里:“你别说,玉桃这丫头长得真俊,若不是出了那些事,我儿子也想讨她的。”
“你儿子的命够硬吗?”旁边人调笑道。
许大娘翻个白眼,几人聊起了别的事。
肖玉桃脚底没停,走过了这些闲言碎语,她很委屈,可是没人愿意听,听了也没用,还是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这该怪谁呢,是该怪十岁那年从天而降的算命先生,说她命犯六危无法可解?还是该怪自己真的霉运缠身命带不详?
她也不知道。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眼看快到林家了,肖玉桃用衣角抹抹眼睛,挤出个笑容,拍了拍门板。
“谁啊?”林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边问边赶来开门。
林叔是村里的猎户,一出猎就是好几天,今日太阳快下山了,屋顶才刚冒起炊烟。
小时候肖玉桃为了补贴家用进山捡蘑菇,却被同伴丢下迷了路。
多亏了林叔,小小的肖玉桃才没葬身虎腹,曲折蜿蜒的长大了。从那以后两家就变得十分亲厚。
门吱呀开了一条小缝,瞧见是肖玉桃,林姨才露出笑意:“小桃怎么来了?今天你爹娘不是帮忙办水席去了,你没一起去?”
肖玉桃小声说:“人家指明了不让带我。”
林姨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哎呀,瞧我这张嘴。吃过了没有?快进来,刚煮了玉米,给你捡两个带上。”
肖玉桃没放在心上,捧出满满一篮子鸡蛋,甜甜地一笑:“吃过了林姨,我娘她听说你快生了,最近办水席的多,她怕赶不上帮忙,让我捡了新鲜的鸡蛋给你送来,过几天就是二月二了,这是新的灶神像。”
林姨瞧见,也没客气,都接了过来,拿着灶神像惊叹不已。
这灶神画的,她瞧着比城里大集的先生画的还要生动精致。
林姨夸了好一阵,这才领着肖玉桃坐在灶旁,翻捡锅里的玉米棒,准备挑两个最大的。
正捡着,两人忽然听见棚上咣当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裂开了,肖玉桃懵懵地抬头,哗啦一声,撕裂的雨棚带着一大捧水迎头而来,浇得她睁不开眼睛。
房里正在换鞋的林叔听见响动,一边提鞋一边大喊怎么了冲了出来,瞧见的就是落汤鸡一般正在不停抹脸的肖玉桃,还有挺着肚子花容失色正在找手巾的自家娘子。
林叔抬头望向裂了口的雨棚,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前几日的积水忘了清,许是生生将雨棚给压烂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给肖玉桃擦脸,捡身上的树枝树叶,弄了半天才勉强干净,害怕肖玉桃着凉,赶紧让她喝了碗热糖水,还要塞玉米棒子,肖玉桃却不肯接了。
肖玉桃害怕再坐下去不知道给林姨惹来什么麻烦,顾不得自己粉蓝的布袍已经沾了黑泥,越抹越脏,也急着要走。
等她走了,林叔林姨这才敢说话。
“你看多好的孩子,圆乎乎的,我瞧着都高兴。手也巧,你瞧瞧这小挎包还是前两天她给我做的,买都买不着。可你瞅瞅,走路都不敢抬头。”林姨有些心疼这孩子,“你说这哪里能怪她嘛!”
林叔一个劲的点头。
看着裂开的雨棚,林姨柳眉倒竖:“都怪你!走不知道扫了水再走,赶紧收拾了去,一走就是好几天,留我一个人……”说着说着竟然要哭出泪来。
林叔一双大手无处安放,慌慌张张的给林嫂保证:“不去了不去了,这不是想多打些,就能回来陪着你生。我这次瞧见山里有狼粪,过一阵等人多了我再去。”
说着扶着林嫂回去休息。
肖玉桃摘了已经湿透的小方巾,攥在手里,一边责怪自己一遍往回走。
她还以为会好起来的,可是却……就知道,只要她一做些什么,就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她抬头想大喊,问问老天为什么这样对她!
可是刚一抬头,就瞧见方才还晚霞漫天的灿烂夕阳,不知何时变得阴云密布,稻谷般的雨点朝她落下,淋的她避无可避。
雨点密密麻麻得砸下来,梆梆地落在她身上,肖玉桃想:也好,也好,看热闹的人都浇走了,省得还得挺胸抬头的,不让人看她的笑话。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眼睛让雨打的睁不开,一个劲的抹。
一户人家有个小孩趴在窗口,露出蚕豆大的眼睛,懵懂的望着外面,他娘将他抱下窗户,准备放下帘子时,看到了窗外淋雨的肖玉桃,叹了口气。
一块蓑衣批在了肖玉桃头上,肖玉桃一愣,瞧见顺子娘冒着雨跑了出来,给她披了一件蓑衣。
她连忙要脱掉:“顺子明天上学,还要用呢。”
“家里还有,你快回去吧。”顺子娘死死的按住衣服,快步跑回去了。
肖玉桃脸上一会凉一会热的,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家。
肖玉桃瞧见里面有灯光,脸色一喜,定是爹娘回来了。
堂屋里几人正在擦鞋擦衣服。
弟妹从头上摘下油纸,拿着帕子拍打着衣服抱怨:“好端端的,要到家了,偏下这么大的雨!倒了大霉!”
肖玉树瞅了自己娘子一眼,他这个娘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黄燕连忙闭嘴,这个家里不能提“霉运”“煞星”之类的字眼。
肖奇正在擦鞋,看玉桃不在家,没太计较:“春雨贵如油呐,这可是好事。”
肖玉树瞧见了门口的姐姐,眉头一皱:“怎么披个蓑衣还淋成这样。”
屋里的几人瞧见肖玉桃回来了,纷纷抬头,肖玉桃瞧见家人关切的眼神,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刚给林姨送鸡蛋去了,回来的时候下雨,顺子娘瞧着雨大,给我披的。”
肖玉桃放下蓑衣,去给几人烧水:“爹娘,累坏了吧,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肖玉桃一家人都老实憨厚,唯独弟弟嘴毒,倒是娶了个活泼可爱的弟妹,此刻围着油灯,活灵活现的讲着水席上的客人们,笑的几人合不拢嘴。
肖玉桃瞧着桌前的一家人,她很开心。
晚上躺在床上,肖玉桃还梦见了弟妹讲的那个带着东坡帽的书生,摇头晃脑的背诗,结果帽子掉进了汤里,梦里她还咯咯笑了出来。
[猫爪]大噶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