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穿长袖长裤拿冠军。你们说我这短裤换得是不是不太有必要。”秦臻一脸沧桑地看着凌寒。
凌寒拒绝了老师和志愿者给他拍照,没过一会儿身边就只剩下沈书延一个帮他拿水拿手机的人。
郁子涵想了想:“要不你跑的时候借凌寒的衣服穿穿?我这次英语考试借苗苗的笔,考了一百三十二,史上最高分。”
“你刚考完就问分?!”叶乔嗷呜一声,“快我也要问!我考语文借的延哥的笔,看看什么水平!”
远方传来沈书延念经:“破除封建迷信!”
但秦臻紧张过头,下午站上跑道时两腿发软,不得不迷信了一把。沈书延和凌寒今天颇有点形影不离的架势,凌寒人又冷,她不敢搭话,只能借叶乔的外套穿。问题是叶乔夺冠的时候穿的是短袖,秦臻冲了二百米之后突然意识到这点,又累又慌,一把将外套糊到陪跑的叶乔头上。
“啊啊啊你这破外套怎么这么沉!”
“少扯了秦臻,姐姐这是防晒服!”
正在跳远的沈书延不小心听到何主任吼吼吼的魔性笑声,瞬间破功,助跑时小腹泄气,一个飞身坐进了沙坑。
这一下好比唐僧进了盘丝洞。他和凌寒招来的女同学早就把沙坑围得水泄不通,好几个胆子大的瞅准时机,边笑边尖叫着伸手去扶他。沈书延却呆愣愣地不动,像是摔懵了,直到看见凌寒神色莫测地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一笑,往下一躺眼一闭,双手平放在小腹,嘴里念念有词:“晚安,玛卡巴卡。”
苗祯然跑完八百气还没喘匀,拿起手机就看见沈书延这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晚安表情包在年级群刷屏,并听说该男子的跳远成绩喜获小组倒数第二。该男子或许因为心虚,一下午拿着Kindle躲在凌寒身后默默自闭。直到他们俩最后稳稳拿到双带第一,班长的脸色才终于拨云见日。
叶乔有样学样,拿着自己的三块冠军奖牌跟郑老师撒娇,说自己想请客吃饭不能太晚。郑澜溪戳戳她的脑门儿,立马召集大家拍集体照,在全校大部队磨磨叽叽放学之前放走了他们。
“人齐了,非常好,”叶子一打响指,“向着火锅进发!”
彭博中午那顿寿司吃得意犹未尽:“可是我还没吃够三文鱼诶。”
叶乔已经把东北段子背得滚瓜烂熟:“你看我像不像条三文鱼!”
“请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上了。”老章踹了他一脚。
“好踹。”沈书延走在人群最外侧,笑声从凌寒耳边悠悠拂过。
“延哥你变了!卧槽凌神!你怎么在……诶卧槽!”彭博刚挨完踹,又差点被自行车脚踏绊个跟头。
“Be graceful!”苗祯然笑着瞪他。
同时沈书延揽着凌寒的肩,隔着众人冲彭博彬彬有礼地一扬眉毛:“I''ve always been like this.”
超绝英伦腔。
枝头深绿的树叶被劲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抚过沈书延的发顶,最后轻轻飘落在凌寒的肩膀上。他唇角微扬,长睫沉静地低垂。
秦臻搂着郁子涵:“这就是我们叶皇的排面!还有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说洋文了!姐姐这次洋文班排倒数!”
……
……
叶乔订的火锅店在学校附近的商场,一张十人大圆桌,大伙儿暖烘烘地挤在一起点菜。几个男生蛮有底线,每个人平均要了七八盘羊肉,下单前闷声不响把钱转给了叶乔。叶乔低头看眼消息,啧了一声,一笔转账都没收。
沈书延的手机电量耗尽,借了凌寒的手机扫码点餐。他晚饭不吃油腻的,象征性点了份白菜和两盘羊肉就完事了。凌寒更是简单,只点了一份面条和一盘茼蒿。
“诶等等!”沈书延在凌寒点击提交订单的前一秒抢过手机,划到刚才凌寒手指短暂停留过的肉类,加了四盘牛肉,又点了一份鸭血和一份虾滑,“你还加什么吗?”
凌寒摇摇头:“可以了。”
“你们下完单了吗?小料别点重了,”苗祯然探过头,有些不解,“你们俩跟我一个人点的一样多?为什么我没长到一米八?”
“一米八七。”沈书延微笑着纠正。
给苗祯然气笑了。沈书延也就算了,关键是凌寒那个怎么看怎么正经的人竟然也在笑!尽管他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但苗祯然看得清清楚楚。
“姐姐们你们喝啤酒吗?”
叶乔一扬手:“来两打冰的!”
“我不能喝了,昨天晚上喝吐了,”秦臻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也不知道触发了哪条神经,啪地一拍桌子,“诶呀,叶乔,叶乔你后天的火车!叶乔你竟然要走了!”
郁子涵刚褪下去的离别愁绪又涌了上来,胳膊交叠放在桌子上,下巴放在胳膊上,可怜巴巴看着叶乔。
老周一脸满足地看着子涵趴在自己刚刚擦过的地方,又被她的忧伤情绪感染:“叶子你为什么转学?怎么这么突然。”
叶子一把拽起子涵,舒舒服服滚进她怀里:“我家里人去东北做生意,然后我……哥的学籍又在东北,他今年高考。我只能跟着过去。”
“哥?你还有个哥?!”老章和彭博异口同声。
叶子被黑瘦子和白胖子一齐盯着,笑着嗯啊一声对付过去,然后立马转移话题:“诶延哥,你为什么转到这里上学啊?”
沈书延正和凌寒聊到凌寒老家的乡镇,听见叶子叫他,跟凌寒一起转过头。
……什么绝美男子回眸图。看得在座四个姑娘心情舒畅。
“我奶奶生病了,过来陪陪老人。”沈书延温声说,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余光里凌寒神色一变。
“啊?奶奶还好吗?”
“怎么回事啊?”
一桌人震惊又关切地看着沈书延,尤其是被奶奶手把手教大的苗祯然,一下就共情了。
“医生说不严重,手术过后应该就问题不大了。”
沈书延说得笼统,但很认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边说边伸出胳膊去拿远处的茶壶,一抬手碰到了凌寒拎着壶把的手。凌寒轻皱着眉,抬眸看了沈书延一眼,欲言又止,将茶壶稳稳放到他手边。沈书延自然地拿过茶壶,第一反应是先给凌寒的空杯里斟满了水,斟完才想起来,凌寒好像说过他不喝外面的东西。
“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凌寒已经端着杯子把水干了。
“怎么了?”凌寒挪了一下凳子,给端锅的服务员让位置。
沈书延笑了下,搅着麻酱:“没事,想起你说不喝外面的东西来着。”
凌寒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空杯子,顿时怔住了。
“对了叶子,你寒假回来吗?我小舅在九江新开了家民宿,到时候咱几个人一起过去放松放松呗……诶我嘶嘶嘶水!”周嘉川上来第一口就是变态辣涮白菜,整个人差点升天。郁子涵顺手开了一罐冰啤给他,这家伙瞬间荡漾。
“我去,我自从上高中之后就没出过豫西。”秦臻竖起大拇指。
“我肯定回来,东北的冬天我都不敢想,”叶子被冰啤冻得一激灵,“家人们咱们菜齐了,启动!”
“你不是不玩原神吗?!”彭博和老章站起来抢肉,差点把锅掀了。
“只有原神才能启动吗?!”
叶乔不顾苗祯然劝阻,站起来加入他们。但她筷子用得实在很烂,最后只抢到一块滴着红油的姜。好在苗祯然早有准备,在叶子发飙之前把从番茄锅里捞出来的满满一盘肉给她递过去。
“班长要去养老院做义工我知道,”周嘉川被辣得上头,忘了凌寒的情况,嘴一秃噜,“延哥凌神呢?一起去吗?”
沈书延和凌寒守着清汤锅岁月静好:“我寒假可能要打工,或者出国比赛,估计没时间。”
彭博连肉都忘了抢:“你寒假打工?!他们说你那手表二十万,怎么还勤工俭学啊?”
说实话沈书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块带了五年的手表多少钱,刚要反驳说那就是他爸随手扔给他的,一想还是闭嘴吧。
“在哪个大公司实习吧?”
老章理解的打工和彭博理解的不一样,但他万万没想到沈书延说的正是彭博理解的那种:“不是,在北青滩一家餐馆。”
老章带头大跌眼镜——物理意义上的,他的眼镜差点滑进锅里。
“什么?”凌寒嗓音不大,乍一听只是话音稍微晃了一下。但对于他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失声发问了。他刚和沈书延说起自己住在北青滩——豫西最乱的一片区域。就算是要体验生活,怎么也得找份市中心安稳的工作,不至于在一个冲突矛盾频发的地方冒这个险。
唯一面色如常的是苗祯然。她上个暑假去贫困地区支教,在西南大山走过泥泞的险路,也经历过山里学校领导和村支书的性骚扰。但这些都被她和同伴完美地解决了,既然想跟着奶奶的步伐从政,想为老百姓做事,就必须亲自体验,必须有扫平艰险的能力和勇气。
难道沈书延也想走这条路?
“……想看看这边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的。”沈书延被一群人盯得没法儿,多解释了一句。
“我靠,你跟班长怎么都这么有社会责任感。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养尊处优的废物。”周嘉川肃然起敬,反思起来。
沈书延哭笑不得,“放假当然要好好休息。我只是有点余力,而且也不是全职。”
苗祯然也乐了:“就是,你怎么还PUA自己。旅游业也是提升GDP很重要的一部分啊。行了行了一会儿你再思想斗争。咱们先一起喝一个,祝我们叶子一路顺风!”
他们共同举杯,玻璃碰在一起的声响清脆欢快。手底下的锅底沸腾翻滚,蒸腾的热气裹着香气和笑声弥漫在空中。牛羊鱼虾啤酒饮料和水灵灵的蔬菜拼盘堆了满桌,被店里暖融融的橘黄灯光照着,塞得人心里满满当当。
叶乔他们玩了n轮五十十五,平均三秒钟一口酒。沈书延即玩即赢,如愿被喝高的叶子暴力驱逐,跟凌寒在一旁安静地涮菜聊天,时不时用公筷给凌寒夹肉和虾,美其名曰自己没胃口。
凌寒听了沈书延的转学原因,愧疚像涟漪一样在心中一圈圈散开。原来沈书延父子是来这边陪老人治病的,没想到还要抽出时间给自己。但他不想扫了沈书延的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道歉说出口,又在接着给沈书延讲述和丽莎萧予的往事时被分散了注意力。
“我十岁来的豫西。当时我爸没了,妈妈忙着找工作,整天见不到人。我饿了想给自己弄吃的,结果锅碗摔了一地。当时丽莎……年年的姐姐是我邻居,听见声音过来帮我收拾东西,还把她做的炒粉分了一半给我。”
凌寒被自己的描述无趣到了,想就此打住。可沈书延听得入神,做着数学课同款左手支脑袋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显得瞳孔更加幽邃。于是凌寒鬼使神差再次开口,甚至比刚才更多了那么点娓娓道来的意思。
“……其实她们没比我们容易多少,一天一顿饭,温饱都是问题。年年当时只有六岁,饿得胃疼,还想着把东西让给我吃。之后丽莎姐带我吃饭看病,我带年年上下学,看她学习。一来二去关系就近了,一直到现在。”
“所以那天你为了丽莎打架?”
沈书延脱口而出,“架”字刚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凌寒的表情骤然沉了下去。
“我……八月份的时候见过你,在北青滩。”
重点从丽莎转到他,凌寒神情一松,流露出一种颇为学生气的惊讶:“八月?北青滩?”
“对。我那天骑车经过,路上被几个人围着出二手,我没同意,他们就走了。我往前骑没多久又在拐角看到他们,然后刚好碰上你。”
凌寒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他那天就是为了丽莎去打的阿凯,被胖子从背后勒着差点挨了一板砖,还是有人……等等!
“你在那——”
“是你?!”凌寒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下,瞳孔难以置信地泛出隐隐水色。
“就是啊,结果开学考那天你都不等我下楼,我很伤心。”沈书延薄口半张,一脸的泫然欲泣。苗祯然上厕所回来被雷得够呛,忍无可忍拿纸垫了块糍粑塞进他嘴里。
凌寒的桃花眼难得一次弯成了十分柔和而张扬的弧度。
“我去下洗手间。”沈书延捂着红透的脸在哄笑声中头也不回地逃了。
苗祯然良心大发现:“我去安抚一下。”
半分钟后,二人在收款台面面相觑。
“……你来?”
“结账。”
“我是叶乔最好的朋友,请问您是?”
沈书延作思考状:“我是富二代。”
苗祯然抬起手,隔空取糍粑。沈书延连忙收回抽象,认真解释:“我是感谢叶子。凌寒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同学聚餐。”
然后他用“你懂吧”的表情看着苗祯然。
“凌寒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挺放松的,”苗祯然秒懂,“你是不知道他之前什么样,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把他现在的状态称为奇迹。诶对,老章说他跟你说过凌寒的事。”
“细节不那么清楚。”
“劝你别乱问。凌寒步入社会早,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你不一定能问出实话,还可能被他推远,之后你就不可能再被他接受了。”
“我明白,”这也是沈书延一直不问的原因,“班长你很懂噢。”
苗祯然笑笑:“那你刷卡?钱我微信给你转一半。”
两个人从收款台回来,四条长腿一迈,过道直接变T台,大半个饭店的目光刷一下全聚集到他们身上。端醪糟汤圆的服务生小妹没注意面前低矮的台阶,脚下一绊,手里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醪糟正朝着凌寒泼去。凌寒只来得及站起身,还想去扶她,忽然手腕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踉跄着被沈书延排到背后挡得严严实实。
瓷碗碎散一地,四面八方的目光拢了过来。滚热的汤水泼了沈书延满身,顺着他的衣角淋淋漓漓落下。服务小妹被苗祯然扶了一把,没摔在瓷片上,但是被吓傻了,根本不敢看沈书延的脸色,只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
凌寒利落地接过秦臻抛来的纸巾盒,一下抓了半盒纸出来,替沈书延抹掉粘在身上的液体和小圆子。
“没事没事。”
沈书延一边连声安抚服务生和出声关心的同学,一边按凌寒的指示脱下衣服。好在他穿着校服外套,应该没有烫伤。
“您去忙吧,帮我拿一下簸箕和拖把。叶子你们吃你们的。”
经理闻声赶来,看见弯腰拖地的沈书延,劈头盖脸就要开除那个小妹,被沈书延温声阻止:“这里没贴黄线,确实容易绊倒。我没事,您别吓唬她了。”
叶乔喝得眼都直了,但是作为高中生——一个社会文化程度最扎实的群体(参照物为大学生),看着和劳动人民站在一起、三下五除二把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沈书延,她还是想到了一个四个字的好词:贵而不骄。
玩二十一点的时候,叶子挥舞着扑克牌对帅气庄家大夸特夸:“延哥,你,真是女孩儿一样的人品。”
“谢谢叶子,”沈书延嘴角疯狂上扬,优雅一欠身,把牌举到凌寒跟前,狡黠地眯起眼,“要吗?”
凌寒看着手里已经凑到十八的牌,长眉轻挑面不改色,“要。”
刚好凑成二十一。